第47章 逐鹿
第47章 逐鹿
秋後第十日,晨霧大作。
這場秋獵辦得倉促,獵場直接選在了外城的一座矮山邊上一圈,形成合圍,這地方恰巧臨着槽嶺村的山腳,山間是林子,分割了兩半的草場。
但畢竟是天子狩獵,場面一點兒也不含糊,行營繞着獵場搭了一圈,除了各部和錦衣衛的營帳,其餘都是皇親國戚和權貴。
裴钰這些文官都是和內廷待在禦前,蕭楚到了獵場也沒找着機會見到他。
“天子在深宮數年不出戶,這回秋獵也沒傳出消息說要親自來獵場,不過京州的權貴們倒是躍躍欲試,神機營的槍火分下去後,試圍期間,不少人已經在草場打過靶子了。”
弈非前段時間都在忙錢莊的事情,每天都埋在那幾本帳冊裏,此時也是邊撥着算珠,邊和蕭楚說着。
明夷問道:“主子,天子喚你代狩,現在外邊兒那些公子哥都在搶着要拿下頭鹿,你要不要也去?”
蕭楚覺得悶,人正懶散地倚在主位上,信手翻閱着神機營裏那本《天工開物》。
這書是他從雁州帶來的,也是被他自個兒翻爛的,雖然蕭楚不大管神機營的事,但槍火這種熱兵器在邊境打仗時常會接觸到,他對這類事情向來興趣不小。
他翻着書,目光卻在外頭喂馬的仆役身上。
蕭楚身子骨硬着,背後的鞭傷養了七日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蕭仇下手忒狠毒,要留下不少疤痕。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去,槍響了就去。”
估摸着能見到裴钰,他想。
“這幾日錢莊有什麽進展?”
弈非聽到這話,算珠也不撥了,輕嘆了口氣,說道:“許觀的靖臺書院建在西一長街,白樊樓原址在東一長街,隔得太遠,許才子雖有意與我們合謀辦事,我卻左右思量不出,如何能讓錢莊跟書院搭上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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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有個法子。”蕭楚撐着臉看他,聲音也懶懶散散的,“不如弄個放債的憑證,像銀票那樣,管靖臺書院進一類特殊的紙,專門做這種票,利潤的進出都在我們這兒,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說得順口,因為這是上輩子裴钰曾設想過的辦法,雖說後來一直沒實現,但叫蕭楚惦記在心裏了。
弈非不大明白他這意思,疑惑道:“主子的意思是,錢莊要搞自己的銀票?”
蕭楚卻沒跟他多解釋,只是說:“待會兒我尋個聰明人來教你。”
弈非笑着看他:“是裴禦史嗎?”
蕭楚立刻反駁:“不是。”
弈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低頭看那賬冊了。
蕭楚翻了會兒書,實在覺得無聊,便随手把書抛給明夷,擡杯抿了口茶,問道:“那批槍火都安排好了?”
明夷接過書,答道:“主子,撞針全部裝上了,除了神機營的自己人,消息沒有走漏過風聲。”
他好奇心重,又多嘴問了一句:“主子,撞針一點就燃,咱們給這批槍火動這手腳,是要做什麽?”
“撞針,就是火藥。”蕭楚颔首,搓了搓蓋子,道,“五年前我在槽嶺待過兩天,這處的山體曾經被當地村民開鑿過,非常脆弱,稍微一點動靜就有塌陷的危險。”
“主子你要引山崩?”明夷驚道,“可這山離天子的營帳這麽近,豈不是……”
“就是要它近。”蕭楚傾身,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管我借槍火,這是司禮監想出來的馊主意,出了事兒,自然也是司禮監來背鍋。”
“主子你也忒壞了,”明夷也沖他笑,随後慨然道,“不過這麽多年了,竟也無人去上報填山,看來山下的村民都是刀尖上過日子啊。”
“有啊,”蕭楚說,“裴憐之不是麽?只不過沒人搭理他。”
上回蕭楚笑裴钰在市井混得不夠老道,這其實是看輕他了,恰恰相反,裴钰對民間諸事的敏銳度要高出常人許多,他上折子提出的所有谏言都是百姓生息的,而且觀點獨到,一針見血。
只可惜,天子不是從谏如流的人。
明夷聽蕭楚提到這人,頓時打了個寒戰:“主子,你可別再說裴憐之了,這幾日別人在大帥面前提這個名字,我都要吓得抖三抖。”
蕭楚冷哼了聲:“你抖什麽,她抽的是我。”
弈非聽到他們這番對話,猶豫了會兒,還是張口說道:“主子,屬下有一言……”
“想問我,毀了山,山下那些百姓怎麽辦?”
蕭楚放下茶盞,調侃道。
“放心,我又不是瘋子。”
這句說完,只聽一聲槍鳴響起,霎時驚飛了山林群鳥,往帳外看去,海東青銜着松枝破空而出,盤旋在獵場上方,不停地發出嘶鳴聲。
天子請圍,秋狩開始了。
蕭楚起身拿了架上的弓,朝營帳外去,他沖那喂馬的仆從揮了揮手,接過缰繩躍上了馬背。
這張弓分量不輕,足有百餘斤,尋常人自然拉不開,蕭楚來京州後就鮮少用它了,個別人私下還會嘲弄他,說是昔日的神武将軍跟自己的老朋友已經搭不上夥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後半輩子都在京州逍遙快活,身體裏流淌的永遠都是雁州的血,野性和征服欲不會讓他的利刃生鏽。
晨霧濃厚,将整個獵場遮去了大半,幾乎看不清獵物的身影,圍獵開始後都在争搶頭鹿,可惜視野不大開闊,不少人已經失了手,疲軟的箭矢亂紮在草場上,狼藉一片。
內廷和文官從天子的營帳中不斷走出來,裴钰也應召跟着觀獵,他一擡頭,遠遠地就望見了白馬上的身影。
蕭楚策馬繞着獵場附近轉了轉,确定了幾個營帳的位置後才把目光放到了獵場中心。
他的目力很好,穿透濃霧一眼就瞧見了頭鹿的影子,方才那些亂箭四射,似乎已經讓它受了驚,此刻正慌不擇路地四下跳動着。
“逐鹿天下……這可是你給我的機會,天子。”
蕭楚喃喃低語了一聲,拉弓引箭,目光鎖緊那只鹿的肉軀,幾乎是在弦滿的瞬間,崩然一聲松開了手。
原本噪雜的獵場猝然屏息,那支箭矢鑽入風中破開了視野,箭簇凝着勁力穿越衆人的目光,直接刺入頭鹿的皮肉之中。
須臾間猩紅開綻血花四濺,它的身軀頃刻被利箭貫穿,纖細的四肢很快往旁側一傾,抽搐着斷了氣息。
随着這一箭割風的銳響,半片獵場霧開雲散。
“中……中了!”
“頭鹿死了,是誰的箭!”
“神武侯!神武侯拔得頭籌了!”
整片獵場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拊掌高喝聲,一個離得近的太監見狀,急匆匆地奔走過來,剛要開口道喜,卻只見蕭楚下了馬,将那把弓箭扔到了自己懷中。
這弓份量太足,瞬間把他壓得幾乎摔倒。
蕭楚轉了轉腕子,神色很輕松。
“這一只是天子拿下的,麻煩送到禦前去吧。”
獵場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裴钰耳邊盡是對蕭楚的溢美之詞,不知是不是被這些聲音撼動了,連帶着裴钰自己臉上也有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他在人群中望着蕭楚,眼底的波瀾閃動着,好像把那層水霧給揭開了,随後他的目光又跟着射出的箭矢望向那頭死鹿,這支箭幾乎是完美無缺地奪去了獵物的性命,連濺出的鮮血都像是錦上添花。
他傲慢又驕矜地炫耀着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裴钰分明看得出他的得意,卻又懊惱地發現一件事情。
自己的心髒正克制不住地為之震動。
待到裴钰再回看原處時,蕭楚已經不見蹤影了。
在這喧鬧的人聲之中,蕭楚悄無聲息地匿去了蹤跡,裴钰正疑惑間,四下張望着尋他的身影,忽覺耳邊一陣銀墜的脆響,随後腰上一緊,又燙又熱的氣息挾着他悄悄地遠離了人群。
蕭楚按着裴钰的肩把人推到營帳背後,單臂撐住了根帳構,直接就往他唇上吻了過去,方才剛挽過滿弦,氣息還稍有些急促,親吻裴钰的時候就更顯得焦躁了,把人的氣兒都給堵着,心跳都給激起浪花了。
裴钰還睜着眼,蕭楚則是兩眼一閉不管不顧地親,整整七日未見,他把這些時日的思念全都借着吻一個勁往裴钰身上推。
渴死了,簡直要人命。
他要上瘾到這般地步,連片刻的喘息都不願給裴钰。
裴钰被他親得有點呼吸不上來,趕緊用力去掐他的上臂,這才把人掐清醒了些,松了口。
兩人藏在這隐秘的狹窄處,背着人聲鼎沸呢喃私語。
蕭楚去捏裴钰的下巴,微促地喘息着,低聲調侃他:“哪處的美人跑來這獵場,當心刀劍無眼,本公子要心疼的。”
高大的身軀遮下一片陰翳,裴钰浸在蕭楚的氣息裏,被他貼着,臉上也燒得厲害,只好擡手胡亂去捂他的嘴。
他小聲警告道:“收着聲,我爹就在帳子裏。”
“夠輕了,”蕭楚于是把聲壓得更低,湊在他邊上耳語,兩人靠得分外近,快要抱上了,“我姐進去多久了?”
“半個時辰吧,”裴钰推了推他,責怪道,“這處人太多了,你注意着些。”
“有分寸呢。”蕭楚往他臉側親,氣息略重了些,“她今年管戶部要多少?”
蕭楚的吻綿密又潮濕,讓裴钰低哼了幾聲。
“嗯……她是你長姐,這問題怎麽自己不去問。”
他順勢親吻到頸側,頭發掃到皮膚上叫人發癢,裴钰忍不住閉上眼睛,稍稍擡起了頭。
旖旎纏綿的火只需要簡單幾個親吻就能點起來,蕭楚說話都湊在裴钰耳邊說,氣息都不懷好意地貼在皮膚上,要他心癢難耐又心潮起伏。
“想我了嗎?憐之,”蕭楚輕咬了一口,沾着水霧的情話打濕了裴钰的脖頸,“我好想你,特別想你。”
裴钰忍不住去抱他,輕輕地“嗯”了聲。
“怎麽這麽乖,”蕭楚又吻他唇角,笑着問,“這兩日有什麽開心事兒?同我說說。”
二人纏綿悱恻得有些投入了,壓根沒注意到漸漸逼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