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清
第63章 三清
蕭楚安置好裴钰之後,悄無聲息地走出祈年殿,回到了他那間靜室門口。
裴钰身上還是有不少蹊跷,他的心究竟向着哪一邊也未可知,有些事情他要自己親自去查,若是能抓到裴钰的把柄就再好不過。
他沒有立刻推門進去,而是手指順着門縫滑了下去,像在尋找什麽東西,反複幾次後他才收了手,面色有些嚴肅起來。
蕭楚臨走前留了幾根棉線卡在門縫裏,但此回摸過去,這幾根線已經了無蹤跡。
門被開過。
邵玄編排的刺殺做得事無巨細,誤打誤撞,蕭楚他們今夜留在祈年殿是正确的決定,若非如此,夜深時他們就會動手,那麽裴钰此時恐怕已經喪命了。
但知道蕭楚人不在靜室之後,這群刺客便不敢貿然行動。
蕭楚悄無聲息地退去了幾步。
看過了靜室,他現在要去一趟日月天壇。
望仙臺的構造并不複雜,但它與尋常的建築群不大一樣,外圍殿宇高,中心是壇牆劃分出來的祭壇,這裏也是明日李元澤要行法事的地方。
蕭楚走的路線,正是從外圍的齋宮由內,他一路走,一路觀察着四周的桂殿蘭宮,心下細細思量着。
梅知節最大的心病,就是這座望仙臺,長年累月的挖空已經讓它到了臨界點,随時可能崩塌,而一旦塌陷,哪怕他在朝野再是遮天蔽日,也不可能安然無恙。
他們今天分析的東西,雖然說得通,但狡兔三窟,他依稀覺得梅知節不會只留一條路走。
他會用什麽辦法,把望仙臺的肮髒給銷毀掉?
他的輕功很好,借着黑夜的掩護,他很快就躲過錦衣衛的耳目,尋到了日月天壇。
這座祭壇架在三層玉臺之上,日天壇中盛的是被焚燒過的經灰,月天壇中盛的是泷河引來的水。
蕭楚繞着祭壇轉了一圈,最後目光鎖定到了日天壇中。
他嗅到了一絲怪異的氣味。
望仙臺香火氣重,這很正常,倘若有人想借香火氣去掩蓋一些別的味道也很容易,但對于嗅着硝煙長大的人來說,這個味道太突兀了。
這是火藥的氣味。
蕭楚自語道:“梅知節……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又繞着祭壇轉了一圈,這回手摸在壇牆上,仔細尋找着機關,最後終于發現了一條縫隙的破綻。
他抽出雁翎刀,往這條縫隙處卡了進去,随後用力一撬,果真把下邊的機關給撬出來了。
成功了!
兩個壇牆中間開始緩緩下陷,露出一層又一層的石階,那股硝煙味也逐漸濃烈了起來。
蕭楚面露喜色,随着石板的開啓,剛要探身往下看去,一張人臉猝然出現在了面前,距離他僅僅咫尺之距。
“啊!”他短促地喊了一聲,下意識罵道,“……你他媽會飛嗎?”
裴钰也被他吓得不輕,敲了一下他的頭:“你湊這麽近幹什麽!”
互相斥責完,兩個人對視了良久,氣氛忽然變得尴尬了起來。
很顯然,他想背着裴钰查東西,裴钰也是這麽想的。
良久,裴钰先打破了沉默:“你為何在此?”
蕭楚立刻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我睡不着,出來賞月。”
裴钰擡頭望了眼萬裏無月的天空,回身就走。
“诶诶诶,等等!”蕭楚見狀趕緊跟着裴钰下了階梯,趕忙給自己找補,“這不是沒尋着月亮,才跑到這兒來散散心。”
裴钰嘲諷他:“真是閑情雅致。”
“小裴大人,想不到你輕功這麽好啊,”蕭楚解釋了兩句又開始嬉皮笑臉,“既然你本就會武,剛剛幹嘛還讓我教你,不會就是想摸我身子吧?”
裴钰一下紅了臉,回頭瞪他一眼:“胡說八道!”
蕭楚繼續纏問:“你能避開錦衣衛就算了,我怎麽也沒見着你的身影?”
裴钰咽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說道:“這座地宮修築了些年,從祈年殿的暗道下來到此處更近。”
走了一會兒兩人才踩到地宮的地面,這裏只點了一盞燭燈,螢火幽幽,只能照開一小塊地方,蕭楚依稀能辨認出周遭的環境。
他們面前是一口巨大的圓形池子,池上有一塊青色假石,上邊朱字篆刻了一些符紋,周遭的牆垣也稀稀落落貼了很多張符箓,像是要鎮壓住什麽東西。
這裏一點都不像福地洞天,反而有些詭谲妖異的感覺。
裴钰拿了張地圖出來,借着燭火,兩人頭靠着頭觀察着地宮的布局。
“地宮的中心叫做雷池,以這一點分別往東南西北有一條窄道,各自有一個入口,我是從北邊的祈年殿下來的。”
蕭楚站在裴钰身後一點兒的地方,稍稍俯下了點身子,指向地圖的中心,說:“所以眼下,我們正在此處。”
裴钰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半步:“你離我太近了。”
蕭楚不聽,還跟上去。
裴钰放下地圖,擡高了一點燭臺,指向北方的通道,說:“我一路從祈年殿的通道過來,發現了很多火藥桶,已經設好了引線,恐怕這才是梅知節的真實目的。”
“真是火藥啊,”蕭楚摸着下巴思索道,“難不成,他們怕刺殺不成功,要玉石俱焚?”
他們往反方向的通道走,邊走邊說。
“說不好,”裴钰停在一個木桶邊上蹲下身子,一邊朝蕭楚伸手,“刀。”
蕭楚随手拿了把匕首給他,繼續說道:“這些火藥,莫非也是銷贓的一部分?”
“怎麽說?”
蕭楚言簡意赅道:“趁刺殺時引爆望仙臺地宮的火藥,這樣一來貪污的證據就被銷毀了,他再把邵玄殺了,讓他死無對證。”
梅知節不光要邵玄當替死鬼,還要除掉望仙臺這個心腹大患,更要十指不沾陽春水,把刺殺和銷贓的全部罪責都推到邵玄身上。
“不論是何原因,這些火藥絕對不能被引爆,”裴钰也不正面回答,他敲開木板割斷了引線,又往下一處去,“外城的百姓離得太近,很容易遭殃。”
“這裏也真夠冷的,”蕭楚替裴钰舉着燭臺,一邊抱怨道,“那梅知節怎麽不派人守着地宮?”
“這就是天子在跟他掰腕子了。”裴钰拍了拍手起身道,“錦衣衛裏有奸細,所以天子這回出行帶的人很少,無暇顧及此處,便給我們創造了機會。”
說話間,蕭楚一仰頭,注意到裴钰頭頂的牆面貼着一張符箓。
這張符長得跟別的黃紙很不一樣,上邊沒有畫亂七八糟的道道,而是規整地寫了幾行字。
“拿好了憐之。”
他随手把燭臺塞進裴钰手裏,抓了符的一角,努力去辨認那上邊寫了什麽。
裴钰站起身後,他們便在這狹窄的通道裏挨得格外近,他的去路被蕭楚攔着,身後就靠着一堵牆,此刻便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幹等着蕭楚看完。
符紙貼得有些高,蕭楚墊了墊腳,身子往前壓了些。
他照本念道:“乾坤既颠倒,順勢則無為……”
裴钰一聲不吭,乖乖捧着燭臺,臉頰都感覺被燭火給燒燙了。
“銅錢開雷池,心誠則顯靈。”
念完以後,蕭楚笑了兩聲,低下頭去看裴钰,跟他打趣道:“诶,你說這東西到底靈不——”
靈。
話說了一半,他忽然講不出口了。
裴钰躲在這小小的一隅裏,正垂眼看着手中的燭臺,不知是不是離那燭焰太近的緣故,他的臉像泛醉一樣緋紅,像極了羞赧的模樣。
五年前被掩在土壤地下的情思忽然開始瘋長,貪婪又兇戾地撕扯開了僞裝。
在這一瞬間,蕭楚忽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以前一直覺得,最适合用來形容裴钰的東西就是火藥,一點就着,再不然就是容易生氣的嗔魚,戳一下就會鼓起臉來,只不過他惡劣的性子恰巧喜歡逗弄這樣的人,所以才對裴钰這般上心。
但此時此刻,他忽然想到了雪梅。
裴钰聽着蕭楚的聲音擡起眼,他們的目光缱绻地織到了一起,像兩個交頸纏綿的情人。
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往裴钰唇角落下了一個吻。
就在唇貼上溫熱的皮膚的那一刻,蕭楚就像被迎頭潑了一臉的冷水,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怎麽就親上去了?!
他被鬼上身了嗎!親了一次不算還要親第二次?!
裴钰也被他膽大包天的舉動給驚到了,正混亂間,手中的燭臺一下子沒拿穩,從掌心滑落了下去,眼看就要燒到一旁的火藥桶上。
蕭楚面色一驚,趕忙擡手給拎住了,那焰尖離了幾寸,差點就要一屍兩命。
“好險好險,”蕭楚捂了捂胸口,說,“憐之,咱們剛剛差點一塊兒死了。”
裴钰摸了摸唇,這才回過神來,胡亂應道:“啊,嗯。”
蕭楚難得尴尬了一下,讓了讓身子,說道:“你先走吧,憐……呃,小裴大人。”
裴钰逃似地跑了。
***
他們尴尬了很久,可又忙于幹正事,所以默契地假裝方才的事情沒發生過,把剩下的引線給斷完後,回到了入口的那池子處。
“這口雷池寫得這麽玄乎,莫不是真有法門。”蕭楚拿方才那片符箓對準了雷池,自言自語道,“都說心誠則靈,可我實在不信這個,恐怕許了願也難以靈驗。”
裴钰問道:“民間百姓崇道的不少,雁州不是如此?”
蕭楚道:“小時候也喜歡求仙拜祖,但滿天神佛從來沒搭理過我,慢慢地就不信了。”
裴钰回身就往階梯上走,留下一句:“不信便不求,求了也沒用。”
“是這麽個道理。”
蕭楚一邊随口應聲,一邊盯着那池清水看。
他看了良久,最終還是從身上摸索出來了裴钰的那枚銅錢,在指尖一彈,它就打了個旋“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濺起一個小水花。
蕭楚閉上眼默念道:
道法通天的三清尊神,我給你們燒過不少年的高香,你們可從來沒搭理過我,這次管你們讨顆後悔仙丹,不算過分吧?
念到這裏,他忽然又覺得這種靈丹妙藥用在一個蜻蜓點水的吻上,多少有點暴殄天物了。
他于是晃了晃頭,重新許願道:
以後吧,若我以後實在做了追悔莫及的事情,就請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