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楚王
第64章 楚王
第二日寅時三刻,蕭楚是被裴钰給推醒的,他一睜眼,就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正拿扇子用力戳着自己的臉頰。
“威震北境的神武将軍,你再不醒,天子頭七都過了。”
“誰講話這麽讨喜啊,”蕭楚困頓着,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發麻的肩,說道,“小裴大人,你醒好早。”
“對于在白樊樓晝夜颠倒的人來說,确實很早。”
裴钰看了他兩眼,扇子又挪到蕭楚的耳墜上随意撥弄了下,墜子撞來撞去,響得歡悅,像個小銅鈴。
“蕭承禮,”裴钰側了下目光,說道,“你府上是不是養狗了?”
蕭楚還沒清醒呢,沖他眨了眨眼睛。
“啊?”
裴钰強忍住笑意,輕咳一聲,改口道:“卯時鳴鐘,天子會乘禮輿出齋宮,我們要一路随行到祭壇,這段時間得想想,刺客都藏在哪裏。”
蕭楚翻起身,跟着裴钰往外走,邊走邊說:“天子帶的錦衣衛人數不多,大概五六十個,過會兒跟着文武百官一塊兒來的也有五十個,我估摸着,都藏在錦衣衛裏。”
裴钰陰陽怪氣地說:“怎麽樣,以一擋百行不行?”
“你一個我都擋不住了,”蕭楚裝作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道,“瞧見沒有,身後就有一個,北鎮撫司的腰牌,要不要套套話?”
裴钰也看了眼,道:“錦衣衛跟着祭祀執事,說怪也不怪。”
“還是有些奇怪的,”蕭楚說,“昨夜去地宮前,我回了一趟靜室,發現有人跡,估計是準備伏擊我的,沒成功,便一直跟着了。”
“他們都跟到祈年殿來了,為什麽晚上不下手?”
蕭楚甜絲絲地說:“我守着你,後半夜一直沒睡呢。”
裴钰手指蜷了下,把話題扯了回來:“看樣子他現在也不打算動手。”
蕭楚哼了聲,說道:“他不動手,我要動手。”
話音剛落,他就從背後開出了半截刀口,錦衣衛敏銳地聽到了刮鞘聲,手立刻覆上繡春刀,警覺地盯着蕭楚看。
“看好了。”
裴钰剛要回過身,只聽耳邊輕飄飄一句“借我一用”,手中的扇子就被蕭楚奪了去,他往那錦衣衛額心一擲,随後搶在他閃避的間隙,蕭楚的雁翎刀随之也刺了過來。
他身影閃動得快,眨眼就到了跟前,連那扇子都未落地。
蕭楚一手接住裴钰的扇子,一手不忘近身出快刀,打他一個猝不及防。
趁人反應的空檔,他抛了一連串的問題出來。
“你是鎮撫司,還是東廠的人?你主是陳喜,梅知節還是邵玄?什麽時候入的軍戶,什麽時候編入衛所的?”
“說話!”
“這兒可有個都察禦史在,你不老實回答,他要緝拿你的。”
裴钰忍不住罵了一句:“蕭楚,廢話太多了!”
他廢話多,可這錦衣衛卻一句話都不說,只顧和他對招,蕭楚覺着奇怪,拿折扇用力一敲這人的下颌,他吃痛張了口,往裏一看,果然沒有舌頭。
“喲,不會說話啊?”蕭楚啧聲道,“那就沒必要套話了,去死吧。”
說罷,他就不再收斂刀勢了,每刀都往要害而去,這錦衣衛不算弱,尚且能接下幾招,而且此人攻法實在詭谲,幾乎是貼着蕭楚在打,還總是要借機繞到他身後點刺出刀。
可無奈繡春刀的長度壓根不适合貼身戰,好幾次蕭楚甚至沒有還擊,此人就已經失手了,破綻盡顯。
“太長的刀可不适合偷襲,幹這行不久吧,還是說——”蕭楚一個上挑打飛了他的繡春刀,拿左手接住了,“你是冒名頂替的?”
随着這聲結束,繡春刀“噗嗤”一聲刺入了這錦衣衛自己的腹中,雁翎刀則是一轉,沒有沾上一滴血,安然收入鞘中。
裴钰近距離看完了這場堪稱碾壓的交鋒,差點沒忍住要給蕭楚拊掌歡呼,但一想到這人得意的姿态,便給按捺了下去。
蕭楚身子半蹲,微喘着氣把折扇遞給裴钰:“謝了,小裴大人。”
随後他拔出繡春刀扔在一邊,把這死人翻了過去,扯開他的後領,只見屍體的頸上隐隐露出來一道黑痕,像條蟒蛇盤虬在皮膚上。
“刺青?”裴钰也蹲下身,狐疑道,“你怎麽知道在後頸處?”
“後頸的刺青是為了适應他的作戰方式,”蕭楚松開手看向裴钰,說道,“發現了麽?方才此人多繞背攻我身後,正是因為他長年累月都習慣于背後偷襲,後頸的刺青能在确認同夥的同時不耽誤作戰,很方便。”
“那他們的用刀習慣應該也會有所不同。”
“厲害啊,小裴大人,”蕭楚拍了拍裴钰的頭,贊許道,“這人出刀個人風格太強烈,可以看出來,絕對不是北鎮撫司帶出來的人。”
他說着,從腰後把自己的雁翎刀抽了出來,和錦衣衛的繡春刀放到了一起。
蕭楚抓過裴钰的手,帶着他在雁翎刀的刀背上滑下來,一邊解釋道:“雁翎刀的刀身非常平直,一直到刀尖處,才會有細小的弧度。”
“這把也一樣。”蕭楚又帶他刮過繡春刀的刀身,耐心解釋道,“這兩類刀,都适合劈、砍這樣的進攻方式,而繡春刀的弧度相較于雁翎刀更大,所以效果尤甚。”
“而方才這人攻我時,用的最多的姿勢就是——”蕭楚整個覆住了裴钰的手背,讓他抓握刀柄,“背手拿刀。”
裴钰皺眉道:“這人善用短兵器?”
“不錯,他是江湖中人,估摸着是專門拿賞金的刺客。”
“梅黨做事滴水不漏,得想辦法證明,這些人是梅知節所指使的。”
“這沒法證明,”蕭楚攤了攤手,無奈道,“邵玄行刺已成定局,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會當場被錦衣衛斬首,最後真相就會變成——自始至終都是邵玄在買兇殺人,。”
“所以我們要保住邵玄的命,”裴钰定定地看着蕭楚,說出了結論,“你來搞定刺客,護住天子,我來搞定邵玄。”
他們尋了個隐蔽的地方,把假錦衣衛扔了進去,随後二人一同趕往了齋宮。
此時将近卯時,文武百官已經齊整地站在宮外了,旌旗飄飄,冠蓋雲集,每個人都脫去官帽,頭戴花冠,垂首恭候聖駕。
裴钰走到雕欄後邊一處隐蔽的地方,在一棵槐樹後稍稍駐足了會兒,沒立刻趕上去。
“你爹在那兒呢。”蕭楚忽然從他身後湊了上來,說道:“你說他看到咱倆在一起,會不會生氣?”
裴钰下意識回了一句:“誰和你在一起了。”
蕭楚愣了愣神,随後拿臉頰輕蹭了一下他的耳朵,說道:“想入非非了,小裴大人。”
想入非非。
四個字把裴钰的耳根都燒紅了,他羞憤地往蕭楚腹上打了一下,被蕭楚給及時攔住了。
“別總動手動腳的,我得多想。”蕭楚上前了半步,跟他對肩站着,“小裴大人,我記得你是陵州人?”
“是,怎麽了。”
“難怪呢,江南總是不下雪,”蕭楚慨然道,“記不記得去歲,咱們在梅園遇見了,一起看的雪,那時候感覺你心裏喜歡得緊。”
裴钰冷哼了聲,說道:“照你這麽說,雁州更不下雪,為什麽你不喜歡看?”
“我沒說不喜歡,”蕭楚撇了撇嘴,眼神有點兒飄,“那今年呢?”
“今年怎麽了?”
“今年你還去不去看?”蕭楚裝作無意地試探了一句,“聽聞今年,梅園還有戲班子去唱曲兒。”
裴钰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愛聽曲兒。”
蕭楚“哦”了聲,靴子攆了攆地上的石子,不再繼續說話了。
裴钰沉默了會兒,又添上一句:“賞梅,我倒是每年都去。”
蕭楚的動作頓了頓,又“哦”了一聲,好像渾不在意的模樣,繼續踢那小石子。
踢了會兒,嘴角就泛起笑意來。
他們又待了片刻,只見百官中起了一陣騷動,蕭楚定睛看去,一座朱紅色的轎子落在了祭壇附近,文武官員紛紛讓道,從裏邊慢悠悠地走出來了一個佝偻的背影。
內閣首輔梅知節姍姍來遲,人群裏迎上一個年輕人替他佩戴好花冠,領着他到了前邊的位置。
蕭楚摸着下巴琢磨道:“那個是孟秋吧,他不是工部的嗎?怎麽兼了禮部的活兒?”
裴钰道:“禮部侍郎周學汝死了,禮部尚書邵玄要主持,自然無人,就讓工部頂上了。”
說到這兒,蕭楚又開始嬉皮笑臉地調侃裴钰:“小裴大人,早同你說過了,我天資聰穎,玩兒了這麽些年還有本事在身,你合該收我為徒,孟秋這人腦子轉不過彎來。”
“沒見着聰穎,但确實混賬,”裴钰白他一眼,說,“況且憑你方才查那錦衣衛的敏銳度,我不信你這些年都在市井厮混。”
蕭楚無所謂道:“這些都是天生的,你若想學,我只教你兩句話便好了。”
裴钰挑眉道:“哪兩句?”
他擡手攬住了裴钰的腰,說道:“物盡其用,順藤摸瓜。”
“順藤摸瓜,不是摸我的腰。”
“帶楚字兒的都好這口,”蕭楚腆着臉繼續摸,“沒人看着,讓我體會體會,雁州沒見過這麽細的腰。”
裴钰忍着不發作,說道:“出齋宮後先請樂,請樂之後就是迎神獻祭,天子三上香的時候要獨自上祭壇,按往年秋祀的儀式,邵玄會站在他身邊跪讀祝文,他這時候恐怕會動手。”
“嗯,”蕭楚忍不住往他腹上摸,聲音低了點兒,“我覺着,他下手應該沒我的刀快。”
裴钰打他的手,罵了一聲:“摸夠了沒有!”
蕭楚這才不情不願地收回手,小聲嘟囔了一句:“确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