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寶石蒙塵
第039章 寶石蒙塵
今時月的手抖得不像話, 伶舟祈眉眼變冷,将她推開。
“罷了,到底是于你有恩, 你不忍也是正常。只不過,他今日必須要死在這。”
伶舟祈持着弓箭立于城樓, 身上玄色的披風随風擺動,清俊的面容沒有表情, 如神明俯瞰世間, 眼眸中卻無慈悲,滿是殺戮。
箭矢離弦之時,五仁騰空而起, 周身靈息一瞬間迸發開來, 如橫波一般将空中帶着煞氣的長箭震成齑粉!随風消散。
蔣撫月将手收緊,烏黑的馬兒嘶鳴一聲,數不清的鐵騎衛擋住了前方的去路。
五仁面色冷凝, 駕馬擋在蔣撫月前面。
蔣撫月将馬頭調轉, 擡眸看向城樓, 他掃過今時月微微一頓, 而後看向嘴角含笑的伶舟祈。
“伶舟祈敢動手, 必是打定了主意将你我圍殺在此處。”蔣撫月緩緩說道。
五仁冷哼一聲:“就憑這些人?”他不屑的看向正對他們虎視眈眈的鐵騎衛。
“這些人只是攔路石罷了, 伶舟祈知道你在宗師之境, 不會蠢到想不開派這些人過來送死。”
蔣撫月視線又轉回城樓上那抹淡粉色的身影,她身上披着的厚重寬大的裘衣, 是男子樣式, 蒼□□致的小臉襯地更小了些, 他在看她的同時,她亦在看着他。
今時月想要挪開視線, 可眼角卻漸漸泛了紅,目光仿佛黏在了那人身上。
黑壓壓的鋼盔鐵甲,層層包圍刀戈相向,日光沒入雲層,風雨欲來,而在那處于劣勢的一方天地,只有那抹豔色最為灼眼,風華絕代。
今時月只見他面色坦然,看向她時緩緩勾起了唇角,算是打招呼。
面上沒有絲毫被她欺騙的惱怒,既體面又疏離。
伶舟祈哼笑一聲,緩緩擡起手,一身着怪異鬥篷全身上下捂的嚴密的瘦削身影出現在伶舟祈身後。
城樓之上到處都是暗影衛,此人竟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此處,驚煞了衆人。
“君上喚我出來,就是為了這二人?”他看向城樓下。
鬥篷男不僅穿着怪異,聲音也十分怪異,說話時好似掐着嗓子一般,陰柔尖銳極為難聽。
伶舟祈手指把玩着箭矢,垂眼看着那啐了毒的箭尖,随即指向五仁:“可有把握殺了他?”
鬥篷男沉吟半晌,如實答道:“拖住他可以,殺了他有些困難,他很厲害。”
伶舟祈沒有擡頭地“恩”了一聲。
他伶舟祈擡起長弓,指尖一松“嗖!”
箭矢再次射了出去,目标依舊是那火紅色的身影。
五仁眉宇間生出煩躁,掌心一翻,那箭矢瞬時調轉了方向,向着城牆上的伶舟祈而去!與此同時,周身彌漫着黑色靈霧的鬥篷男身形暗詭,憑空出現在五仁面前,蒼白手上長長的黑色尖甲刺穿了五仁肩頭。
鬥篷男訝異:“明明可以躲開,為何不躲?”
“咯吱”五仁的掌心合攏,竟生生捏碎了鬥篷男的腕骨:“想引開我對付公子?老子才不會上你的當!”
那鬥篷男的腕骨被捏碎,卻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又刺耳:“真是個忠誠的奴隸,只可惜還是愚蠢了些。”
說完,他竟不再發難,身體化作煙霧,輕易便離開了此處。
五仁暗道“不好。”
他猛地回過頭,瞳孔震顫。
“公子!”
“滴答,滴答……”嫣紅色的鮮血順着那火紅的衣擺滴落在烏黑的馬蹄上。
幾乎快要趕上兩指寬的玄黑色粗長箭矢正牢牢的貫穿青年胸口,那豔麗的濃顏血色盡失,仿佛下一瞬便要跌落馬下!
蔣撫月一雙眼眸怔怔的看向城樓之上擋在伶舟祈前方的身影……
随即自嘲一笑。
瞬時之前——
五仁将那射向蔣撫月的箭矢逼了回去,玄箭折返破空,以極快的速度逼向伶舟祈,就連今時月也沒想到,伶舟祈想殺蔣撫月已經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千鈞一發間,伶舟祈沒有選擇躲避那折返回來的玄箭,而是在鬥篷男偷襲五仁的同時,瞅準時機再一次拉開弓弦!
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弓弦被松開之際,今時月本能的跑向伶舟祈,想擋下那射向蔣撫月的玄箭,她動作很快,快到暗影衛都來不及阻攔,卻依舊無濟于事……
那足以要了蔣撫月性命的長箭還是離弓射出。
而她的出現,不僅沒能救蔣撫月,卻斷了他的生路……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又荒誕,兩支箭交錯而過,今時月想救蔣撫月,卻晚了一步沒有擋住伶舟祈手中之箭。她恨不得殺了伶舟祈,卻在那支被五仁逼返的利箭與伶舟祈咫尺之間時,剛好擋在了伶舟祈面前。
而蔣撫月本可以躲開的,卻沒動…
咫尺之剎那,他祭出他所有的靈息,将那威脅到今時月性命的玄箭擊個粉碎!與此同時,伶舟祈的長箭正中他致命之處…
今時月聽着箭矢自高處落下的聲音,緩緩看向伶舟祈,視線觸及到伶舟祈微微勾起的唇角,木讷的站在原地,渾身冰涼。
她不敢回頭看那令她心生歡喜的青年,淚瀑布下。
今時月不想看,可有人卻非要她直面內心的恐懼,她的身子被伶舟祈轉向城樓之下,修長的手指落在她下颌,逼她看向那紅色的身影。
今時月心如刀絞,她不敢與蔣撫月對視。
她難以想像蔣撫月在看到她擋在伶舟祈身前時,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來擊落那射向她的箭矢。
他本就靈息微弱,想來是用盡了全身的靈力才……
今時月多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可在視線觸及到蔣撫月那一刻,誤會與否都不重要了。
她全身發起抖來,那是她喜歡的驕傲明媚的蔣撫月呀,他張狂肆意,幼稚誇張比女孩子還要精致愛美。可現在,他眉宇間微微攏起,下颌處被迸濺出血滴,穿過他胸口的箭尾處不斷滴落着殷紅的血,連帶着他半披散的青絲也粘粘到一塊,那般狼狽,那般刺目!
掌心上的一道口子都足以要了他半條命,這一次呢,那觸目心驚的粗長玄箭,就這樣貫穿在他胸口!
如此精準,如此牢固…
今時月眼眸中泛起絕望,似乎在印證她的想法,馬上那火紅色的身影終是支撐不住了,如斷翼的蝶一般從馬上跌落……
蔣撫月躺在地上,注視着今時月的眼睛緩緩閉上,雙手垂落。
五仁怒吼一聲,周身威壓盡數傾襲,将無數鐵騎尉鎮翻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穿着黑甲的鐵騎衛源源不斷的自城門沖出,就在這時,無數蒙着面刺客裝扮的人影突然出現,他們閃身擋在蔣撫月二人之前,這些人身形極快,配合默契,将蔣撫月擡到馬背上後布防嚴密的突圍厮殺。
血腥彌漫,怒吼震天,刀光閃爍。
今時月靠在城樓上,看着那耀眼誇張的紅寶石戒指,從垂落的修長指節緩緩滑落…
心中那最後一絲僥幸與希翼消失了。
今時月突然笑了起來,不顧衆人的目光,她彎下腰,肩膀不斷的抖動着,似崩潰,似瘋魔。
下一瞬,城樓之上的場面徹底混亂!
變故來的太快,當衆人反應過來時,那玄箭的箭頭已經沒入了神都那最尊貴的掌權者胸口!
伶舟祈怔愣的看着今時月,身子被抵在牆壁上,他死死握住今時月的手,目眦欲裂。
城門的鼓聲響起,随即有人大喊道:“有刺客!”
城下的鐵騎衛停下追擊,盡數折返于城中。
無數暗影衛聚攏,閃爍着寒芒的刀尖對準今時月,只需伶舟祈一個眼神,便立馬就地格殺!
伶舟祈沒有看暗影衛,他死死的盯着今時月,勾着的嘴角溢出鮮血:“你說過,你不在意他,你騙孤。”
“啪!”
暗影衛的刀尖一抖。
那是神都的帝主,是無上神庭的最高位的掌權者,竟在他屬下衆目睽睽之下被打了耳光!這記響亮的耳光,比胸口處的玄箭還要折辱百倍!
伶舟祈偏了頭,白皙的側臉上頃刻間出現一道紅色的掌印。
今時月拽着伶舟祈的衣領,她第一次撕下了一直以來的溫順僞裝,眼中含着殺意:“我就是騙了你,我在意他,我喜歡他,我為了保護他不得不回來,我都忍着惡心過來陪你演戲了,你為什麽偏偏不肯放過他,為什麽!”
伶舟祈突然笑了起來,笑的邪肆,他不顧胸口和臉頰上的疼痛,垂着的眼眸裏帶着化不開的偏執,語氣嘶啞隐忍:“孤也不想殺他的,與蔣家交惡,很麻煩……”
他握住今時月的雙肩,雙目赤紅,咬着牙說道:“你知不知道,孤昨夜在哪裏?聽到了什麽…?孤看到他的臉,就忍不住想要将他碎屍萬段!蔣家…孤不在乎了,孤只要他去死!他必須死!”
坐在城牆頂的鬥篷男掀起眼簾,昨日他剛剛回京,就被伶舟祈派出去尋找失蹤的純安公主。
宗師的結界或許可以蒙蔽那些無能之人,卻對他沒用。
他現在還記得,昨夜伶舟祈在那一方狹小的院落外,是如何站了整夜未動。
那副溫潤的面容,比現在還要崩壞扭曲。
他看向二人,向來運籌帷幄的帝主失了體面,縱使被今時月重傷至此,仍舊想要把她禁锢在懷中,陰鸷的眸子緊盯着今時月:“他活不了了,你忘了他,忘了他,孤可以對你犯下的錯忽略不計。”
今時月竭力的掙紮着,對着伶舟祈又踢又踹,指甲在伶舟祈臉上劃出幾道抓痕,伶舟祈抓住她的手腕,心如刀割般酸澀難忍,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宛如失了神智的今時月:“你這當真這般喜歡他?”
今時月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渾身不住的顫抖:“是你讓我去接近他,是你讓我去讨好他,現在我喜歡上了他,你該高興的,你該高興啊!為什麽要殺了他!你怎能殺他!”
他發絲被淩亂,姿容狼狽,哪裏還有一國之主的從容,他聲音發顫:“孤錯了,孤知道錯了,孤不該讓你與他有所交集,現在孤不許你喜歡他,不許!”
今時月伸出手,又一次給了伶舟祈一耳光!
“伶舟祈,你真賤。”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伶舟祈,他将胸口的箭硬生生拔下,帶着血的箭被重重扔在地面上,伶舟祈一步一步逼近今時月,狹長的鳳眸幾近破碎:“你為了他傷孤,罵孤,從未有人像你這般膽大,孤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怎能如此狠心地對孤?”
今時月撿起那帶血的玄箭又一次抵在伶舟祈的胸口之上,嘲諷般地道:“不如你殺了我?”
伶舟祈腳步一頓,漆黑的眼眸如深淵煉獄一般,說出口的話殘忍至極:“孤不殺你,你與那人注定無緣無份,便是死,亦不能雙宿雙栖,你想下去陪他,孤不會成全你們。”
他說完,一把将今時月按在牆壁上:“他是在城下去死的,想來現在靈魂亦未消散,說不定此時正看着我們呢。”他說完,俯頭緩緩湊近今時月:“你說,孤要是在這要了你,那姓蔣的是不是死了都不能安息?”
城樓之上的衆人面色大變,只覺伶舟祈當真是被氣瘋了,竟說出如此悖逆人倫的之言,連帝族顏面都全然不顧了。
衆人震驚之餘,更覺今日發生的一切過于荒唐詭異。
“啪。”
第三次。
他們的君上被當衆打的第三個耳光,伶舟祈身為帝主的尊嚴,高傲,臉面,早已在這半個時辰裏,被那少女踩進泥裏,徹底碾碎。
而伶舟祈,從偏執惱怒到卑微懇求,再到不依不饒,早已失去了理智與分寸,狼狽如同喪家之犬般。
就在伶舟祈赤紅着雙眼将今時月外衫扯亂之時,城牆上的鬥篷男嘆息一聲,走到伶舟祈身後将他攔住。
伶舟祈紅着眼,面容崩壞的盯着今時月:“你便真就如此厭惡孤?你看孤!你給孤轉過頭來!”
鬥篷男将伶舟祈與今時月隔開,指揮着暗影衛控制住伶舟祈。
“滾開!都給孤滾開!”伶舟祈怒吼道。
暗影衛不敢碰到他,只能如人牆一般堵在他前方,任由他打踹。
鬥篷男走到宛如雕像一般看着城下的今時月身旁:“得罪了,小殿下。”
今時月視線從泥濘中閃爍着光芒的寶石戒指上緩緩收回:“我自己走。”
鬥篷男的手頓住,而後點了點頭:“也好,馬車就在城樓下。”
今時月走後,鬥篷男走到伶舟祈面前:“君上,你過分了。”
今時月走後,伶舟祈眼尾的的一抹濕意終于滑落下來,他雙手微顫的撐在城牆邊,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顯得是那般滑稽狼狽:“無冥,為何攔孤。”
鬥篷男道:“作為帝主,不該如潑婦一般如此胡鬧,失了體面。作為伶舟祈,你這樣鬧,只會把喜歡之人越推越遠。”
伶舟祈冷眼看他:“你說孤喜歡她?她不過孤的棋子,也配?”
他這般生氣,不過是氣她脫離自己的掌控,他的棋子,何敢騙他?
他不會喜歡他,對,一定不會。
鬥篷男看向他臉上抓痕,默默收回視線:“君上說沒有,便沒有。總不過君上想殺之人已死,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這句話倒是令伶舟祈逐漸恢複了神智,他面色稍霁,目光看向城樓下殘餘的血跡,唇角微微勾起,心底的怒氣也消散不少。
她喜歡那姓蔣的又如何,一個死人罷了。
他垂頭将淩亂的衣衫整理整齊,緩步離開:“孤不想讓今日的事情傳揚出去。”
數十暗影衛膝蓋半跪,還未來得及向伶舟祈保證,無冥鬥篷一動,無數包裹着黑色霧氣的釘針自鬥蓬中飛射而出!
城樓上,頃刻間,無一人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