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意外收獲

第040章 意外收獲

窒息, 絕望,呼救無門。

今時月無憂無慮的活了十六年,情窦初開時被那個名為阿奇的少年給了她當頭一棒, 用了最慘痛的代價教她何為人命如蟲,草芥無生。

死而複生, 她願為刀俎,向死無枉。可偏偏, 有人将她的防備與謊言盡數接收, 不拆穿,不質問。

開始時她想不通,她們二人相識短暫, 她對他毫無用處, 為何要對她這般好,真心來的太過莫名奇妙,以至于她猝不及防間便被他滿眼的愛意包裹住, 她懷疑過, 難以相信, 卻仍舊在那日複一日無微不至的照顧裏軟了心腸。

直到她看見那滿樹的紅綢帶, 他幼稚的叫她許下願望之時, 才猛然發覺、不是他莫名奇妙, 而是她早已被那些陰謀詭計所荼毒, 忘記了人與人之間感情也可以不帶目的,毫無防備, 只因新生歡喜。

雲山村隕滅後, 她看到的世界, 是暗無天日的,是充滿算計與腌臜不堪的。

突然, 這樣一個正常人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他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令她忍不住緊緊握着,好似那樣,就能讓那顆被冷水浸泡的麻木冰冷的心髒暖一點,就能讓她短暫地感受到,她還可以那般正常的活着。

當那團火焰在她眼前熄滅的時候,今時月崩潰了,如無盡的潮水再一次将她淹沒,現實再一次赤裸裸擺在她眼前,她仍是當年那個低微的農女,弱如蝼蟻,所有愛她的,她愛的,終将被那不可逾越的權勢高山抹去……

她是自私的,縱使發瘋也殘存着對自己最有利的神智,她不敢暴露自身的茑蘿妖力,不敢傾盡一切去殺了伶舟祈,她無力,悲哀,絕望,最終只能無能狂怒。

今時月蹲在床下,烏黑的長發垂落在地面上,蒼白的臉如同被吸食了精氣的厲鬼,手中的朱釵一下一下的刺進手腕處的茑蘿印記,鮮血淋漓。

手腕處的血腥味令身體中的茑蘿妖藤不斷躁動着,似要崩裂血管生破血肉,或許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令她從渾渾噩噩中清醒幾分。

春鳶守在門外,擔憂之色遮掩不住。

她試探的敲了敲門,只聽房間內一片乒乓作響,而後是那泛着冷意的輕軟女聲:“走開。”

一旁的錦全大監見此,搖頭嘆息一聲,而後回去複命了。

錦全大監離開後,殿門被打開,春鳶看向形容枯槁的今時月,紅了眼圈。

“小殿下,你要擔心死奴婢了。”春鳶哭出聲來。

三天三夜,今時月未食下一粒米,一口水。

再不出來,春鳶便是拼着被處死的風險也要撞門沖進去!

今時月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春鳶抹了抹淚,一拍腦袋:“奴婢這就為小殿下準備膳食去。”

今時月身形一晃,有些不穩地扶住門。

這三日裏,伶舟祈的人每日都來,無關責罰,只是探望。

那日她在城樓上失了理智,那般對伶舟祈,已經做好了他再一次将她關進刑獄受刑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是,伶舟祈對她,過于寬容了。

這些高高在上的帝族最是注重臉面,不容冒犯的神庭帝主,被她那般當衆折辱冒犯,竟如此輕易息事寧人,若不是茑蘿妖藤并未複刻到他任何靈力修為,連她自己都以為他對她用情至深呢……

刺眼的陽光令她微微眯眼,今時月若有所思得看向神庭正東方向,那裏是伶舟祈的朝華殿……

孤鷹盤旋與長空忽而向郁蔥枝頭俯沖而下,驚走了枝頭無數飛鳥。

朝華殿內侍拿着長竿驅趕,生恐驚擾了殿中主子,不過到底是多此一舉,那奢華巍峨的殿中異常冷清,空無一人。

地面玉磚纖塵不染,幽暗的長廊詭異陰森,濃墨色的鬥篷與黑暗融為一體,縱使對這神庭了如指掌的無冥,亦是不知這朝華殿何時出現了一個如此隐蔽的地下暗室。

此刻本該安心養傷的伶舟祈,站在暗室中,明暗光影映在他胸口纏着的繃帶上,鮮血滲透繃帶,又一次裂開了。

“君上,聯姻日期提前之事你想的如何了?”無冥問道。

他堂堂鎮守神庭的一個大宗師,這些瑣事本不該他來管,奈何暗一受刑傷重,又恰逢伶舟祈傳喚他,他便順道把這消息送來了。

伶舟祈看向他:“既然他們想提前,便如他們的意,那草包太子也是嫌命長,活得不耐煩了。”

無冥有些意外,那日在城樓上見伶舟祈那般失态,還以為他不會同意皓月國的提議,說不定這聯姻也都就此作罷了。

無冥徹底看不懂了,若說不喜歡,那小殿下那般對他,也不見他責罰。

若說喜歡,又迫不及待将人推向虎口。

這到底是個什麽路數?

無冥不是一般護衛,他向來有話直說,有不懂的就問:“君上不責罰純安公主,是因為她與皓月聯姻将近,怕因此落人口舌?”

無冥那尖銳難聽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密室中十分突兀。

伶舟祈勾起唇角:“有這方面原因。”

“除此之外?”

伶舟祈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走到窗邊,伸手拉了下那垂墜着的細長麻繩。

無冥只見無數畫卷自密室蓬頂而落……

他環顧四周,無波的眼眸中浮現出驚詫,這寬敞的密室中,竟懸挂着數不清的女子的畫像!

畫上女子皆沒有面容,有的被帷帽擋住了,有的幹脆不曾畫出臉來。

伶舟祈神态癡迷的撫摸着那畫卷上的女子,輕輕的抱在懷中。

“無冥,你覺得這畫像之人可曾見過?”

無冥定睛一看:“這是…小殿下?”這畫上之人雖沒有臉,卻與今時月極像,身形像,感覺也像。

無冥緩緩皺起眉,不對,這畫像之人穿着樸素,手指處特意畫出了繭……

伶舟祈忽而揚聲笑了起來,等笑夠了,他撫摸着那無臉的畫像喃喃道:“你也覺得像對吧,孤也覺得像…”

他眼角泛紅:“她曾說她要變成厲鬼來尋孤,可孤日日等,夜夜等,在神庭,在邊關,便是連夢中她也不曾出現過,等到孤已經憶不清她那傷疤之下的面容了……”

無冥知道他說的是那曾救過他的低微農女,雲山村村滅之日,他也在。可他不知伶舟祈竟一直對那女子念念不忘。

無冥不理解:“既然那般在意,你當時為何不放她一條生路。”

伶舟祈茫然的看向他:“是她背叛我在先,她想為了那些低賤的村民殺我,我為何要留她性命?”

無冥沉默的垂下頭。

他一直都覺得,帝族伶舟氏的腦子與常人不同,狠辣寡義的同時又過于癡情。

祖祖輩輩向來如此。

無冥再一次忍不住問道:“純安公主在城樓之上也想殺你,當也數背叛,為何放過她。”

伶舟祈将那幅畫卷扯下,緊緊抱在懷中,如一個丢失了糖果的孩童一般:“自然是因為我後悔殺她了,這一次打算饒過她。”

無冥凝視着伶舟祈:“君上,純安公主不是畫上之人。”

伶舟祈搖頭:“你不曾聽見,那日在刑獄司,她喊我“阿奇”的時候,與我的月月一樣。”

他看向無冥:“你不是也錯把她當做畫卷上月月了嗎?身形一樣,感覺一樣,聲音也一樣,再也找不出與她這般像的人。”

無冥此刻算是明白了,伶舟祈這是把今時月當做替代品了,但他心中清楚,二人并非同一人,所以時常割裂。

他可以狠心将今時月送去和親,因為他清楚她不是那農女。

他接受不了今時月與他人有私情,是因為她是最像那農女之人。

如此,倒也慶幸。

一國之君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不應被私情所左右,稍有不甚行差踏錯便會萬劫不複,所幸那個令伶舟祈動了情的農女已死。

無冥走到窗前将那麻繩重重一拉,那一幅幅畫卷盡數收回。

“君上,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先走了。”

伴君如伴虎,伶舟祈現在的情緒極其不穩,他已得到答案,還是趕快離開比較好。說完,他不再看坐在地面專注抱着畫的伶舟祈,轉身快步離去……

春日暖陽,冰雪消融,化雪與泥土融為一體,就連空氣中都帶着一絲潮濕味道。

時間轉瞬即逝,一晃而過。

又是一年春三月,帝主誕辰,舉國歡慶。

伶舟祈自登基後便去了邊關,戰場争鋒,生辰之事一切從簡,如今他回了神庭,帝主的誕辰,便是整個春日裏最為重要之事。

而如此大喜事,不打開國門宴請四方,卻要設在軍營,令群臣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軍營是什麽地方?魚龍混雜,上雲京的貴人最是不喜血氣煞腥,一個不注意被些不長眼的小卒小将沖撞了,大吉之日,又不能發作。

相較于京都百官的殚精竭慮,軍營中倒是一片拍手叫好。

“帝主誕辰設在軍營,是我們神都軍天大的榮幸,帝主這是想告訴我等,他沒有忘了我們這些同他一起并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兄弟,更是在給我們神都武将撐場子,讓那些安享于盛世的朝中文官看看,沒有我神都軍他們屁都不是!”站在比武臺上的神都軍主帥覃晖神采奕奕,滿目的喜色遮擋不住。

一番話引得下方無數兵将喝彩,聲音震天。

下方最為激動的副将大聲喊道:“到時是不是整個京城的京門貴女都會來我城南軍營啊?”

與他同等級的另一副将調笑道:“來又如何,咱們君上尚未選妃,那些貴女就算來了,也是為了君上來的,你個老粗就別想了。”

那副将笑罵道:“就你會掃興,老子天天看着你們這些老爺們,看都看吐了,老子就想看看那香噴噴的女子,看看怎麽了,不行?”

他話音落,引得笑聲一片。

比武臺上的覃晖拍了拍手:“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今日我召集各位還有一件事。”

下方安靜下來,覃晖接着說道:“君上把誕辰設在我城南軍營,除了重視我等,亦有想要點兵撥将之意,到時來我城南軍營的不止有上雲京的貴人,亦有皇城鐵騎衛,神庭禁軍,以及神都各個軍營選拔出的悍将。”

他指着腳下的比武臺:“這裏,便是各位改變命運的地方,勝者,可單獨面聖,前途不可限量。我城南軍營作為天子之師,必不能給君上丢臉,這一次,不論資排輩,無關大小職位,以武論高低,勝者五人代表我城南軍營去角逐那武神之位。”

話音落,場下一片沸騰。

被擠在人群中的少年雙眼明亮,微微彎起嘴角。

少年一頭眼眸透亮稚氣,看樣子堪堪成年,自然微卷的棕色長發被高高束起,蜜色肌膚被日光曬得透出淡淡的紅暈,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下巴像是刀削一般鋒利,他并未與他人一樣身套盔甲,只是穿着神都軍下發的尋常裏衫,他身形修長,全身緊繃的肌肉輪廓淡淡的印在衣衫上,與那張俊俏的臉形成反差。

如一只等待時機蓄勢待發的幼豹。

已經陸續有人走上比武臺,十人一組兩兩對決,少年站在人海中,位置偏數中後方,等輪到他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

就在他提步走上比武臺之時,有人睡眼惺忪的走到他對面。

來人面容清秀,錦衣玉面,毫無來比試的緊張感。

“纏奴,真是巧啊,偏偏輪到你我二人成為對手。”方雲淡淡看向少年,滿意的從少年眼中看到憤怒之意。

纏奴冷聲道:“你不是我對手。”

方雲聽到這話也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眼中流露出惡意:“所以啊,你得讓着我。”

纏奴繃緊下颌:“憑什麽?”

方雲像是聽到什麽好玩的笑話一般,肩膀顫抖的笑了許久,而後直起身子,笑意驟然收起:“就憑我能讓從軍營裏滾蛋,現在。”

方雲是神都軍副主帥方玉平之子,而纏奴不過是軍隊中最微不足道地盾兵,他想趕走一個盾兵,易如反掌。

恰逢此時比武哨聲響起,纏奴握緊了拳躲過方雲的攻擊,他雙目因隐忍而泛紅,蓄滿靈力的拳頭一下一下的擊打着方雲的腹部。

方雲自小天資過人,無論是武學理論,修為,亦或是習武天賦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他十六歲進入軍營,同輩中無人能敵,就連一些戰場厮殺的老将亦不是他對手,他是神都軍中最明亮的新星。

直到……

這個卑賤的少年出現,他不過是一個賤籍廚娘的兒子,一個連爹都沒有的野種,便死皮賴臉一直待在軍營,就是這般低賤的身世,連正經的武學技巧都沒學過,一如現在一樣,招法混亂,出手只靠笨拳腳,卻能将方雲壓制的無力還手。

纏奴的出現,像是一擊重拳,方雲一直以來自傲的天賦,也在着笨拙的招式中被擊打的粉碎。

那種無力,憤怒,就連不想承認的嫉妒,都好似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真正的武學天賦是什麽樣的。

可再有天賦又如何,纏奴的身份,便是他逃不出的天蟄。

“你,想清楚了,是要繼續待在神都軍,還是要…咳這個名額。”方雲倒在地上,口吐鮮血,明明處于劣勢,眼神中卻滿是篤定的笑意。

纏奴的拳頭在與方雲面容咫尺之間停住,他雙眼泛紅,胸口不斷起伏着。

良久後,他眼眸黯淡下去,自嘲一笑,而後走下比武臺“我棄權。”

是他天真了,他這種生在爛泥裏的人,縱使想拼了命的向上爬,也不過是被那些出身即高貴的人一腳踹回泥裏的命。

什麽點兵成将,什麽不論身份,有一個他便會有無數個他,最後站到那比武臺上的,不過還是拼權勢。

真是沒意思極了。

纏奴走了,方雲被人扶起來,臉上青紫明顯,神色卻欣然。

“你幹嘛非要和他一組,以你的實力,除了纏奴那個怪人,和誰對上不是贏?”年輕的軍尉道。

他話語是那般自然,好似已經習慣方雲不是纏奴的對手了。

方雲看着纏奴的背影,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是啊,我總歸是能夠在君上面前比武的,但是他,不能有那樣的機會。”

他看向年輕軍尉:“爛泥裏出生的臭蟲,天生就是被我們踩在腳下的,永遠別想有翻身的機會。”

方雲那咬牙切齒的惡毒言語令年輕軍尉心驚,他愣愣地看着方雲,此時的方雲扭曲,陰暗,哪裏還有從前那天之驕子的模樣。

其實,方雲心裏是害怕纏奴的吧,纏奴雖是盾兵,卻一直被方雲安排做着雜事,那逆天的武學天賦只有他們幾人知曉,別說是方雲,就連他,也不敢想像若真讓纏奴抓住機會,他會飛的多高…

到那時,方雲才真的是一敗塗地……

權利之上,可那千萬裏無一的罕見天賦,足以實現階級的跨越。

這一場比武比了整整七日,比試結束,軍營裏慶賀帝主誕辰的場地也都裝飾完畢。

諾大的訓練場伫立高臺,高臺中央的金銮禦座俯瞰盛景,将整座軍營盡收眼底、金箔雲錦繡制而成的神都軍旗立于高臺兩側,随風飄舞,盡顯華麗莊嚴。

高臺下上好的金絲楠木桌椅依次從兩側擺開,繡着雲紋的錦緞桌布,上好的料子是尋常人一年的花銷也抵不上的,從江南連夜運來的錦簇鮮花散發着迷人的幽香,而在這兩側桌椅中間,是一個巨大圓臺,整個神都最為出色的戲家伶官和身姿曼妙的舞姬正在排練。

帝主即将駕臨,軍營衆将士整夜未眠,城南軍營方圓五裏布防嚴密,不僅如此,禮部之人亦是月至中空方才離開。

次日,日出東升。

天邊五彩絢爛的白日焰火連綿不絕,各式各樣的奢貴馬車接連駛向城南郊野軍營。

層層禁軍将圍繞在今時月的馬車四周,密不透風。

春鳶與今時月同乘,坐立不安:“小殿下,可是路上會有刺客嗎?為何如此陣仗…”

她說的是那些跟随馬車的上百禁軍,縱使有刺客,也用不了這麽多的人,那刺客得是什麽樣的境界啊,春鳶身子一抖,不會是宗師吧!

今時月看着春鳶皺皺的小臉,緩緩勾起唇角:“放心,沒有刺客。”

春鳶看向窗外:“沒有刺客,這麽多禁軍圍着,那便更誇張了…”

今時月眼裏劃過一抹譏諷:“沒有刺客,但是可以是用來防我呀。”

伶舟祈為了防止她逃走,還真是煞費苦心,公主出行,竟比伶舟祈這個帝主的排場還要大,不怕人笑話嗎……

春鳶不敢說話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些日子小殿下與帝主二人之間有些詭異,但又有些說不上來。

先是小殿下莫名失蹤,回來以後時常将自己關在殿中。

帝主時常來到淩霄閣,二人有時相顧無言,有時說些無關痛癢的談天之語,坐在一起時,如同尋常兄妹一樣,謙恭友善,禮數周全。

兄長慈愛,幼妹溫婉、這般模範的兄妹,目光卻似情人,似仇人,就是不似親人。

一人目光常含縱容與小心翼翼,一個的嘴角時常在笑,眼神卻疏離……

就如昨日,小殿下将親自摘抄了幾天幾夜的頌福經當做帝主誕辰之禮,本還愉悅的帝主卻臉色大變,拂袖而去。

頌福經通篇的吉言,春鳶仔細比對過,并無忌諱。

今時月垂下眼睫,她時常在想,城樓那日她對伶舟祈算是大不敬,已然算是撕破臉,為何他能當做無事發生一般,這些日子,他好似忘了那日一般,從不曾提及此事,對她比之前還要關心,仿佛真的把她當做親妹妹來對待。

他不提,她便随着他演戲,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畢竟人在屋檐下,她縱使恨不得殺了他,也遠遠未到時機。

她還記得,伶舟祈在看到她親筆抄寫的經書時,眼裏的寵溺變為了冰霜,他說,她的字跡不是這樣的。

他說,讓她以後不要做這些多餘的事。

而伶舟祈的話,讓她心中升起了一個既荒謬又合理的猜測。

她需要在今日驗證這個猜想,若真是她想的那般,可真是,惡心又幸運。

馬車颠簸,春鳶牢牢護住手裏巴掌大的錦盒,不知小殿下給帝主重新準備的禮物是什麽,竟這般輕。

但願這一次帝主能夠歡心……

今時月的馬車駛入軍營,惹得衆人頻頻側目,軍營門前的士兵看着那被禁軍重重守護的馬車,瞠目結舌:“将軍,這是哪位貴人,竟這般排場。”

他身旁的将領面色一凜:“能讓禁軍護衛的,除了無上神庭的人,沒有其他人了。”那将領說完,又道:“沒有錦全大監在一旁,不是帝主,那便是…純安公主!”

他說完,趕忙告訴身後士兵。

“公主先行,快清路,讓其餘人等一等。”

禁軍銀甲閃着寒芒,威風凜凜的戰馬開路,一路暢通無阻。

便是進了軍營,禁軍也不曾散去,下了馬車後扔将今時月圍在其中。

今時月被擄走之事在先,此刻見如此誇張場面,倒也無人質疑,只以為是那尊貴的小殿下被吓破了膽。

只可惜,那些想要瞻仰其容貌之人免不了失望,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禁軍圍住,便是連一根頭發絲都看不見。

禮部侍郎谄笑着想要為今時月帶路,卻只能被攔在外圍踮腳揚聲:“小殿下,您的位置在高臺之上,請随我來。”

今時月透過縫隙看高臺下那一排排的座位,疑惑道:“本宮不能離演臺近些嗎?”

她聲音甜軟,縱使已經大聲說話,可與禮部侍郎的距離還是遠了些,那禮部侍郎豎起耳朵:“小殿下說什麽?”

外圍的禁軍替今時月重複道:“小殿下想離演臺近些。”

禮部侍郎擦了擦額角的汗,連忙歉聲道:“不是臣要違逆小殿下,實在是君上已經吩咐,小殿下得與君上坐在一塊才行。”

今時月看着懵懂坐在宴座後方的虞姜姜,有些可惜的收回視線:“那算了,帶路吧。”

兩頰塞滿甜點的虞姜姜聽到周圍人突然靜了下來,擡眼便見那許多的銀甲禁軍向高臺玉階走去。

她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揮手大喊道:“小殿下!”

能來參加誕辰的都是朝中百官王公貴族,虞姜姜的父親是玉城城主,此次專門來參加帝主誕辰,玉城雖也是繁華之城,但在這些高傲的京門貴人眼中,亦看作山野之官,是以她這一嗓子,引來無數白眼。

“小小的城主之女也來攀關系,當真是有些粗俗。”

玉城城主虞效伸手拉了拉自己閨女,小聲道:“快坐下,如此場合怎能大呼小叫。”

虞姜姜看着那說話之人,大概又是哪個分不清的郡主,在她看來,這上雲京什麽都好,就是郡主侯爺多如毛,哪個都眼高于頂,不拿正眼瞧人。

“我與小殿下是同窗,也是好朋友,才不是攀關系。”她對于這些人還是有些怵的,生怕給自己爹惹了麻煩,因此反駁的話也底氣不足。

“神都宗室學院那麽多人,每一個都是小殿下的同窗,出了學院就要等級分明,這都不懂,真是教養不夠。”那人陰風冷語的說道。

虞效将虞姜姜拉着坐下:“好了,這裏不是玉城,乖女忍着些,莫要與人交惡。”

虞姜姜委屈道:“難道出了學庭,小殿下就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她話音剛落,那被圍着的少女伸出手揮了揮,前方的禁軍替她喊道:“虞小姐,小殿下說了,一會便來找你。”

宴席衆官員貴族的看向那白皙的纖纖玉指,又驚愕的看向虞姜姜,竟還真是小殿下好友!

虞姜姜在老爹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板,看向先前拿話刺她那幾人,重重的哼了一聲。

“宗室學庭那麽多人,小殿下就跟我好!”

虞效咧開了唇,笑得春風得意。

他向已經走上樓階的那抹身影投去感激的目光,禁軍修為高深,想來是把這些話穿到了純安公主耳中,純安公主這是特意為了姜姜撐面子呢。

這位小殿下,倒是真的拿姜姜當做朋友。

“小殿下說要來?那我等便也能沾其鳳姿了!”

“是啊,小殿下可是皓月國儲妃,未來說不定是皓月國國後,神都與皓月聯姻将近,小殿下身居簡出,還以為此生難以見到小殿下了呢。”

就連剛剛呵斥虞姜姜那幾人都有些期待,她們看向坐在宴座首排溫婉純美的女子:“阿念姐姐定是見過小殿下的,阿念姐姐,小殿下生的好看嗎?”

這幾位都是自小養在家中教習的貴女,不曾去宗室學庭聽學,自然也就沒見過今時月。

被她們喚作“阿念姐姐”的女子雖也未曾去過學庭,卻是永蔭王叔之女寒青念,寒青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門貴女之典範,更是先帝主早已定下的未來帝後。

寒青念看向她們:“我不曾見過小殿下,也十分好奇呢。”

那幾人還要再說什麽,人群突然安靜,所有人朝着那被簇擁的玄色身影跪下:“帝主萬安。”

寒青念悄悄擡起頭,看向樓階下方向,而後又垂下眼,臉頰有些微紅。

伶舟祈身後跟着暗一,無冥,顧平安,以及覃晖等人。

他輕輕擡了下手,錦全大監喊道:“落座。”

伶舟祈走上高臺,看向慵懶靠在椅塌上的今時月,今時月本想起身,被伶舟祈按住肩膀:“不必虛禮。”

下方悠揚地曲樂聲響起,舞姬身姿動人,場面一派和樂。

一舞結束,就到了這些朝臣百官獻上賀禮之時。

“臣願君上聖體康健,願神都盛世繁榮。”

“永蔭王叔獻上南海紫蛟珠一顆。”錦全大監随即揚聲道。

“臣願君上憂擾随風散,日日常歡喜,願望我朝國泰民安,世間清平。”

“謝丞相奉千年古作山河圖一卷。”

“願君上永安長樂……”

這些朝中百官,王公貴族,權位從高至低依次獻禮,賀語也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句,願君上…願神都……

獻給伶舟祈的誕辰之禮倒是一個比一個貴重,想來都是想空了腦袋,掏空了口袋、既不能和他人一樣,又要配的上神都帝主。

單單是這一環節,便用了将近一個時辰,今時月聽得昏昏欲睡,直到最後一人獻完禮,曲樂聲再次響徹,今時月坐直了身子。

“終于結束了。”伶舟祈拿起杯盞,一飲而盡。

“還沒有。”今時月看向他。

伶舟祈只見她拿出一個錦盒,緩緩說道:“上一個禮物君上不滿意,可君上誕辰,我總該有些表示。”

伶舟祈接過今時月遞來的錦盒,想到昨日那副抄寫的經書,輕抿起唇,在他看來,今時月在神都這段期間只需乖乖待在他身邊就好了,做的越多,越是不像他記憶中的人。

伶舟祈将錦盒打開,裏面是一個用草枝編成的小狗,看來廉價,滑稽。站在後方的無冥好奇的掃了一眼,嗤笑一聲,這算什麽禮物,當真是極為不用心,糊弄小孩,小孩都不要。

他心中暗诽,将視線轉向伶舟祈,緩緩皺起眉。

只見如此兒戲的禮物,卻是讓伶舟祈愣在原地,連話也說不出了。

他如雕像一般看着那醜陋的草犬,握着錦盒的指尖泛白,神情很是不對。

今時月眼眸微微眯起,衣袖下的手緊緊攥住,生生壓制住眼裏對伶舟祈的厭惡。

看來,她猜測的不錯。

她還記得她在刑獄司受刑那日,伶舟祈當真是惡毒極了,調來他手下的暗影衛侮辱她。那時她意識昏沉,沒做多想,喊伶舟祈“阿奇哥哥”也是求饒之意。

現在想想,伶舟祈那時便失了控,一遍一遍的讓她喚他“阿奇。”

怪不得,伶舟祈對她的态度總是晦暗不明,忽冷忽熱,有時讓她覺得,她對他是那麽的與衆不同,比如他會在她蓄意勾引時淪陷其中,會因為她而殺了程禮,會在她如此折辱冒犯他後不予責罰。

可亦會讓她覺得,她對他無足輕重,亦如明知伶舟月囚禁于她,卻冷眼旁觀,把她當做棋子刺殺皓月太子,昨日那幅被他撕毀的的手抄經書……

今時月看向伶舟祈當做寶貝般捧着的那草犬,曾經在雲山村,阿奇的重傷未愈,每日如木樁一般,不動不笑,她便是教阿奇編這草犬,只是他太笨,怎麽也學不會。

每每感覺失了面子,便要責怪她是她教得不好。

她拿這草犬試探伶舟祈,看他那副癡癡情深的模樣,倒是真讓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伶舟祈喜歡她,準确來說,是喜歡那個貌醜卑微的農女,真是出人意料的惡心事兒。

而最可笑的便是,他不知怎麽将現在的自己聯想到了從前的那個農女,時而将感情投注在她身上。

她是她自己的替代品。

這個認知,令今時月忍不住想大笑。

她既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便也知以後該如何對伶舟祈了。

伶舟祈用了許久才回過神,他目光熱切的盯着今時月:“你是如何會編這個?”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手指微微顫抖。

今時月伸手拿起那只草犬,眼眸無辜的眨了眨:“這種小把戲,民間許多人都會。”

她說的沒錯,這種東西是許多窮人家小孩的童年,只有從小在神庭中金尊玉貴的伶舟祈不會罷了。

伶舟祈眸光黯淡地坐回原位:“原來如此。”

怪不得從前他總是學不會,被她那般嘲笑。

“阿奇哥哥。”

伶舟祈身子一顫,轉過頭就見今時月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十分自然的又喊了一遍:“阿奇哥哥,我想去找學庭中的同窗,你能不能不讓那些禁軍跟着我,這是你的誕辰,我不想引人注目。”

伶舟祈有些猶豫。

今時月伸手拽了下他的袖口,輕輕喚了聲:“阿奇。”

伶舟祈只覺面前之人好似真的變成了他所念所想之人,心口處劇烈跳動起來,神情恍惚,他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今時月彎起唇角,學自己說話,竟真的如此管用。

伶舟祈也只恍然了那一瞬,可已經答應了她,便沒有反悔地餘地。

“讓無冥暗中保護你,把帷帽帶好。”

今時月倒是沒什麽意見,她沒有什麽不想伶舟祈知道的事情要做,只不過是不想在這看伶舟祈那副虛僞地深情款款的樣子。

今時月帶好帷帽,便從後方隐蔽的雲階之處走了下去,她故意繞開人群,從邊緣處向虞姜姜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擡腳跨過一個積水處,不小心與一人撞上身形一晃,那堅硬的盔甲撞得她手臂疼,那人将她扶穩,低低說了句“抱歉”便離開了。

今時月捂住手臂,徒然頓住。

手臂上的茑蘿藤印記在不斷發燙,那代表着修為顏色的不斷閃爍着,最終定格。

今時月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印記,她遇見的唯一一個,與伶舟祈修為印記顏色一樣的——白色!

她轉過身上前兩步,下意識想要喊住那少年,突然想起無冥還在暗處。

她頓住腳步,用手輕輕将帷帽掀開個縫隙,只能看見那少年抱着盔帽已經走遠的背影,和那高高束起棕色微卷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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