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古悠悠日西墜

第37章 今古悠悠日西墜

午飯過後孟鶴來了一趟, 說起來這是來季幽臺的第二天,兩人還沒有單獨見過面, 陳君惜大概能猜到對方找她的目的。

驕陽籠罩窗棂,樹影斑駁,在木質上忽閃忽閃,屋內二人席案對弈。

陳君惜指尖捏着黑子遲遲沒有下,玩五子棋都是在刁難她,更別說高大尚的圍棋了,簡直是要命。

她臉色凝重,孟鶴卻誤解了對方的意思:“陳掌門雖然暫時沒有蘇醒,但情況已經有所好轉, 身上的傷在逐漸痊愈,惜兒不用過于擔心。”

陳君惜徘徊片刻,輕輕将黑子放回了棋簍,她道:“弟子沒有在擔心。”

孟鶴捋着胡子,皺紋松弛:“我知道你在想你逝去的母親, 黃少主之死有陳掌門一半的責任, 但他畢竟是你父親, 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 如今陳掌門生死未蔔,心裏最挂念的肯定還是你這個女兒。”

陳君惜語氣漠然:“他對我母親不見有情,對我這個女兒能有幾分情。”

不是故意嗆人, 只是聽着對方說的話, 陳君惜倒真想替原主伸張一回,陳望津心裏念着的, 自始至終都是他的姚小師妹, 也就是顧淩那把折扇的主人——之前修仙界第一美人紫墨仙人。因為仙門聯姻娶了原主她母親黃易水, 娶了又不肯好好過日子,抛棄懷孕的妻子去專注搞事業,害得兩個愛他的女人都抑郁而終。

圖什麽?妥妥的陳世美。

“話不能說的如此絕對。”孟鶴長嘆了一口氣:“當年惜兒落入魔族之手,陳掌門不惜長跪摘雲峰求你師尊出手相助,你師尊為人你也清楚,怎麽會輕易答應,峰頂覆霜,滿天飛雪,他跪了整整七天才換來了你師尊一眼。”

陳君惜面色不改,心裏沒被陳望津的舉動所感動,只有對楚雲曦的敬佩。

按她的猜測,楚雲曦和原主在這之前就有一段無法泯滅的血海深仇,不答應陳望津的請求是理所當然,可這人偏偏心軟,如此容易就被打動,冒着危險去救自己的仇家。

當然,這話不能就這麽直白朝孟鶴說出來,陳君惜淡笑道:“血肉之親,弟子明白。”

孟鶴白發攏冠,滿目蒼夷:“無論如何,他一定疼愛你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如果你想,就去看看他吧。”

說完,他起身走出屋門離去,陽光照在老人略顯佝偻的身軀上,陳君惜心想,掌門或許快有上千歲了。

她收起沒動的棋盤,在梳妝臺前落座,面前的銅鏡映着她的容貌,安安靜靜。

“你不想見見他嗎?”

沒有人回應。

“陳掌門受了重傷,危在旦夕,你這樣躲在裏面,我無法幫你應付。”陳君惜仿佛在自言自語:“他對不起黃夫人,但對你至情至真。”

鏡面沒有一絲變化。

“……”行吧,她自己去。

可能孟鶴跟墨子翁報備過,人命案的檔口她被守山門的大兄弟放了行,輕輕松松的進了城。

濟世醫館的隔間裏,男子奄奄一息的躺在窄小的硬床板上,其實城中有更奢華的醫館,但此處離城門最近,那日玄靜宗弟子慌慌張張的被陳望津弄進城裏,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看見“醫館”兩個字就進來了。

後來之所以沒有換地,是因為陳望津傷勢太重,呼吸孱弱不宜移動,于是在此處将就了下來。

陳君惜搬了個矮凳在床邊坐下,看着眼前這個從未謀面,緊閉雙眼、臉色憔悴的父親。

墨子翁派的醫修在旁邊站着,面容疲憊:“身上被魔氣穿破三十二處洞傷,整整用了一天時間才包紮好止住了血流,不出意外的話,一會應該就能醒來。”

陳君惜颔首:“多謝。”

醫修擺手:“不必提謝,錢給足就行。”

陳君惜半開玩笑道:“閣下有些為難我了,小女子身無分文,只能白用一回霸王治療了。”

醫修唏噓了一聲出去了,陳望津修在仙界的地位舉足輕重,來訪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日來了小姑娘實屬稀罕。出于職業涵養他沒有多問,反正壞不了事。

陳君惜昏昏欲睡,馬上要閉上眼的時候,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相貌跟她有六分神似,她一下清醒,倒了杯溫水過來,把人慢慢扶坐起,靠在床頭,然後把水遞過去。

這段短短的幾個動作時間裏,男子的視線就沒有從陳君惜的身上移開過,他抿了兩口水,因為長時間昏迷沒說過話,聲音有些嘶啞:“……惜兒怎麽來了?”

陳君惜不知道這對父女之前的相處模式是什麽,但根據原主的性子,大概能猜出來,她盡量表現的疏離一點:“掌門讓我來的。”

陳望津并沒有因為她的态度而生氣,他柔聲問道:“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陳君惜繼續保持冷漠:“挺好的,師尊、長老還有師弟師妹們對我都很好。”

當年随着跟家裏出軌,她就跟她老爸的關系僵硬化了,私底下見了面也就是互相了了幾句話,雙方态度一個比一個冷漠,壓根就聊不下天,都是敷衍兩句然後背道而馳。

感情無可置疑的肯定還在,但就是破鏡難重圓。

陳君惜以為她和陳望津也會這樣,随便寒暄幾句就可以撤了,誰知道這人居然沒有這個意思。

男子看着她:“……有時間回去看看吧,你母親也在玄靜。”

“我母親早就不在了。”陳君惜道。

陳望津眼底稍瞬即逝的難過:“惜兒,你是不是一直記恨着為父?”

“沒有。”這句話絕對是真好,畢竟她和對方萍水相逢,哪有一上來就記恨人家的。

陳望津卻不這麽認為:“記恨也是應該的,我對不起你母親。”

“父親,您心裏,有我母親的位置嗎?”陳君惜十分好奇。

陳望津沉默了好半晌,最後遲鈍了點了下頭:“有,有的,惜兒啊,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我和你母親的事也不是旁人的一言兩語就能概括清楚的……惜兒,放下對為父的仇恨,不然我怕、怕到了那一天,你會悔恨今天的自己。”

陳君惜下意識皺眉:“什麽意思?”

陳望津撐着床板要起身,結果一個踉跄栽倒在床,壓到遍體的傷口,他渾身一抖,咳的撕心裂肺。

“陳掌門!”在外面煎藥的醫修聽見動靜一個箭步沖進來,與陳君惜合力把人小心翼翼擺好。

陳望津終于抑制住咳嗽,聲音比剛才更啞,朝陳君惜道:“你先回去吧,不用留下照顧,好好孝敬你掌門和師尊,為父還是那句話,有時間回玄靜派看看,哪怕就待兩天,去祠堂跟你母親說說話……”

出了濟世醫館,陳君惜沒有直接回季幽臺,而是拐上了彎路去了城主府。

洛瑤瑤見了她依然沒什麽好氣:“陳姑娘光臨我府有何貴幹?”

陳君惜笑容款款:“小女子想見見顧長老。”

洛瑤瑤一口拒絕:“不行,她不見客。”

庭院深深,翠竹長徑。

陳君惜掏出一個小瓷瓶:“此藥是君惜有幸在蘭霓裳蘭少主那裏求來,來之不易,我想對顧長老的病情會有所幫助。”

洛瑤瑤臉色稍有變化,伸手要拿,陳君惜使壞的向後撤去,笑的高深莫測。

洛瑤瑤一咬牙,轉身穿過石屏:“你随我來。”

叢林深處,一間素樸竹屋愕立,門前濕地上種了一大片不知名的白花,蔓延在木階上。

二人拾階而上,打開屋門,草藥味撲鼻而來,顧若竹半倚在榻上,臉色比上次更蒼白,氣色虛浮,看見二人,先是和洛瑤瑤笑了笑,然後朝陳君惜打招呼:“陳姑娘。”

“顧長老。”陳君惜将瓷瓶放進對方手裏:“‘涯若丹’,長老應該有所耳聞。”

顧若竹虛弱一笑,摩挲着光滑的瓶身,搖頭道:“行将就木之軀,此藥予我太過浪費。”

洛瑤瑤聞言,俯身攜住對方的手,輕斥道:“不準胡說。”眼裏的波動的漣漪卻出賣了她。

陳君惜溫聲安慰:“會好起來的。”

顧若竹臉色突然一變,掩嘴不住咳嗽,放下手時,掌心中多出一灘血。

陳君惜看的心驚,洛瑤瑤立馬從袖中掏出一粒藥丸,就着水給對方喂下,然後拿帕子擦去手心的血。

顧若竹示意自己沒事,誠心道:“今日陳姑娘能來,我心中甚喜。”

陳君惜腼腆笑笑,委婉道:“其實君惜今日來,是有一事想求助洛少城主。”

洛瑤瑤聽言黑臉一擺:“我就知道你別有用心。”

顧若竹斜眼一瞥,人瞬間老實下來了。

“陳姑娘有什麽事盡管開口,我們能幫上的定會幫你。”顧若竹善解人意道。

陳君惜就知道,這世界上能讓洛瑤瑤屈服的,唯有顧若竹,無可奈何,只能費氣繞這麽一大圈子讓對方松口。

洛瑤瑤上前把人扶上床,蓋好被子,輕聲道:“先睡上一會,這事你不用管,我跟她去說,晚飯做好後叫你。”

顧若竹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洛瑤瑤放下床缦。

眼前這一幕,讓陳君惜無不羨慕。

莺鳥鳴啼間,洛瑤瑤挑眉:“你找我問墨硯?”

“我從旁人那裏得到一本無字書,至今半個月都未破解。”陳君惜衣袂飄飄,耳後蝴蝶流蘇被清風拂起:“聽聞洛少城主精通此道,所以前來請教。”

洛瑤瑤一副了然的表情:“所以你上次在客棧是有意接近我?”

“少城主聰慧。”陳君惜由衷道。

洛瑤瑤問道:“書呢?拿來我看看。”

陳君惜坦然道:“不方便透露。”

洛瑤瑤一噎,十分想拒絕幫助對方,但又怕顧若竹跟發脾氣,只能妥協的塞給對方兩瓶藥:“點墨無字,有兩種可能,一是铧水墨,另一種是千結硯。前者之墨是東海深淵取的墨精熬煉所制;後者則是來自不周山頂的玄硯。兩者都是世間罕見之物。送陳姑娘書的人來頭不小,不知是何人?”

陳君惜若有所思,随後溫文儒雅道:“此人不方便透露。”

洛瑤瑤徹底沒脾氣了:“也罷,回去後将這兩種解藥都試試,如果還是沒有效果,便帶着書再來找我。”

“恩不言謝。”陳君惜施禮:“洛少城主日後若是有什麽困難,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君惜義不容辭。”

洛瑤瑤勾了勾唇角:“但願不會有這一天。”

陳君惜越過對方看向窗內的歲月靜好,心想着,但願将來不會那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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