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現實
現實
再次醒來，睜眼看見的依舊是那純白的天花板，程商陸在夢裏哭過太多回，無法再流出一滴淚，病房裏沒有其他人，四下安安靜靜，偶爾從窗邊飛過一只鳥，叽叽喳喳的叫幾聲。
他又重新閉上了眼，想着無論如何，他該去見他一面。
門被輕輕推開，方言檸剛做完一場手術，提着飯趕過來探望程商陸。
見人沒醒，方言檸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方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程商陸在的聲音忽然響起，方言檸擰着眉，坐了下來。
“商陸，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害怕再刺激到程商陸，後面的話他還是沒敢問出口，替他調了病床的高度，半坐起來，放下桌子，把粥放上去，“還熱着呢，醒了就吃點，嗯？”
“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程商陸沒動，固執的問着。
實在拗不過他，方言檸軟着語氣，“哥，你就吃點吧，你就是勞累過度，再躺一天就可以回家了，聽話啊，吃飯”
聽見自己可以回家了，程商陸那無神的臉才露出一絲緩和，主動拿起勺子舀起粥，一勺一勺的往嘴裏送。
“謝謝”
今天的程商陸似乎和昨天又不太一樣了，方言檸欣慰的笑了笑，看着程商陸情緒穩定了太多，也讓他心安了不少。
“方醫生……”
方言檸啧了一聲，“怎麽？我連名字都不值得你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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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好像過于疏離了，程商陸愧疚的道歉，“抱歉啊，我們……太久沒見，有些陌生”
太久沒見？其實并不是……他明明才和方言檸、才和那幫人一起高考完，明明是一群熱血的少年，明明不懼歲月的他們，原來現實早就各自走散了，甚至再次見面找不到一絲絲懷舊感，到底是因為他改變了江源的生活還是江源在改變他的生活呢？程商陸想不通……便不再去想了，等待見面的日子太漫長，似乎比藥液灌進血液裏還要漫長。
“方言檸，你能和我說說……江源嗎？”
私以為程商陸昨天只是突然發瘋的方言檸愣住了，“你、你為什麽……”
“我不應該認識江源，對不對？”程商陸突然笑起來，像是反問又像是自問。
“……商陸，你什麽時候和江源認識的？”方言檸沉着聲音，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傾聽他們的故事，他聽不懂程商陸在說什麽，但他願意去理解。
“你想聽嗎？”程商陸眉眼帶笑，溫柔的眼神飄向遠方，帶走了方言檸的思緒，如流水般繞過曲折與坎坷，故事美好得像一幅畫，身臨其境。
可方言檸卻越聽越冷靜，表情嚴肅又擔憂，程商陸，是不是瘋了？
“商陸，我……知道不應該打斷，可是，你高中和江源不是一個班的啊”
心裏的疑惑他還是問了出來，原以為程商陸大概是畢業以後和江源相遇的，而程商陸的故事卻略顯驚悚了。
像早就預料到一樣，程商陸對他眨了眨眼，“我知道……原來是做夢”
做夢……方言檸被氣笑了，看來程商陸這病是真好了，居然跟他開玩笑，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一個沒有交集的人，為什麽夢見他呢？
“方醫生，有病人呼號，叫你呢！”門口站着一個護士，着急忙慌的說道。
方言檸來不及多想，和程商陸說好明天再來看他就跑了。
獨留程商陸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藍天白雲不知在想什麽。
一只麻雀停在窗沿上，歪頭看着裏面的人，它也莫名覺得這個人身上籠罩着孤獨與無助，可它只是一只被攔在外面的鳥，它能幫上什麽忙呢？
“江源，對不起……”
程商陸看見一個人在窗邊對他笑，可他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悸動，因為他明白，那只是一抹幻影，他回不去了，所以只能這麽說。
第二天早上，因為方言檸有幾臺手術，所以就沒去看望程商陸，午些時候他在食堂買了飯，卻沒想到病房裏空無一人，随身拉了身邊的一個護士詢問才知道，他已經出院了。
“哦對了，方醫生，這是那位程先生讓我交給你的”
方言檸接過一張紙條，上面的程商陸的字跡:言檸，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給你添麻煩了吧，醫藥費我之後會轉給你的 ——程商陸留。
“真是……客氣什麽”
将紙條塞進口袋裏，方言檸看了一眼手裏的飯，“小李吃了嗎？”
小護士無奈的搖搖頭，舉起自己手裏的記錄本。
“我這有一份，請你吃吧”方言檸露出職業假笑，将飯放到護士手中。
“謝謝方醫生”
出了院的程商陸第一次打開手機，同事和組長發的消息快九九加了，他禮貌性的回複了幾條，躺在屬于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許久，暗沉的房間寂靜着，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在心裏思考了很久，他最終還是決定辭職。而在此之前，他要向方言檸問些事兒。
程商陸:江源的墓地在哪兒啊？
方言檸:你不是說那是在做夢嗎？還真要去看他？
程商陸:他都入我夢了，肯定是喜歡我，我不得去看看他？
方言檸:你開什麽玩笑……白日夢做多啦？
幾秒後，方言檸發來地址和一段話。
“商陸，之前我們四班的同學都去過江源的葬禮現場，除了一個人，要是你見過，幫我找找”
程商陸輕笑一聲，打趣道，“夏婕？”
“嗯，我們高一都是一個班的，但是後畢業之後就沒她消息了，你要是有線索一定要告訴我啊”
“曾經的你有這麽勇敢就好了”程商陸關了手機，嘴裏自言自語道。
用電腦寫好申請書，給人事部和淼姐各發一份，往黑色的包裏塞了幾件衣服就出發了。
手機被他關機丢在包裏，買了最近的航班，從鎖上房門到坐上出租車，然後上飛機靜靜等待着落地，一共兩小時，可他的內心……已經煎熬了很久很久。
程商陸并沒有回家，他全身上下的行李，只有一個黑色的背包，路過一家花店時，他買了一把向日葵，抱在懷裏。
車子停在外面，一身黑的程商陸站在墓園面前，心裏居然有些緊張。
一步一步朝着方言檸說得地方走去，“第三排第六個”，“第三排第六個”，“三排六”“三六”
………
站在江源墓地的一瞬間，程商陸嘴裏念出了這串數字，盯着遺照上那張黑白的照片，那張依舊年輕，依舊十八歲的臉，他捧着向日葵蹲下來，然後笑出了聲，“原來，你死了也在愛我啊”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原來，這就是緣麽？原來江源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把36一起帶走了，原來，大家都忘記了他們的故事，唯獨只有死去的江源記得……
“你愛我……我知道”程商陸哭着，堅定的告訴照片上的人，“我也愛你，我……我想回去找你……可我不知道怎麽回去……源源……我該怎麽辦吶”
天空突然下起來小雨，像程商陸的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墓碑上，也一滴一滴打在程商陸懷裏的向日葵上。
程商陸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十八歲的江源，還是那樣一張熟悉的臉，不過就是不愛笑，和現在的天氣一樣，陰霾又惆悵。
就像那時看見他哭的江源，無措又慌亂的想為他撫去眼淚，程商陸也學着曾經的他這樣做，替江源撫去臉上的雨水。
…………
“砰砰砰”
“來了”
久違的聽到了江阿姨的聲音，程商陸就紅了眼眶，低着頭掩蓋自己的情緒，等待開門的聲音。
“你這是？”
“阿姨，我是……江源的……的朋友”
他身上淋濕了一片，一臉窘态，江阿姨驚訝的趕忙拉他進去，嘴裏念叨着他怎麽不帶把傘。
“你去過源源的墓地了吧”江阿姨給了他一張毛巾，幫他擦着身上的水。
“嗯，阿姨，來得急，沒準備禮物，還這麽麻煩您，實在是不好意思”
江阿姨心疼的幫他脫下外套和背包，調高空調溫度，“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源源已經離開這麽久了，還能有人來看他，我……我很高興”
這樣不是辦法，江阿姨去卧室拿了一套江源曾經穿過的衣服遞給程商陸，“你……”
“阿姨，我叫程商陸”
“商陸啊，你快去洗個澡換上這個吧，這是源源生前的衣服，你別介意，這是以前他高中的衣服，很久沒穿過了，我這裏也沒有其他男士的衣服了”
“沒事”
程商陸抱着江源的衣服，委屈的撇下嘴角，這個世界，只有你記得我們認識。
那件衣服程商陸其實見過，就在不久前，那天他們一起去逛了古城，在一家服裝店裏，是他先看上了這件衣服，白色短袖，左上角有一只貓狗畫，程商陸記得他說這一件很适合江源，特別有反差感，所以讓江源試穿之後就買了下來，原來……江源一直沒穿過啊！
“你是不是，還記得……”
穿上了幹淨的衣服，程商陸站在鏡子面前，摸着那只貓和那只狗，好像又看見了江源，站在他的身後，笑吟吟的看着他。
用冷水沖了一把臉，鏡子前只有他一個人，将包裏的衣服和其他東西都拿出來晾上，深呼一口氣，程商陸走了出去。
此時江阿姨正在廚房做飯，讓他随便逛逛。
程商陸沒有看見關于江源的一張照片，不知道是江阿姨怕觸景生情還是根本沒有。
只是那架鋼琴，還依然擺放在原來的地方，上面蓋了一層白布，鬼使神差的，他掀開來，手指在觸摸上黑白鍵時，腦子裏又響起了那首春之聲，可惜，他不會彈。
程商陸重新替鋼琴蓋上白布，眼神懷念着過去，嘴裏念叨起來，“當初怎麽沒讓你教我呢？”
“商陸啊，來吃飯吧！”
江阿姨在桌上擺好最後一道菜，喊着程商陸的名字。
吃過飯，程商陸主動要求幫忙洗碗，兩個人站在廚房裏，有說有笑的聊着天，只字不提過去的曾經。
“今天，謝謝阿姨”
江阿姨笑了笑，“謝什麽……阿姨才要謝謝你呢！”
衣服烘幹以後，程商陸便告別要走了，江阿姨把那件衣服送給了他，兩個人站在門口，程商陸沒忍住還是抱了抱江阿姨，他知道，如果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在意江源的，只能是江寧邡，只能是江阿姨了，他懂得親人逝去的難受，但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這樣安慰着。
“哎喲，商陸真是一個好孩子啊”
江阿姨回抱着他，輕輕拍着程商陸的背。
今天家裏突然來了一個狼狽的孩子說是江源的朋友，她讓他進來休息，卻沒想到這個孩子好像特別懂她似得，讓她格外安心和溫暖，江寧邡孤獨了很久，突然有一個像她兒子一樣的人，她心裏實在不舍。
“商陸，有空……來看看阿姨好嗎？”
程商陸被江阿姨祈求的眼神給刺痛了，他答應道， “阿姨，以後我不走了，我天天來看您”
“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