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名字

第047章 名字

47、

人在清醒的時候通常對噩夢的理解是, 一種大腦皮層的想象。

但也有一種時刻,你深切地相信,你的确誤入了一個特殊的世界。

僥幸逃離,仍舊被影響着。

從噩夢中醒來也未必感到慶幸, 而是更加深刻的恐懼, 一種還未結束的預感。

容念看了一眼, 自己周圍并沒有坐着那位叫萊斯特或者貝澤爾的男人。

他回想了一下,如果剛剛發生的事不是夢,而現在是一切循環重置了。

接下來應該依次會發生:吧臺下的屍體被發現,尖叫聲之後停電, 發現一半多人失蹤,闖關者趁機出現混入人群,然後屍體爆炸, 滿地沾血的傳單,以及傳單上的規則書被衆人所知。

容念等了等。

但直到一曲舞蹈結束又換了一曲,仍舊無事發生。

他起身來到吧臺。

“請問您要些什麽?”吧臺的服務員是個笑容熱情的外國姑娘, 但說的是容念的母語。

容念認得她就是上周目一開始發現屍體被人質疑的酒店工作人員。

在傳單騷亂後, 她也跟着人群跑上了樓。

“一杯招牌荔枝凍酒。”

在對方調酒的時候, 容念将放在臺上的卡往前輕輕推了一下, 這樣對方轉身一個不注意就會帶落下去。

“啊,不好意思。”

對方果然弄掉了卡, 一邊道歉一邊彎腰下去撿。

容念稍微後退一點,等她的尖叫聲。

但對方再直起身的時候仍舊笑容滿面, 沒有任何異樣。

“您的荔枝凍酒。”

發生了什麽?對方為什麽沒發現屍體?

“您好,消費的話只需要在這裏簽字就好, 等您結束這趟旅行的時候再一并結算。”

調酒姑娘身邊又出現了一個工作人員,穿着和她一樣的工作服, 是個面帶熱情笑容的外國小夥子。

容念看了對方一眼,感覺略微眼熟,奈何他是個臉盲,有時候同一個明星在同一個劇裏分飾兩角,只要妝造區別大他就認不出來,更何況對方還是外國人,他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對方遞過來一個名冊,殷勤笑着示意他簽字。

容念看着那張表,翻過了好幾頁的這本冊子,這頁的前面已經有幾個人的簽名了,看起來很正常。

無非是客房號,姓名,電話,籍貫住址。

他接過筆開始寫起來。

604。

名字……他不知道這次自己副本中的名字是不是還叫容念。

上周目名冊上604的登記人是解寂雲的名字,沒有寫他的。

但上周目結束前走廊裏那個撐傘的男人給容念一種不好的感覺。

雖然他第一次見到萊斯特的時候也聯想到了宗定夜,是有點被害妄想了,但走廊那個男人他仍舊還是懷疑對方是不是宗定夜。

如果宗定夜也來到了這個副本世界……

看那個人的态度,不确定對方有沒有認出他,但防詐騙,本着真實姓名不出現在詭異世界比較好的原則。

姓名:念容容。

在他玩的網游裏,ABB是被奇遇之神眷顧的名字公式,會保佑每一個非酋孩子。

“好了。”

前臺小夥拿起那張紙看了一眼,微微皺眉,但還是極力保持禮貌笑道:“先生,這個和您最後的結賬是挂鈎的,如果不誠信填寫,到時候如果産生了什麽糾紛,上報到當局,海關可能會對您的信譽産生疑問,您的簽證可能也會受影響。”

容念不解:“我的确是如實填寫的啊。”

他連電話都寫的自己現實裏的。

家庭住址也是,只是不寫具體的小區樓號和多少層而已。

對方略微遲疑,指着念容容這個名字:“您确定這是您的真名嗎?”

“确定啊。”容念坦然真誠。

外國人不都是習慣把姓寫在後面,名字在前面嗎?

前臺小夥看了旁邊的姑娘一眼,姑娘沒說什麽,小夥聳肩撇嘴,再次道:“OK。先生您确定嗎?我們要把這個信息登記到電腦裏,這是最後一次确認機會。”

容念:“登記吧,是真的。”

兩個人看着容念,原本因為懷疑容念而稍顯冷淡的面容,頓時露出了燦爛熱情的笑容,齊聲道:“是真名嗎?那真是太好了。”

驟然出現的燦爛熱情的笑容,在眼睛自下向上望着容念,巨大的白眼珠只有一個針眼大小的瞳仁的時候,達到了詭谲的頂峰。

容念:“……”

他神情凝怔。

熱鬧的音樂戛然而止。

整個大廳仿佛陷入了死寂。

大廳裏的燈開始一明一暗互閃。

兩個人嘴邊的笑容越張越大。

尤其是小夥子的,他的嘴張到人類無法企及的程度,卻毫無痛苦。

張開的嘴裏沒有牙齒,沒有舌頭,只有不斷湧出來的血和不斷随着血液紛湧而出的黑白宣傳單。

地面霎時被血染成紅色,染成黑色。

每一個漂浮在上面的宣傳單上,都印着一份訃告。

某某某,生卒年,死于半山灣酒店。

下面印着的是對方死亡被發現時候的慘狀,現場照片。

每一張宣傳單上都是。

時間從17XX,到25XX不等。

從那個小夥的嘴裏吐出的最後一份宣傳單,落到了容念面前。

他看到604的客房門标志。

床上一具無頭的屍體。

容念瞳孔驟縮。

所以,他上周目在副本一開始床上看到的屍體,其實是他自己的?

細思極恐。

恐怖效果拉滿。

只除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瑕疵。

死者名:念容容。

容念:“……”

不怪祂們不專業。

畢竟他是個深度被害妄想症,快遞地址只到小區菜鳥驿站,連做夢都不會寫自己真實名字的。

看到容念雖然蹙眉,面色微微蒼白虛弱,眼神微微驚恐,但仍舊還好端端站在那裏。

熱情的兩位前臺人員的笑容燦爛不起來了。

“……”

“……”

容念對上他們的眼神,感到自己好像有些格格不入,一時無所适從,社恐發作。

這種時候就得找點事情做一下,融入氣氛。

他站在血泊的大廳裏,環顧滿地屍山血海和死亡訃告,最終決定雙手交握,憂郁、虔誠且善良:“真可憐,為他們祈禱一下吧。”

他閉上眼睛,忽然緊緊蹙眉,這時候真實巨大的恐慌才開始浮現。

——不知道任何宗教祈禱語錄,這份文案要怎麽寫?急急急!

願你們的靈魂安息?

那不安息的怎麽辦?

因為寫不出作業,靈感枯竭,冷汗開始浮現額頭。

社畜汗流浃背,呼吸緊張急促。

“客人,您為什麽不誠實?”

“您違背了誠信提交信息守則!”

違背了?那你報警吧。

“您這樣是無法在酒店正常消費的,我們無法為您辦理結算。”

沒關系,我是低消費低欲望,不花錢也能活着的吸風飲露的窮人。

周圍開始出現竊竊私語的人群聲音。

“……好像是個精神病。”

“……怪不得做假賬戶,不付錢。”

“……譴責這種沒素質沒道德的行為。”

對啊,我都是精神病了,你們讓讓我吧。

“算了,這次我請您的。但是為了酒店運營正常,麻煩您在賬單上簽個字吧。”

聲音從隐隐威脅,到無奈。

最後是前臺姑娘帶着哭腔的懇求的聲音。

“求您了。”

聽起來好像是人。

難道已經從詭異世界切換回到現實了?

“……這點錢都付不起,來這麽豪華的酒店做什麽?拉低我們的檔次。”

“……窮鬼是怎麽混到我們上流人群中來的?太不體面了。”

“……長得這麽好看,結果卻是這麽一個爛人。”

“……算了算了,我請吧,當是做慈善了。”

“……錢不用他出,最起碼也得簽個名吧。”

周圍嘈雜的聲音越來越真實。

但最不真實的是,為什麽有人見到精神病發作,還圍着他要簽名?是精神病又不是流量明星。

難道他們不怕被訛詐嗎?

見到容念始終沒有睜開眼,聲音終于慢慢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充滿各種陰暗的詛咒,謾罵,最終黑暗詛咒的竊竊聲充斥了全部。

想不出祈禱文案的容念,忍不住道:“方便問一下這個副本的策劃是誰嗎?為什麽做得這麽爛都能有工作?因為是詭異嗎?”

“……”

他閉着眼睛,真誠坦然:“對人類而言,最可怕的詛咒不是惡鬼咒你死。惡鬼咒人,說明身為鬼也沒什麽可以威脅你的本事,只能無能狂怒了。”

“……”無能狂怒的惡鬼們的詛咒,戛然而止。

“再陰暗的詛咒都比不過人言可畏。”

容念平靜說道。

“尤其那種看似尋常,甚至稱不上刺激的貶低,藏着嫉妒和惡意,包裝成正義無辜的道德審判,随口一言,才是世間最惡毒最可怕的詛咒。”

“擁有讓人自己走向毀滅死亡,在法律的尺量上還能無辜安然退場的極致恐怖。”

“‘我不過是說了幾句不太好聽的話,是死者自己太矯情脆弱了。’‘為什麽不把我當一回事?’‘為什麽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他主動睜開眼,唇邊似有若無的弧度,頹靡極致的平靜,就像盛開于黃昏落日中的花,“詛咒者最後的呈供。學會了嗎?”

站在容念身前的兩個前臺人員,已然徹底是詭異的模樣。

腐爛狀态的屍體,浮腫的血管,懸挂眼眶的眼球,只有一個黑點的瞳仁。

卻還維持着自以為人類的身份,笑容停留于殷勤熱情的一瞬。

身後也到處是屍山血海,滿地死亡訃告。

整個大廳都已經消失,只有無邊無際的血海。

容念看着遞到自己眼前的死亡訃告,那個他要支付的賬單,接過看了一眼。

這次的死亡圖片變成滿浴缸的血水,他幾乎只剩森*晚*整*理下一顆頭完整,整個泡在粘稠的血水裏。

容念坦然真摯地望着對方:“老實說,想象力真的不行,為什麽是一顆頭?為什麽只有一浴缸的血?就不能整個酒店都泡在血水裏,然後被無數我的屍體壓成廢墟,一眼望去全都是我嗎?”

他都在上個副本親手策劃了一百多次自己的死亡了,為什麽會覺得這種就能刺激到他發病?

這屆詭異不行。

詭異:“……”

像被惡劣的外行甲方無端挑刺的可憐的專業乙方,面對字要大、要醒目誇張的排版要求。

“你不感到恐懼嗎?”身後傳來的聲音。

容念回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看到一樓大廳另一頭原本通向各種奢侈品店的走廊入口處,此刻幾乎像是一個隧道洞一般。

入口站着一個人影。

對方半個身體浸在血海裏。

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皮膚也白,是在黑暗血色中發着光的清透的白。

黑色頭發,面容皎潔清靜,有一種詭異的純淨感。

像是即将頹敗焚毀的玉蘭花,充滿一種平靜到近乎宗教式的,聖潔的墜落感。

像是正在死去的死亡本身。

死,即神聖。

他的存在,令人錯覺,白是比黑更黑的黑暗。

最極致的黑暗,實際上是白色的。

是……和容念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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