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水鳥
第38章 水鳥
一段“火把舞”結束, 演出現場安靜下來。
若幹小船輕輕飄蕩,只留一盞漁火。
皎白月光灑在江面,泛着粼粼波光。
一時間仿佛先前的盛大場面就只是一場熱鬧非凡的夢。
又過了會兒, 觀衆席上的人開始議論——
“怎麽了?結束了?”
“沒吧。”
“不會是演出出問題?燈光壞了?”
“音響也沒動靜。”
到後面議論聲越來越大,郭璞生也稍稍挪了下身子, 往前探了探。
一句這裏的旅游配套開發還是不夠成熟尚未出口, 就見不遠處後景的山坡上, 走出來一個人。
于山頂尖停住,站在月光下。
初瀾幾乎瞬間便認出了那人是莫池, 眼底閃過短暫的意外, 目光全然鎖在他的身上。
莫池的身影只有一個輪廓, 挺拔寬闊,像一棵傲然月下的青松。
只見他慢慢擡起一條胳膊, 将手放到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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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聲清脆悠長的口哨劃破夜空,一道蒼勁矯健的白影從山頂騰然越起,飛向長空。
在明月與星辰之間展翅,随即一個俯沖, 掠過浩瀚江面, 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滑翔至觀衆席。
現場頓時一片驚呼——
“老鷹!白色的老鷹!”
“笨蛋,是水鳥!”
白鳥飛過衆人頭頂,在觀衆席翺了一圈, 接着像是發現目标, 徑直朝初瀾所在的位置飛來。
郭璞生見狀大驚, 倏地起身大喊:“安保!”
原先拿在手上的手機, 一不小心摔落在地, 随着階梯式的觀衆席一路滾了下去。
白鳥來到初瀾面前,在半空中扇動着翅膀, 抖落雪般的羽毛。
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初瀾又隔着觀衆席,朝山上的人遠遠眺了眼,有些遲疑地伸出胳膊。
白鳥叫了聲,穩穩落在了初瀾的手臂上。
在所有人驚訝、激動、好奇的目光中,初瀾用手指輕輕靠近鳥的腦袋。
“小瀾,小心它啄人!”郭璞生連忙要攔,但又不敢。
下一秒,只見那白鳥偏了偏腦袋,竟低頭用鋒利的喙親昵地蹭了蹭初瀾的手。
接着翅膀一扇,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重新飛向山頂。
落在了莫池的肩膀上。
船只上的火把再次亮起,朔松江被映照的宛若白晝。
每條船的船頭都立着一只鸬鹚,展開翅膀,發出此起彼伏的鳴叫。
現場徹底轟動了。
山歌聲起,小船紛紛行至岸邊,漁家人舉着火把,帶領鸬鹚下船上岸,熱情地沖遠道而來的客人招手。
而原先站在山上的人,在一片歡騰中,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
*
首場演出大獲成功。
結束後,莫池開船将游客們送回絨子鎮碼頭,交由其他工作人員安排将他們帶去各自的住處。
等一切忙完,已臨近午夜。
絨子鎮再次恢複成寂靜冷清的模樣,莫池掀開碼頭邊小賣部的門簾,店老板正用雞毛撣打掃着櫃臺。
聽到響動,懶洋洋說了句“打烊了”,一擡頭見來者是莫池,這才咧嘴笑道:“小池啊。”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了莫池肩上停着的白鳥,瞬間瞪大眼。
“別怕,不傷人。”莫池淡淡說着走進,站到櫃臺前掏出手機掃碼,“拿包煙。”
店老板還是一臉驚恐,生怕那鳥一嘴啄下去,他眼珠子不保!
老板開始悉數自己以前有沒有多收過莫池錢……
他戰戰兢兢轉身給莫池拿煙,遞來的時候又忍不住朝那鳥看了眼。
覺得有點眼熟?
店老板眯眼辨認:“這是……”
“我爸養的那只。”
“哎喲,我就說!”老板這才松了口氣,又像想起什麽,“我記得你媽好像把它賣給一個養鳥的了?”
“她怕養不活。”莫池回答。
頓了下又說,“沒賣,送的。”
——父親和自己出事後,這只白鳥便一直絕食,不吃不喝。
陳芳草怕這認主的東西會把自己活生生餓死,才将其送給了會養鳥的人。
剛才莫池在鎮醫院的輸液室,找到了那人,好說歹說才出高價将這只鳥重新買了回來。
莫池掃碼付完賬,又看向一旁的酒:“再拿瓶二鍋頭,大瓶的。”
……
*
推開家院門的時候,莫池看到一樓大廳裏竟還亮着燈。
肩上的白鳥已經睡了,将頭埋進雪白的羽毛裏。
莫池進屋,就見初瀾坐在櫃臺旁的桌邊,一只手托着額頭,閉着眼,身上搭了件自己的外套。
莫池不由放輕動作,但初瀾還是醒了。
他擡頭,看到莫池後沖他輕輕牽了牽唇:“回來了。”
莫池的心當即就變得柔軟,低低“嗯”了聲。
“怎麽不上樓睡?”
“等你。”
初瀾起身,莫池身上的白鳥看到他後,像認識初瀾般撲棱着翅膀朝他飛去。
初瀾伸手,鳥便落在他的掌心,歪着腦袋看他。
全然沒了今晚英姿飒爽的樣子,顯得有點呆。
“怎麽把它帶回來了?”初瀾擡頭問。
莫池走到一旁倒水喝:“原本就是我爸養的。”
初瀾想了想,好像之前是有聽莫池提過一嘴。
說他們家以前也養鸬鹚,還有一只很漂亮的水鳥。
莫池喝完水,沖白鳥輕輕一勾手,白鳥便再次回到他的肩上。
接着對初瀾說:“快去睡吧,我還得出去一趟。”
“去哪兒?”
莫池沉默了下:“帶它見見我爸。”
初瀾點頭沒說話,在莫池轉身又要出去時,從身後輕輕扯住他的胳膊:“我也睡不着,一起吧。”
……
*
月光落在冰冷的墓碑上,映着那張笑得大咧咧的臉。
那麽健康、硬朗。
莫池擰開之前買的二鍋頭,在地上灑了一圈,接着自己也仰頭灌了口,對肩上站着的白鳥低低說了聲:“去。”
白鳥展翅,飛到墓碑上停住。
仿佛感知到了這裏埋着誰,它接連鳴叫了好幾聲。
拖着長長的調子,悲傷哀轉,叫得初瀾也有些難受。
“它是我爸在蘆葦蕩裏救的,當時受傷只剩一口氣,等救活以後,就賴在我家不走了。”
莫池倚着一棵桔子樹,一口接一口喝酒,嗓音被酒精沖得有些啞:
“坐過我爸船的人應該都認識它,我們沒有籠養,白天就讓它自己出去找東西吃,晚上再飛回來。我爸去世以後,它就整天待在船頭,不吃不喝,哪兒也不去,一直在等我爸回來。”
話及此處,莫池垂頭很低地笑了聲,“不過我也是聽說的。”
初瀾聞言,心跟着一擰。
那個時候,莫池也沒來得及趕回來。
莫池:“後來我媽怕它把自己作死,就把它給了一個很會養鳥的人。我回來後找過那人,一直沒找到。今天能再遇到它,也算緣分吧。”
……
轉眼,莫池手裏的那瓶酒已幾乎被喝光。
他從樹上倚起身:“走吧。”
初瀾扭頭看看還停留在墓碑上不肯走的白鳥:“它呢?”
“不管它,想待就待。”
大概是因為今晚的“久別重逢”,加上剛剛酒又喝得太猛,莫池往前走的腳步有點打飄。
即便神色看起來還是正常,眼底卻變得有些發沉。
初瀾快走了幾步,将人撐住,一只手扶着莫池的後背。
回到民宿後,莫池又低聲交待了兩句,讓初瀾趕緊休息,跟着自己也回了房間。
初瀾洗完澡,在床上躺了會兒,終是放心不下莫池,怕他酒喝多了不舒服。
他起身穿上衣服,下樓去到莫池房間,擡手叩門。
……
房間裏細窣了會兒,莫池将門從裏面打開,一只手撐着門框。
他的頭發有點亂,眼皮微垂,帶着零星醉态,顯得有些頹冷。
只是在看到初瀾的時候,眸色不由放緩,染上了幾分柔和。
初瀾聞到他的房間裏有股煙味,還未開口,莫池已先返身去到窗邊,将窗戶打開散味,這才示意初瀾進來。
初瀾見垃圾簍裏又多出兩個被捏扁的啤酒罐,剛想勸莫池別喝這麽多,餘光一掃又撇到了他床頭放着的那張照片。
——是莫池和他爸爸的合照。
初瀾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睡不着?”莫池彎腰将照片拿起,塞進抽屜,随手上了鎖。
初瀾如實道:“我怕你不舒服,下來看看。”
他頓了下,“結果你還在喝。”
莫池輕輕勾了下唇,沒說話。
也許是在自己屋子裏比較有安全感,又也許是白酒跟啤酒摻在一塊後勁太大,總之莫池沒再強迫自己看起來很清醒,在微弱的臺燈光線下睨着初瀾,目光越發地沉。
周圍安靜下來。
初瀾被對方居高臨下,又毫不避諱的目光一直盯着,心也開始不可自控地狂跳。
他喉結微不可見地顫了顫,盡量自然地對莫池道:“你沒事就好,我先上樓了,晚安。”
說完,初瀾轉身就想離開房間。
轉動門把手的時候,門板忽然被上方出現的另一條胳膊抵了回去。
咔噠。
房門發出聲輕微的悶響。
初瀾眸光顫顫,回頭看莫池。
莫池也沉沉看着他:“睡不睡得着?”
問的還是同一句話。
初瀾有些洩力,只能實話實說:“不知道。不過沒關系,我有…”
“那留下來睡。”
“…藥。”
初瀾的話音徹底弱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