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和阿寶去看過許宜華最後一眼。

她已經瘋了,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的坐在院子的臺階上,見人就哭喊為什麽太太要害她,連太太也放棄她。

也是從許宜華的只言片語裏,劉昭熙将一切再聯想一下,心裏就有了底。

阿寶看過她後只是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許宜華确實該恨侯夫人,但是我卻不能,随後與他一起離開了。

“一定不要忘記我。還有,別太在意侯夫人。”

船到岸前,劉昭熙抓緊時間飛快的又對許顏華說了一句。

尤其是想着周氏到底是阿寶的母親,他也不能說得太過,只能委婉的暗示阿寶少和周氏接觸吧。

誰讓周氏那個人行事就總是和一般人想的不太一樣,少接觸也能少生點氣。

許顏華只是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沒有時間再說什麽,嘴角含着一抹笑意,點了點頭。

劉昭熙腳下踏上堅實的土地上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滿池的荷花。

怎麽辦,好舍不得走,還沒有開始離別,就要想你了啊,阿寶。

快點長大吧,快點嫁給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看來六弟還真的喜歡這荷塘呢,和顏妹妹也是一見投緣。”

劉昭熙戀戀不舍的樣子,被劉池瑞看了,難免打趣一二。

“是啊,回宮我要讓父皇也挖這麽個荷塘,到時候還讓顏姐姐來玩兒。”

瞅了劉池瑞一眼,就酸死你吧,劉昭熙故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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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池瑞也跟着一笑,不再言語。

他再怎麽優秀出衆,父皇都視而不見,劉昭熙再怎麽任性,父皇也願意寵他,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因為先前兩人都在荷塘中心,劉池瑞也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是看起來很投緣。

想起劉昭熙之前喜怒陰晴不定的脾氣,劉池瑞不着痕跡的看着神情輕松歡樂的許顏華一眼,心裏不屑的暗道,不虧是這商戶走出來的小娘子,當真哄起人來有一套。

天色漸晚,已經出宮了一天的劉昭熙,再不舍得也得跟着劉池瑞走了,周氏帶着許顏華和許宜華送完兩位皇子,回來時終于松了一口氣。

可算把那個難伺候的祖宗送走了!

23.23

出自侯府的親外甥四皇子一向是個脾性溫和, 待人有禮的, 平時接觸的人也沒有需要周氏這個身份的人賠小心。

所以周氏鮮有這種需要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伺候別人的經歷, 因而這一天過得格外的累。

周氏只覺得陪着喜怒瞬息萬變六皇子一下午, 已經是身心俱疲, 直直喝了一盞熱茶,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太太, 既然您已經決定把司琴那丫頭送出府, 所以和我的丫頭冰心就沒有關系了吧?那就把她放出來吧, 當然, 她今天做的也有不對的,我帶她回去會好好教訓的, 扣她半年的月錢作為懲罰。”

許顏華跟着周氏回到正院後,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盡管她不太滿意冰心, 覺得這個丫鬟想得太多, 畏畏縮縮又不靈活, 但是總還是她的丫鬟, 為了她做了很多事, 冰心和司琴打起來的事也是許顏華自己授意的,不好讓冰心繼續被關着。

周氏只還沒有喘過氣來,許顏華的話又讓她想起了之前的不快, 于是臉上舒展到一半的表情就立馬繃住了, 顯得有點奇怪。

“你還有臉說!我就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無禮的小娘子, 你瞧瞧你今天在四皇子和六皇子面前的作态, 我都羞的恨不得讓人立馬帶你離場了。”

周氏被六皇子落了臉, 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但是對許顏華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故而尋到一個缺口作為爆發點後,就将隐忍了一下午的脾氣,一股腦兒的發做到了許顏華身上。

“哪家的小娘子似你這般沒臉沒皮,好賴都分不清楚,人家都道家醜不可外揚,你卻好,恨不得在人前都抖落出來深怕人家不知道。只知道耍性子,一點分寸都沒有,拈酸到皇子們面前,被人知道了,你以後還能做人嗎?”

越說越上火,周氏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就差指着許顏華的鼻尖罵了。

“你可知道六皇子的勢是你那麽好借的嗎?為了你自己那點子見不得人的心思,卻哄着皇子胡鬧,還真的以為自己就真的占了便宜,真的蠢透了!”

“你這樣為了一己之私,不顧身份的谄媚逢迎,四皇子怎麽看你,六皇子怎麽看你,別人是傻的嗎?到時候只為了你一個,把我們整個侯府的臉面都落到地上踩!”

許顏華只是臉色不變的看着周氏發洩,只是看着周氏怒氣沖沖的表情覺得分外陌生,心間一寸寸的都冷了下來。

“太太這這指責好沒道理,明明六皇子莫名與我投緣,哪裏是我逢迎來着?太太對六皇子更客氣,要這麽說起來,那就是我們母女都逢迎谄媚咯?”

“而且太太何必對我生氣,我是做錯了什麽?分明是您先護着司琴的,為了個丫鬟就忽視親女兒,您都說是家醜,豈不是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司琴就因為是宜姐姐的丫頭,哪怕是對我無禮,也壓着不處置她,如何讓人心服口服?”

“我倒是覺得,四皇子和六皇子怎麽看我不重要,怎麽看太太可是大問題。推己及人,太太若是知道了別的侯府裏鬧出了報錯孩子這等匪夷所思的消息,不會特意關注些嗎?再若是知道了那家的夫人實際上更喜養女,待親生女兒反而奇差,難道不覺得那家太太很可笑嗎?自己生的不親近,反而親近別人生的,換誰想來都會覺得那人是個拎不清的。這樣想來,太太若是繼續這樣,以後被人知道後還怎麽做人?”

許顏華把話說的可一點都沒有客氣,更是把周氏更是氣的和什麽一樣,周氏之前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麽不客氣的說在臉上過。

她朝着許顏華發火,對方更有十萬八千個理由和她怼,完全不認錯,周氏火上加火。

她實在氣的狠了,嘴唇蠕動着說不出話,揚起手來就想來打她。

“人家都說虎毒尚不食子呢,太太若是覺得自己比老虎還狠毒,就打死我吧。”

許顏華才不會甘心被周氏打,飛快的閃到後面,晾周氏到底講究面子,做不來起身追着打她這種事,故而無所畏懼的繼續正面回擊。

所謂的無欲則剛,她既然對周氏沒有什麽期待,也就自然沒有失望和憂懼,周氏想拿她撒氣,那可不行。

“顏妹妹,你可少說兩句吧,太太也都是為你好……”

“太太您息怒,顏妹妹性子直,一向不會說話,只是心是好的,她必然是極為尊敬您的。”

眼看着氣氛太過糟糕,周氏都要動手了,兩個人針尖麥芒的吵得不可開交,許宜華在一旁臉色蒼白的站出來柔柔的勸道。

她已經下定決心,其他的方面對許顏華能讓就讓,她們之間能分個勝負輸贏還要看日後呢,因而現在也不想許顏華對自己充滿了戒心和敵意,為了對許顏華示好,所以只能硬着頭皮開口打破僵局。

“太太是不是為我好,這個不清楚,但是我卻是知道太太這般擡舉宜姐姐,弄得整個侯府烏煙瘴氣,卻是在害了她。你再怎麽看重她,養女就是養女,變不成真的侯府血脈,外人眼中,她也還是商戶出身的小娘子,豈不是要讓她更難過。”

許顏華可不領許宜華的情,這所有的事情會發生,也有她一半的原因,用不着她現在跳出來做好人。

她的這一番話,使許宜華原先拉着她手臂的手勢頓時就松軟了下來,她眼含淚光的望着許顏華,不敢置信她能當面這麽對她。

“我從來沒有想和你争過什麽……我又能争得過你什麽?”

許宜華倒是真的委屈,她是沒有想過和許顏華争什麽,反而覺得是許顏華不斷地針對自己,從自己身邊搶走了很多東西,還不斷的挑釁她,欺辱她。

“宜姐姐好自為之吧,我又沒有說你和我争什麽。再說了,出身這種東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裏是能争來的?”

許顏華最讨厭的,就是許宜華這種自認為自己才是委屈的一方這種态度,她有什麽好委屈的,問題從來不是她有沒有和她争,而是許宜華根本就不該争。

她能體諒許宜華也是無辜的,也是受了命運弄人的錯待,但是她主動理解,不恨許宜華搶走本該是自己的一切,這是一回事兒,然而許宜華不能自己心裏沒有數吧。

“你給我住口,別又沖着宜姐兒去,那孩子今天的委屈還不夠受……“

周氏聽到許顏華繼續針對許宜華,看着許宜華要哭不哭的努力忍着眼淚的樣子,更是怒視許顏華喝道。

“我難道說錯了嗎?再說了,我哪有沖着宜姐姐去,說句實話都不成了嗎?她不是太太的親生女兒,本就是事實,說什麽不和我争,這話倒是有意思,她又憑什麽能和我争?不過就是商戶家的女兒,我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在外人眼裏,怕是她就連攸姐兒都比不上的,現在所憑借的也不過就是太太的偏心罷了。”

許顏華從前是覺得不必撕破臉的,畢竟實話說出來肯定傷人,但是有的人就是欠,非得逼你把一切都說明白了。

“我哪裏有偏心,哪個宜姐兒有的你沒有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氣……”

周氏原先明明是一肚子火,但是因為許顏華一直在反駁她,處處堵的她啞口無言,一雙眼睛清清亮亮的看着她,故而只能怄的狠,又沖着許顏華發不出來,莫名的底氣不足了。

“是啊,是我不争氣,不是神童,無法和宜姐姐一般,在半個月內就學好規矩,精通詩文禮儀規矩,給太太您丢人了。”

許顏華點頭,認真的順着周氏的話說,更把周氏氣的要死。

“看到你就生氣,趕緊滾回去跟着呂嬷嬷學規矩去,什麽時候學好了規矩,知道在長輩面前怎麽說話,再到我面前來。”

周氏現在真的感覺自己上輩子準是造了孽,現在有許顏華這樣的閨女,打不得罵不得的,說句話就要和你頂,只能用力深呼氣,強忍住怒火,不想再看到她。

“那冰心我就帶回去了?”

許顏華和周氏也是相看兩厭,學規矩就學規矩,六皇子還說要送她個靠譜的嬷嬷呢,但是冰心還關着,沒有達到目的還是不能走。

“……”

周氏本就見她竟然一點不受影響,方才自己痛罵一頓的仿佛是別人一般,面不改色的還能要求帶走冰心,心裏繼續蹭蹭的冒着火,強壓下來揮揮手,不願意看她。

許顏華行了個禮,迅速的走人,得嘞,周氏不想見她,她還不願意見周氏呢。

“你看看她,到底成個什麽樣子!這哪是小娘子,分明是活祖宗!”

等許顏華走後,周氏才把拼命忍着到肺都要炸的那一口氣圓潤的吐出來,向身邊的許宜華抱怨道。

許宜華眼眸低垂着,顯得柔弱又溫柔,沒有說什麽。

晚間勇毅侯回來後,早已聽說白天四皇子和六皇子來過,特別是六皇子,竟然和大姑娘一起在荷塘劃船,玩的時間還挺長的。

“顏姐兒怎麽和六皇子走得近了,你就沒看着點?”

勇毅侯不太高興,他深知六皇子有多麽得陛下寵愛,将來一個錦繡前程跑不了,但是他還是想投資四皇子。

畢竟四皇子也是有一半的血脈來自勇毅侯府,而且關鍵是只有将不受寵的皇子扶持上位,他能得到的好處才最多。

另外,更重要的是勇毅侯始終覺得六皇子确實比不上四皇子,從年紀和才智都不如。

“哼,她那麽大個人,又有主意得很,我還要怎麽看着她!該讓她去闖闖,吃了虧才要明白事的。”

周氏一聽到勇毅侯回來就質問自己,剛才又險些被許顏華氣了個仰倒,便沒有個好聲氣的回複道。

勇毅侯聽到周氏的話後,皺緊了眉,“這是你做親娘的該有的态度嗎?你把該說的都和她說到了沒有?你我的親生女兒,将來自然是要做四皇子妃的,過陣子你也帶進宮讓娘娘看看,總得讓顏姐兒和四皇子多接觸接觸才好。”

周氏還在氣頭上,想到許顏華的惡形惡狀,對自己連點禮貌和尊敬都沒有,便直接開口道,“四皇子能看得上她?可比宜姐兒差了老遠。”

“再差那也是我的女兒!哼,今晚我去西園。”

勇毅侯一聽周氏還是沒有改,依然把宜姐兒挂在嘴邊上,對他們親生女兒反而該做的提點都不去做,完全把自己之前說的話權當做了耳旁風。

勇毅侯心裏頓時也惱了起來,于是直接一甩袖子從周氏房裏大步邁了出來。

周氏看着勇毅侯毫不猶豫的走了,一時愣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表哥竟然這般對她,錯愕過後,心裏怨氣沖天,又酸又苦,只覺得這個家裏竟是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的,情緒失控下,将炕桌上的茶盞一掃到地上去了。

西園是勇毅侯的小妾孟氏住的院子,這些年孟氏依然得寵,縱然周氏也給了勇毅侯幾個美女做侍妾,也沒能讓她分寵。

勇毅侯在孟氏那裏呆了一晚,第二天周氏就得到消息,孟氏又有孕了。

“那個賤人!”

周氏想到孟氏那個年紀了,竟然還有寵不說,還能老蚌生珠,原本前一天夜裏就沒有睡好,一氣之下倒真的病了一場。

24.24

周氏被氣病了的原因, 到底有點難以啓齒, 所以只對外說風寒入體, 叫來大夫扶脈後, 熬了苦藥來喝。

“夫人, 您寬寬心吧,那邊就是再生十個, 不過就是庶子庶女的, 也擡不起來。”

趙嬷嬷端來一碗熬得黑色濃濃的藥湯, 一邊用勺子吹涼, 一邊試着對周氏勸道。

她實在是理解不了周氏,都到了這個年紀, 周氏自己又不是沒有孩子,兒女雙全的, 還有什麽看不開。

一個扶不起來又翻不了天的妾, 有什麽好搭理的, 還要拿自己身子置氣, 沒得掉價。

周氏側躺在床上, 額上帶了個綴着玳瑁的抹額,臉色白中有點泛黃,閉着眼睛緊緊的抿着唇, 聽到趙嬷嬷的話後, 眼睛猛地張開。

“我才只生了兩個, 她憑什麽敢再懷身子?呸!那麽一把年紀了還狐媚妖道的, 以為我這些年給她臉了是吧?不行!我才不會讓那個賤人好過!”

周氏越想越來氣, 她自己子嗣艱難,生完小兒子就再也沒有開懷,總有點遺憾,眼見着孟氏那個卑微的小妾一個一個的生孩子,都一把年紀了還能懷,心氣自然就不平了起來。

她原本以為已經不成威脅的女人,又突然冒出頭來,周氏氣的右手狠拍了下床據,直起身子要坐起來。

但是起身太快,才起了一半眼前就一黑,又栽倒在床上,只覺得頭痛欲裂,周氏不由痛苦的呻,吟了一聲。

“夫人……您怎麽樣了?快別起來!”

趙嬷嬷趕緊把藥碗遞給一邊的小丫鬟,自己過去扶着周氏重新躺好,實在拿她沒辦法了。

“去,把孟氏那個賤人叫過來,讓她給我侍疾。”

周氏緩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過了點,不敢再對身子疏忽了,一邊老實接受趙嬷嬷的喂藥,一邊又吩咐人去叫孟氏。

想着折騰一下孟氏能讓周氏好過些的話,趙嬷嬷也不再勸什麽,橫豎一個出身卑賤的妾室,算不得什麽事。

“我這命啊……”

喝完藥後嘴裏滿滿都是苦澀的味道,人到生病時往往情緒格外的脆弱,周氏只覺得滿心裏凄涼的很。

丈夫不省心,對着個小妾情意深長,親生的女兒更是不必多說,都不知道要拿她怎麽辦了,想想心裏頓時就委屈的不得了,淚汪汪的嘆息着。

“您這命啊再好不過了,您瞧瞧周氏您那些堂姐妹們,哪個有您日子過得舒心!不過一個賤妾,值當什麽,看不過眼,便是打殺了發賣了又有哪個敢說句什麽。”

趙嬷嬷給周氏掖了掖被角,她是周氏乳娘的女兒,從小就在周氏身邊伺候,如今也是周氏身邊最親近的得力仆婦,有些話也只有她能在周氏面前開得了口。

在趙嬷嬷看來,周氏真的已經幸福的過分了,人得知足才能心寬長樂。

周氏生而尊貴,兄姐父母無不寵愛有加,就是成親了,勇毅侯對周氏不好嗎?

一個月回來內院的日子,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在她屋子裏,又是周氏的親表哥,更是處處容讓,周氏也從沒有受過婆婆的氣,一個女人這輩子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

“可我就是覺得心裏憋悶的慌。顏姐兒和我不一個心,脾氣壞沒嘴巴也不饒人,沒規矩又無禮,天天就覺得我偏心。可她回了侯府,本就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能少得了她什麽,犯得着一點子東西都和宜姐兒計較嘛。”

聽了趙嬷嬷的話,周氏吸了吸鼻子,她也明白趙嬷嬷的意思,但是她現在心裏就是特別的不舒服,像是有什麽東西壓着一樣不痛快。

許顏華,勇毅侯,孟氏三個人交替的輪流讓她心裏不好過,想完糟心的小妾,周氏又氣起不知輕重的女兒。

“大姑娘才回來,小孩子家性子懂什麽,以後慢慢教就是了,您也不要逼得太急了。再說了,便是親生的孩子也不能寒了她的心,您之前對宜姑娘也太厚了些。”

“唉,也怪我,當初要是我沒有先去別莊,而是陪您一起上路,伺候生産,也就一準兒不會發生那事兒,大姑娘也不用在商家養到十來歲才回來,也能跟您更親近……”

趙嬷嬷說着說着,也跟着懊悔起來,她總覺得若是當年她在場,必定天天一眼不落的看着才落地的大姑娘,不叫那個別有用心的商戶娘子把孩子換了,也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

“都是命啊……”

想到那時候生許顏華時的狀況,周氏握着趙嬷嬷的手,也是唏噓不已。

那是她千呼萬盼才盼來的第一個孩子,自然萬分的珍重,偏許顏華出生的時機又是最壞的時候,她要操心表哥,操心娘家,又忙着出城避難,心力交瘁之下,孩子又早産。

全部事趕事都擠到一塊去了,她實在無力照顧那個才出生就嘤嘤哭泣不止的嬰兒了。

後來表哥打了勝仗回來,親爹依然保住了宰相的官位,許宜華又長得很好,她就慢慢忘記了那會兒的事。

周氏閉着眼睛,再想起當初那個在她懷裏嗷嗷啼哭的脆弱嬰兒,青紅色的皮膚皺巴巴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那個才是她真正的女兒,只見過一天就弄丢了她。

這個只在她身邊呆了不到一天,過了近十一年才突然回到身邊的孩子,現在已經長得再也不能抱在她臂彎裏了,她也是歉疚的。

但是這時候她也已經有了宜姐兒,那個她自小把她當做親生女兒,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在她身上的孩子,她從小抱在懷裏,陪伴着,親吻着的孩子,十一年來喜怒哀樂挂在心頭的都是宜姐兒。

現在一時之間讓她重新把心都轉移到顏姐兒身上,她也做不到。人心都是肉長的,宜姐兒已經紮進了她的心裏,要怎麽一下子剜出來呢。

而且想着宜姐兒要因為顏姐兒的回來,那個乖巧可人的孩子将會失去一切,周氏也覺得心痛。

有宜姐兒珠玉在前,顏姐兒就像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般,性子完全像個野孩子,不貼心,不溫婉,委屈時就會正面頂撞她,鬧起來不管不顧,讓所有人都不痛快。

也許就是這樣,她對親生的女兒,總是無法親近起來。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就在周氏思緒紛紛擾擾,情緒低落時,有丫鬟進來小聲彙報,說孟氏已經過來了,正在門外侯着。

“讓她進來跪着伺候着我打扇。”

雖然是夏日,但是屋裏有冰山,加上深宅大院本就涼快,原是無需人特意打扇的,但是眼下周氏心裏盡是不痛快,所以就找茬來讓孟氏不好過。

就在孟氏進來時,又有丫鬟來報,說是宜姑娘來了。

周氏不再多想,揮手讓許宜華進來。

許宜華身邊的全養娘也是周氏的陪嫁丫鬟出身,在正院的人脈很廣,所以許宜華的消息較之許顏華,要更加靈通。

本來全養娘是建議許宜華先不要過來探病,畢竟周氏這個病是純粹的“心病”得來的,而且病得也不太光彩。

許宜華一是用不着侍疾,二是許宜華身份如今正尴尬,到底不是親生女兒,她去了周氏說不定還要覺得臉上挂不住。

但是許宜華擰着眉左右想了一下,覺得她還是要來的,她确實擔心周氏的身體,在許宜華心裏,周氏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也只有周氏這一個母親。

而且周氏待她從小疼愛寵溺,她也對周氏充滿了濡慕和感情,若是沒有許顏華的出現,她此時定也要過來,安慰周氏一下。

更何況她在侯府裏只有周氏這一個依靠了,勇毅侯靠不住,表哥又遠在宮中,身邊還有個總要虎視眈眈的許顏華,許宜華心裏的危機感很重。

“太太,您身體好些了嗎?”

許宜華進來後就目不斜視,對跪着在遠處打扇的孟氏完全視而不見,只是擔憂的望着周氏道。

“恩,沒有大礙。”

周氏還是不能起身,只是拉着坐在床榻邊的許宜華的手,慈愛的拍了拍道。

“一早聽說太太病了,我這心裏就不安穩,在屋裏坐也坐不住了,所以就趕緊過來看看。太太可要好好吃藥,把身體盡早養好了,以後再不能病了。”

許宜華把臉埋在周氏的手裏撒着嬌,像往日一樣和周氏親昵。

“好好,聽我們宜姐兒的。”

周氏撫摸着許宜華柔嫩的臉頰,眼睛充滿了溫柔。

這個孩子是她從嗷嗷待哺的幼兒一點點看着長大的,如今的樣子也都是她一點點教導和雕琢的,在許宜華的身上她傾注了十一年的心血,怎麽看怎麽都滿意。

“女學的暑期已經過了半個來月,今年你也沒有出去參加詩社的文會和賞花會……”

周氏猶豫着提起,這事兒她早就發現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往年裏,許宜華暑期也是經常出門的,她是女學裏的樂水詩社成員,也是裏面最拔尖的一個。

樂水詩社是誠郡王家的怡然縣主辦的,女學裏天字班和地字班的小娘子們都擠破頭想要加入。

但是詩社入門是很嚴格的,沒有在詩文考核進入前二十甲的不收,世家貴胄們沒有入讀女學的小娘子們,也是想入其門而不能。

除了詩社外,許宜華還經常接到至交好友們的請帖,邀請至家賞花或者參加生日宴等。

但是今年暑期,放假的前一天許宜華身世爆出,她就在侯府裏一直沒有出過門,既沒有接到詩社的活動邀請,也沒有接到女學中好友們的名帖。

世道如此,人心薄涼,從侯府嫡女變成養女,一朝的落差,很是讓一個從小驕傲耀眼的小娘子能喝一壺了。

過去周氏一直暗暗內疚,心疼,張不開口和許宜華好好談談這些事兒,今天病了一場,想了很多,周氏這才咬咬牙決定開口了。

有些事情一直避而不談也不行的,總要把話說明白了,這樣許宜華才會心中有數,能夠更自然地和許顏華相處。

因為許顏華的性子一看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從不肯吃一點虧,所以周氏一點不擔心她會委屈,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便是她最初對許顏華多有冷落,她也自己能耐的找到勇毅侯,照樣把許宜華的院子搶過來。

周是擔心的卻是許宜華,這孩子太過于柔軟溫順,心地善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受了委屈也不像許顏華那樣爆發強烈的讓所有人不快,反而盡是默默退讓,許顏華找她麻煩,她也只會率先低頭。

這樣一個孩子,把所有的苦都一個人往肚子裏咽,除了最初剛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後,很是大病了一場後,就再也沒有表現出來過絲毫的情緒。

周氏真怕她鑽了牛角尖,所以寧願把話說話,讓她能夠在侯府更自在些。

“太太……”

沒有出門交際,沒有收到請帖,原因她們心裏各自清楚,許宜華的臉色蒼白了起來,嗫嚅着,不知道為什麽周氏要突然提出這件事來。

身世的落差帶來的随之而來的效應,許宜華已經盡數領教了,本來她也沒有想好怎麽和舊日的同學見面,相處,過去她處處拔尖優秀,暗中也是得罪了頗有幾個人的,許宜華自己清楚。

那些人一旦見了她如今從天上掉到地上,還不得在背後偷着笑的,更有下作的,說不定要當面嘲諷在臉上的。

但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們,和被她們一致輕鄙冷落,主動斷交,則是另一回事兒了。

“好孩子……你也知道,我一直拿你當做親生的女兒,從沒有外道過。這一切總歸是命運弄人,我就是怕你多想,你須得記着,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在這個侯府裏,你永遠和以前一樣,和顏姐兒一樣。便是日後在外面,你也盡管和以前一樣,不要失了底氣。待女學開學後,十月來你和顏姐兒的生辰時,我為你們大辦一場,到時候你盡可廣邀同學玩伴來侯府。”

周氏知道上層社交圈中對小娘子的出身有多麽看重,所以她想要借着大辦生辰的時機,和其他世家名門,官宦貴胄的夫人們展示一下,宜姐兒在侯府的位置和顏姐兒是一樣的,可不能看低了她。

便是有那種趨炎附勢太過明顯的小娘子,本身也不值得相交,周氏相信,時人重才,許宜華那麽優秀有才氣,定然有人真心的和她結交。

對許宜華的未來,周氏暗中已經打算好,待許宜華女學畢業後,就為她找一門相宜的親事,許以厚嫁,将來婚後許宜華同樣可以把侯府當做娘家經常走動,也算是為她撐腰。

對于商戶萬家,周氏是連想都沒有想過得,心裏早就覺得把許顏華認回來後,他們就和萬家沒有關系了。她只當做許宜華是她的女兒,這對許宜華自己來說,也是個好事。

她本身就充滿才氣,又優秀又懂禮,若不是商戶的出身拖了後腿,皇子王孫都可嫁的。

不同于勇毅侯,留下許宜華完全是想當做投注般,把許宜華當做一個備份保障,但是周氏卻是一腔母愛,她知道勇毅侯想要許顏華嫁給四皇子,那麽許宜華就絕對和四皇子無緣了。

她知道往日裏,許宜華和四皇子脾性投契,加上他們的放任,許宜華自己心思敏感,難免會想的多了些,但是她絕對不會再讓許宜華和四皇子有什麽牽扯的。

一來妾室不好做,尤其是許顏華又是那樣的性子,她做了主母,許宜華萬不會有什麽好去處的。這女子一旦嫁了人,不管姐姐妹妹再好的關系,牽扯到丈夫就容易反目。

殊不知皇宮裏親姐妹共侍一夫都争得和烏眼雞一般,甚至鬧出人命的都有,更遑論其他人家。

二來許宜華自身那麽優秀,有那麽乖巧懂事,周氏也不舍得她落于別人之下,她就該圓圓滿滿的嫁給一優秀殷實的男子,然後夫妻和樂,兒女成群,那才是她做母親,最大的期待。

“宜姐兒,你只要知道,以後我萬不會讓你落到空處的,必然會替你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将來替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過的體面尊榮,幸福圓滿。”

周氏自認為是完全交了底的,本就在病中,說了這麽多話,她也是疲憊不堪了,因而閉上了眼睛,沒看到許宜華的身子禁不住輕顫了一下。

許宜華并不傻,周氏的意思她也能聽出一二來,但是此時卻是一顆心落到了谷底。

周氏言下是根本不想她嫁給四表哥了,那麽她該怎麽辦?

說什麽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疼愛,對她和顏姐兒一樣,她再怎麽做,外人也一樣會把她和顏姐兒區別對待的,就像六皇子那般,認為她是“低賤”的商戶女。

為她正名的生辰宴許宜華固然期待,但是許宜華更期待将來能嫁給四表哥,勇毅侯對四皇子有多麽大的期望,許宜華也暗暗了解,更是不想放開了。

嘴裏說着對她好,心裏卻還不是向着顏姐兒,只顧着她嫁給四表哥,怕四表哥帶她好過顏姐兒罷了。

雖然現下她的身份不如許顏華,定然嫁給四表哥只能為妾或者側妃,但是她相信再過不久,四表哥終有一天能夠潛龍在淵。

皇家的妾卻和一般的妾又不一樣,到那時候,她才是要讓所有人看看,她許宜華才是最終贏家,也能揚眉吐氣一番。

“太太對我真好……宜兒自然是相信太太的。”

許宜華內心思緒萬千,面上卻也只是停頓了一下,随後聲音如常的說道。

周氏見自己的話被許宜華聽到心裏了,也就滿意了,撐不住藥力發作,困頓的揮手讓許宜華先回去,自己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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