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自己都覺得有時候難以接受,更遑論許宜華了。
尤其是許顏華和許宜華根本不是同一種類型的,一個董事聰慧,恬靜婉約,一個卻是心胸狹窄,任性胡鬧,有了許顏華的襯托,讓劉池瑞更加覺得許宜華珠玉在前了。
喉頭哽了一下,劉池瑞把胳膊別在身後,轉身倚在橋廊上,看着許宜華問着,“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只輕輕一句話,許宜華便淚如雨下。
自從身份變換後,許宜華便被打入泥濘中,旁人看她時總是帶着別有所思的眼光,那些往日裏的關愛都變成了輕鄙,過去的十一年,一切都是假的一般。
她的所有東西都如同指尖流沙,越是想要握緊,越是流失的一絲不剩了。
“別哭別哭……我沒想招你的……”
劉池瑞還是少年,看着腦袋只及到自己胸口的小娘子,哭成了淚人一般,似乎是受了諸多的委屈,讓劉池瑞心裏也很不好過,有些手忙腳亂的安撫着她。
“叫,叫表哥看笑話了……我沒事的……恩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許宜華用帕子捂着臉,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緒,雙肩抖動着,偏要做出無事人一般,更惹人憐愛了。
“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猶豫了一下,周圍靜寂,只有遠處幾個母妃宮裏的侍從在,劉池瑞把手輕輕擱在許宜華的肩頭拍着,手心裏的溫度滲透進薄薄的衣料中,讓許宜華一直暖到心裏。
好不容易停止了眼淚,許宜華剛哭過一雙眼睛如雨水洗過的長空,盈盈微動,她揚起來臉小心翼翼的問着。
“表哥會不會也會覺得我是商戶出身的小娘子,就看不起我了?”
他們原先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未來,全部已經四分五裂了,未來将會是什麽樣許宜華自己也一片惶恐。
她不想過與之前天上地下般的一生,也不願意一輩子卑微不如人。
Advertisement
劉池瑞知許宜華向來慧黠懂事,心裏什麽都知道的,看着仰望自己的柔美面孔,還很青澀,卻依稀可見未來的婉約宜人。
如今那雙眼睛裏期待惶恐緊張等等情緒交錯着望着自己,那樣的眼神劉池瑞太清楚了,如同曾經的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父皇身上,也曾這般仰望着父皇。
只是他的期望得不到回應,慢慢碎在成長的路上,他要讓面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娘子,也經受一遍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嗎?
這輩子劉池瑞少有随心所欲的時候,一向是克制自省的,他沒有資格和劉昭熙般任性自流。
但是現在劉池瑞想了很多後,卻有點沙啞的開口,“我總不負你便是。”
許宜華之前已經等了很久,等到她自己都失去了希望,一雙眼睛慢慢的黯淡下來,緊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太過失态,口腔裏一片猩澀的味道。
只是最終她卻還是等了回應,她從來沒有受到這麽漫長的折磨過,也知道表哥并不是輕浮放浪,朝令夕改之人,他今天這般應下她了,也便有了篤定的意味,讓許宜華徹底的放下了懸着的心。
許宜華的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一臉,這次卻帶着暌違的欣喜和激越。
她是從小跟着劉池瑞一起長大的,甚至是劉池瑞按照自己的要求培養起來的,兩人性格越發肖似,也很了解她的性格。
劉池瑞知道如許宜華這般在整個京師貴女圈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必是也不甘心過着恥居人下的日子。
“從此以後,你便不能停下了,要追着我的步子繼續往前走。”
輕輕用手背為許宜華擦掉臉上的淚水,劉池瑞淡淡的說着。
別停下,和我一起往前走,只要你不被我甩在身後,能伴我一路披荊斬棘,我就會帶你站到至高處,俯仰這山河人間。
許宜華重重的點頭,劉池瑞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意。
而許顏華跟着劉昭熙一直往人少建築稀的方向走,直到來到一大片古華楸的樹林中,許顏華這才發現,就剩下他們兩人在林中了。
“怕嗎?”
劉昭熙松開許顏華的手,後背斜斜的倚着一顆樹,臉上似笑非笑的問道。
“不怕,你還能吃了我嗎”
盡管知道皇宮裏規矩多事也多,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但是不知為何許顏華一直都對劉昭熙充滿着信任。
這個和許仲骐一般大小的男孩兒,身上似乎別有秘密般,帶着點小小的神秘感,如同小太陽,每次看到都覺得暖。
“會吃了你……”
“顏姐姐,我其實真身是狼啊,嗷嗚嗷嗚……”
劉昭熙看着許顏華鎮定自若的臉,眼睛裏又是一片火熱,還未長起來的俊美面容,笑起來格外的晃眼。
“我看是小狼狗吧……讓我找找你把尾巴藏在哪裏了……”
不僅是小狼狗,還是奶聲奶氣的那種,許顏華被劉昭熙逗笑,伸着兩只手撲過去,與劉昭熙鬧成一團。
“喂,別摸,別亂摸嘛……”
兩人笑的整片樹林都有回音了,劉昭熙這才擦着眼淚停下來,主動示弱道。
許顏華在劉昭熙緋紅的小臉上掐了一把,只看他的這張輪廓清隽的嫩臉,就能想象出來當年被皇上盛寵的貴妃是何等風華,能夠讓六宮粉黛都黯然失色。
目前她所見過的最好的少年就是周澄,當真是芝蘭玉樹弱官人,但是許顏華心裏卻道六皇子若是長起來了,這樣唇紅齒白的小郎君,也必然不遑多讓。
“走,我帶你看樣東西。”
劉昭熙帶着許顏華靈巧的在林子裏穿梭着,來到一棵格外茂盛的樹下,他開始蹲下來,找了個位置便從懷裏掏出一把精巧的小鏟子,挖了起來。
“你在這裏埋了什麽寶貝?”
許顏華也蹲下,身來,雙手托腮望着地上。
過了一會兒,劉昭熙從地下挖出來了一個巴掌大精致的小匣子,拍了拍上面的泥土,露出了上等的紅色香梨木紋路,匣子四周雕着幾條張牙舞爪的金龍,一側用黃金制成了工藝複雜的扣子。
“這是……我的身家性命,我現在都托付給你啦!”
劉昭熙鄭重的把匣子交給許顏華,有點害羞般的移開目光不敢去直視她,面上笑的格外狡黠。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已經替換啦~~買了防盜章噠同學不好意思啦,字數上也沒讓大家失望~~
59
“這是什麽東西啊?”
許顏華疑惑的看看劉昭熙, 被他的話吓了一跳的樣子。
什麽身家性命……說的很吓人啊!
劉昭熙笑着不說話, 只朝她示意, 讓她開了匣子。
在劉昭熙的示意下,許顏華撥過盒蓋上的扣子, 打開了匣子, 裏面竟然是一把黃金的鑰匙和一個青玉娃鼓。
“什麽和什麽啊?你故意耍我嗎?”
許顏華捏着鑰匙對着光看了看,又随手放回了匣子裏,一臉的無語, 随後就朝劉昭熙的臉上戳着。
“我哪有耍你……真的就是我的身家和性命啊!不過我願意和顏姐姐一起分享。”
劉昭熙把鑰匙放在許顏華的手上,繼續問着, “我以前送你的印章有好好放好嗎?”
許顏華握着有點冰涼的鑰匙,還是很無語。
想到他曾經送自己的那枚精致的印章, 雖然當時許顏華也很懵, 同樣是他強塞的,但總是一片心意,便點點頭,“謝謝啊,有好好放的。”
“但是這個真的這麽重要的話, 你不能給我的, 要自己好好收起來啊!”
許顏華微微皺眉, 感覺劉昭熙的好,還是太超過了一點,便下意識的還是要推拒。
“沒關系的,你就先收着吧, 那這個和印章放在一起吧……這很重要的吶,等你長大以後我就告訴你這是什麽的鑰匙!”
劉昭熙笑起來時,大大的桃花眼微眯起來,瞳仁裏盛着光,有種和年齡不相符的溫柔。
之前送的那個印章,其實是他母親的遺物,是父皇親手刻了送給母親定情的私印,後來在貴妃死後歸了劉昭熙所有,貼身佩戴,其實意義遠大于用處。
之所以給了許顏華,當初只是想着若是有一天她遇到麻煩了,而他又不在,便以印章為信物,去南陽公主府求援,為她添一層保障。
并且私心裏,劉昭熙也是有種效仿父母定情的意思在。
甚至他可以想象過幾年,他們都長大,他能夠光明正大的追求阿寶時,若是她要難為他,就可以摸着她的頭發得意的告訴她,“傻姑娘,可是你早就拿了我給的定情信物啊!”
這麽想一想,劉昭熙就要開心的睡不着啦。
“喂,這位小郎君,我現在就比你大啊!”
許顏華聽了劉昭熙的話,先是失笑起來,什麽叫“等她長大”啊,她本來就比他大啊,一個孩子用大人的口吻對比自己年紀更大的孩子說這樣的話,怎麽想怎麽覺得好笑啊。
劉昭熙也不争辯,只是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許顏華的臉,如同欣慰的老農民看着田谷裏自己種的青脆幼苗般,帶着期待和慈愛。
許顏華拍開他的爪子,這小皇子有的時候真的很讓人難以理解啊,有點讓人好奇的抓心撓腮,又有點心裏毛毛的感覺。
“到底是開什麽箱子的啊?是不是宮裏你庫房的鑰匙?裏面會不會有很多很多金銀珠寶,稀世珍藏,成箱的黃金……”
摸着手裏長度剛好占了整個手心的華麗的鑰匙,沉甸甸的拿在手裏,許顏華越說越激動起來,小聲湊到劉昭熙耳邊問着。
這一刻她腦子裏想的其實都是故事裏阿裏巴巴放寶貝的山洞,滿目琳琅,遍地奇珍。
用黃金打造的鑰匙啊,要用來放多少貴重的東西?
“真的要給我嗎?為什麽啊?”
許顏華咽了咽口水,心裏不斷掙紮着,良心告訴自己,別欺負這敗家孩子了,一定不能收啊,這太貴重啦,還有被孩子爹知道了的話,再多的財寶她也沒有命拿啊。
但是愛財之心也不由泛濫起來,許顏華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懊悔半輩子的,曾經有一大筆一大筆的金銀財寶放在她的手心裏,她沒有珍惜……
劉昭熙被她逗笑,也故意湊在她耳邊小聲道,“因為我喜歡顏姐姐啊……偷偷告訴你啊,這其實是皇宮地下寶藏的鑰匙,是前朝皇室留下來的,裏面的東西啊,能買半個大秦的江山啦!”
許顏華被吓了一跳,立刻手抖的把鑰匙扔進劉昭熙的懷裏,活像被燙到一樣,“你是不是傻啊……這都敢給我,也敢和我說!我不聽……我什麽都沒有聽見……”
許顏華捂着耳朵不斷地搖頭,她都要同情起這傻孩子的親爹了,這麽大的秘密就這麽說了出來,她要是心懷歹意利用他怎麽辦啊!
“哈哈哈……”
劉昭熙笑的眼角湧出一絲淚花,蹲着的身子晃的七扭八歪的,要一只手扶着樹才能不跌倒。
阿寶還真是……可愛啊……居然真的信了!
上輩子時,她就總是這麽一本正經的逗他,終于他也能體會到她的這種樂趣了。
“你,你,居然敢诓我……”
許顏華氣的呦,就說嘛,這小皇子眼睛亮的要命,怎麽可能是個啥的,怕還是個內裏黑芝麻陷的,虧她還為他擔心了一下。
咬着牙許顏華把劉昭熙一屁股推倒坐在地上,獰笑着就撲上去,非要給他點教訓。
而且許顏華也反映了過來,尼瑪白激動了一場,人家只是說要送她鑰匙,但是有鑰匙有什麽用啊,東西她也取不出來,這不只能看着流口水麽?
鑰匙在不知道開什麽門之前,只能就是一把鑰匙而已。
“好了,好了,我錯了……”
盡管彼此的身形和年紀都縮水了很大一截,但是這是重生後劉昭熙最開心的一天了,就好像……好像是重新回到了上輩子那時候,他們最好的時候。
劉昭熙被許顏華掐着腰捏了好幾把,衣服也滾了一身土,在方才許顏華欺負他時,從來不還手,只是乖巧的任她□□,此時用自己柔嫩的臉頰蹭着許顏華的手背,大眼睛水亮水亮的,鼻頭也因笑鬧有點發紅,可愛的像個大娃娃一般。
許顏華被他蹭的心軟了,又因劉昭熙撒嬌耍賴的非要把鑰匙給她,說以後她肯定就知道這鑰匙是開什麽東西的了,最終推不過,只能連同整個匣子收下來。
”現在我把我的所有身家都交代啦,以後你也要對我好啊……“
等許顏華把小匣子收下後,劉昭熙突然站起來跑到許顏華身後,用胳膊圈住她的脖子,臉頰蹭着她的後背,對着她一截白嫩嫩的脖頸碎碎念着。
不是一次聽到劉昭熙這種類似告白的話了,許顏華從最初時只覺得很可愛,再聯系到劉昭熙拼命地示好,到現在感覺有點困擾了。
主要是劉昭熙還太小了啊,她自己看起來也還是個前後一樣平坦,沒胸沒屁股的大孩子,并且她實際上芯子足夠劉昭熙叫她阿姨了。
所以許顏華覺得他說的喜歡,總是讓人心無邪念,感覺和成年人的喜歡是不一樣!
只是這是大秦,按照上輩子的年紀,初中生的年紀大家就都做了父母了,所以普遍的孩童都要早熟一些的,況且劉昭熙為什麽喜歡她還是個迷,真真讓人有點手足無措了。
許顏華感覺到後背熱乎乎的身體,突然問着,“我是不是長得很像你母妃啊?”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只是初見時關系沒有那麽熟稔,現在因為知道許仲骐和六皇子關系也蠻親近的,有點像問弟弟的小夥伴,所以就沒有那麽尴尬了。
如果她長得真的像小皇子的娘,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他對她一見如故,強行示好,推都推不掉的非要給一堆好東西了。
聽着許顏華的話,劉昭熙原本甜笑着的面容突然一僵,方才溫馨的氛圍便一掃而光了。
“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把我母妃差了老遠老遠了。”
劉昭熙別扭的松開胳膊,恨恨的離了許顏華老遠,邊說邊比劃,胳膊張開要多大有多大,恨不得讓她馬上清楚,自己和貴妃的差別那是天上地下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錯了還不行……”
許顏華看着生悶氣時鼓着一張臉的小皇子,趕緊主動跟過去解釋。
人家親娘早逝,在小孩子心裏估計已經是神聖化了,她方才的話讓劉昭熙這麽生氣,可能就是覺得自己玷污了他親娘的形象吧?
“我沒生氣……我知道你不理解,不過沒關系的,你就安心的接受我對你好就可以了!”
劉昭熙仰頭看着許顏華,一只手擡起來摸摸她柔軟的額發,聲音依舊有點悶悶的道。
“感覺你身上有好多的秘密啊……”
許顏華心裏有點癢癢的,劉昭熙的話太甜了,小孩子撩起來其實也挺讓人受不了的啊,她一個年紀這麽大的人都感覺心要化了。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點吸引了劉昭熙的另眼相看,但是到底彼此都年紀小,他要喜歡她,此情大概也不關風月吧。
況且到底許顏華才是兩人中真正年紀大的一方,還是個成年人,看待劉昭熙,是和許仲骐差不多的,她知道小孩子有時候想法是真的和成年人不一樣的,有些話聽過就算了。
劉昭熙只是笑,是啊,他的身上确實背負了一個很大的秘密啊。
如今他們不能日日相見,相見了現在的阿寶也不是上輩子的阿寶,她不記得他們共同艱難的十年,也不記得他們夫妻相濡以沫,情深意長的六年。
有的時候,劉昭熙總會有克制不住的失落感。
縱然他感激上天給他重生的機會,也願意重新開始,換取他們嶄新而不一樣的人生,彌補所有的遺憾。
但是他也懷念他們的過去,風雨同舟彼此相諧的那些歲月,這些歲月和回憶阿寶再也不會有了,還有那些蝕骨焚心濃烈炙熱的愛,都一同被時光洗去了。
阿寶再也不會理解,自己為什麽那麽愛她。也不會知道,他的愛是從上輩子延續而來,一切都好像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單相思。
所以劉昭熙才會忍不住,見了阿寶便這麽迫切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給她,恨不得傾其所有的,力盡所能的對她好,把自己的全部都翻出來給她。
他實在是太孤獨了,不知道到底怎麽做才能讓她明白,前世今生,我都把一切毫無保留的送到你面前了,你可不可以,也同樣的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改完了,兩章一起碼的所以更換有點晚,不好意思啦!
60
除了印章外, 劉昭熙最想送給阿寶的, 其實就是這個匣子了。
裏面的那把鑰匙, 能打開皇宮的正大光明殿的一個暗格,在裏面, 皇上藏了一道蓋好玉玺的聖旨。
劉昭熙知道, 早在他出生滿一周歲,還不辯愚賢時,起先父皇就很想立他做太子, 因為他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所生的兒子。
但是劉昭熙的生母劉貴妃卻很擔憂,縱然早先在皇上的控制下, 後宮裏世家女皆無子,都是出身低微的子女才能誕下子嗣。
朝堂局勢卻複雜, 各方世家權貴的利益角逐, 早立太子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靶子。
先太子便是在十二歲,即将長成時夭折的,在先太子活着時,他的一切都活在人前中,一點小小的失誤都會被放大到拿到前朝讨論的地步。
劉昭熙又這麽小, 等他長起來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 她不願意讓兒子有任何風險, 也不想讓兒子早早地背負着那樣的壓力過日子。
但是劉貴妃又知道,說不想讓兒子繼承大位那是假的。
畢竟她簡在帝心,身上早被戳上了明晃晃的簽子,她已經被後宮所有女子視為眼中釘。
便是将來她的兒子就算是無心大位, 也不會被下一任兄弟容下,劉昭熙要想真的安穩自由,就必須站在最高處。
況且貴妃始終心裏不安着,帝心難測,所謂“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所以貴妃便默認了皇上早早立下立儲的聖旨,卻又并不公示,太子之位空懸,只把聖旨鎖在正大光明殿的暗室裏。
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他們能等到劉昭熙安穩長大,便由皇上下旨立他為太子。
而若是萬一皇上有一天身遭不測,來不及做任何準備,為保他們母子能夠在他撒手人寰後能夠平安順遂,那就由貴妃做主,拿着鑰匙開啓暗室,取出聖旨,擁立劉昭熙繼位。
這件事情皇上做的十分隐秘,知情者除了貴妃之外,便只有皇上的心腹大臣,替他拟旨的光祿卿張通和宗正徐達。
貴妃的設想是很好的,卻沒想到她早早的便離世,鑰匙被交到了劉昭熙手中,只說要他好好收好,這把鑰匙關乎他的身家性命。
但是這把鑰匙開啓什麽東西,卻因為劉昭熙太小沒有告訴他。
上輩子劉昭熙不知道這把鑰匙的用處,随着貴妃死後他傷心的将鑰匙連同貴妃生前最愛的青玉娃鼓一同擱在匣子裏,深埋入土。
直到劉池瑞弑父繼位後,那時候張通業已早逝,知情者只餘下宗正徐達。
徐達不敢将此事透漏出去,一直埋在心裏,直到劉池瑞暴死後,阿慕還沒有順利繼位,劉昭熙卻從圈禁中重新恢複了左陽王的爵位,徐達思慮良久,這才私下裏把聖旨的事告訴他。
當尋到早年埋入土中的匣子,開了那道暗格拿出了聖旨後,劉昭熙才知道他究竟辜負了什麽,父皇一直以來的心意都沒有變過。
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十年圈禁嚴重侵蝕了他的青春和健康,已經将近三旬,劉昭熙不再是當年愛恨快意的那個人了,他有了深愛的女人。
當初阿寶找他尋求合作,最終目的就是想要讓阿慕繼位,劉昭熙當然知道阿慕對于阿寶的意義,若是他拿出聖旨來,必将使原本晴朗的局勢再度生變。
況且這些年他最大的目标,也就是只想和阿寶過自由安寧的日子,若是他影響了阿慕的未來,他和阿寶在風雨同舟的十年後,怕是就要漸行漸遠了。
世間安得雙全法,總有個人要退一步的。
摸着聖旨想了一整夜後,劉昭熙默默的把那道聖旨重新鎖回了暗格,鑰匙也沉入了禦池中,警告了徐達此事在不可對人言。
從此這件事變成了秘密,為了給阿慕正名,讓他名正言順的繼位,阿寶的身份重新撥亂反正,找出證據說明了一切都是妖後許宜華的陷害。
許宜華被剝奪一切後打入冷宮自缢,作為先皇留下的年紀最大的皇子,還是元後嫡子,阿慕順利繼位。
阿慕登基時,許顏華他們已經離宮,和早就說好的那樣,一同住在了京郊一處山明水淨的小村子裏,過白首不離的日子。
那天只見阿寶滿心歡喜的仿佛都要溢出來,偶爾手裏拿着點心吃到一半,就會笑起來。
劉昭熙看着她的笑言,心裏也終于徹底的安靜下來,只有他知道,自己曾經放棄過什麽。
遺憾是真的有,畢竟父母的期待他終究是辜負了。
并且這件事他不能對阿寶說,他不願意拿他們的感情做賭注,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們彼此間心生罅隙。
但是這輩子一切都還未定,劉昭熙便想着把這把鑰匙交到阿寶手裏,想與她共同分享屬于他們的未來。
他不會再辜負父皇和母妃的期許,會努力争氣,擔起自己的責任,終于能不負皇恩不負卿了。
“你還小啊,不知道人心很可怕的,不能對別人這麽掏心掏肺的好。現在既然你一定要給我,那鑰匙我就替你收好了,等你需要的時候可以問我要,到時候完璧歸趙。”
想着時間差不多了,不能再多待了,以免周氏到時候要出宮找不到人,許顏華站好後,拍了拍身上嬉鬧間已經沾染上褶皺的衣裙,又為劉昭熙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拿着小匣子有點語重心長的說道。
劉昭熙看着許顏華也還是小孩子的樣子,卻說着這麽老成的話,像是很有經驗的樣子,也有點想笑,只是搖搖頭。
“我不是對所有人都好的,只有顏姐姐,我只喜歡你。”
劉昭熙再一次有點正經的告白,眼睛害羞的移開視線,耳朵尖都冒出緋紅色來,讓人看起來心裏軟軟的。
“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啊?”
許顏華有點想笑,拉着劉昭熙的手慢慢往前走。
“知道啊,将來我要娶你,就是喜歡。”
劉昭熙知道自己方才的話,阿寶定是沒放在心上的,他還是年紀太小了,不足以讓人信任,所以只是垂頭喪氣的踢着腳下的土,低低的說着。
“哦呦?你想的還蠻多啊?那我要是不願意嫁給你呢?”
“不行,你一定要嫁給我……我長大了會長得高大健壯,相貌堂堂,做我的王妃不會讓你吃虧的,又有出息,保證你再也找不到有人比我還要喜歡你,對你更好的的啦!不嫁給我你還能嫁給誰?”
聽到許顏華說不願意嫁給自己,劉昭熙先是陡然擡頭大聲反駁着,随後又軟下聲音來努力勸着。
林子很深,周遭一片寂靜,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回響在耳邊,許顏華看了看小皇子倔強的側臉,又笑着問道。
“可是我比你年紀大啊!”
“女大三,抱金磚,我不會嫌棄你的,放心吧!”
劉昭熙回答得很快,許顏華頗有點無奈,果然不能小看這個時代的孩子,比上輩子她的世界可成熟多了,只能搖了搖頭,“你知道的還真多哦……”
“那你将來會不會做我的王妃啊?”
劉昭熙依然執着的問着這個話題,說的和真的一樣。
許顏華松開他的手,從荷包裏掏出兩塊梅子糖,一塊塞給劉昭熙,一塊自己含在嘴裏,含含糊糊的說道,“離你娶王妃還有好多年啊,若是到時候你心意沒改變,就到時候再說咯。”
這次好久沒聽到劉昭熙的回答,許顏華感覺他似乎心裏有點不太高興,便只能換個話題,要她真和個小男孩繼續說那樣的話,總覺得太奇怪了。
“匣子裏的那個娃鼓是你小時候玩的嗎?”
劉昭熙強打起精神來,知道這事兒其實也怪不了阿寶,只能順着她的話開口解釋。
“不是,那個是我母妃小時候玩的……”
當初劉貴妃幼時,還只是小縣主,曾經和德陽公主一同進宮見先太後,那時候皇上并不是現在這個肚子很大的胖子,還是三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正直意氣風發的年紀,長相俊朗英挺,又因手掌天下而多了同齡人沒有的尊貴氣度,閨中的小娘子見了他無一不是臉紅心跳。
劉貴妃那時候年紀小,不耐久坐,就自己從太後的宮殿裏跑出來,帶的嬷嬷和宮女們在她身後追着,她笑的咯咯聲如銀鈴般清脆。
在宮殿外面的游廊上,劉貴妃跑動時正好撞上了皇上的腿,三四歲的小娘子一下子哇哇大哭起來,抱着罪魁禍首的小腿不放。
身後的嬷嬷和宮女們都吓得跪下來,看着皇上的臉色知其心情不好,誰也不敢往槍口上撞,過去抱走小縣主。
皇上因朝堂瑣事而生的一口氣讓抱着腿哭的小娘子也撞散了,底下到底是個小孩子,最終舒了口氣,只能無奈的親手抱起“碰瓷”的小縣主,輕輕拍着後背安撫着,為她擦着眼淚。
抱了一路,也哄了一路,小縣主終于不哭了,用淚水洗過的明亮眸子看着皇上。
她不知道抱着自己的就是皇上,那一日只記得他漆黑英挺的眉目,身上好聞的龍涎香,還有溫柔又粗糙為自己擦掉眼淚的指腹。
回到太後那裏時,皇上有特意讓人找了一個青玉娃鼓來,作為“賠償”供小縣主拿着玩兒,因為縣主年紀小,又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大家都沒有當回事,只是取笑了小縣主一回便算了。
就連德陽公主都沒有想到,小縣主能夠記那麽久,這只青玉娃鼓拿回去後日日把玩,日夜都擱置在手邊。
直到十多年後,當初的小縣主長大了,變成了明媚動人的少女,元宵節随着母親進宮時再一次意外的在宮殿外的回廊見到了皇上。
她把常年放在身邊的青玉娃鼓掉在了地上,娃鼓滾動着落在了經過的皇上腳邊。
那時候皇上已經不是當年英俊到讓人印象深刻的青年男子,依然是位高權重的尊貴至極,只是面容上多了時光打磨的滄砺刻痕,一雙眼睛睿智深沉,真正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在皇上威嚴到讓人心悸的目光中,小縣主沒有絲毫怯意,反而大膽的偷看了皇上幾眼。皇上人在高位,對于她的小動作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沒有在意,反而被她偷偷摸摸的舉動逗笑。
他難得的彎腰撿起了龍靴旁邊的那個小小的娃鼓,輕笑着遞給了明媚嬌俏的少女。
那個笑容,帶着成年男子歷盡滄桑的厚重和世故,還有一絲溫暖和包容,讓她一下子從早已經模糊的記憶中,想起了當年的那個俊美青年,還有他溫柔和粗粝的手指劃在臉上的感覺,頓時禁不住臉紅心跳起來。
此後便是一段宮廷佳話,小縣主和德陽公主大鬧了一場,毅然進了宮,從此變成了劉貴妃,一起相攜多年,朝夕共度。
許顏華安靜的聽着劉昭熙說起父母的故事,心裏也跟着起伏,說起來那個青玉娃鼓,豈不就是劉昭熙父母的定情信物了嗎?
“後來母妃過世後,父皇把她一切生前的愛物都一同陪葬入皇陵了,只留下了這個青玉娃鼓,讓我留作紀念。”
這也是劉昭熙生母留下的唯一紀念物了,當初劉昭熙年紀太小,含着淚把這兩樣母妃留下的東西深埋入土裏,每一年生母的祭日,便獨自來林子中這個坑旁邊坐很久。
“那……那你怎麽給我了啊……”
許顏華舌頭都要大了,趕緊想要打開匣子,把那個青玉娃鼓找出來還給他,意義這麽重大的東西,她怎麽能收呢。
劉昭熙按住許顏華的手,不許她打開匣子,“給你了你就收着吧,與其埋在土裏,不如給我喜歡的人,母妃也會高興的。”
許顏華一下子意識到,劉昭熙這是來真的啊,連父母的愛情信物都送給她了,意義頓時不言而喻,便是她再怎麽認為劉昭熙年紀小,不當做一會兒事兒,也得認真起來對待了。
被劉昭熙那雙明澈的桃花眼認真的看着,許顏華頓時有點狼狽起來,被個小小的男孩很認真的喜歡,她心裏忽然很沒有底,再一次問道。
“究竟是為什麽啊?”
“因為你是顏姐姐啊,因為是你,所以喜歡你……顏姐姐只要接受就好了,等我們長大了,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嫁給我。”
劉昭熙歪了歪頭,看着許顏華一臉的崩潰,微微一笑。
她還要很久才會理解吧,從上輩子起,她就注定是他的妻了。
問了等于白問,許顏華看着劉昭熙嘆了一口氣,總覺得他的眼睛裏有很多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