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68
湛山寺本身就是京師香火最旺的寺廟, 貴人們也多來此地, 所以許顏華他們去了暫時歇息的客院後, 才發現院子裏一側的廂房也有人在休息。
在隔壁歇息的不是旁人,正是陽寧侯夫人于氏。
聽到傳來的下人回報, 勇毅侯夫人周氏也在寺裏, 還與自己在同一處客院,于氏心裏很是膈應。
因當初兩家議親時,于氏是想再轉圜一下的, 雖然舒二郎染病,可是那病不過人, 又一直在尋大夫治療,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能徹底治愈了呢。
而且關鍵是舒二郎當初是見過勇毅侯府的顏姐兒, 早就心裏有意, 最初知道兩家要議婚時表現的那麽開心,可是最後議婚不成。
在知道勇毅侯府的人因病嫌棄自己時,舒二郎便一下子頹了,整個人徹底的沒了精氣神,現在連屋子都不出了, 更讓于氏對勇毅侯都牽連上了, 既惱火又心碎。
原本親眼看過舒二郎身上的病症之人并不多, 找個借口倒也能掩下,但是正好勇毅侯府這個關口毫不留情面的将婚事作罷,擺在有心人眼裏便知這舒二郎身上的病症不淺。
于是這幾個月來于氏想為舒二郎另尋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也都不成了。
縱然陽寧侯和勇毅侯不似女子般多心計較, 在朝中相見關系一如往常,但是實則陽寧侯府和勇毅侯府還是起了罅隙。
說起來,這幾年于氏過得少有順心的日子,長子早逝,對她的打擊尤為嚴重。任何一戶人家裏,已經長成,将來要頂門立戶的長子死了,對整個家庭都是打擊。
随後次子又染了怪病,看了多少大夫都不好,導致都要議成的親事黃了,甚至還被宣揚出去,現在兒子不僅婚事不順,還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郁郁寡歡。
嫡女舒然倒是一貫争氣,當初在京師貴女圈子裏是最拔尖的,可是嫁到了王家兩年後好不容易懷孕,前些日子生的又是女兒。
若沒有兒子的事,于氏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一下子心态崩了,但是現在于氏只覺得整個天都是灰色的。
她半輩子只生了這麽兩兒一女,三個孩子都這般,簡直是往她心裏紮刀子,這陣子于氏的頭發都白了一半。
現下于氏聽說周氏使人來打招呼,惱火之餘又覺得周氏是來看笑話的,便借口不方便見面,直接打發了來人回去。
“哼……給臉不要!當初他兒子染了那麽荒唐的病還瞞着我們,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好的,幸好沒有與他們家結親,你看現在,議親不成就這個嘴臉,誰和他們家結親才叫晦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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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本來也不是多想見于氏,只是到底礙于面子,知道于氏也在此,不好直接無視而已,打個招呼互相寒暄幾句也就算了,誰知道于氏就這麽撅了她的面子,因而周氏也氣的不輕。
“是啊,要不怎麽說顏姐兒是個有運道的呢,偏就在議親前發現了此事。這事兒總是他們家先欺瞞在先,又無禮在後,太太和這樣的人家哪犯得着生氣。”
許宜華素手攏了攏鬓發,又笑着為周氏倒上一杯熱茶,輕輕柔柔的勸着。
聽着許宜華的話,許顏華忍不住微微側目,總覺得開頭那句話這味兒有點不對呢。
仔細品品,似乎還是在意着方才抽簽的事兒。
“可不是嘛,總算是知道你為什麽當初和這舒然鬧成那樣了,這子随母,陽寧侯夫人這般小心眼,這做女兒的也必然是随了母親。”
許顏華舒服的坐在榻上靠着矮幾,低笑着說道,還對許宜華眨了眨眼睛。
她這些年也摸透了許宜華的個性,對于許宜華這種綿裏藏針的性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面直對,就像那蝸牛般,環境安全時總要伸出觸須來戳一戳,可是你真的朝它伸了手,它就又立刻縮回去。
“你不說我還忘記了,當初舒家的丫頭還欺負過宜姐兒呢,見我們宜姐兒作的詩比她好,就氣紅了眼,可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陽寧侯府從上到下就沒有個好的!”
周氏還在生氣,聽過許顏華的話後,想起是有那麽一樁事兒來,又把陽寧侯府從上到下罵了個遍。
對于舒然和許宜華的事,周氏知道的并不全,只道是詩社裏舒然擠兌過許宜華,舉行過詩社的內部評議,要把她趕出去。
女學的詩社是太,祖皇後所辦,只收女學裏詩才極佳的小娘子,這方面許宜華是符合的,但是女學招生又有一條件,非勳貴世家不行。
于是舒然等人便咬着校規,以許宜華不合女學要求為借口,把她逐出詩社去。
許宜華認真說起來,其實是商戶出身,一旦舒然等人把許宜華逐出詩社,那就意味着許宜華連女學的就讀資格都沒有了。
關于許宜華的出身還能不能繼續就讀女學,這件事私下議論的人不少,只是卡在了養女這個身份到底合不合規範上。
只是因為女學的掌事和師傅們都沒有說不合規範,認真說來許宜華一概成績又都是優等,侯府對她和對許顏華各項應度也大差不差,所以只是暗地裏排揎,也沒有人會費那麽大力氣針對她。
但是舒然她們現在非要和許宜華過不去,便有些鬧大了,後來周氏找了女學的掌事,還有女學裏孫師傅也幫着許宜華一同說項,最終在女學舉行的酬詩會上,許宜華出了大風頭,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許宜華聽許顏華說起了這件事,也想起了那陣子過得極煎熬,眼圈跟着紅了起來,欲語還休的望了許顏華一眼,被周氏看到後又摟在懷裏好一陣安撫。
“原先好好的,你怎麽就又說起了這茬,還招了宜姐兒不痛快。”
周氏轉頭就指責許顏華不會說話,沒事做什麽提及許宜華的傷心事,于是往她胳膊上拍了一下。
“這不話趕話嘛,再說你剛才不是罵的挺痛快的嗎?”
許顏華不滿周氏過河拆橋,從送來的素齋裏,撚起一個豆腐小包子啃着,不怎麽高興的回道。
“我這都是為了誰!”
周氏被她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氣的罵了一句。
許宜華坐在周氏身邊,用帕子撚了撚眼角,小聲道,“顏姐兒一向這麽有口無心的,我哪能和她計較。”
許顏華聽的牙疼,知道許宜華的作态純是裝的,就好像這事兒因禍得福的不是她一樣,對于這樁事周氏可能不清楚原委,她可是門兒清的。
原本可不是舒然主動針對許宜華,而是相反,許宜華和安城縣主走的極近,安城縣主又和舒然一向不對付,後期兩人更是因燕王世子而越發鬧得不快。
燕王是大秦三大異姓王之一,世子和安城縣主定親前,曾經似乎表現的有些欣賞舒然,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安城縣主更是如鲠在喉一般。
所以因為安城縣主的原因,許宜華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的,也就和舒然成了對家。
并且許宜華和舒然平日裏都是走一樣的風格,都喜好穿曲裾廣袖,外表清麗,氣質翩然出塵,各項才藝又都出色,所以兩人面對另一個和自己如同影子一般的存在,心裏都不怎麽喜歡。
舒然之前的外號叫“舒飛仙”,不僅女學裏極受追捧,在隔壁太學乃至京師小郎君中都盛名在外,許宜華也在一兩年後長了起來,漸漸與舒然有平分秋色的征兆。
所以在舒然還做着詩社社長沒有退步打算的時候,安城縣主仗着自己也是詩社的一員,撺掇與自己交好的那一派,支持許宜華提前接手詩社的社長一職,與舒然正面對抗了起來。
要只是這樣,舒然也不會趕盡殺絕。
可是那日舒然在女學年底考核優秀,作為天字班的代表,要在結業式上展示調琴彈奏。她有個習慣,彈琴前要麽焚香,要麽噴上香露,那次是撒的香露,可是剛彈到一半,臉上突然起了一片的紅疹子。
在場的可不只是女學生們,還有隔壁太學生們也在圍觀女學的結業式。
衆目睽睽下從一個清麗絕倫,渾身仙氣兒的小美女一張臉腫成豬頭,對于她的打擊十分巨大。
許顏華不知道許宜華在那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反正等舒然好了後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許宜華逐出詩社。
這事兒本來許顏華也沒有往許宜華身上聯想的,只是她的密友趙帛蓉表姐和舒然關系極好,據趙帛蓉說,舒然是桃花過敏,不知怎的那日接觸了桃花。
而恰好之前不久,四皇子送了她和許宜華各自一人一瓶南邊上貢的花露,她的是玫瑰露,許宜華的桃花露。
許顏華的鼻子又特別靈,幾門課業除了騎禦,就是最擅長調香,所以在結業式的那日早上,兩人坐在馬車裏時,她從許宜華身上聞到了一點桃花露的味道。
所以許顏華就在心裏猜測,大概是之前許宜華和舒然關系好時,無意中知道了舒然桃花過敏,所以舒然才會在好起來時第一時間瘋狂的針對她。
都說先撩者賤,許顏華心裏就難免對許宜華複雜起來,不良競争歸競争,可是知道人家的短處,使手段故意害人,這種陰溝裏的招數也拿來用,也實在下作。
也因為這一出,許顏華此時看着許宜華紅了的眼圈和強顏歡笑的表情,實在是一言難盡,她大概根本不會為此傷心的。
許宜華是因為舒然難過了一陣子,但是恰好後面的酬詩會,又成全了她。
每年女學最大的活動,就是五月初五的酬詩會,正逢女學的百枝蓮開花,不僅那一日女學半開放,還會邀請京師裏的貴婦們一同游園賞花品詩,許多有兒子的貴婦也趁機相相媳婦兒,時為盛事。
并且酬詩會還有傳統,就是貴婦們若看到有合意的詩句就出資買下來,所出銀兩皆捐往濟安堂,京中的濟安堂每日三餐向城東貧民區施舍粥米,幾乎全靠了女學每年的酬詩會捐贈才能維持下來。
固然舒然的詩才也是了得,極受追捧,可是許宜華的詩句也不錯,以華溪公主為首的好幾位貴婦都一起稱贊,華溪公主更是為了許宜華的詩出了千兩銀子,創下女學酬詩會的最高價錢,一時間許宜華的出身也被盛名掩蓋了。
而華溪公主正好是安城縣主的母親,還有一位常山公主是四皇子的姑母,和四皇子關系頗近,許宜華千金酬詩的名氣,這其中的貓膩說沒有都讓人不信。
所以許顏華覺得許宜華實在是越長越讓人不喜歡了,如今許宜華不止臉皮也厚了不少,裝模作樣的功夫更是長進了,尤善于揣摩心思,她知道該怎麽做才對自己更有利處,這種人說起來才是真的可怕。
許宜華實在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弱,因知道許顏華故意想針對她,所以許宜華就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來,既讓許顏華滿足,又讓周氏心疼她。
等三人用過素齋,周氏精力不濟歪在榻上小憩,許顏華不覺得累,就自管帶着丫鬟出去逛了,周氏看着許宜華乖巧的準備抄經,也心疼的讓她跟着許顏華一起出去逛去。
可是許宜華出了院子,卻沒有看到許顏華,想想許顏華一向不喜歡自己,也無心追她,只是也帶着一個丫頭慢慢走着。
湛山寺的後院專門辟出了幾個院子,作為香客們小憩之處,大多都是權貴們再次。
許宜華剛走到後山的竹林處,不料就被個肥頭大耳的男子一把從身後撲過來摟住。
“小美人兒,你跑什麽啊,乖乖陪我快活快活……”
因許宜華身形嬌小,一下子被個男人從身後環抱住整個人都吓傻了,男子又拱着嘴劈頭蓋臉的往她柔嫩的臉頰親着,許宜華吓得瑟瑟發抖,掙紮着推拒,眼淚也跟着落了下來。
“我不是……你放開我!你大膽!”
男子一身酒氣出現在寺廟裏,本身就是極為不莊重,又意态猥瑣,看起來是認錯了人,許宜華顫抖着尖叫推搡,她帶的小丫鬟反應過來後,也跟着不斷地在身後捶打男子,過來救她。
“嗯?……”
男子眯着眼嗅了嗅許宜華的脖頸,色眯眯的笑了下。
“沒事……你更香,更美……好好伺候本王,回頭把你納進府裏!”
說完後,男子的手也不老實,一腳把身後的丫鬟踢倒在地,在許宜華身上亂摸起來,又把嘴拱在她的臉上。
聽着他的話,許宜華的心更是恐懼到極點,更用力掙紮起來,一只手在男人臉上抓着。
那個人自稱本王,又說要納進府裏,她雖說是侯府養女,可在這些人眼裏真的算不着什麽,最多一個側妃頂天就打發了,到時候真吃了虧,可由不得她不被送到這人府上了。
“我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娘,可不是什麽沒有身份的人,你不要亂來!”
許宜華用顫抖哽咽的身份嚷嚷着,男子酒後上頭,被色迷眼,似乎沒有聽到般,還拉扯着許宜華的腰帶。
“你滾……你聽到了沒有,我可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娘!”
許宜華劇烈的掙紮着,一個用力抓在了男人的眼中,男人痛的呼了一聲,終于被她抓到了機會,拼命從那人懷裏竄了出來,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我兒快住手!不要胡鬧!”
就在男人不耐煩的舉起手要給許宜華一巴掌打暈帶走時,身後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來,随後就有兩個強壯的家丁上前,過來拉扯着他。
許宜華用盡全身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将快被扯開的腰帶系上,她知道這事兒不能被人知道,否則吃虧的一定是她,盡管全身脫力顫抖着,還是拉着丫鬟站了起來,迅速的離開這裏。
她垂着頭又扯來丫鬟擋住了自己大半,迅速的離開後山,但是她的側臉卻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別攔我……美人兒……”
男子一張胖臉猙獰着在家丁的鉗制下還在嚎叫着,十足的出了大醜,身後怿王老王妃倍感羞恥,沖上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
“什麽香的臭的都往身邊拉,真是什麽人你都不嫌棄!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什麽時候少了你的女人了,出門在外也是這幅饞相!”
老王妃罵完了怿王,這才臉色難看的讓人把他拖回院子裏醒醒酒,自己也走到陽寧侯夫人于氏面前。
“都怪我,想來上香非要拖着他,不叫他在外胡混,沒想到在這裏也能丢醜!”
怿王老王妃姓于,正是于氏的姑母,于氏聽說老王妃來了,這才過來見面,沒想到卻碰上了這一出。
“美人兒,香的……是勇毅侯府大姑娘,給我把她抓來……”
怿王還在踢着腳掙紮着,手裏還握着一個香囊。
聽到怿王的話,老王妃愣了愣,沒想到方才那姑娘竟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娘,頓時後悔剛才怎麽就讓她跑了,她還以為是怿王看上的那個山下的繡娘呢。
因許宜華常年喜歡穿素色,衣裳顏色多以月白色為主,又因為不太襯金銀寶石,所以首飾戴的比較少,看起來十分素淨,盡管身上也是穿着錦衣,但是遠看就容易讓人誤以為是民女。
“是真的嗎?”
老王妃怕怿王喝醉了亂說的,扭頭問着于氏,她知道于氏的二郎之前和勇毅侯府的大姑娘議親,後來黃了。
“看起來像……”
于氏皺着眉沉吟了一下,她方才側臉一打量,就知道是勇毅侯府那個養女,不是大姑娘,但是想想之前兩家的恩怨,還有她至今消沉的二郎,于氏莫名的心裏一動,含含糊糊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