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98
周家老太太今年已經近八十歲高齡了, 在大秦算是長壽之人, 作為她的老來女, 周氏也已經年近四旬,兒女也都長大了, 即将走入婚姻。
也就是在這兩年裏, 周老太太再難以有精力照拂她,周氏才感覺出來往日自己所作所為,實在太過任性了。
作為已經出嫁的女兒還頻頻讓她牽挂, 父親去世後,老太太應該過着含饴弄孫的幸福晚年, 卻因為自己而不能安生。
現在有母親在,就有主心骨的那種自在的日子即将消失了, 往後她需要自己撐起自己的人生, 真正的脫離娘家的蔭庇,還要照管兒女,擔起與勇毅侯榮辱與共的責任,這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就該過得日子,卻一直仗着母親的寵愛, 而承擔不起這些人生角色。
只要想到今後自己就要沒有母親了, 周氏就覺得心口似有錐心之痛。
可以說前半世, 周氏能有任性恣意,驕傲随性的日子,全靠了父母幫她撐在身後,和勇毅侯一言不合就可以回周家, 因為她清楚母親一定不會不管他,勇毅侯也一定不可能離得了周家的關系,總要過來俯身求和。
甚至在兒女身上,周氏也知道自己一向過得自私率性,對孩子們的包容和毫無保留的關愛不能說做到了母親的十分之一,甚至連自己的兒女,都要母親幫着操心。
一直到去年,周家老太太都要每旬送許多東西給外孫女許顏華,府裏有了好的料子,除了給自家孫子孫子外,總也不會忘了許顏華和許仲骐那份兒,生怕他們因為周氏這個親娘手裏而受了委屈。
如今回顧半生,周氏才覺得母親為自己付出良多,自己根本尚且沒有回報過父母,就要失去了。
“太太……”
周氏帶着許顏華來周家呆了已經半個月,但是老太太的身體只是每日灌靈藥強撐着,早已經認不清人了,周家已經備好了孝服和各種喪葬用品,棺木都停在院中。
聽說今日母親已經一整日滴水未進,如今昏昏沉沉的還沒有醒過來的傾向,怕是要不行了,周氏撲倒在母親的床邊哭的起不來身。
許是周氏的淚水太苦澀,滴在周家老太太的手背上,淋濕了刻滿紋路的肌膚。
周家老太太喃喃的清醒過來,一雙飽經風霜,滿是歲月刻痕的眼睛渾濁又茫然,她的頭發稀疏又花白一片,刺痛了周氏的眼睛。
昔日周家老太太何等利落風光,出了名的賢惠能幹,作為冢婦,料理龐大的周家尚能做到人人稱好,作為母親,能夠扶持哥哥在父親死後繼任成為周家的家主,又能給出了嫁的女兒十足的底氣,哪怕人到中年,勇毅侯回回見到周家老太太,也心甘情願的低頭聽訓。
在周氏心裏,自家老太太簡直無所不能,一直腰杆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銳利又精明,便是父親死後,悲傷過後也能很快的收斂住情緒,為父親操持身後事,做的體面又風光。
她不曾想過,母親會老到這樣,會有一天這樣無力躺在床上。
“我的太太……”
周氏滿心愧疚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湊到老太太微弱起伏的胸口恸哭。
過去的她太混賬了,是那樣的自私和愚蠢,可是老天那麽殘忍,用母親的生老病死來點醒了她,痛不可言又無法再挽救。
“婷姐兒,你先起來……”
周氏哭的太悲傷,幾欲昏厥,周在桐手上使了點勁兒,才把她扶起來,讓身後的許顏華和許仲骐扶住她,自己過去看了看已經醒來的母親,讓身後的丫鬟把大夫叫了進來。
許顏華眼淚也淌滿了兩腮,老太太是慈愛的長輩,對每一個小輩都是寬容又慈愛的,尤其是自家姐弟倆,老太太深知自家女兒被寵壞了,可憐他們攤上周氏這樣的親娘,甚至待他們比孫子孫女都要盡力。
此時周氏已經哭到近乎脫力了,那種切膚刻骨的痛苦讓人也跟着深深的難過,許顏華心生不忍,掏出手帕為她擦着眼淚。
跟着丫鬟進來的大夫是越昶,因為屋裏還有年輕的少婦和未婚的小娘子,所以周在桐在老太太床前豎起了屏風。
越昶切了切脈,看着周在桐搖了搖頭。
之前六皇子硬是讓人拖了他來給周家老太太看診,為此更是答應了他無數的好處,其實在六皇子就是不這麽做,周澄也早就逼他過來,在兩人中得了雙份好處,越昶這才不情願的重新破例為貴人看診。
周家老太太此時已經是油盡燈枯了,他最後開了一劑藥方,藥性很強烈,能促使老太太短暫的清醒過來,交代交代後事安穩的離世。
果然如越昶所料,待一個時辰後藥煎好讓老太太服下,不久周家老太太渾濁的眼睛就能認清楚人了,甚至臉頰也微微的現了紅光。
這大抵就是人們常言道的回光返照了,周在桐作為長子,趕緊跪在床下,把母親倚着枕頭半扶起來,聽她嗓音沙啞的交代着各種事項。
老太太有很多的牽挂,她一生只一兒一女,但是丈夫留下的庶子庶女卻好幾個,此時庶女歸家,庶子也帶着兒孫在屋子中跪着,一屋子人頭嗚嗚泱泱讓她一時難以分辨。
随着她的交代,庶子庶女們各自得了話就先出去,人越來越少後,老太太又拉着孫女的手交代了兩句後,才招手讓周氏近前。
許顏華和許仲骐把周氏扶過去,周氏已經哭得眼睛腫成核桃,腳下也失了力氣,老太太摸了摸她的手,“婷姐兒啊,我的孩子……心肝肉兒……”
周氏緊緊握着老太太的手,聽着她一句一句的囑咐着自己,要好好照顧孩子,要忍忍任性的脾氣,要好好和勇毅侯過日子等等,她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老太太摸着她的頭發,笑的安詳。
她從來不怪周氏,那是自己的女兒,所以她從來不覺得周氏煩,也願意寵着她,便是如今,也是只有盼着她好的道理,周氏更覺得心頭羞愧萬分,悲痛難言。
囑咐過周氏,看着她被丫鬟們攙扶出去,老太太又望着許顏華,“顏姐兒你是好孩子,你太太對不起你,你才出生她就把你弄丢了,大了找回來了,又讓你傷心,但是太太心是好的,也是疼你的,只是嘴裏不會說好話,從小就這樣別扭,你別和她生分了,也別怪她……”
“當年我只道侯爺是個有出息的孩子,看着謙遜有禮,又因我那妹夫早逝,妹妹又是個軟和的性子,所以我把婷姐兒給了他,只是有出息的小郎未必是那貼心人啊,侯爺心太大了,捂不熱的,婷姐兒性子又驕縱,兩個人啊,我一直私心裏很後悔……顏姐兒日後吶尋個小郎君,可不要那找這樣的孩子,要尋那眼睛裏笑起來能看到你影子的小郎君……”
老太太不知許顏華和六皇子的事,她久病床前也沒有人和她說起,所以只是微笑着看許顏華,想到什麽便喃喃的說什麽了。
此時老太太大概也疲憊了,眼睛微阖,想再說些什麽,又好像是徹底的疲憊了,最終許顏華的舅舅周在桐和寧氏重新紅着眼睛上前,老太太睜開眼,看着兒子和媳婦重新笑起來。
到了這個年紀,老太太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便是喪事都是喜喪,她久病多時,自知也時日無多了,不願兒孫彌留之際只能回憶自己的垂垂老朽之态,便全部微笑着,雖然有不舍,可是更多的是長舒了一口氣。
風雨一生,終于路到了盡頭,這輩子有幸福有牽挂,有兒孫滿堂,有身後哀榮,也算是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
将後事講清楚後,老太太最後看了眼兒女和孫兒孫女們,便安詳的合上眼睛,就此溘然長逝。
于周氏而言無異于山陵崩塌,哪怕老太太久病之體,過多久也不會讓人做好心理準備的,故而喪事結束,後周氏已病的起不來身。
除了周在桐這一房的人,其他人縱然悲傷一會兒,等停靈之日結束,也就恢複了正常生活,許顏華站在院前長久的凝視着院中已經開始落葉的合歡樹。
因周氏在周家養病,許顏華姐弟和從家廟回來的許宜華留在周家照顧她,勇毅侯以及許仲骐時不時會來看望。
這陣子許宜華非要搶着展現孝心親自為周氏熬藥,許顏華也提不起精神搭理她,願意幹活就讓她幹吧,就索性讓丫鬟看着她,等她熬好藥自己再親自端給周氏,只當她熬藥的丫鬟使,許宜華連自己見周氏的機會都沒有。
“顏姐兒?”
許顏華聞着小廚房那裏飄過來的藥味兒發呆,身後突然有人叫她。
她一回身,就看見周澄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
之前老太太喪禮上周澄也來磕頭過,只是人太多,周氏幾次哭暈過去,許顏華無暇顧及其他,也沒有注意到。
周澄看着許顏華清瘦了許多的面容,心理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
明明她先否定了自己,親近過又放棄了他,更是因六皇子而無她疏遠,他思之又恨如狂,此時卻依然會禁不住的為她而心疼。
“姑母身體還好嗎?”
周澄烏發漆黑,在暮色中泛着橙色的光,站在許顏華身邊低低的問着。
許顏華點點頭,仰頭看着周澄。
周氏的病情還算穩定,沒有損害根基,算得上是心病了,只是接受不了老太太離世的打擊更多一些。
“這陣子也辛苦你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才好。”
周澄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将人禁锢在懷裏的雙手,關心的勸解着許顏華,只有目光喑喑的梭巡着她消瘦後更加清豔的容顏。
“表哥是來看望我們太太嗎?”
經歷了從夏日的繁茂到深秋的蕭索,許顏華只覺得恍然間時間長久的似過去極久了般。
之前與周澄的那些明明滅滅的暗湧,也都自覺成了過去的事,周澄如今的眼神很克制,她也就只把他當作親近的親戚般相處。
縱然之前劉昭熙對周澄極為忌憚,覺得這人性情陰晴不定,幾次在許顏華耳前絮叨,不讓她多和周澄接觸。
但許顏華心裏并不把這不當作一回事,成年男女,縱然不能相愛,也不必故意薄待彼此,起碼許顏華是這麽覺得。
“嗯,我早該過來探望才是。姑母也是哀恸太過,你要多勸解一二。對了,我還順便帶了你和骐哥兒愛吃的點心。”
周澄眼神和煦,微笑的樣子看起來俊美的如濁世貴公子般,讓人打心裏不設防。
許顏華嘆息一聲,謝過周澄的心意,引着他去周氏的房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消失了這麽久,二次元事情太多啦!!之前的兩天,周末會加更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