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月黑風高夜,荒村古廟旁,一渾身濕漉漉的孤魂野鬼徘徊于黃泉路上。
其形若隐若現,衣衫褴褛,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無神,臉頰高高腫起。
夜風如泣,鬼魂踽踽獨行,穿過了幽暗的林間小徑,來到了一處荒蕪的河畔。
河畔立着一座石橋,橋下流水潺潺,卻不見魚蝦,只有無盡的幽冥之氣。
此橋名曰“奈何橋”,乃是陰陽兩界之交界,凡鬼魂過此橋,便要飲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方可進入地府。
孤魂輕聲念叨,步履蹒跚,緩緩向橋頭行去。橋上石欄斑駁,歲月的痕跡刻滿了每一寸石面。
“奈何橋,孟婆湯,過往種種,皆成雲煙。”老妪見孤魂造訪,微微一笑,“今日倒是稀奇,無鬼差引路,也有孤魂野鬼能找到黃泉入口。”
孤魂望着那碗湯,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飲下此湯,前塵盡忘,方能解脫。”老妪笑意盈盈,面容看起來十分慈祥,可句句話都是在引誘。
“不……不能喝。”新來的亡魂面頰腫脹,說出的話含含糊糊,難以聽清。
但“不喝”二字,老妪卻聽得一清二楚,頓時一改剛剛和善模樣,瞬間變化出張開血盆大口的獸首,大有一副要将人吞入口中的即視感。
孤魂見狀,心中一驚,不由得後退幾步,癱坐在地上,身子抖若篩糠。
“別……別過來?”孤魂顫聲問道,聲音中帶着一絲恐懼與不解。
老妪的獸首逐漸恢複成慈祥面容,頃刻間又變幻做一美嬌娘模樣,其面如滿月,眉似遠山,眼若秋水,唇如點朱,一颦一笑間極具風情。
她身着一襲繡花羅裙,裙擺輕拂,随風搖曳,腰間束以金絲軟帶,更顯身姿婀娜,步履輕盈,擡手間翠袖輕搖,金步搖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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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能喝,世間種種,皆有因果。你若不願飲下這孟婆湯,便無法忘卻前塵,也難以進入地府。你的靈魂将永遠徘徊在這黃泉路上,受盡孤寂與痛苦。”
美嬌娘看似詢問,卻對他的答案并無半分好奇。
她在這奈何橋邊上見多了尋死覓活不肯喝湯的癡男怨女,當然也見過許多貪財好色舍不得前世的奢靡,不願喝湯不願過橋,總有千百種理由。
“我瞧你這副樣子,估計是個溺死鬼,雙手粗糙,衣衫上盡是布丁,生前日子過得一定很不容易,倒是不如早早喝了湯過了橋,讓判官好好瞧瞧,若是前世沒有作惡,下輩子日子許會更好也未可知。”
說着,美嬌娘在他面前轉了個圈,衣衫上的紅絲帶甩到了對方的臉上,撲鼻的香氣讓孤魂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倒了一碗湯過來,銀白色的湯水還冒着熱氣:“來,大朗,喝湯了。”
“不……不能喝。”孤魂瑟瑟發抖,連忙躲避。
美嬌娘的笑顏頓時消失:“老娘嘴皮子都說破了你還是不喝,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罰酒,看老娘不捏爛你的嘴。”
說罷,她上前一步,一腳踩在那孤魂胸口就要強灌。
“我找人!我找到人後再來喝!”孤魂大驚,趕忙高聲喊了起來。
“真稀罕,來黃泉地府找人。”美嬌娘的動作停了下來,“找誰?”
“容城月上。”孤魂道。
美嬌娘:“……”
短暫沉默後,她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他在地府調戲女鬼還嫌不夠,還去人間調戲孤魂野鬼?”
孤魂頓時傻眼:“不不不,有人讓我轉交東西于他。”
美嬌娘盡管滿腹狐疑,仍舊帶着孤魂來到容城月上所掌管的查察司。
他們到時,東方衡玉正與容城月上說着張員外府中善後情況。
“喲,今兒什麽風,把孟婆吹來了。”容城月上見了孟婆,立馬換上一副情場風流客的浪蕩表情。
“你個浪蕩子,快給老娘收起那副風騷相。”孟婆一臉嫌棄,“你調戲過的男鬼來找你算賬了,人家點了名要找你。”
容城月上當即哽了一下,他何時在凡間招惹了男鬼。
只見孟婆衣袖裏抖出一男鬼,臉色比尋常鬼還要白上幾分,可見是被吓得不輕。
“說吧,你找他何事,趕緊說完好回去喝湯。”孟婆一臉不耐煩。
放眼整個地府,她最不待見的就是這查察司判。
孤魂瑟瑟發抖地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大人,有人讓我将這個交于你。”
容城月上挑了挑眉,這邊匕首是有些邪性,隐隐有桃花香。
“那人說,讓你将這匕首打入蓋山地獄,受油鍋之刑。”
孤魂說完,在場三個地界神官都懵了。
“你……你說什麽?”容城月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把這匕首打入蓋山地獄?”
“那位大人是這般說的。”孤魂點點頭,心下十分忐忑。
容城月上當即用一道仙力探查匕首,果不其然,在上面探到了一抹屬于瀾夙的仙力。
果然只有這個人能這般無聊,打匕首下油鍋,真當地府是他天界所屬了嗎?
眼看容城月上要罵街了,孤魂趕忙把剩下半句話說出,免得一會兒沒機會說了:“那位大人還說,這匕首不長眼,傷了阿陰,還妄圖吸他的血,刑期長短,全憑您懂不懂事了。”
孤魂之聲漸微,生怕容城月上因最後一句話暴走,一指頭給自己捏沒了。
畢竟昨晚那位大人,把自己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就是一指頭便将河中童子化為虛無。
容城月上嘴角微顫,似笑非笑,深吸一氣,沉聲道:“将此匕首投入蓋山地獄,受刑萬年。”
東方衡玉:“……”
孟婆眉梢一挑:“……你真有病!”
……
溫淮陰帶着獨孤瀾在街上擺攤,張員外家事因官府介入,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加之又是管家謀財害命這等“大聞”,在城中頗得男女老少的意,以至于連着幾日,溫淮陰的茶攤都坐滿了人。
溫淮陰若非涉事之人,或許也會如衆人一般,好奇探聽。
然而,既已洞悉真相,其興趣自然大減。
老張頭說書技藝頗為生動,即便溫淮陰已知內情,亦常在閑暇之餘,倚柱而聽,以此解悶。
今日許是說書內容不合溫淮陰的意,他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可是無聊了?”獨孤瀾遞上一碗剝好的毛豆子,輕聲問道。
溫淮陰輕拈一顆毛豆,先遞與獨孤瀾,辛苦剝豆之人,理應先嘗其味。
不料,獨孤瀾并未伸手,而是俯身低頭,就着溫淮陰的手,将毛豆輕咬入口。
“确有些乏味,近日市井之中,無甚新奇之事。”溫淮陰語氣中帶着幾分悵然。
獨孤瀾聽罷,嘴角微揚,輕笑道:“人間雖無新事,仙界卻有趣事一樁,你可有興趣?”
溫淮陰瞬間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獨孤瀾,就連板凳都往他那個方向湊了湊:“何事?”
獨孤瀾見溫淮陰興致盎然,便輕抿一口茶,才緩緩道來:“你可知那瑤池仙子與東海龍王的三太子?”
溫淮陰眉梢微挑,眼中掠過一抹好奇之色:“略有所知,瑤池仙子以舞藝聞名,東海三太子則以文采風流著稱,皆為仙界之佼佼者,不知二位如何結緣?”
獨孤瀾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光:“數日前,仙界盛會,瑤池仙子于玉清宮中翩翩起舞,三太子代父赴會,竟為仙子之舞所惑,自此情根深種,頻頻造訪瑤池,渴望一睹芳容。”
溫淮陰聽得入神,不禁插言:“幾日功夫就情根深種,龍三太子當真……至情至性?”
獨孤瀾聽聞此言,愣了一下:“更有趣的是,那瑤池仙子卻對三太子不假辭色,總是以修行為由,拒絕相見。三太子卻不死心,每日在瑤池外守候,誓言不見到仙子誓不罷休。”
溫淮陰聽得目瞪口呆:“這東海三太子,還真是癡情種子,只是這般糾纏,豈不惹得仙界笑話?”
“且說瑤池仙子,心中早已傾慕九霄雲闕宮中的啓瑤神君,面對三太子的糾纏,無奈之下,直言心之所向乃啓瑤神君,欲令三太子知難而退。豈料三太子情真意切,竟為求得佳人一笑,毅然前往九霄雲闕,向啓瑤神君下戰書。”
溫淮陰聞言,心中震撼,誰人不知九霄雲闕是仙界重地,裏頭那位帝君脾氣不太好,若擾其清修,擾了他的清靜,可是會被一腳踹下凡思過的。
“三太子當真心誠。”溫淮陰思慮再三後,似乎除了感嘆一句,竟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事。
獨孤瀾輕笑道:“正是,仙界衆仙議論紛紛,有贊其癡情者,有笑其愚者。更有傳言,東海龍王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已命人将三太子召回,嚴禁其再與瑤池仙子有任何往來。”
溫淮陰追問一句:“那二人可曾交手?”
“不僅交了手,還一把火燒了九霄雲闕的大門,踹壞了帝君瀾夙親手搭的毛豆棚子。”獨孤瀾說道。
溫淮陰瞬間瞪大眼睛:“未料帝君竟成此情事之争的唯一受害者。”
受害者本人,即帝君瀾夙,此刻正點頭于溫淮陰面前:“傳聞那毛豆棚深得帝君喜愛,可惜其一番辛勤付諸東流。”
溫淮陰輕笑:“如此一來,啓瑤神君豈不遭殃?”
“帝君罰了他,不許用仙力重建毛豆棚,且須将九霄雲闕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獨孤瀾續言。
溫淮陰眸中笑意更甚:“啓瑤神君不愧是帝君最喜愛的大弟子。”
談及帝君瀾夙,溫淮陰心中好奇更甚:“你可知帝君的八卦?”
獨孤瀾聞言,挑了挑眉:“你想知道?”
溫淮陰連連點頭:“帝君瀾夙,仙法超群,昔日縱橫四海,威震八荒,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轶事。可惜他老人家避世已久,流傳于世的故事,也僅是仙家典籍中的零星記載。”
獨孤瀾好容易将話題引到了帝君瀾夙身上,想勾起溫淮陰的興趣,卻不曾想他一句“老人家”,竟讓他一時語塞,差點被口中的毛豆嗆到。
“其實,帝君年歲也不算太大。”獨孤瀾很是真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