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三天後,他們一早就啓程往莊子出發,出了城後,又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到達莊子。
管事及仆役們已經在門口迎接,莳香跳下馬車,在列隊的人員中瞧見兩個弟弟,他們穿着深藍粗布衣,微低着頭,規矩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過若再觀察仔細些,就會發現他們的規矩是裝出來的,三不五時他們會微擡眼角,留意眼前的情況。
席式欽朝姊姊擠了下眼睛,莳香差點笑出來。兩個弟弟雖是雙生子,卻是一靜一動,席式铨文質彬彬,成天端着夫子樣,席式欽則是一刻也閑下來,當初母親還是用木棍逼着他念書的。
父親世代務農,從祖父一輩就想盡辦法讓孩子念書,希望能走上仕途。耕種是看老天吃飯,遇上收成不好,日子實在艱難,伯父與父親雖進了私塾,卻只念了幾年,終究因為生活困苦而中斷。
因此弟弟們出生後,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讓他們完成自己未竟的心願,三歲時就心急地教他們識字,還遭母親取笑。父親因病過世後,母親苦撐着也要讓他們兄弟向學,最後把自己也累垮了……
「把箱籠都擡進去。」
莳香回過神,瞧着楊管家指示家仆,旋即上前對文丞佑行禮。「少爺。」
文丞佑曉得妹妹不會喜歡在從人的目光中下車進門,便示意車夫往角門走。
莳香原想上前跟弟弟說說話,可看到家丁們都在忙,自己拉着弟弟閑話家常也不她,太紮眼了。
她使個眼色,示意弟弟随仆役們一起搬東西,一會兒她再來找他們,自己則跟着馬車由角門進莊。
文丞佑從大門進入,問道:「站在那邊的雙生子就是席姑娘的兄弟吧?」
「是。」楊管家颔首。「一早就過來了,今年十一歲,一個斯文一個好動,說是來幹活的。」大太太信中雖提及雙生子,卻只說讓他們在莊子裏暫住,弄得他一頭霧水,不曉得要不要安插工作。
「是要将他們當客人還是……」
「我先跟他們談談。」
「你們兩個過來。」管家朝兩兄弟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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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兄弟同時朝管家望去,規矩地走到他面前。
「少爺有話問你們。」楊管家說道。
「是。」其中一人應聲。
「不用這麽拘束。」文丞佑轉向管家。「你去忙吧。」
「是。」楊管家行禮告退,指示家丁将箱子擺到廂房,讓人告訴廚娘一刻鐘後把綠豆湯跟蓮子湯端上。
這頭,莳香與七姑娘已行至卧房歇息,奴婢們忙裏忙外,将家丁擡進來的箱子打開,開始布置閨房。
桃花瞄了眼正悠閑地與小姐說話的莳香,心裏有些不平。本來想少爺能說服大太太把莳香給弄走,沒想與自己預期的根本不合,她就不懂莳香哪裏好了,随便找個嬷嬷也能督促姑娘運動跟飲食,如今還得待在鄉下的莊子裏,想着就郁悶。
因莳香并非文府的奴仆,遂不用跟着其他嬷嬷、婢女整理房間,原想拉着文青靈去放風筝,可文青靈說想歇息一會兒,莳香也沒有勉強她。減肥是長久之事,不急在一時。
她索性去找兩個小鬼。沿路問了仆役,終于在前院瞧見二人,他們正與文丞佑在說話。
「去年收成不是很好,今年春雨充足應該會好一點。」席式欽中氣十足地說着。
這小子,說話也太大聲了吧?莳香擰下眉心。
「既然你們對這兒熟,就為我介紹一下。」文丞佑說道。雙生子雖長得一模一樣,卻不難分辨,一個壯些黑些,睜着大眼睛看人,像個野小子;另一個瘦些,膚色偏白,文文靜靜地站着,自報上姓名後就沒再多說一句。
「包在我身上。」席式欽拍了下胸膛。
席式铨瞥了弟弟一眼,靜靜地沒說話。
文丞佑咧嘴而笑,示意兩人帶路,莳香上前道:「少爺,你們去哪兒?」
「我想看看莊嫁的作物。」文丞佑說道。
「阿姊。」席式欽喊了一聲。「你穿這樣比以前好看。」
姊姊平時穿的都是粗布衣裳,不是灰色就是暗青色,可她今天穿着一身淺綠,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莳香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閉嘴。明明托人帶口信回去,讓嬸嬸叮囑他安分點,多聽少說,他立刻就丢腦門後了?
席式欽早已習慣姊姊的白眼,不痛不癢的,呵呵地摸了下自己的頭。
「跟少爺說話得注意規矩。」莳香正經地訓斥一句。
文丞佑挑了下眉,眸子閃過一絲笑意。他有沒有聽錯?她竟然會告誡他人守規矩,她連以身作則都做不到。
話畢,莳香也感到別扭,忙道:「你們不是要去看莊稼?快去吧。」本來是想跟弟弟說說話,可文丞佑卡在中間實在不方便。
弟弟們要想進書院還得有人引薦,眼下文丞佑就是最好的人選,如果他肯幫忙,離書院之路就更近了,但願那兩個臭小子好好表現,別丢她的臉!
三人悠閑地在林間漫步,遠處層層的蘆葦迎風搖曳,水邊一群鴨子悠哉地游着,雲層淺淺堆疊着,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文丞佑深吸口氣,望着寬廣的地面與遼闊的天空,身心為之一松,低頭看着兩兄弟,他随口說道:「你阿姊瞧着挺兇的。」
「很兇。」席式欽點頭。
席式铨輕咳一聲,席式欽立時改口道:「也沒很兇啦。」
文丞佑輕笑。「撒這種一下就被拆穿的謊,有什麽意思?」
席式欽瞠大雙眼。「難道我姊也敢兇你?」
席式铨揉揉太陽穴,決定不摻和。阿欽還是一樣沒腦,別人兩、三句就把話給套出來了。
嚴格來說莳香并未兇他,只是言語太過粗魯,語氣太過直接,才會令他不快,不過他已經調整好心态,農民大都純樸直率,不像城裏那樣講究規矩,他也不是個心量狹小之人,怎會與她一個村姑計較。
「她沒兇我,就是講話太直接了一點。」文丞佑盡量放緩語氣,免得兩兄弟以為莳香得罪他,更不敢在他面前暢所欲言。
說起來席式欽的性子倒與莳香相近,只是沒莳香慧黠,至于席式铨則是個悶葫蘆,不特地問他,他不會主動答話。
「你們想上書院念書嗎?」文丞佑問道。
「我沒特別想,不過阿姊希望我們去。」席式欽回道,他念書沒阿铨好,不過也不算差。
文丞佑瞥了席式铨一眼。「你呢?想去嗎?」席式铨遲疑了一會兒,随即堅定地點頭。「想。」
「好,明天我會考校你的學問。」他轉身席式欽。「至于你,想清楚了再來吧。」進書院便是要走科舉之路,若無心于此,不如另作打算。
「唉……」席式欽又摸摸頭,一臉苦惱。
「不急,你們還小呢。」他笑道。科舉是條很艱辛的道路,他是僥幸才以二址之齡考上進士,原想着可能二十四、五歲時才會上榜,像大哥一樣,誰想就上了,只能歸功于考運。
他并不是看輕自己,自己的資質才能也是受過贊譽的,但時運是個奇妙的東西,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有些讀書人并不特別聰明,可運氣就是比旁人好上幾分,落在仕途上就是天差地別。
文丞佑随意與兩兄弟說着經驗談,見席式铨聽得認真,他微微一笑。比起席式欽,他有企圖多了。
三人在外頭走了半個多時辰,出了一身的汗,回莊後,文丞佑迳自回房沐浴,席式兩兄弟則是拿了竹掃帚掃落葉,閑除了一會兒,忽地一個人影從樹叢後跳出,把兩人吓了一大跳。
「怎麽樣?說了什麽?」莳香勾着兩兄弟的脖子。
兩個弟弟驚魂未定,席式铨瞪了姊姊一眼。「都幾歲了,還吓人?」
莳香笑咪咪地要捏捏弟弟的臉,讓他躲了開去。「才十一歲就像個老頭,以後怎麽辦?老氣橫秋的。」
「沒錯。」席式欽附和。
「少爺跟你們說了什麽?」
「問我們家稼的事,都種些什麽、收成如何,一斤作物賣多少錢、蟲害嚴不嚴重……」
「他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爺問這做什麽?」莳香蹙眉,随即恍然大悟。「他以後要做縣令,所以先來熟悉作物栽種,倒是個有心的。」
「你們在他面前可有好好表現?」她問。「你們要進書院得靠他推薦,給我争氣點。」
「他說明天要考我們的學問。」席式铨說道。
莳香瞠大眼。「那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快去看書!」她趕鴨子似地揮手。
「也沒差這一天——」
「這是态度問題,要給少爺留下好印象。」莳香打斷席式欽的話。「讓他覺得你們雖然天資聰穎但是不忘刻苦努力,明白吧?」
席式欽笑道:「阿姊你就是想得太多。」
「是鬼主意多。」席式铨難得附和一句。
「編派起阿姊來了。」莳香瞪向兩人。「書有帶來吧?」
「只帶了幾本。」席式铨回道。
「管家給你安排房間了嗎?」她又問。
「還沒,人家在忙,我們去讀書不好吧?」席式欽搖頭。「不是說讓我們來打零工嗎?」
他才不想整日待在書案前,還不如下田種地、砍柴、勞動筋骨,找些活兒做,其實他更想從軍,不過阿姊不肯,每次提起她就擺臭臉。
莳香腦袋一轉,作出決定。「第一天确實不該給人懶惰的印象,一會兒去問管事要做些什麽。」
「好。」席式欽開心地應和一聲。
莳香又問了幾句家裏的情形,席式铨總結一句。「除了缺銀子,什麽都好。」
莳香嘆口氣,她哪會不知道缺銀子,堂兄堂姊都大了,陸陸續續都要嫁娶,銀子花得可兇了,伯父伯母對他們姊弟雖沒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卻也沒讓他們餓肚子,更不會打罵,雖然缺錢時臉色不好看,但憑良心說也算仁至義盡了。
娘親去世時留了些銀子給他們姊弟,她幾乎全花在兩個弟弟的束修上,伯母雖精明嚴厲,卻還是有良心的,沒把那些銀子吞掉,為此她很感激,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多攢些銀子給伯母。
只要她好好幫七姑娘瘦下來,大太太的賞賜必不會少,到時她會拿出一半給堂兄堂姊的婚禮添點錢。
「以後你們出息了,別忘了大伯的恩情。」莳香對弟弟說道。
席式铨颔首,席式欽則大發豪語。「姊,你說多少遍了?你放心,等我發達了就把村子的地都買下來送給大伯。」
「作你的春秋大夢!」莳香好笑地要打他。「信口開河,就會說大話。」
席式欽笑嘻嘻地跳到一邊,莳香作勢要抓他,席式欽大叫一聲,跑得老遠。「別打我的頭!」
席式铨搖搖頭,懶得理他們。
姊弟倆在林子裏追逐,歡快的笑語聲在樹林中回蕩,驚得鳥兒振翅而飛。望着飛翔的鳥群,莳香頓時覺得身心舒暢,還是在鄉間自在快活啊……
翌日
文丞佑起了大早,才開門,就看見莳香坐在階梯前。
「你終于起來了。」莳香起身走到他面前。「太陽都曬屁股了。」
他瞄了眼青灰的天色。「太陽還沒出來吧?」
她笑。「太陽沒出來我怎麽看得到你,還看得這麽清楚?你應該說還沒曬到屁股才對。」
他瞪她。「你來跟我擡杠的?」
「不是,我是想讓你畫張黃二少的畫像給我。」
他挑眉。「何意?」
「解氣還有激勵。」她認真道。「過一陣子七姑娘定會懈怠,那時就得把畫像拿出來刺激她。你過兩天不是就得回去,到時我找誰幫我畫。」
畫張像不成問題,只是……文丞佑遲疑道:「對七妹有用嗎?萬一刺激過大,她又消沉……」
「不會,有我在。」她拍了下胸口。「你畫就是了。」
「就為了這事,你一大早堵在這兒?」
「當然不是。」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農事嗎?」
他颔首,不難猜想是那對雙生子說的。
「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你問他就對了,我爹還有一些農書能借你抄錄,完了得還我。」
他懷疑地望着她。「你又打什麽主意?突然如此熱心?」
「你意思意思給我一點賞賜就行了。」她附加一句。「最好是銀子,我得籌措去書院的費用。」
他不解。「母親不是答應要幫你?」
「太太的恩情我永遠都會記住,可我不能總想着有別人幫忙,自己什麽也不做;再說錢哪有嫌少的,除了書院的花費,我還想攢一些錢給伯父,雖然能給的不多,可也是我一份心意。」
伯父養了他們幾年,給點銀子也是應該的,就算伯父不接受,偷偷塞給伯母也是行的,有時是心意問題。
文丞佑點點頭,明白她的意思。沒想到她瞧着目中無人、我行我素,卻還有如此孝心,倒讓他有些改觀。或許真如母親所說,她不過是性子直率,并無冒犯之意,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該以小人之心席量她的言行。
「你要現在出門還是再晚點?」莳香将話題轉回。七姑娘約莫再半個時辰後會起來,她得帶着她活動筋骨。「我可以先帶你去認識老爺子。」
反正一大清早也沒事,文丞佑颔首道:「那就走吧。」
莳香笑咪咪地領着他往外走。「你對農事如此關心,以後一定是好縣官。」
他微笑。「承你吉言。」
出了大門,莳香熟門熟路地領着他往遠處的草坡走。「老爺子總是一大早帶老田來附近散步。」
「老田是……」
「是一只牛,快三十了,老爺子說如果算成人壽的話,快九十了。」她一臉贊吧。「你別看它只是條牛,老田很有靈性。」
「什麽靈性?」他揚眉。
莳香笑而不答。「一會兒你就知道。」
「還賣關子?」他搖頭。
「事先知道就不有趣了……」她往前指。「瞧見沒有?老田。」
遠遠的山丘上,果然瞧見一頭黑牛慢慢地晃着,旁邊站着一個駝背的老人,頭上戴着鬥笠,手上撐着拐杖。
「前兩年老爺子摔了一跤,到現在還沒全好。」話畢,莳香朝遠處的老爺子揮手。
老爺子瞧着別處,并無回應。
莳香撩起裙子,對文丞佑說:「先跑到老田那兒的人贏。」
文丞佑還來不及拒絕,她一溜煙地就往前沖,回頭見他還在原地,朗聲道:「快啊你!」
「我不跑。」他才跟她瞎起哄。
「怕跑輸給我啊?」她取笑。
「不是……」
「我可是村子裏跑最快的。」她叫嚷。「跑輸我你也不丢臉的!」
簡直是胡攪瞎纏。「激将法也沒用。」他才不想被她牽着鼻子走,依舊徐步走着。
莳香回身繞着他跑。「你這樣怎麽給七姑娘以身作則?」她跑到他後頭用力推他。
他沒想到她竟敢對他動手動腳,一時沒站穩,差點撲倒,踉跄的糗态引來她的笑聲,他惱羞成怒。「你這瘋丫頭!」
「我回去告訴七姑娘說你要留下來陪她每天跑步。」她笑着往前跑。「做哥哥的以身作則,她定會高興。」
「你別胡說八道!」好怒道。「我沒說這樣的話。」
她又折回來要推他,可把他惹火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喔……」他慘叫一聲,膝蓋讓她踢了一下。
見他臉色大變,鐵青着一張臉,她哈哈大笑,故意學他。「喔喔喔,叫得跟女人一樣。」她模仿他吃痛的表情。
他一下失去理智,火冒三丈地朝她跑去,怒道:「你給我站住!」
她邊跑邊叫。「抓到到、抓不到——」
見他暴沖過來,她加快腳步,歡暢地笑道:「是不是沒吃早飯所以沒力氣?」
她像陣風似的,一下跑得老遠,每次要追上,她又拉出一段距離,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爺子、老田!」莳香朝着一人一牛喊叫。
老漢朝她的方向望來,高聲喊了幾句,伴随着身旁幾聲哞叫。
莳香根本沒聽清老爺子在叫什麽,轉頭對一臉怒相的文丞佑喊道:「要不要我單腳跳讓你啊?怎麽跑得比七姑娘還慢?」
他的臉脹得通紅,咬牙道:「別讓我抓到你,你這個粗魯低俗又沒見識的村婦……」
「哈……跑不過人家就罵人了,你也不怎麽樣嘛!軟腳蝦!」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卯足全力往老爺子那兒沖。
文丞佑想撕碎她的心都有了,他失去理智地正想撲倒她時,老爺子沙啞的聲音傳來——
「別跑……前幾天下雨,有個坑……」
「啊——」
尖叫聲才剛起,文丞佑就看到原本如同花鹿奔跑的莳香,突然傾向右側,啪地一聲撲倒在地,甚至濺起了一灘小泥水。
他本能地停住步伐,霎然而止,然後笑聲從他口中迸出,根本無法壓抑。
「哈……再……再跑啊你……哈……」
趴在泥水裏的人兒,動也不動。
「說了要小心。」齊老爺子想跑過來,無奈力不從心。「你這愣小子,光顧着笑,還不快把她扶起來。」
齊老爺子一聲斥喝,文丞佑讪讪地閉了嘴,他是讓莳香氣得失去理性,才會在姑娘家摔倒時哈哈大笑,頓時覺得汗顏,趕緊上前去攙扶。
她四周的草地都是泥坑,深深淺淺的,因為雜草覆蓋,很難察覺,鞋履很快陷在泥水裏。
「你沒事吧?」文丞佑憂心道。她從方才至今一直沒動,不會摔暈了吧?
他在她身邊蹲下,轉過她的肩膀,讓她面朝上,見她一臉污泥,他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輕咳兩聲,以袖子幫她擦臉。
怎地有這樣頑皮的姑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想到她摔倒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麽樣?」他拍兩下她的臉。
「死了。」她動也不動。
他笑出聲。這野丫頭,都摔進泥裏了,還要捉弄人,他從沒遇過這樣的人,摔在泥濘裏還能裝死,真是開了眼界了,雖然方才被氣得恨不得打她頓,現在卻只感到好笑。
他笑罵道:「還不起來,真想躺在泥濘裏?」
她睜開眼,怒目而視,仿佛她會成了泥人都是他的錯。見狀,他笑得更歡。
「起來。」他起身将她拉起。
她不發一語,任他扶起。
「沒摔到哪兒吧?」見她衣上都是泥水,他關心問道。
「腳扭了。」她蹙眉地動了下腳。
「看吧,跑什麽跑,弄成現在這樣。」他忍不住訓斥道。「又不是小孩子!」
她眯起眼。「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摔進泥坑裏?」
見她要動手推人,他趕忙後退一步,沉臉喝道:「還鬧!」
「你們吵什麽呢?!」齊老爺子慢吞吞地現在才來到兩人面前,他是個黑瘦的老漢,今年已七十有餘,臉上滿是皺紋,一只眼睛覆了層白翳。
「他欺負我……」莳香假哭兩聲。
文丞佑瞠目結舌。「你——」
齊老爺子看看莳香又看看文丞佑一身上好的布料與色澤。「您是文府的少爺?」
「是。」文丞佑颔首。
「前兩天就聽說你們要到莊子來,老漢姓齊,村裏人習慣叫我老爺子。」他微笑地轉身莳香。「你這野丫頭,才回來就弄成個泥人。」
莳香笑着正要回話,見老牛走過來,她立馬跛着腳走到它面前,摸摸它的臉。「老田,還記得我嗎?」
老牛嚼着青草,哞叫兩聲,莳香笑着又摸摸他的解,轉身文承佑。「你輸了,我先摸到老田。」
文丞佑怒道:「誰與你比賽了?」
莳香拍着老牛的角,故意說道:「快把他撞倒。」
文丞佑為之氣結,直到她扮鬼臉吐舌頭時,才幡然領悟又被她耍着玩,忽然間他又想笑,拼了命才忍下來。
老牛瞄了文丞佑一眼,繼續吃草。
見文丞佑繃着一張臉,齊老漢笑道:「公子別與丫頭計軟,她啊就是愛玩,沒壞心的。」
文丞佑不好駁斥老人,只得順着他的話應諾一聲。
一身泥實在難受,莳香也沒了鬧人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題。
「他以後是要當官的,所以來問老爺子農作的事,您就可憐憐他,跟他聊聊,我先回梳洗了。」
「你這小泥人是該回去梳洗梳洗。」老漢取笑。
見莳香跛着腳要走,文丞佑關心道:「還是我攙你回去?」雖然讓她氣得腦充血,可讓她跛着腳回去不是他的作風。
「不用了,我還能走。」莳香揮手不要他幫忙。「我可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你……」他升起疑惑,實在摸不透她的個性,明明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怎麽受傷時又倔強得不肯讓人幫忙。
「我走了。」她才不聽他婆婆媽媽的話。
文丞佑觀察了下她走路的姿勢,見沒大礙後,才放下心來。
「野丫頭是個犟性子。」齊老漢說道:「雖然愛鬧了些,卻無惡意,公子別惱。」
「我不會與她計較。」明白她只頑皮愛玩後,他對莳香也不再有反感,毋寧說她就是好玩又喜競争的性子,倒沒惡意。
有些人頑皮就罷了,還有惡心,他認識幾個纨绔子弟便是如此,走在街上也沒人惹他,還是弄得雞飛狗跳,沒事找碴,一會兒嫌乞丐擋道打人,瞧見漂亮姑娘就出言調戲,見只狗都要踢兩下才舒服。
思及她得意洋洋在前頭奔跑,下一瞬就掉進泥坑裏,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個姑娘竟還躺着裝死,那麽髒的水她也忍得住,不禁又佩服起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