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聖誕節商場炸彈其三
第036章 聖誕節商場炸彈其三
【警視廳搜查一課, 淩晨十二點。
萩原研二坐在會議室大門外的長椅上,低垂着頭,目光空洞無神的望向地面。
從得知那個消息之後, 他就一直安靜的坐在這裏。
萩原……
九條九月的目光不住的瞥向他所在的方向。她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才能安慰這個狀态的萩原研二。
“九條參事官。”一旁的警員提醒她:“會議要開始了。”
“我知道了。”九條九月收斂了不斷發散的淩亂思緒。
她開門走進會議室,徑直坐到了長桌的主位上, 放下一沓複印的資料後, 面色嚴肅的開口:“感謝大家撥冗參加本次調查會議。”
會議室內, 一共坐着五人。
九條九月, 刑事部參事官。
松田陣平的直屬上司, 警備一課第一機動隊隊長恒元警部。
專職負責爆炸事件偵查的搜查一課特殊犯搜查第3系的系長神田耕治。
負責會議記錄的警員。
還有……剛剛與她一走進會議室, 此刻坐在長桌末端一言不發的萩原研二。
“不用講這樣客氣的話,九條參事官。”平素性格冷硬的恒元隊長眼眶泛紅,盡力維持着自己的情緒:“松田陣平, 他是我們優秀的同僚,無論如何,我們都想盡早抓住犯人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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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那麽先來整理一下我們已知的情報吧。”九條九月起身在白板上畫出事件的時間軸。
“五點二十五分, 警視廳接到報案,米花商場內有人安置了僞裝成行李袋的兩枚炸彈。五點二十七分, 松田警部接到爆處組通知,動身前往報案人提供的炸彈安放地點進行檢查。五點四十一分,商場群衆完成撤離,五點四十八分,報案的兩枚炸彈拆卸完畢。五點五十分, 警視廳再次接到一名年輕女性的求助電話,聲稱自己被困在米花商場四樓, 且身上綁有炸彈。六點整,炸彈爆炸,松田警部補犧牲。”
“然後是炸彈的分布地點。”她貼出商場內每層樓的二維布局圖。
“首次報案提到的炸彈,分別位于二樓的消防通道外,和三樓的男洗手間內。女性受害人被困的地點是四樓的倉庫,和消防通道比較接近,但依舊有一定距離。此外,還有一枚事後調查時才發現的炸彈,位于一樓監控室隔壁的私人辦公室內,推測目的是用于銷毀可能留下證據的監控錄像。”
“目前監控室內的電腦已被徹底損毀,錄像确認無法複原。因此犯人在商場內的行動路線和外貌特征,只能由唯一看過損毀前監控錄像的我來目測判斷了。”
“我有一個疑問。”神田系長率先發問:“九條參事官,你應該在案發的第一時間就去調查了監控對吧?為什麽沒有發現犯人安裝的其他兩枚炸彈呢?”
“我的确調查了監控,但我确定在已有的監控錄像中,絕對沒有第三、四枚炸彈安裝的記錄。”九條九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才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根據人質的口述,她大概在中午一點時,于商場四樓消防通道旁邊失去意識,而第一、二枚炸彈安裝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以後,中間有三個小時的時間差。因此我推測,犯人的行動是分兩次進行的,一次是中午一點,綁架人質,同時安裝第三、四枚炸彈,還有一次是下午四點以後。”
“犯人的首次行動在監控中全程沒有記錄,我推測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犯人擁有出色的反偵察能力,要麽是犯人對監控室的信息進行了删除。”她補充說明道。
“如果犯人是将信息删除的話,為何不将兩次的監控視頻一起删除?”恒元隊長眉頭緊鎖,緊接着提問道:“如果是規避攝像頭進行犯案的話,既然犯人第二次的行動被記錄了下來,那他第一次隐瞞行蹤的行為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犯人應該不會料到當時九條參事官就在現場,并且在炸彈爆炸前查看了監控錄像。”神田系長分析說:“綁架人質和接近監控室的行為都會立刻引起安保人員的警惕,所以需要隐匿行蹤。但只是在商場某處放置行李袋的行為不會被察覺異常,再加上最後會有一枚炸彈銷毀監控,所以他并不擔心自己的形貌暴露。我認為這是犯人之所以第二次行動沒有隐匿行蹤的原因。”
“我很贊成神田系長的觀點。”九條九月說:“至于第一種情況,雖然概率小,但的确存在犯人是當天只有中午值班的安保人員,因此沒有辦法删除下午監控的可能。為此我聯系了商場管理人員按照犯人的長相身形和當天排班情況進行對比,已經基本确認排除了這種可能,所以我也認為犯人是事發當時就刻意躲避攝像頭進行犯罪。”
“接下來我們需要分析犯罪者的動機。”她總結道。
“犯罪者可能是出于對人質的報複,所以刻意提前調查她的行蹤,實施犯罪。也有可能犯罪行為是随機進行的,人質只是剛好在犯人尋找目标的時間靠近沒有監控的消防通道附近所以被盯上了。”
“如果是仇怨的話還好說。”提到這個問題,恒原隊長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但如果炸彈犯只是随機挑選一個目标的話,就很難通過人際關系調查出結果了。”
“關于這一點,我們三系調查了受害者的人際狀況。”神田系長拿出幾張寫滿了人質基本信息的資料,“被綁架的人質月岡琴乃,雖然她本人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但其父親月岡大川卻是知名企業家,平時肯定會因生意往來與人産生摩擦,對方可能會特意報複其家人,因此我認為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很高。”
将資料分發給衆人後,他又補充了一個信息:“我們訪問月岡先生後得知,他此前并沒有接到別人打來的威脅電話,直到月岡小姐安全脫險後,他才得知自己的女兒遭人綁架。”
“所以您認為人質才是炸彈犯的第一目标是嗎?”九條九月看了眼依舊反常沉默的萩原研二,定了定神,才重新分析道。
“犯人一共安裝三枚炸彈,如果是單純為了報複一人,其實只要安裝一枚就足夠了。根據松田提供的情報,前兩枚炸彈結構都很簡單,只有人質身上的那一枚內部非常精密,因此,這一枚炸彈絕對是犯人計劃的重點,其他兩枚很可能只是順手為之,即使被人拆除也不可惜。如果他是完全随機,沒有必要特地将一個t人區別對待。因此和其他兩枚不同,單獨綁架人質肯定有特別的目的。”
“說不定兩種可能兼有而有之,既有随機報複,但人質一開始就是他計劃中必死的那個。”恒原隊長如此推斷。
“其實我在調查監控時,還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疑點。”眼見無法得出确切的結論,九條九月沉思了一會後,還是選擇将某個并不能完全确定的事實說出口:“監控錄像內,從安放炸彈到接到報案電話的的半個小時,并沒有人接近過那個僞裝成行李袋的炸彈,更沒有人拉開拉鏈檢查過這兩個行李袋的內部結構。”
“九條參事官,這是什麽意思?”
“你們不覺得,這個發現炸彈的時機也太湊巧了點嗎?”
“意思就是。”她說:“我懷疑,所謂的報案人根本不存在。那個聲稱自己發現炸彈的,其實就是炸彈犯本人。”
“什麽?!”神田系長臉色瞬間鐵青。
“立刻打電話過去确認!”
“是!”三系負責會議記錄的警員當場就拿出手機撥給了那個號碼。
電話果然無人接聽。
在場的所有人臉頓時都變得無比難看。
“趕快給我追查!”
然而,不論如何撥打,那個報案人的號碼再也沒有被接起過。順着號碼溯源,發現這個電話號碼很久之前就被原主人廢棄不用了。
“也就是說,報案的那個人果然就是炸彈犯本人?”
“可惡,這是赤裸裸的對警視廳的挑釁!”
在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憤慨下,九條九月敲了敲桌子,示意在場的各位冷靜。
既然炸彈犯的目的也可能是挑釁警視廳的話,就不能排除他是随機作案的可能了。她想。
“九月……不,九條參事官。”這句話的聲音太過輕微,九條九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說話的人是誰。
“我覺得,我們可能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
一直到第二句話出口後,她才猛的看向長桌末端——這個熟悉聲音的主人,是從會議開始到現在,一直沉默不語的萩原研二。
“我們都犯了一個錯誤。從一開始,我們就在用結果倒推過程。”在九條九月神情複雜的凝視中,萩原研二語氣異常平靜的開口。
“萩原警部補,你這是什麽意思?”神田隊長表情看起來有些疑惑。
萩原研二喃喃自語式的自顧自講了下去:“因為,如果只是人質醒來後的那十分鐘,犯人當然可以确認警視廳來不及行動,但是事實是,他整整提前了半個小時通知警視廳,他就不怕爆處組的成員及時到達現場然後将炸彈拆除嗎?”
“從警視廳開車的話,其實到商場只用不到二十分鐘就足夠了。”他繼續說道。
“但事實是我們的警員的确在炸彈快爆炸之前才剛剛到達。”神田隊長似乎依舊沒有明白他說出這句話意義。
“爆處組到達的時間比普通人開車晚,是因為爆處組需要時間整理裝備,并且笨重的防護服也會拖慢到達現場後的救援速度。”萩原研二面無表情的問。
“那麽,炸彈犯是如何知曉這點的呢?”
這個問題提出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瞬間如芒在背的恐怖。
是啊,炸彈犯是如何知曉這點的?他為何能夠如此精确的卡準爆處組警察的出警時間?
哪怕每個人內心此刻都已有猜測,但這個答案聽起來過于荒謬,因此誰都不敢率先說出口。
“這個炸彈犯,有着非常出色的反偵察能力。”最終,依舊是九條九月開口作出總結:“還有着訓練有素的身手,能夠在完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瞬間擊暈一名接近成年的女性。他刻意提醒警視廳前兩枚炸彈的存在,或許他并不想傷害普通民衆。”
“松田陣平還跟我說過。”她捏緊了手指:“他說——這枚炸彈是他這麽多年見過的,結構最為精密度炸彈。”
出色的反偵察能力,遠超常人的□□水準,形容在炸彈犯身上似乎聽起來有些可笑的責任心,還有……對爆處組出警流程的熟悉。
哪怕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一切線索也都導向唯一的那個結論。
“所以,這個安裝炸彈的犯人……是爆處組的警察。”
爆處組的警察……恒原隊長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可能性最高的答案了。
“但是。”萩原研二帶着疲憊的神情閉了閉眼,“他應該不是爆處組現役的警察。”
“為什麽這麽說?”九條九月懷着疑問望向他。
“因為啊。”萩原研二聲音顫抖的說道:“雖然今天我沒能去成,但是其實前幾天,我和小陣平……就在商量着要去米花商場了,這件事爆處組的人基本都知道。如果是現役的成員,為了計劃的成功性,不可能會把投放炸彈的時機選在有兩個拆彈警察同時在場的時候吧。”
萩原研二的推斷說服了在場的所有人。
“調查已退役爆處組成員的信息!尤其是與月岡家有交集的人選中有沒有退役的爆處組警察!”神田系長立刻下令。
“那個炸彈犯對月岡小姐可真是殘忍。”一旁的3系的警員喃喃自語,“讓她打電話給警察,卻算準了警察無法及時拯救她,故意要她從希望跌落向絕望的深淵。”
但是,犯罪者的行為依舊有不能解釋的地方。
既然知道警察肯定無法及時拯救她,炸彈犯為什麽又要在炸彈爆炸前十分鐘用設定的鬧鐘叫醒昏迷的人質,并讓她打電話求助警視廳呢?
僅僅是為了戲弄和挑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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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的結果是,沒有。完全沒有。
警視廳爆處組所有的退役警員,符合犯罪者身高身材,以及沒有案發時間不在場證明的一共只有兩人,其中一人是已經年過七十的老爺爺,根本提不動那麽重的兩個行李袋,另一人退役前左腿受傷,走路時兩腿的不協調感非常明顯,和九條九月在監控錄像中看到的截然不同。并且這兩個人此前與月岡家從未有過任何交集,事情于是再度陷入了僵局。
時針已經指向了淩晨兩點。
即使因為群情激憤使得腎上腺素飙升,但除了九條九月,在場的警察們都逐漸有些熬不住了,值班的警員體貼的為他們每人倒上了一杯咖啡。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九條九月想。
此前他們的推斷,并沒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為什麽會篩選不出炸彈犯的身份?
雖然攝像設備并不算很清晰,但她目測的身高應該是準确的,難道是犯人刻意改變了身形嗎?但犯人身形消瘦,應該不會有很大的修飾餘地。況且不想被發現行蹤的話他只要跟第一次時一樣躲過攝像頭就好了,沒有必要非得多此一舉。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犯人有這樣出衆的反偵察能力,行事又那麽謹慎,為何會讓監控設備拍下自己的行蹤?還有,為什麽犯人要安裝前兩枚炸彈,還要通知警視廳,這對他而言明明沒有任何好處。
室內的氣氛太過沉悶,九條九月打算出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整理一下思路。但轉了一圈好像也沒有什麽別的地方可以去,最終她還是坐在了會議室外的長椅上。
在她出來後不久,會議室的門又被從內推開了,是萩原研二。
“九月醬,你覺得,這有可能是犯人刻意設計的不在場證明嗎?”坐在了她身邊後,萩原研二以一種帶着思慮的表情問道。
“犯人的,不在場證明?”九條九月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
“是啊,我覺得之前的推斷并沒有問題,唯一可能出現問題的地方,就在于炸彈犯的篩選條件了。”萩原研二看着她輕聲說道:“你之前說的外貌特征,是建立在安裝兩枚炸彈的都是同一人這個基礎上,但實際上,不論是兩次炸彈的複雜程度,還是犯人展現出的行為模式,都是截然不同的不是嗎?”
“犯人明明可以一次性将四枚炸彈全部安置完畢,但卻不知為何将行動分為了兩次進行,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的行為非常刻意嗎?”他提醒道。
“但如果這是犯人刻意進行的誤導,就說的通了。犯人就是要讓我們以為有着下午四點的不在場證明的不可能是炸彈犯,但實際上,犯人真正親自行動的只有中午綁架人質和安裝監控室旁邊的那個炸彈。下午的炸彈從外形上是看不出來的t,說不定可以雇傭別人完成,這樣就算那個雇傭者的身份被人查出,也剛好可以替他頂罪。”
“對啊。”萩原研二的推斷非常有道理,如果是這種情況,警方遲遲無法找到匹配的疑犯這件事就能說的通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們的篩選條件就出了差錯。
“萩……”九條九月正打算讓他去找神田系長再次展開調查,但話未出口,她突然僵在原地。
九條九月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炸彈犯為什麽要刻意誤導警察?明明他在監控室旁邊安裝了炸彈,那些事後趕來調查的警察們,是絕對看不到已經被徹底銷毀的監控錄像的。
所有警察裏,能夠看到監控內容的,只有唯一的一個人。
——當時跟松田陣平一樣位于商場之內,并且聽到報案人“不确定是否有其他炸彈存在”這樣模糊不清的供詞,一定會去監控室查個水落石出的……九條九月。
她猛的站起身。
“九月醬,怎麽了嗎?”萩原研二看着臉色驟然變化的她,疑惑不解。
“不……沒有什麽。”九條九月嘴唇翕動,注視着萩原研二無比蒼白的面孔,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如果她的推論是正确的話,那萩原……他已經無法再度經受起這樣的刺激了。
她早就該想到的。九條九月借由按揉太陽穴的動作掩飾自己此刻無比難看的臉色。
只要人質打電話給警視廳,十分鐘的時間,絕對足夠商場其他人撤離。炸彈犯特意通知警視廳的那兩枚炸彈,除了讓警視廳派出警力,讓當日值班的爆處組的成員來到現場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其他作用。
還有那個直播屏幕。
犯人此前并沒有通知月岡先生他的女兒遭到綁架。他是在事件發生之後接到女兒的電話才得知此事。如果犯人想要折磨他的心理的話,“即時性”,是非常必要的,明知道自己女兒即将死去,卻無法施救,和在事後通過媒體看到畫面轉播的痛苦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但實際情況是,犯人花了大價錢買通工作人員将畫面投射到商場外的大屏幕上,這一場景商場外的所有人都能看見,唯獨月岡先生無法看見。
之前的推理,其他地方都沒有任何問題。
只有一點。
他們從一開始就假設,那個炸彈犯不會是現役警察。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沒有犯人會特意挑選拆彈警察在場時犯案。
但如果……那個炸彈犯,他就是在役的警察呢?
他知道松田今天聖誕節會出現在米花商場。所以一但接到這裏有炸彈的報警信息,爆處組肯定會派遣“恰巧”位于現場的松田陣平前去查看情況。
還有那個炸彈,刻意沒有設計成一離開人體便爆炸,而是留出了三秒的緩沖時間。這樣一來,松田陣平在無法拆除炸彈的情況下,就有足夠的時間将炸彈轉移到自己的手上。
因為直播的緣故,所有人都能看到松田陣平和人質的情況,如果他選擇犧牲自己救下人質,就将沒有任何逃脫餘地的在爆炸中喪生。就算他自私地為了保命而抛下對方,不知道自己的一切行為都被錄下并轉播的他,事後也必将遭到全日本民衆的唾棄。
還有那恰到好處的三十分鐘,安排的如此精準,剛剛好足夠爆處組出發趕到現場,卻又不夠他們支援松田陣平營救人質。于是不用前往拆彈現場的炸彈犯,就可以在商場底下安全悠閑的欣賞松田的死亡。
好狠毒的計策,她一直奇怪那些媒體為什麽這麽快就能收到消息趕來現場,想必這也是犯人計劃中的一環吧?
這是被精心設計的必死之局。環環相扣,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将人一步一步推往地獄。
炸彈犯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松田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