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五日其三
第064章 第五日其三
儀器運作的轟隆聲在空曠的工廠內不斷回響。
但除此之外, 這裏非常的安靜,根本無法追蹤到其他人的動向。
“管理官他們肯定以為無角之龍的成員還在工廠裏,為了避免引起注意, 他們一定會悄無聲息的潛入,不發出任何聲音,我們很難通過這個方法直接找到他們現在的方向。”
“不過這麽多人行動, 總會在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點痕跡。”九條九月看向了地上一根被踩彎的鐵絲。
“像這樣一直在後面追蹤, 總能夠趕上他們。”
他們沿路邊趕邊追查, 一直深入到了工廠的中心位置。
這裏堆滿了各種老舊的廢舊儀t器, 大多數儀器都生了鏽, 上面結滿了蜘蛛網, 甚至連硬化玻璃材質的儀表盤都已經碎掉了,但依舊有某些機器出于不知道何種原因在持續運作着。
在路過某堆廢棄物料時,萩原研二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件看似垃圾的陳舊儀器上, 粘了一塊像是橡皮泥一樣的東西,黏在儀器頂端隐秘的角落裏,如果不是萩原研二接近一米九的身高, 估計很難發現藏在這麽高的地方的東西。
他湊近了一點觀察。
從外表看起來, 這就是一團普通的白灰色泥土,質感有點像是面包發酵後的面團。這塊奇怪的“泥土”雖然與整個工廠的環境不搭, 但是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
一般人可能認不出來,但爆裂物處理小組的萩原研二不可能認錯。
“是C4炸彈。”
但在仔細查看過之後,他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這裏只有單獨的C4,上面沒有連接雷/管。”
C4是一種威力巨大的炸彈,爆炸當量為1.34, 不到半公斤的分量就足以炸毀一輛卡車。它可以像粘土一樣随意揉搓成各種形狀,非常利于隐蔽。不過, C4炸彈殺傷力很強它但卻性質穩定,哪怕是被子彈直接擊中,甚至用火燃燒也不會引發爆炸,一般只能用雷/管一類的東西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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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雷/管,就是産生小規模爆炸來引起其他炸藥殉爆的起爆材料。因為通常使用填充了雷酸汞等爆感度極高的材料裝在金屬管裏制成,所以被叫做雷/管。
“想要引爆C4,必須要利用其他東西爆炸産生的能量。”他很快想明白了炸彈的設計思路,“看來這附近應該還藏有其他小當量的炸彈。”
“九月醬,幫我一起在附近找一下。”
圍着發現C4的機械設備轉了幾圈之後,九條九月在相隔不遠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了定時炸彈。
這枚炸彈出乎意料的容易尋找,沒有擺在什麽設備的底部縫隙或是角落裏,而是位于兩個相隔十幾米的大型設備之間空曠的中心,仿佛一直等待着被人主動發現。
——就像一個明目張膽的陷阱。
此刻,上面顯示的倒計時只剩下不到十分鐘。
萩原研二蹲下身用螺絲刀拆掉了最外側的塑料外殼,打量了一下裏面的構造:“剩下的時間差不多剛好可以把它拆掉,看來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功夫再去慢悠悠的尋找管理官他們了。”
“炸彈可以移動嗎?”九條九月問。
外面就是東京港,如果可以把炸彈直接丢到海面上,就不用冒險在這種不知道有沒有埋伏的地方進行拆卸了。
“我看看,裏面似乎沒有水銀汞柱之類的平衡結構。”萩原研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這個方案按理說是可行的。”
但在挪動時,他的腳不小心碰倒了隐藏在機器底下的什麽東西——那是一個圓柱形的瓶子,它在地上滾了幾圈,又觸碰到了別的什麽,兩者撞擊發出了玻璃之間碰撞的脆響。
萩原研二夠長手拾起因為他的動作從機器底部滾出來的那幾個化學試劑瓶,上面還貼有寫了名稱的标簽。
硝酸,濃硫酸,丙三醇……
萩原研二輕抽了一口氣:“看來這枚炸彈內的填充物是硝/化甘油。”
按爆感度劃分的話,硝/化甘油是一級,爆感度極高,哪怕只是少量能量的撞擊或者壓力的變化都有可能會引起炸彈爆炸。
“所以,我們沒有辦法進行移動,必須現在,在這裏就地将炸彈拆除。”
萩原研二揉了一下眼睛。
在黑暗的環境內拆卸炸彈外殼和辨認試劑瓶标簽上的名稱讓他眼睛有些犯花,但即便他已經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炸彈內部的引線依舊糾結成模糊的一團。
工廠內太過漆黑,他的拆彈動作必須要用手電的亮光作為輔助。
“高橋,給他照明。”九條九月命令道。
“但是點燈的話……”聽到這句話,萩原研二猛地轉頭看向她。
黑暗之中的這點光亮,他們兩人都知道,一定會如同引誘飛蛾的亮燈一樣招來無數的目光。
往好處想,說不定可以引起二課大部隊的注意,但從糟糕的角度思考的話——
再結合這個炸彈所處的位置,這種刻意誘人前來的任何掩體都沒有的無遮蔽場所……
“但是如果連內部線路都看不清的話,你根本就無法進行拆彈吧?”九條九月嘆了一口氣。
“高橋,開燈。”她再度命令道。
手電的光終于亮了,在一片漆黑的工廠之內,如同搖曳暴雨裏海上船只突兀點起的一點漁燈,微弱,卻異常醒目。
在機械不斷運作的卡擦聲中,九條九月聽到整齊的,隐秘的,沉重的腳步聲在向這裏靠近。
“來了。”
她掏出僅剩最後三枚子彈的手/槍。
工廠內就算有埋伏,人也不會很多。爆炸不能區分敵我,能夠無視生命威脅留下來斷後的估計沒有幾個。一旦與敵人遭遇,交戰的聲音會引起二課警察們的注意,她一個人就算不能對付,拖延到他們循着聲音趕來應該也沒有問題。
“萩原,安心拆彈。”九條九月下定決心,她閉了閉眼睛:“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人能夠影響到你。”
“你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聽到了什麽樣的動靜,都一定不要回頭。”
她将周圍一切可以用來防護的東西都堆到了萩原研二身前。
九條九月聽到了腳步聲在持續不斷的接近。那些仿佛篤定了他們無法逃脫而愈加的明目張膽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工廠內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刺耳回響。
随後是自動手/槍上膛的聲音,“咔噠”,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即使有接續的機械聲作為掩護,熟悉的清脆聲音在她這種重複了無數遍蕾=類似動作的熟手耳中也無比明顯。
九條九月閉上眼。
黑夜中無比明顯的燈光,即是靶子也成為了掩護,那亮光太過明顯,吸引了所有人的火力和目光的焦點,沒有人會去注意到隐藏于亮光之下的陰影。
她再度睜開眼,适應了閉眼後徹底的黑暗,眼前僅有微弱月光透進來的工廠似乎變得更加清晰。
腳步聲已經停了下來。
九條九月握緊槍,無視從額角滑下的冷汗,屏住自己的呼吸。
火光從二樓的平臺迸裂,随後是手/槍開火的聲音,慢了一步才傳到她耳朵裏。她瞬間放出替身,昨日重現手持從機床旁邊翻出的鋼珠,與火花閃現的幾乎是同一時刻兩指捏緊鋼珠往那個方向彈射。
一聲慘叫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随之傳來。周圍的腳步聲似乎停滞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緊接着無數的槍口接連噴射出更加密集的火花。
九條九月舉起槍,朝着離她最近的那枚火花扣下了板機。
黑暗成為了她的掩護,無人可以看見的替身在黑夜裏化身為了收割敵人性命的兇神。
但雙拳難敵四手。
昨日重現終究是射程只有三米的近距離力量型替身,面對遠在十幾米之外開槍的敵人,光是擋下他們射擊的子彈便竭盡全力。在左輪手槍彈倉內僅有的三枚子彈全部射光後,盡管昨日重現依舊能密不透風的阻擋下所有射向萩原研二的子彈,但這個動作已經耗費了它所有的精力。沒有了還擊的手段,九條九月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敵人一步一步推進。
她只能舍棄了一只手的防護,将這只手的全部動作都用于發射鋼珠。
周圍的子彈射出的頻率在降低。叫聲,悶哼聲,落地聲,子彈掉在地上的聲音,一個又一個敵人在接連不斷的倒下。
但比這些都率先傳到萩原研二耳朵裏的,是另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每一下翕動的喘息,壓抑在唇齒間不肯吐露的痛呼,槍擊中肉/體時的悶響,還有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發出的噼啪聲,甚至遠比面前定時炸彈死神般倒數的滴答聲都更加清晰的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不要回頭。萩原研二對自己說。
不能回頭。
雙手如同機器一般無比精準的進行着重複了不知道數百數千的拆解動作,哪怕是最熟練的外科醫生恐怕也無法匹敵這樣精湛的拆卸技巧。
在漫天子彈碰撞與槍口噴射的響聲中,他所處的位置安然無恙——就像九條九月說過的那樣,沒有任何一t顆子彈能夠突破密集的防護圈,打擾到他的拆彈。
快一點。他想。
不論是拆彈的動作,還是二課趕來的速度。
再快一點。
身後的喘息聲在不斷加重。
緊接着是幾聲咳嗽,他能夠辨認出喉嚨間混雜着的粘稠液體,從嘴角溢出,劃過臉頰,再滴答滴答的掉到地面。
那真的是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嗎?還是炸彈不斷劃過的倒計時使他産生了錯覺?
他感覺自己的思維似乎都停止了,就像靈魂飄在天上審視着他的□□。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沒有停止,精準,完美,足以作為範例編寫進警校的教科書。
拆解,剪斷,連接……
一聲遠從處傳來的槍擊如雷鳴般轟然印入萩原研二的腦中。
他此前從沒有如此感覺到,這種警察獨有的整齊劃一的步伐竟能像上帝的禦旨一樣動聽。
“九月!”
萩原研二剪斷最後一根引線,來不及喘氣,甚至來不及将擋在身後的東西移開,直接用手支撐着從上面翻了過去。
他落在了九條九月身邊。
她半靠在金屬的儀器前,偏着頭,腹部不斷滲血,右手從手腕到肩膀的位置遍布滿密密麻麻的彈孔。
“……還活着嗎……”
萩原研二左手環住她的肩膀想扶她起來,卻哪裏都不敢動,拆彈時穩如機械的右手現在連伸到面龐下試探鼻息的動作都顫抖着踟蹰不前。
濺上血珠的眼皮動了動。
“叫那麽大聲幹什麽……”她輕咳幾聲,睜開眼,“累死了,就不能讓我休息會嗎?”
看到萩原研二湊近的臉上一副就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她用還算完好的那只手勉強比了個OK的手勢,伸手虛抱了回去:“你看,還在喘氣呢,沒這麽容易死。”
“你的手……”
“放心,我有護住重要器官,看起來确實有點慘,不過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不用擔心我。”她彎起眼角,以一種輕松的語氣說:“我說過,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人能夠影響到你。”
“和我比起來,萩原,我們在場唯一的拆彈能手,你的命可要金貴多了。”
周圍的槍聲告一段落,一直潛伏在工廠內的幾十名二課成員終于趕到了他們兩人的面前。
“九條警部!”茶木管理官看到了遍地的鮮血,“這是怎麽回事!”
“被擺了一道。”九條九月報告到:“工廠內設置了信號屏蔽儀,所以您沒有收到我發出的消息——無角之龍的成員早就撤離了,這個工廠是一個誘導我們深入的陷阱,外圍待命的二課成員也都被解決了。”
“別說話了。”萩原研二皺眉,“我們必須現在就走離開,你需要治療。”
他扶起九條九月完好的左邊身體,對茶木管理官提醒道:“就算剪斷了引線,但硝/化甘油依舊是極其危險的易爆物質。”
“爆裂物處理班和組織犯罪對策部的人應該快到了,讓他們拿點材料吸附處理掉。”
“現在,全部二課的警員一起撤離!”茶木管理官命令道。
九條九月靠在萩原研二身上,偏頭安靜的看着發號指令的茶木管理官。
雖然管理官深入了現場,但目前來看,最值得懷疑的人就是他。他是九條九月直接彙報信息的上級,也是每次最先且确定能夠得到她提供的情報的人。
而且,這次他的行動計劃反常的冒進,但他是搜查二課的老警官了,在二課待的時間比無角之龍成立的時間還長。這點他身邊的寺下警部也是一樣。
九條九月忍不住再度開口問道:“管理官,之前我向您彙報的那些信息,除了您和寺下警部還有人知道嗎?”
“當時警部補警銜以上的警員都在場,我将手機對通話開了公放。”
“那在工廠外面帶隊的人警員裏,有幾個當時在場的人呢”
“有兩名,山島警部和伊賀警部補。”
回去之後查查他們中有誰失蹤,應該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卡擦。
在交談聲與腳步聲中,因為受傷而和萩原研二落在最後面的九條九月又聽到了一聲清脆的上膛的聲音。
冷汗從後背冒起。
九條九月意識到自己的推理出現了失誤。
是的,如果是合作關系,當然不會有人情願為了利益而犧牲掉自己的生命。
但是這樣的組織,比起使用錢進行收買,還有一個更好用的方法,那就是像對付那種高橋真一郎那樣的——脅迫。
“對不起了,各位。”寺下警部對着已經拆除引線的炸彈舉起手/槍:“沒有辦法,我的兒子在他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