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夏小曲不是沒見過人撒潑,可眼前這人着實吓着他了,那幹瘦的模樣,怒目圓睜,像是要取人性命一樣。

他害怕,他想呼救,卻沒辦法。

周圍陸陸續續地有人被吸引了過來,此刻那人已經坐在地上指着夏小曲給衆人哭訴:

“大家看看,這就是我那好侄兒娶的郎君,沒大沒小的,我不過見他在別人家地裏偷偷摸摸的樣子覺得不太好,好心提醒了下,結果他就動手打人。”

“知道你們家裏窮,吃不上飯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別人地裏偷東西啊,還好是我發現得早,及時制止了你,結果你卻毆打長輩,你……”

周圍有不清楚事情原委的人信了他,将他從地上拉起來拍着後背安慰:“馬郎君你別傷心了,孩子一時想不開走錯了路也是有的,慢慢教就是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

夏小曲急了,嘴裏啊啊地吶喊着,手裏快速地比劃,想要告訴大家事情不是這樣的,卻發現無濟于事。

沒人在意他,沒人知道他在說什麽。

馬郎君哭得傷心,抽抽搭搭地跟安慰他的人訴苦:

“吳二哥你不知道,我這侄兒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要和我們斷了來往,前日我在家中做了好大一桌菜,讓他大伯特意送去祝賀他們小兩口成親的,結果兩人把他大伯給趕了出來,你說我們這是做的什麽孽啊,吃力不讨好。”

“也不是我說嘴,你們說說,我們同他是一家人,他們小兩口吃不飽難不成我們還會不管嗎,至于讓他郎君去地裏偷別人家的菜嗎,我好心勸了一道反成了我的不是了,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些人紛紛點頭,覺得他說得對,再次看向夏小曲的時候眼神都帶了一絲異樣。

不是這樣的,他騙人!

夏小曲站起身來将菜籃倒舉在空中,示意自己剛出門,籃子裏什麽都沒有,然後着急忙慌地卷起袖子把胳膊上被掐紅的地方拿給他們看,卻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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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顧着會說話的馬郎君。

“地裏的活都幹完了是吧,你們一個兩個的閑出屁來了,大清早的跑這兒來欺負我的夫郎,真是活膩歪了。”

程天石的聲音在後方響起,夏小曲擡頭望去,卻看見他拎着一把鋤頭從最高的田埂處直接跳到了地裏,眨眼之間便來到了自己身邊。

“媽的,馬蘇芬真當我不敢弄死你嗎?”

程天石一只手便将鋤頭鋤進了他們站着的那截田埂上,力氣大得甚至将鋤把都塞進去了一截,馬蘇芬被吓得連哭都忘記了。

“一群傻逼,眼睛瞎了看不見我夫郎在說話?他說他的籃子是空的,他說他沒有偷東西你們看不見?”

“他說他手上有傷,又指向了馬蘇芬,肯定是馬蘇芬欺負了他,你們都他媽瞎了逼眼,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天石啊,你怎麽這麽說話呢,我為什麽要欺負你的夫郎?”

馬蘇芬還在惺惺作态,夏小曲急忙将胳膊伸出去,指着那被掐紅的地方哼哼,擺明了就是說他欺負人。

程天石心疼地撫着夫郎的手,臉都氣黑了,咬着後槽牙對馬蘇芬道:“我好不容易娶來的夫郎,就這麽讓你給欺負了?”

話音落,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馬蘇芬就被一腳踢飛了出去,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動手。

“程天石,你怎麽敢的,他可是你的長輩啊!”

吳老二立馬将人扶起來,指着程天石責罵,好像被踢中的人是他一樣。

程天石看了看眼前這群人,都是往日裏和馬蘇芬走得近的。

尤其是那個吳老二,抱月村的老光棍,一輩子沒娶媳婦兒,村裏的娘子郎君都躲着他走,偏偏馬蘇芬和他來往密切,惹人閑話,但不知兩人使了些什麽手段,竟能讓程大伯完全不計較這事兒。

“什麽長輩能霸占弟弟弟媳留下的田地,讓一個孤兒差點餓死?”

程天石望着馬蘇芬,冷笑道:“要不是有我五姑在,只怕我今天都不能站在這裏和你這個長輩動手了。”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這叫什麽話?這叫大實話,你們幾個也不是剛來抱月村的,我就不信當年的事你們不清楚。”

程天石說完之後頓了頓,望着對面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一字一句道: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以前我自己一個人怎麽過都行,但現在我有夫郎了,我想好好過日子,所以奉勸你們說話做事都掂量着點,否則我一定擰斷你們腦袋。”

馬蘇芬還想梗着脖子多說幾句,但是看着程天石那一身的腱子肉,還有那不講理的蠻勁兒,心裏真有些害怕了,趕忙擺擺手道:“不提了不提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夏小曲聽着這話不對,不由得靠近了一些,緊緊抓着程天石的袖子,心裏又氣又難過。

他的天石大哥過得也不好,也挨欺負,眼前這個郎君是個壞人。

炸了毛的夏小曲惡狠狠地瞪着馬蘇芬,雖然不會說話,但依舊能咬人,只要他再敢欺負天石大哥,自己肯定要把他咬爛撕碎!

“別理他們,我們回家。”

程天石伸手将人攏在懷裏,夏小曲頓時熄了火,乖巧地仰頭望着他,拍拍手後撿起地上的菜籃子,跟着一起往回走。

回家了,最喜歡和天石大哥一起回他們自己的家。

回家的步伐是輕快愉悅的,夏小曲甚至覺得連清早鬧人的鳥鳴聲都變得格外悅耳了。

*

“都怪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你。”

程天石蹲在地上抓着夏小曲的手看了許久,白嫩的胳膊上留下了刺眼的紅色,已經開始微微泛紫,肯定很疼。

夏小曲坐在小竹凳上抿着笑搖頭,試探着伸手輕輕拍了拍程天石的肩膀,示意自己沒事,一點都不疼。

“剛剛那個人是我的大伯爹,他最是斤斤計較,小肚雞腸,只怕是那日我們趕走了大伯被他給記恨上了,不過我和他們家的關系一直都不好,記恨也就記恨了,不要緊。”

“小的時候爹娘去世了,我四處磕頭借來錢辦了喪禮,結果他在靈堂上大吵大鬧,說我娘常去他家裏拿吃的喂我,現在人死了也該算算賬了,死活要走了我家一塊水田。”

“其實娘根本沒有白拿他家東西,都是今天你給我家送一點,明天我還你一點其他的,可他直接把娘給他的那些抹掉了,當不存在一樣。”

原來天石大哥小時候過得也這樣慘,夏小曲聽着心裏難受,眼圈也微微泛紅。

程天石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過沉重,便刻意笑了笑,直接坐在地上靠着他道:

“小曲兒,你都不知道我小時候有多厲害,就昨天我們去看的那塊水田還記得吧,那可是我自己保下來的。”

“我同他們拼命,老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不敢同我拼,最後那幾塊地都讓我給保住了,不然我還真活不到這麽大,哪裏還有福氣能娶到你。”

夏小曲拍了拍他的頭,眉眼彎彎,兩只手握拳,大拇指伸出微微彎曲相對,在腰側比劃了一下,然後指了指程天石,又指了指自己,緊接着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攏彎曲,在胸前畫了上下兩道半圓。

“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哪怕只有一座茅草屋,幾分薄地,但這裏是我們的家,有家在,福氣就在。

*

夏小曲要去菜地裏摘菜,程天石不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

小夫郎不會說話,被人欺負了都沒辦法呼救,一想到這裏程天石便覺得心裏痛。

太陽逐漸爬上山坡,夏小曲摘完了菜地裏的辣椒,緩緩直起腰的時候擦了把額間的汗,轉頭便看見天石大哥在一旁扯雜草。

這小小菜地裏的活哪裏需要一個精壯的大老爺們來做,夏小曲覺得自己動作麻利點兒,用不了一上午的時間就能打理幹淨,只是天石大哥不放心,總要跟着自己罷了。

想到這裏,他悶悶不樂地揪着辣椒葉子,暗自感慨:要是我也會說話就好了。

“太陽大了,熱起來了吧?”

程天石一擡頭便看見小夫郎的臉被曬得紅撲撲的,忙扔了扯下來的雜草,将手裏的泥土拍打幹淨,起身道:“別弄了,先回家吧。”

夏小曲點點頭,臨走前将一早就看中的幾根嫩黃瓜給摘了,拿回去洗了洗,兩個人一人吃了一根解解暑。

今天的午飯吃涼拌黃瓜,把青紅辣椒放進竈灰裏炕了,剝皮後加點蒜用石臼搗爛,再把黃瓜拍爛放盤裏,拌的時候只需要放點鹽和芫荽就特別香,再搭配一鍋晾涼的白粥,爽脆酸辣的涼拌黃瓜十分開胃,連着吃兩三碗都不是問題。

程天石到家後也沒歇着,嘴裏叼着半截黃瓜繼續弄那堆竹篾,他要給小曲兒編一只能遮陽的竹笠,不能讓太陽曬壞了小夫郎。

“哐哐哐!”

竈屋裏傳來三下敲鍋沿的聲音,程天石疑惑了下,身子卻不受控制地早就走了過去,結果剛進門就碰上端着飯出來的夏小曲。

“我以為你敲鍋沿是叫我吃飯呢,原來是在洗鍋啊。”

夏小曲聽見這話後一愣,随後将飯菜遞給他,拍拍他的肩示意讓他端過去準備吃飯了,自己則回到竈前拿起了鍋勺,趁竈屋沒人他又敲了兩下。

那聲音沉悶帶響,聽得他心下歡喜,悄悄笑了。

小啞巴也是能發出聲音的,這聲音以後只有程天石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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