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 56 章
衆人心裏沉了沉。
村裏平時的守衛是不錯的, 但因着要找李若蘭,大家都出去了。眼下這裏多了個布條,栅欄柱子還被人砍了一塊, 這就說明, 敵人一直在暗中監視着。
陸萌萌接過布條, 讓人點起火把,借着火光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着:李若蘭安好, 若想相見, 請陸先生明日未時末獨自前來鹿兒碼頭。
鹿兒碼頭在西戍城外, 離着西戍城大約有三十裏路,算是松遼郡水路上的一個大碼頭。
這人要求自己去相見, 卻綁了若蘭,顯是來者不善。
陸萌萌沉默了下, 将布條放到球球鼻子下,球球挺着鼻子聞了下, 便朝着村外奔去。
陸萌萌策馬追着而去, 但敵人似乎對她的動作了如指掌, 她發現了水跡,有人在掩蓋氣味。
他們知道自己有條能力不錯的狗……
這樣的本事、算計,到底是誰呢?又會是為了什麽目的?她已經将水力紡織機都送出去了, 按理也不用再用這種手段來威脅她了。
她想了半天,沖李東道:“你莫要将布條之事告之任何人,明日一早我便借口尋人去鹿兒碼頭。”
“先生,來者不善, 使不得!”
李東勸道:“不如我去禀了将軍,讓他想辦法。”
“不可。”
陸萌萌閉上眼, “若蘭在他們手裏,我們不可莽撞。若蘭于我有恩,我萬不能丢下她不管。”
“可先生,若是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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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去。”
陸萌萌睜開眼,“他們若真想要我性命便也不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放心,我有東西防身的,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李東想起那大爆竹,雖憂心,但還是拱手道:“是,我知道了。”
充滿悲愁的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一早陸萌萌借着去西戍城找人的借口,帶着李東等人出發。
眼看快到鹿兒碼頭了,她便讓李東回去,獨自去鹿兒碼頭等待。
李東看着陸萌萌的背影,策馬轉了個彎,繞了個路,前往西戍城。這事一定要告訴将軍,畢竟将軍讓他過來的主要任務就是保着這姑娘。
陸萌萌站在碼頭上,待快到未時末時,一條大船遠遠行來。不久後,船靠岸,一個面白無須的人走了下來,朝着她躬身行了一禮,“陸姑娘,我家主人有請。”
陸萌萌聽着這尖聲尖氣的聲音,目光沉了沉,想到了那都監。
“我這馬兒該如何?”
她指了指自己的馬兒,“能否請您請示下您家都監,是否能讓我将馬兒帶上船。”
“姑娘果是蕙質蘭心。”
小太監一笑,“馬兒奴婢給您牽着,您快上船吧,莫讓我家主人等急了。”
他說着便招呼了幾個人過來,牽過陸萌萌的馬兒,踏過踏板,牽着上了船。
陸萌萌走上船,身處船上時,更能感覺到這艘船的龐大。船上到處刻有圖案與彩繪,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想想普通民衆一日三餐都無着落,而一個有權有勢之人的游玩船都做得這般精致豪華時,她便對船主人生起幾分厭惡。
人可以享受,前提是正當手段得來的。一個地方的監軍,若不是斂財有術,顯是無法享受這樣的生活。
她跟着小太監進入船艙,入目所見乃是一扇繡有花鳥的屏風。
在屏風後,有個人影隐隐閃現,聽到腳步聲,便道:“可是陸姑娘來了?”
“回爺的話,是陸姑娘來了。”
小太監揮揮手,立刻便有兩婢女過來,将屏風撤走。
沒了屏風阻擋,船內的一切也更為清晰地映入眼簾。
造型古樸的黃花梨矮幾上,一只瓷質溫潤,泛着細膩白光,周身素雅無華的盤香爐正散發出淡淡的蘭花幽香。在盤香爐旁,置有一把印花紅木古琴,木質紋理自然,似經了無數歲月的沉澱,古樸中自帶沉靜與內斂,一如坐在琴前的主人。
比起前兩次所見的張揚,今日所見,皆是低調與清貴。
男子穿着一身素雅錦袍,一支未做任何雕飾的白玉簪将烏黑的頭發半绾起,将張揚的氣質收斂,透出了幾分清雅與柔和。
他端坐在琴前,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琴弦上,墨黑修長的眉下,略有些上挑的眼望過來時,便覺眉眼中蘊含的淡淡笑意仿若山間春日細雨裏的小溪,要将冬日所有的寒冷都融了般。
“陸姑娘,請坐。”
男子擡擡手,聲線暗沉卻自帶柔和,“行路半晌,想是辛苦,不如先吃些茶點?”
他說着便是輕輕拍手,婢女們立刻過來,将桌上的琴撤走,換上了精致的茶點。
“都監。”
陸萌萌并沒有被男子展現出的柔和所迷惑,“不知我那妹妹在哪裏?我能先看看她嗎?”
“陸姑娘何必着急。”
男子擡起手,親自洗了茶,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甚至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我喊姑娘來,并無惡意。會出此手段,無非是想見姑娘罷了。”
陸萌萌猜不透這人是想什麽,便只好坐了下來,“都監大人,我只是一介平民。大人若想見我,只管傳喚便是,何必要擄走我妹妹?”
“姑娘說話素來這般直爽嗎?”
他柔柔地笑着,“不過我就是欣賞你這點。”頓了頓又道:“這蘭江上的風景甚美,我觀姑娘平日頗為操勞,何不靜下心來,與我一同飲茶吃酒,欣賞下蘭江美景?”
陸萌萌沉默着不語。這态度也很明顯了,她要先見若蘭。
男子見此,輕輕笑了聲,“真是個倔強的丫頭。罷了,帶陸姑娘先去見見李姑娘吧。”
“多謝都監。”
陸萌萌起身,跟着小太監離開。在走過一條過道,小太監在一個房門前停下,讓人拿了鑰匙打開後,便躬身一禮,“陸姑娘,李姑娘就在裏面,您請。”
陸萌萌點點頭,邁步進了房間後,見屋內擺設雖不如正艙那般華麗,卻也十分幹淨清爽後,心裏微微松了下。
把若蘭放在這樣的地方,應該真如他所說,沒把若蘭怎麽樣。
她走到裏面,見到床上躺着一個人,忙喊道:“若蘭。”
叫了兩聲無反應,忙上前,将人搖了搖,“若蘭,若蘭。”
若蘭的眼睛慢慢睜開,看到陸萌萌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棱着坐起來,撲進陸萌萌懷裏,“一夢姐姐,是你嗎?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嗚嗚嗚,我好怕。”
“不怕,不怕。”
陸萌萌抱住她,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我來了,不要怕。”
李若蘭擡起頭,因哭了太久,她的眼睛已腫得像核桃了。她顫着伸出手,在自己臉上使勁捏了捏,見陸萌萌沒消失,便又哭了起來,“不是做夢,不是做夢!一夢姐姐,你真來救我了!”
“嗯,我來了,你別急,慢慢說。”
陸萌萌安撫了好一會兒,李若蘭的情緒才穩定了下來。
通過李若蘭的講述,陸萌萌總算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她是在給李修送飯時,在夏涞鎮外t被人打暈帶走的。醒來時,便在這船上。只是這些人也沒虐待她,好飯好菜伺候着,還拿出華美的衣服逼她穿上。
不過這期間,來照料李若蘭的都是女子,所以她也并不知道将自己擄走的人是誰,只以為自己是被拐帶了,這樣待她,是準備先給點甜頭,然後将她賣青|樓去。
她醒來後便一直哀求,哭了不知多少次,一天一|夜未睡,剛剛是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我夢裏就見姐姐來救我了……”
她擦着眼角,“沒想到你真來了。姐姐,這到底怎麽回事?不對!”
她眼睛瞪得大了起來,“姐姐,你怎麽能找到我的?這還是在船上,難,難道?”
“別瞎想。”
陸萌萌安撫道:“只是有貴人想見我。”她說着便壓低聲音,“你好好休息下,吃點東西,攢點力氣。”
李若蘭相當聰明的,一聽這話便不再多問,立刻點頭,“我知道了,一夢姐姐。”
“姑娘。”
外面的太監喊了起來,“敘舊的差不多了,莫要讓我家主人等急了。”
李若蘭下意識地握住陸萌萌的手。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從這喊話裏,大抵也聽出了一些不對勁。她下意識地拉住陸萌萌,不想讓她去。
陸萌萌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急,我去去便來,等下就帶你回家。”
李若蘭含着眼淚,眼睜睜地看着陸萌萌抽出手,從自己眼底消失。
門又被關上了。
陸萌萌冷眼瞧着太監上鎖的手,暴虐如雨後的野草般,在心底四下瘋長。
無論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他都不該這樣做。
這個世界任誰都可以屠戮他們,憑什麽?!
她神色平淡,可內心深處卻裂開了一條縫,無數瘋狂的念頭在心底聚集。造更強大的武器,找更多的人,總有一天,她不會再被人這樣拿捏!
再度來到那個船艙時,男人讓人端來了酒。酒是葡萄酒,被盛在一個細頸琉璃瓶裏。男人端起酒壺,給陸萌萌倒了些酒,“此乃西域而來的葡萄美酒,姑娘嘗嘗?”
“多謝都監。”
陸萌萌端起酒盞,用袖子遮着,直接将酒倒入空間後,便道:“好酒。”
季寧見她一口便将酒喝了,略有些詫異。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個妙人。”
說着又給陸萌萌滿上,“聽說姑娘是江南人,那想來是愛糟鹵的。我特意尋了江南的廚子,為姑娘糟了些海鮮,姑娘可要嘗嘗?”
“多謝大人美意。”
陸萌萌一臉受寵若驚,“只是我自小吃了糟鹵便會起疹子,怕是要辜負大人美意了。”頓了下又道:“都監,您能否告知民女,您這般待民女到底是為何?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您這般,着實讓民女惶恐。”
“姑娘何必心急?”
他夾了一塊鹽水鴨,“這非糟鹵,乃是江南金陵府有名的鹽水鴨,姑娘嘗嘗?”
陸萌萌望着碟子裏的那塊鹽水鴨,笑了笑道:“都監不說明來意,民女不敢吃。”
季寧眯了眯眼,道:“姑娘難不成是怕我下毒嗎?”
他伸手将陸萌萌碟子裏的鴨肉夾起,慢慢放入嘴中,待咽下後道:“今日尋姑娘來,是想問問姑娘有沒有興趣為朝廷效力?”
“都監?”
陸萌萌故作驚訝,“我只是一介平民,如何能為朝廷效力?”
“姑娘過謙了。你做的水力紡織機與紡紗機說是鎮國神器也不為過。我大昭前些年開海,與番邦多有通商。若将水力紡織機推廣開來,不知一年能為國朝增加多少歲幣。”
“我已将水力紡織機獻于朝廷。”
陸萌萌一臉“疑惑”,“不知民女還有甚本事能為國朝效力的?”
季寧放下筷子,拍了拍手,幾個婢女魚貫而入,捧着幾個托盤來到陸萌萌跟前,将托盤上的布揭開,季寧道:“姑娘這等人物整日粗茶淡飯,簡樸度日讓我都看不下去了,以姑娘你的本事完全可以享華衣美食。姑娘若願為我家主子爺效力,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陸萌萌看了一眼托盤上的東西,略有些遲疑地道:“這是缂絲?”
“姑娘果是有見識。”
季寧笑道:“姑娘,你該知我主子爺是什麽來歷了吧?”
陸萌萌垂下眼,低聲道:“那可真是貴人。”
“姑娘不問是哪位貴人嗎?”
季寧倒有些好奇她的反應。
陸萌萌輕輕搖頭,“無論是誰,對我等小民來說那也是天一般的存在。”
言下之意,沒區別,也不想知道。
季寧不知想到了什麽,沉默了。過了久久後,他才緩緩道:“那姑娘意下如何?”
“都監,民女并不知自己有甚本事,也不知要如何為貴人做事。”
陸萌萌道:“若因此壞了貴人大事,那民女萬死難辭。還請都監莫要為難民女。”
“呵……”
季寧笑了笑,道:“姑娘不必急着回答。”
他讓婢女将東西放下,“這些只是見面禮,姑娘可以回去再想想。”
“都監,民女剛剛就說過了,無功不受祿。”
“呔!”
邊上伺候的小太監呵斥道:“好個不識擡舉的東西!能入我家主子的眼,是你的福氣!”
陸萌萌望了小太監一眼,雖沒說什麽,但就這平靜的一眼卻是讓小太監感受到了一絲羞辱。
她看不起他!
“住嘴!”
季寧呵斥道:“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去将另一份大禮拿來給姑娘瞧瞧?”
小太監瞪了陸萌萌一眼,不情願地行了一禮,退出船艙。
船艙內變得安靜,季寧喝着酒,斜靠在軟枕上,也不說話,只盯着陸萌萌看。
他的眼神直接、赤|裸,宛如一條毒蛇,讓陸萌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種惡心的感覺。
她端坐在軟墊上,垂眼看着盤香爐,也不理會季寧。
貞靜內斂、不卑不亢的态度讓季寧心底生出幾分酥酥麻麻的感覺來。
他喝了口酒,将心底的興奮壓下去。
有些人得慢慢來,這糾|纏征服的過程本就是一種樂趣。
船艙內很快又有了動靜。
幾個壯漢押着一個戴着頭套的人上來。待将黑色的頭套揭去後,陸萌萌瞳孔不由一縮。
是那日在城門口攔着他們的姚護軍!
他此刻已不複當初的威風,上身的衣服被扒光,頭發披散着,嘴裏還被塞了一塊布。
待人押到她跟前,一個壯漢擡腳朝着他腿彎處一踢,他便跪了下來。
陸萌萌看向季寧,“都監,您這是?”
“我那日無意中見了姑娘造的紡織機,心生歡喜,便想買來。本打算先給姑娘二百兩,另每年再給三百兩分紅的,哪裏曉得這狗東西識人不明,派了個腌臜過去。他辦事不力,自是要受罰。本這鞭子早應打了,但我想了想,這鞭子無論如何也應由姑娘來打,不然這罪賠得可不誠心了。”
他說得風淡雲輕的,可字字句句落在陸萌萌耳裏都是威脅。
自己動手打姚護軍,以姚護軍這種人的品性以後必然是恨毒了自己。若自己不想被做筏子,必然要多求他庇護。
除此之外,這也算是警告。他手可通天,打一個護軍也不過跟打狗般,更不用提你這小民了。
陸萌萌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手,她看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眼,慢慢,也是勾唇一笑,“都監果是公正之人。”頓了下又道:“敢問都監,我是打多少下好呢?”
“自是打到姑娘氣消為之。”
“嗚嗚。”
姚美嗚嗚叫了起來,不過面對即将到來的懲罰他并不怎麽擔心。一來,他覺着陸萌萌未必敢下手,二來,一個女人能有多大力氣?
不過為了讓幹爹高興,他總得配合下。
“既如此……”
陸萌萌道:“何不去甲板上?”
季寧挑眉,似有些意外,“姑娘的意思是?”
“艙內狹小,無法騰轉,不若去甲板上,也好施刑。”
季寧有了片刻呆愣,随即大笑,“姑娘,真是妙人!來啊,移步甲板,讓姑娘盡興盡興。”
“多謝都監。”
陸萌萌笑眯眯地行了一禮,似很高興。她來到甲板上,看了看風帆柱,又道:“都監,我怕護軍吃不了痛,不若将他綁帆柱上?”
姚美頭皮一陣發麻,雖然覺得女子沒多少力氣,但這要求卻讓他本能地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來。
“好。”
季寧越發好奇了,她到底會怎麽做?是打兩鞭做t做樣子,還是架勢擺足了,最後還是讓他動手?
姚美很快被綁到柱子上,陸萌萌從小太監手裏接過鞭子,看了看,道:“還是把護軍嘴裏的布條拿了吧。”
她側頭沖季寧一笑,那笑容天真又爛漫,但說出的話卻很殘忍,“護軍那天一口一個賤民,聽得我心裏好難過。若是今日懲戒護軍聽不到他慘叫,我還不如不打了。”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季寧怔在那兒,萬萬沒想到陸萌萌會提出這要求。久久後,他道:“好。”
他倒要看看,她準備怎麽做。
布條被拿了,陸萌萌拿着鞭子,看着姚美久久,最後擡起手,揚起鞭子,道:“得罪了!”
“啪”的一聲,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時,姚美的慘叫聲也同時響起。
一鞭子,從他胸口劃過,直接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季寧瞳孔微微一縮,似是不敢相信一個弱女子的力氣竟能有這般大。
未等他做多想,又是一鞭子落下。
慘叫聲開始持續響起,一鞭又一鞭,每一鞭下去,都是血肉模糊,瘆人至極。
從胸口到下|體,竟是沒放過任何一塊地方。
持鞭的女子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般,一鞭子接着一鞭子,讓圍觀的人都覺心顫得厲害,想不通世上怎會有如此殘酷的人?
“毒婦,你這毒婦!啊,啊!”
姚美慘叫着,“你,你,你這毒婦!”
陸萌萌臉上帶着微笑,對姚美的咒罵仿佛沒聽見一般,繼續抽打着。
季寧負手而立,站在一旁,臉上神情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
慘叫聲漸小,漸漸便沒了聲息。
陸萌萌停下手,将鞭子還給小太監,福身沖季寧行了一禮,道:“多謝都監,民女氣消了。”
季寧沒說話,只看着陸萌萌。
一壯漢上前,往姚美鼻子下探了探,道:“大人,人死了。”
陸萌萌望着季寧,聽了這話,也無甚表情,好像剛剛死掉的不過是只牲畜,神情平靜得可怕。
“看來我這不成器的屬下的确是讓姑娘難堪了。”
久久後,季寧才緩緩開口道:“陸姑娘現在可消氣了?”
“自是消氣了。”
“好。”
季寧笑着,可聲音卻陰冷極了,“那姑娘可否能陪我賞一賞這蘭江美景了?”
“那就要勞煩都監為我介紹下蘭江有什麽美景了。”
“蘭江美景甚多,姑娘喜歡看什麽?”
“有什麽看什麽,民女聽都監吩咐。”
“那便陪着我在這甲板說說話吧。”
他走向甲板欄杆處,陸萌萌緩步跟上。
蘭江作為松遼郡最大的江河,風景自是極美的。陸萌萌望着寬闊的江面,從江面上吹來的風将她的秀發卷起,露出柔美的側面。
季寧的餘光瞥到她的側臉,想起她剛剛打人時的狠辣,目光沉了沉,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自己伺候的第一個貴人。
那位貴主兒要是像她這般有勇有謀,會不會現在還活着?
念頭從腦海一閃而過時,遠處一條大船行來。他打眼看了下大船上的旗幟,挑了挑眉,“你與晏崇光是什麽關系?”
“晏總兵?”
陸萌萌故作迷糊,“我一介平民與那等貴人能有什麽關系?”
“是嗎?”
季寧輕笑了下,也不再追問,“罷了,時候不早了,姑娘還是早早帶着妹妹回家吧。”
他轉過身,側着頭道:“姑娘若是再有什麽奇思妙想可來都監府尋我,本都監正缺能辦事的人,必不會虧待姑娘。”
這話的意思是:你打死了我一個人,你也得有點表示。
陸萌萌一臉“驚喜”,連連福身,“多謝都監!若再有什麽想法,必來禀都監。”
季寧笑了下,沒再回應,踏步向船艙而去。
小太監将李若蘭放了出來,當兩人牽着馬從船上下來,看着這條美輪美奂的大船緩緩離開岸邊,兩人不約而同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總算松了下來。
江面中,季寧靠在船艙窗邊,看着與自己這條船擦肩而過的松遼郡水船,輕笑了下,仰頭将酒一口飲盡,喃喃道:“當真沒關系嗎?”
晏崇光站在甲板上,遠遠看見陸萌萌下了船,便道:“李東,你可以回去了。”
“是!”
李東拱手道:“将軍,可有話要讓屬下帶給陸姑娘?”
晏崇光搖搖頭,“她的名字必達天聽,如今這地界上想動她的人都得掂量下。”
“那季寧他……”
“呵。”
晏崇光不屑一笑,“他雖是閹人可極好美色,性子越烈,越是歡喜。”
說這話時,少女跪在縣衙衙門卻依然将腰杆挺得筆直的模樣浮上腦海。他沉默了下,忽然笑了起來,“咱們的都監可真好命,還有空玩這種把戲與佳人親近。歡喜……”
“屬下在!”
“去将山谷裏的那些人挖出來吧。”
他淡淡道:“祥瑞雖好,但有些冤屈也得看看,總不能捧着朝廷的飯碗不幹事吧。對了,給我準備些禮物,我要去主宅看下老太君。”
“是,将軍!”
***
陸萌萌怕半夜趕路出事,在鹿兒碼頭附近的鹿兒鎮住了一晚後,第二天天微微亮,便是帶着李若蘭回村。
兩人同騎一匹馬,半天不到的時間便回了村。王三娘抱着李若蘭那是又哭又笑,看到李若蘭身上的衣服,忙讓她脫了下來。
衣服雖好,卻是歹人給的,這玩意不吉利,還是賣了換錢實在。
李修安撫好女兒與王三娘後,便與陸萌萌來到白蕩河邊。陸萌萌将事簡略地說了說後,道:“李叔不必擔心,暫時他應該不敢動我們。”
李修遲疑了下,道:“他當真只是為了收攏先生您這個人嗎?”
陸萌萌輕輕搖頭,“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清楚他的目的。不過,從他綁若蘭、逼我打護軍等舉動來看,他應也有所顧忌。我只是個小民,但因祥瑞,名字上達天聽,若這個時候獻祥瑞的人死了,天子臉上怕也是不好看。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就是他顧忌所在。若真無所顧忌,不必如此行事。”
李修想了想,點頭,“我聽王掌櫃說,祥瑞一事在松遼郡已鬧得人盡皆知。那孫勤是個貪心的,竟是繞過州府上官、松遼郡使君,直接通了京裏的關系将此事上傳。如今松遼郡各方都在盯着這事,便是晏家家主也曾過問過此事。姑娘,其實,我們若是攀附晏家……”
“李叔。”
陸萌萌搖頭,“我們可以借力使力,但決不能攀附任何一家。一旦我們真正攀附了誰,我們雖是自由身卻也與奴無異了。今日庇護你一二,明日出了事,便是你頂缸,不得半點自由。自古攀附者皆無好下場,你将東西給他們,也只覺是你占了他們的便宜。”
她看着河面,緩緩道:“且無論攀附誰,誰的敵人都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只有我們誰也不攀附,借力使力,我們才能活得長久。”
李修愣在那裏,想了好久,才明白陸萌萌這話的意思。
弱小者,不偏不倚,不選隊站,才有價值。一旦選了,就無甚價值了。
“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李修感嘆,“您師門的學問博大精深,恐修鑽研一輩子,都無法領會一二。”
“我學了這多年也只懂了個皮毛的皮毛。”
陸萌萌笑了起來,“不礙事,學一點便能通透一點,慢慢來。為今之計,咱們還是要強大自身,只有自己強大了,才是真正的活着。”
***
李若蘭回來了,村裏的日子又恢複了正常。十七個新被帶回來的人經過隔離期後,也被小李村種種技術所吸引,聽聞這都是陸萌萌師門所學,那都是很好奇。
以格物學為道,聽着怎麽有些像歷史上曾經短暫出現過的事功派與墨家的結合?
儒家學派裏有個事功派,其思想理念與現代很像,都講究實用性和辦實事。再看看陸萌萌這層出不窮的手段,衆人會将這兩家聯想到一起也就不奇怪了。
陸萌萌也沒多解釋,現在村裏能讀寫會算的人又多了,辦事更利索了,她得繼續招募人才。
她又去了城裏牙行與衙門。除了買人外,她還想去買荒地。小李村附近還有很多地,這些地完全可以開墾起來,除了用來種地外,還能建房子。
而這些荒地只用交拓荒銀,二兩錢拓荒銀是很荒唐,但若開好了,比起他們高産t糧的收成,這點錢也不算什麽,比買熟地劃算多了。
而且她還有先進的農具在手,開荒難度本就比同時代的人容易許多了。更別提,她還有系統給的鋤頭呢。大不了就半夜偷偷去将地開了,如果村人問起,那自然就是大自然的饋贈。反正她哪怕承認是自己開的,估計也沒人會相信。
如果想要招人,村裏那些地早晚不夠用。且現在的大鍋飯模式也不可持續,早晚還是要各吃各鍋的。所以還是先把小李村周邊的地先買下來,晚點想咋用就咋用。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國朝的拓荒銀根本不用二兩,一畝地只要五百文。雖也不少了,但想想那彭震直接開口二兩,便覺此人真是死得不冤。
什麽都要盤剝,這種惡吏若到處都是,那松遼郡百姓起義怕也是早晚的事。
孫勤得了陸萌萌的好處倒也好說話,老老實實按照國朝“一畝地五百文拓荒銀,頭三年免納糧”的政策,将小李村周邊上千畝荒地都批給了陸萌萌。
陸萌萌不斷地升級,不光得到的工具多了,在與這世界進行貿易交流後,系統獎勵的金幣也是越來越多。她不缺錢,交了五百兩銀,便地契拿到了手。
地契上的名字是她的。不患寡而不患均,這地契寫誰的名字都不合适,寫她才是最合适的。
地契拿到手,她雇了車,将這回新找來的二十七個人帶回家。
這二十七個人裏只有六個人有手藝或者認字,剩餘的二十一人裏,有十二個女子,四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以及五個青壯。
牙人告訴她,認字的、有手藝的人真不好找了,得冬日時再過來,那時這樣的人就相對多些。
陸萌萌也知他說的是實情,思想來去的,最後還是多帶了些人回去。村裏的事多,勞動力缺口越來越明顯,她得嘗試下接收一點身體相對健康的人。
回到村裏,待這批人隔離完後,時間也來到了七月中。中元節到了,今年收成好,小李村供奉祖先的祭品也豐富了許多。在告慰了祖宗後,大家也顧不上休息,準備建造新的房子。
村裏人越來越多,房屋漸漸快不夠用了。而且他們還得造更大的廠房以及學堂,村裏的條件已經開始限制發展了。
造房子需要專業的人。李來福是手藝人,認識的手藝人多。在李東的陪同下,趕着車去別村找了以前一起做手藝的老夥計,聽說包三頓飯,每日還給20文工錢後,這些老夥計就激動了。
往村裏一問,這些村裏的人聽到這待遇,那都是高興瘋了。包三頓飯啊,這比什麽都強!
離着秋收還有些日子,去個幹一個半月,省了家裏口糧不說,還能拿回錢來,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于是,李來福找了幾個老夥計,幾個老夥計又去找了自己的老夥計後,好嘛,這下十裏八鄉轟動了,紛紛前來打聽招工的事。
不少人都在感嘆,老李家收養了個神仙閨女,不光敢綁惡吏,本事還大。這不,落敗的小李村都要生發了,這都能雇人造新房了。
李來福回來把情況一說,陸萌萌只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
自己狹隘了啊!老想着村裏的秘密不能暴露,卻沒有想到,正是因為這思維作祟,反而是限制了小李村的發展。吸納難民是一條路不假,但自己還能雇人幹活啊!
秘密的活計自己人做,外面的活給外面的人做不就好了?而且他們要真想學,也無不可啊!都是老百姓,要都能吃飽肚子,這世道不也好些?
有這多人青壯前來幫忙,陸萌萌規劃了下工作安排,便打算讓他們先去自己買的荒地上蓋房子。自己花了五百兩,但其實荒地有1013畝這樣。孫勤得了好處,便将這13畝的零頭給自己抹了,而地契上也給自己寫明了,這地是造房所用,并非用耕地所用。
有了這證明,十三畝地用完造房便也不用擔心後遺症。不過,她得好好規劃下。
新學堂、醫療站、隔離房、保衛系統、大會堂這些都不能少。
除此之外,難民安置房、工坊、排水溝、金坷垃收集系統這些更是要好好規劃下。
她天天翻書,又讓李來福請來手藝人,再加上自己這邊的“工程師”們,經過十來天的讨論後,大家去鎮上買了爆竹,點了香,上了貢品,在李來福敲了一聲鑼鼓後,新的小李村建造工程正式開工了!
王三娘帶着村裏的大小娘子負責做飯,按照陸萌萌的要求,這些飯裏必須添加一定分量的白米。除此之外,一天中必須要有一個炒雞蛋。
這多人天天供肉他們還供不起,但一盤炒雞蛋卻還是能供應得起的。
前來務工的鄉民們也沒想到待遇會這麽好。白米飯雖不多,但這個小李村高人自己培養的黃芋頭和玉米也蠻好吃的。
而且飯菜放足了鹽和油,中午還有一盤炒雞蛋,隔三岔五的,還有條魚或小葷,就這夥食還說啥啊?李家人厚道,他們也不是孬的,誰幹活偷奸耍滑,給自家祖宗丢人,扒他的皮!
務工者吃得好,幹活就起勁,陸萌萌深知這個道理。因此夥食上能提升一點是一點,只期大家能多加把勁,能在入冬前能造些能居住的房子出來。
這些鄉民吃得好,便也說得好。幹活回去,免不了又要一陣吹噓。結果好了,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往小李村趕,都是來問務工的事的。
更離譜的是,媒婆也開始頻頻登門,都是來給小李村的人說親的。
小李村有造水力紡織機的高人坐鎮,還怕以後沒好日子過?小李村的人這下都成香饽饽了,便是李來福這樣的老人家都被盯上了,直言某村還有個年歲相仿的老太,家裏兩兒子,問李來福要不要搭夥過個日子,将來也好有人摔盆子。
李來福被搞得哭笑不得。
這都叫啥事啊?忙推了去,直言自己有陸萌萌這孫女了,将來有人摔盆子。
聽說是陸萌萌,媒婆倒也不敢說女人不能摔盆子之類的話。開玩笑,那是連官家人都敢綁的主,說她壞話,是嫌命長了嗎?
晏崇光聽到陸萌萌開始招募鄰村鄉民的消息,抿嘴一笑,将手裏的書放下,道:“這世道是不好,但若一直困于心中恐懼便會更不好。歡喜,套馬去。”
“老大,您要出去?”
晏崇光笑了下,“她借了我這多勢,這又開荒又造房的,我總得去讨點利息吧?對了,季寧那邊如何了?”
“嘿!”
一說到季寧,歡喜就忍不住笑了,“怕是忙得腳不沾地了。老大,還得是你啊!借着看老太太的名義,把這谷裏的事當閑話一說,你家家主便知道了。這等惡事,你家那個‘清正’家主怎能忍?這不給捅上去了嗎?季寧這下怕是沒心思再去打陸姑娘的主意了,您放心好了。”
“我放什麽心?”
晏崇光轉身将衣架上外袍取下,“雖然證據不足,但我敢肯定販賣百姓,殺良冒功這事與他分不開幹系。幹了壞事,還想安安靜靜地享福,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嘿嘿。”
歡喜笑着,擠眉弄眼地道:“是是是,将軍一心為公,絕無私心,絕對不是擔心陸姑娘被那死太監占了便宜!”
“死蠻子,胡吣個甚?!”
晏崇光轉過身來,細長的眉眼裏已有了怒意,“再胡咧咧,本将軍割了你的舌|頭。”
歡喜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後,往自己臉上一拍,“哎喲,瞧我這臭嘴!老大,你別生氣啊,我這就給你套馬看陸姑娘去!”
他說罷便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晏崇光站在原地,線條分明的臉上還殘留着怒意,但他的耳朵卻是微微紅了。
換上衣袍,來到總兵府大門外時,看了一眼牽着馬過來的歡喜,便道:“明日開始,你一天給我漱口三次,記得要用柳枝沾了海鹽好好漱。”
“啊?”
歡喜傻眼,不知這是什麽操作。
晏崇光接過缰繩,翻身上馬,呵呵一笑,道:“你的嘴的确太臭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