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 55 章

祥瑞?

陸萌萌回想着自己看過的那些史書, 想了想,便明白晏崇光的用意。

王朝越是頹敗,便越需要出奇的事來“沖喜”。這算是一種統治需求, 算是對天下的昭告:看, 本朝氣數未盡, 還有祥瑞出現。

另外,獻給朝廷也算是一種另類的保護,可避免各方的争鬥, 從而保全自己。

至于更多的好處, 陸萌萌直覺還是有的。只是她能接觸到的信息太少, 無法做分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晏崇光既然敢讓自己這樣做, 那必是有謀算的,或許, 自己可以把獻祥瑞這個人情送給他。

想到這裏,她便道:“跟你家将軍說, 晚點我便将圖紙送去給他。”

“不。”

李東搖頭, “我家将軍說了, 将圖紙獻給邱行縣縣太爺孫勤即可,他自有辦法讓其變作祥瑞。”

“那個庸官?”

陸萌萌想了想孫勤剛剛在堂上的表現,慢慢便勾起了唇, “明白了。”

自古獻祥瑞者可沒幾個好下場。這事受天子喜歡,可那些清正的官員眼裏這就是裝神弄鬼,媚上。

由一個垃圾貪官将東西獻上去,不但能讓各方消停, 還能将這個垃圾鏟除掉。

一石二鳥之計!也不知他的一顆心怎麽長的,真是夠狡猾的。

她點點頭, “那過幾日,你陪我再來一趟西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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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

經此一事,一群老兵算是徹底服了陸萌萌。

仁愛弱小,有勇有謀,學識又過人,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敬佩?

陸萌萌策馬而行,她望着前方的路久久,漸漸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世道是不好,但要是敢于抗争,用心去謀略,還是能贏的。

回到村裏,她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若不是女子之身,大家都想把她扛起來往天上抛了。

平民綁了惡吏告官,居然真的贏了官司。

這在大家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一時間,一群鄉民忽然覺着那些老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只要敢抗争,也能打敗他們。

這天後,村民們的心态變了。

想要活得好,得自己敢抗争,不然就活該被人欺負。

而陸萌萌的心态也在悄然間發生了變化,現代那個自信、勇敢、堅毅的她又回來了。

再度踏上前往西戍城的官道時,她不再覺得這個世界晦暗,恐怖不堪。這個世界混亂,但只要方法對,只要自己敢拼,便能活下去。

帶着李東等人策馬到了邱行縣縣衙,翻身下馬後,衙役立刻就認出了她來。

衙役也不知怎的,看見陸萌萌過來,竟是頭皮一麻,小心翼翼地道:“姑,姑娘,今日又有冤屈要伸嗎?”

陸萌萌搖頭,“今日前來是為感謝老父母大人。”

衙役愣了愣,心說你沒事吧?

他們那老大人就是個牆頭草,要不是季寧說了那話,那天被打板子的可就是你了。

就這?你還來感激?

“勞煩小哥通禀一聲。”

李東拿出一小塊碎銀塞進衙役手裏,笑着道:“我家先生決定把水力紡織機與紡紗機獻給老父母大人。”

衙役一把将銀子握住,看了看陸萌萌,笑了起來,“先生,我這便去通禀。”

沒一會兒,衙役便又出來,一臉媚笑道:“先生,我家大老爺讓我帶您進去。”

“有勞小哥了。”

陸萌萌吩咐道:“李大哥,田大哥,你們倆陪我進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吧。”

“遵命!”

衙役看得稀奇。

能讓一群大老爺們這般唯命是從的,這女子果是有些本事啊。想想也是,要沒本事敢做綁官的事?

跟着衙役過了大堂,來到二堂時,那孫勤正在吃西瓜。見了陸萌萌,立刻将手裏的西瓜放下,擦了擦手,連連道:“哎呀,當官為民做主乃是本分,陸姑娘怎還特意來感謝本官?”

“那日若無大人主持公道,民女的水力紡織機必是保不住的。”

陸萌萌福身行了一禮,“這幾日在家思來想去的,便覺這等神物我等平民留着不妥,不若獻給朝廷,也好造福一方。”

她說着便将圖紙拿了出來,“大人,這是水力紡織機與紡紗機的圖紙,請大人笑納。”

孫勤接過圖紙看了看,不由感嘆,“哎呀,這設計真精妙啊。這字太有大家風範了,姑娘的品行便如這字一樣,甚是高t潔。”

陸萌萌差點沒忍住就笑了。

為了防止意外,這圖是她讓李修依着畫的,而上面的字也是李修寫的。倒不是說李修字醜,其實李修的字很好看,但要達到名家的水平,那還差得遠了。

這個狗官,只要有利可圖,什麽話都能說。不得不說,做人能做到這份上,也是一種本事。

“大人過譽了。”

陸萌萌道:“民女德行不足,不敢當大人如此誇贊。”頓了頓又道:“若是民女以後能得大人庇護一二,不叫人欺了去,便是民女的造化了。”

“哎呀,陸姑娘。”

孫勤直搖頭,“你這話說的,過于自謙了。本官觀你面相,便知是個有造化的人。你放心,你既把此物獻給本官,哦,不,朝廷,本官自當上報,不敢居功。”

“朝廷之事,民女不懂。只求大人能讓民女繼續使用此物,造福鄉裏。”

“這是自然。”

孫勤一瞪眼,“本官與那彭震可不同。他們這些佐貳官最是貪婪,下|賤了。”

陸萌萌笑了笑,“有大人這句話民女便放心了。”

說罷便福了福身,“那民女不打擾大人公務了,這便回去了。”

“好好好。來呀,送送陸姑娘。”

他揮揮手,喊來衙役,“以後陸姑娘來,直接請二堂坐着,不必通禀。”

“多謝大人。”

從衙門出來,李東忍不住啜了口,“呸,什麽狗官,有骨頭便是主兒,下|賤。”

陸萌萌翻身上馬,道:“這等人才好用。”

說罷便是策馬前行,朝着城外而去。

李東翻身上馬,無奈嘆氣。

這世道,壞人奸,好人更要奸,不然真活不下去。這陸姑娘入世不到一年,也硬生生被逼得快和他們老大一樣了。

這該死的世道!

孫勤拿了圖紙,越看越興奮,本想直接報于上官邀功,但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幹脆借了巡視民情的借口來到小李村,待親眼見了兩個神器後,這才放心回去。

只是他回去沒多久,晏崇光便氣沖沖地找上了門,直說孫勤逼迫小民,将祥瑞據為己有。

孫勤本還沒勇氣跟晏崇光對抗,但一聽到祥瑞兩個字,立刻硬氣了起來,死活不承認,最後鬧到不歡而散。

待晏崇光離去後,他也不打算上報使君了,決定直接聯系京城的靠山,打算直接将祥瑞獻上去。

祥瑞啊,江南的起義剛被鎮壓下去就出現了祥瑞,到時陛下見了這機器還不得龍心大悅?這樣想想,應該立刻做一套出來,屆時放在蘭江附近,待天使來勘察時也免得被那個陸氏搶了自己的風頭。

城裏的能工巧匠立刻被召集了起來,至于城中又會因此湧起多少風雲,那便與陸萌萌無關了。

在這次事件後,陸萌萌充分意識到,自己得專注于熱武器的開發。

這個時代的人顯然還未意識到,煙花爆竹是可以當武器用的,自己應該在這方面入手,如果哪天壓迫過了,這可是保命的底牌。

但是她想了半天,發現以現在的工業能力想要造熱武器無異于癡人做夢。

就拿最原始的火炮來說,她就得先解決材料的問題。以鐵為原料做出來的火炮估計沒幾發就得報廢。而且為了提高精确度與速度,還得刻膛線。

沒有膛線的熱兵器是沒有靈魂的,但想要解決這個問題,自己就得先發明一臺鑽銑機。而想要弄出鑽銑機,她得先造出基礎銑床。

就如同她想煉鋼一樣,在煉鋼之前,她得先弄出焦炭爐,而想弄出焦炭爐,她又得解決耐火磚的問題。考慮到這時代,各家各戶都将自己的技藝藏得嚴嚴實實的,她不覺得那些燒瓷、燒磚的人會把這技術教給她。

所以,她得從零開始解決這個問題。

工業是一個體系,缺乏了哪一步都将造成巨大災難與困難。

她想到以前看書時看來的這句話,不由狠狠認同了。

看着村裏四下跑動的兒童,再想想村裏的識字率,陸萌萌只覺頭皮發麻。

太慢了。

這樣不行。

得招募人才。

不然就憑她、李修、李若蘭外加略認得些字的李東、田坤幾人是怎麽都撐不起這個工程的。

得招募工匠和讀書認字的人。

那麽……這些人又該去哪裏找呢?

等李修回來,陸萌萌便拿這些事與他商量,李修聽完,沉默久久後,道:“或許咱們可以再試着招募些難民。那些逃難而來的難民裏多有能工巧匠,且落魄的讀書人也有不少。如今咱們村裏有幾十個戰場上退下來的兵丁,外人來了咱們村,若有異心也得掂量下了。”

陸萌萌想了想,“是這個理。就算沒有,咱們也不能因為怕被噎死就不吃飯。李叔,你不怕嗎?”

李修愣了下,一時間有些不明白陸萌萌是什麽意思。

“我想要造的東西或許是大殺|器,若被朝廷知曉……”

李修沉默了。久久後,他嗤笑了下,“土匪屠戮我等時,官府在哪裏?他們何曾又管過我們死活?為自保,不願引頸受戮也不許嗎?”

有句話他沒說。

就這朝廷即便反了又如何?要不是先生,他們或許早已死了。

陸萌萌沒有接話,久久後,才道:“能過安省日子最好,但若不能過,便也無甚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李修看着陸萌萌,道:“易經雲: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我等不能幹坐着。”

陸萌萌點頭,“那這幾日我便入城,我在城裏住上幾日,多打探下消息,若有合适的人就帶回來。”

李修點頭,“房子大多已修繕好,今年再招納五六十人不成問題。”

兩日後,陸萌萌帶着李東與田坤再次入城。

還是上回住的客棧,開了兩間房,三人住下來後,便在城裏轉了起來。

不過因着尚未臨近冬季,城裏的難民并不多。去歲未被接納的難民大抵也都是沒了。沒人能在戶外熬過松遼郡漫長的冬天,亂世之時,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轉了一圈後,李東便帶着陸萌萌去了城北某個地方,那是一個人口|交易的市場。

陸萌萌來到這裏,便覺壓抑感撲面而來。在這裏,人就像牲口一樣,被繩子拴着,串在一起,任人挑選。若有人有意向,人牙販子還會将被賣人的嘴掰開,衣服解開,讓人觀看、檢查。

若是碰上被賣人者是女子,還會帶到專門的小屋裏讓人檢查。陸萌萌不敢想象這些年輕女子被帶進那些小屋後會遭受怎麽樣的非人對待,因為就這一會會,她已看見好些個男人是一臉淫|笑着走進那些小屋的。

代入想想,即便來買人的檢查者是女子,但要一個人脫|光衣服被人反複檢查,這種對人格的踐踏,想想,便要窒息。

許是難得見到有女子過來買人,那些或被關或被綁着的女子紛紛露出期待、哀求之色。

陸萌萌不敢與她們多對視,她雖然有很多金子,但要買下所有人也是不可能的。

牙人殷切地在前方引着路,陸萌萌幾人打扮雖簡樸,可那氣度與一般小民不同。在牙人看來,這可能是某家的管事出來買人了。

“無論是想選聽話的婢女還是壯漢,我們這裏都有。”

“我家先生想選一些識文斷字或有手藝的人。”李東直接道:“無論男女都要。”

“識文斷字?”

牙人看了一眼陸萌萌,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給小姐、少爺們當陪讀?”

“那你就不用管了。”

李東道:“各種有手藝、識文斷字,有功名無功名之人皆可。”

“哎呀,可這樣的人不好找啊。”

牙人道:“有本事的人到哪都是最吃香,去歲入冬前便被挑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要麽身有殘疾,要麽體弱多病。”

“無妨。”

沉默半晌的陸萌萌道:“你且先領來我看看。”

牙人心裏一動,心想這位應是能做主的了。看這氣度,高低得是個主子跟前的得力人,這可得小心伺候着,萬萬不能怠慢了。

“嗳,嗳,這位貴主兒的話小的明白了。請貴人移步堂屋內,小的這便将人領來。”

陸萌萌穿過狹長、逼仄的過道,來到一間小屋內,牙人讓人上了茶後,便去選人。

喝了一盞茶,人被領了過來。

“貴人請看,這些都是有手藝或讀書認字的。”

牙人拉過一個少女,剛想掰她嘴,那女孩便是一口咬t下去。人牙子一縮手,擡手便是一巴掌過去,“媽的,小浪蹄子一天不被揍皮就癢了是吧?”

說罷又想擡手再打,李東一個上前,一把拉住牙人的手,道:“莫要動粗,她還只是個孩子。”

陸萌萌看着這少女,應有十五六歲了。她臉上滿是污跡,因着剛剛那一巴掌,臉也腫了起來。但即便是如此狼狽,她依然努力站直了身,眼裏滿是對牙人的仇恨。

“這姑娘是逃難而來的嗎?”

陸萌萌蹙眉,“她這模樣倒不像是逃難而來,像是被拐的。”

“哎喲!”

牙人連連道:“貴人,我們這兒是正經牙行,怎會做拍花子的事?這妮子就是去歲逃難來的。我費心費力養她這久,本想給她尋個好去處,哪裏曉得這死妮子寧可死都不願去,就是個不上道的玩意。”

“呵。”

田坤嗤笑,“你那好去處一定極好,這姑娘是怕去了折壽。”

都是江湖上闖蕩過的人,這話騙誰啊?仔細看看,這姑娘模樣不錯,多半是想将人賣妓|院。只是眼下世道不好,妓|院也要講個性價比,沒調|教好的人不要罷了。

少女聽到這話,不由擡頭看向了陸萌萌等人。她眼底露出期待,可很快就晦暗了下來。

“你可讀書認字?”

少女低着頭,抿着嘴也不說話,當沒聽見一般。

“認字,認字,讀個詩三百沒問題。”

人牙忙道:“她娘跟我們說,以前家裏在南邊做藥材生意的,家裏好時也給請了先生教導,這姑娘能寫會算,可厲害着。”

“她是被她娘賣了的?”

陸萌萌望着少女,想到這世道,不由悲傷。

父母賣兒女,人間慘劇。

“不是我娘!”

女孩忽然道:“我不是她生的,我娘早死了!”

陸萌萌愣了愣,似意識到了什麽,便問道:“你還有其他家人嗎?”

“把我賣了,我便沒有家人了。”

少女梗着脖子,脖子上的傷痕随處可見。可以想象,為了抵抗這該死的命運,她這是吃了多大的苦。

“那你願跟我走嗎?”

陸萌萌問道:“我們那兒雖不是很富裕,但吃飽飯,穿暖衣總沒問題。作為回報,你要給我|幹活。”

“願意。”

少女道:“只要不是去賣皮肉,我都願意。”

“好。”

陸萌萌道:“那這個留下。牙人,再介紹介紹其他人吧。”

牙人一看陸萌萌爽氣,還把最難賣的刺頭賣出去了,也來了精神,開始用心介紹了起來。

就如牙人所說,身強力壯的大多被挑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殘。

不過陸萌萌也不在意,她招人回去不是幹體力活的。而且這些人只是被磋磨多了,只要好好調養下,身體便能好起來,這都不是問題。

因着是“老弱病殘”,經過李東一番砍價後,最後選了十六個人,以四十兩銀子将這些人買下。

買下這些人後又去了下衙門。平民百姓不可蓄養奴仆,所以這些人得以“義男義女”的名義招回去。

牙人與陸萌萌來到衙門,見到門口衙役對陸萌萌如此客氣,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還好自己沒做什麽手腳,這夥人的确是貴人。

做好了戶籍證明,陸萌萌便雇了三輛車,帶着人回村。

祝萱一路都沉默着,默默觀察着陸萌萌。

她母親早逝,父親後娶了繼母後,她的天真爛漫也在繼母的苛待下消失殆盡。

此番逃難路上,父親被亂民殺死,繼母将她賣予人販子後,她對世間的觀察又多了幾分細致。

有些道理不是她不懂,而是想着父親的教導,她便覺自己即便是死,也不能去青|樓茍活。

這大半年,她被磋磨得不像樣子,眼下又要去新的地方生活,她若不觀察仔細了,少不得又要吃苦。如果這夥人也不是好東西,她就想法半路跑走,若是因此被抓,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她也活夠了。

陸萌萌察覺到少女在看自己,便側過頭來,沖她笑了笑,道:“你在看什麽?”

祝萱忙側過頭,道:“我沒有看你。”

陸萌萌輕笑了下,“讓我猜猜。是不是在想我們是好人還是壞人?要是是壞人,你便想法半路跑走?”

“你怎麽知道?”

祝萱瞪大眼,随即又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将嘴|巴抿得緊緊的。

陸萌萌見她這般就想到了去年的自己。想想這孩子今年也不過十五歲,便經歷了喪母、喪父,被繼母轉賣等波折,心中生起幾分憐惜,“不用擔心,我們花錢買你們回來是幹活的,不會虐待你們的。”頓了頓又道:“不過一定要老實幹活,要是有二心,我等也不會手軟。”

憐惜歸憐惜,醜話還是要說前頭的。

“你們好好幹活,便不會餓着凍着你們,放心好了。”

大家都不說話,經歷的磨難多了,對世間的信任也越來越少。陸萌萌見此也不再多說。

有些事,自己親身體驗下比說什麽都有用。

如此,帶着一行人回村後,便立刻喊來村民燒水、做飯。

這些人被磋磨得不像樣了,身上也很髒,得好好清洗下。有些人身上還有傷,還得上點藥。

李若蘭帶着人,将收集來的苦楝樹皮與先生種植的迷疊香分別放入鍋裏,開始熬驅蟲藥與滅虱藥。

經過前兩次的難民和兵丁接收,現在小李村接納新成員已有了一套标準程序:肥皂洗頭、絲瓜精擦身、滅虱、換新衣、吃飯後再吃苦楝樹皮湯去寄生蟲,然後把難民的舊衣服全部燒了,最後安置在村口的幾棟屋子內,進行隔離。

“我們先生愛幹淨。”

趙阿婆早已不複之前的虛弱。老人家現在吃得好,穿得暖,身體素質提升後,說話聲音都大了起來。

她指揮着一群大小姑娘,道:“不幹淨會生病。所以,你們要想好好在這兒活下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打理幹淨了。別怪老婆子沒提醒你們,要是沒弄幹淨,到時可沒飯吃的。”

祝萱低下頭,心裏暗道:“這個陸先生到底是何人?看着也沒比自己大多少,為啥整個村的人都聽她的?而且看這章法,她似也懂些岐黃之術?”

鍋浴被燒熱了,祝萱帶着滿心的迷糊下鍋洗澡。這種鍋子在江南很常見,她倒也不害怕。只是有兩個姑娘顯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鍋浴,見趙阿婆要讓她們下去,那是吓得眼淚都出來了。

而更讓她們無法接受的是:這房裏好幾個鍋子,這也意味着她們得擠在一個屋裏洗澡。雖大家都是女子,但想想便覺好羞恥。

祝萱倒無所謂。在人販子那裏,比這更過分的事都有,只是一起洗澡罷了,這算什麽?

她率先脫了衣服進了鍋浴,而等她進了鍋浴沒多久後,那位陸先生又來了。她拿來竹竿與布,在屋裏撐起竹竿,挂上布後,便又走了。

這小小的舉動讓祝萱心裏一暖。

雖然她不在意,但若有人在意自己的尊嚴,那便是極為暖心的事。

陸萌萌聽說女孩們不願洗澡,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些讀文識字的女孩大多是原本家境不錯,接受過大家閨秀教育的,就思想上來說,其實比勞動人民階層更為保守。

有了布隔斷,又有祝萱帶頭,其他女孩想了想,便也咬牙脫衣服,坐進了鍋浴裏。

“這是肥皂,你們拿着擦一擦,身上會幹淨許多。”

趙阿婆拿着籃子,将裏面切好的肥皂分給大家,“這叫肥皂,是我們先生做的,專門用來清潔的。一人一塊,用完都收好了,以後洗澡洗頭都要用這個。”

收了棉花便有了棉籽油。有了棉籽油,便能大量制造肥皂。制造時,再往裏添加一些藥材,便能成為很好的藥皂。這些藥皂非常适合剛加入的新成員,不光能殺蟲滅菌,還能對一些皮膚病起到治療作用。

祝萱好奇地看着自己手裏呈黑褐色的肥皂,聽這阿婆的介紹,這看起來是跟皂胰子差不多的東西?

她沾了水,往絲瓜精上抹了抹,再搓了搓絲瓜精,驚奇地發現這肥皂竟比皂胰子好使,泡沫好多啊!

新鮮的東西讓一群新來的人忘記了初來乍到的惶恐,在将自己擦了一遍後,只覺整個人都松快了。

這t肥皂可真好用啊!

洗好澡,村裏的嬸娘們送來了衣服。

大家各自挑着合身的衣服,眼裏都是一片迷糊。

這個村看着也不怎麽富裕,但怎麽這麽大方?這料子可真好啊!這樣的衣服真的是給他們穿的嗎?

陸萌萌發明了水力紡織機,種植了棉花後,村裏便不再缺布料了。

這些布也好,棉花也好,村裏也沒往外賣。村裏的大小娘子們閑着沒事幹時就會給村裏人縫制衣服。眼下這些衣服其實也不是新的,都是有人穿過了,只是穿的時間不長,看着還跟新的一樣。

祝萱等人不知其中緣由,只知這個村的人慷慨,竟給他們新衣服穿。一時間,心裏的那點恐懼消散,竟開始對未來的生活期待了起來。

洗好澡,頭發上噴了藥液後,大家便坐太陽底下曬頭發。待頭發快曬幹了,村裏也漫起了飯菜的香味。

在白蕩河釣來的大胖魚放大鍋裏燒了,炖出的魚湯用來燒菜粥,既營養又好消化,很适合這些長期吃不飽肚子的人。

打谷場上,除了幫忙的村民,其他村民都不許過來。之前的難民是在晏崇光那兒養了一段時間了,所以過來了也不用再做隔離。但這些新來的不同,為防止疾病傳播,還是稍微注意些好。

祝萱看着這些忙活的人,心裏也是納悶。從剛剛的阿婆開始,所有人便在臉上蒙了塊布,這是要做什麽?

他們也不敢多問。而等一碗又濃又稠的菜粥端到他們面前後,有些人便想,管他們幹嘛呢,先吃了再說。

祝萱喝着粥,感受着青菜香氣與魚湯的鮮美在味蕾上綻放,忽然,眼睛就紅了。

這一路行來,唯有此地這群行事怪異的人将他們當人看。不管他們有什麽目的,但就這一刻,他們為人的尊嚴得到了滿足,便值了。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滴到了碗裏。漸漸,心裏的委屈像是壓抑不住一般,眼淚越來越多,捧着碗的手不停地顫着,壓抑的抽泣聲漸漸齊整,整個打谷場很快便被悲傷溢滿。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面對這碗粥,都是流下了眼淚。

孫棟站起身,朝着大家深深作揖,含淚道:“小生從江南路逃難來此,路上受了傷,傷了胳膊,好不容易活下來,本以為靠着自己的秀才功名,好歹能在松遼郡尋個活路。哪裏成想,壞了一只手後,功名也不值錢了,被人販來倒去的,竟成了最無用之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眼角,“被人關在牙行裏時,我|日日目睹着人如牲口被倒賣,這時才明白,史書上所言‘災民非人’這四字的含義。今日蒙小李村一飯之恩,甚為感激。我雖已殘廢,但只要諸位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必不推辭!還請諸位受孫棟一拜。”

他說着便是跪下,慎重地給小李村在場的所有人磕了一個頭。

能讓一個讀書人跪拜的,只有“天地君親師”。現下一個有功名的秀才公給自己下跪,淳樸的小李村村民一下就慌了。紛紛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是秀才公。”

“秀才公也是要吃飯的。”

祝萱站起來,擦了擦眼角,也是跪下給大家磕了一個頭,“從今以後我便是小李村的祝萱了,這一飯之恩,至死難忘!”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紛紛下跪,表示感恩。

“先吃飯再說。”

陸萌萌上前将人一一攙扶了起來,“以後不要随意下跪,我們小李村不興這套。”頓了頓又道:“這幾日|你們便先養好身子,待隔離期過了,便給你們分房子。以後咱們一個鍋裏吃飯便是一家人,我請你們來也是為了幫我分擔一些活計。至于具體要做什麽,等你們養好身體再說。”

衆人點頭,“都聽姑娘吩咐。”

大家就這麽住了下來。

孫棟,祝萱等人在隔離屋住了幾天後,就發現了這個村的“怪異”。看着是個小山村,可夥食卻很好。

在吃了兩三天的粥後,便是給他們上幹的了。上好的精白米內放着一種叫做土豆與玉米的東西。這兩種東西他們都沒見過,但卻意外地合口,而且十分飽腹。這兩種東西,尤其是那土豆,都是随便吃,根本不限制。

蒸好的土豆搗爛,裏面加些鹽、豬油、蔬菜碎,對大家來說那簡直就是無上的美味。

而除去這些外,漸漸他們的飯桌上也多了一些葷腥,主要以蛋羹與雞肉為主。

收了第一波土豆後,陸萌萌便造起了雞舍與孵蛋床。在系統獎勵的溫度計的幫助下,經過反複嘗試,終于找到了訣竅,現在已經能進行相對大量的人工孵化了。

這技術自然也是讓大家啧啧稱奇。而系統獎勵的母雞與土地雞交流後,優秀的基因似也被遺傳了,再加上蚯蚓飼料,這些雞長得快不說,還特別健康,特別能下蛋。

因此,小李村現在還真不怎麽缺肉食。這些新來的不知小李村情況,只覺這小李村很神奇,而這神奇,他們直覺應都是那位陸先生帶來的。不然,這些村民不會那般尊重她,聽她的話。

祝萱等人還不知,這些小李村村民在他們隔離期間,已開始用竹子、麻繩做起了網箱,并開始收集松枝。

馬上快七月了,鳙魚到了産卵的時候。根據陸先生的教學,他們可以抓一些魚過來,利用淋水孵化法的辦法,在引了活水的自建池塘裏加入石頭、木皮,灑入特制的草藥水進行消毒後,将産卵期的魚放入池中,然後放入松枝,讓産下的魚卵粘附其上,最後取出來,放入另一個引入活水的小池子裏,每日淋水2-3次,便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魚卵的孵化率與成活率。

這種人工培育法,哪怕是在落後的古代也可以将魚苗孵化率從15%直接提升到80%。

孵化好的魚苗經過幾周的發育,再轉移到白蕩河內設置的網箱裏,便可實現人工養殖的規模化。

除去鳙魚,像青魚、草魚、鲫魚都是在這個時期産卵的,大家多養幾種魚,來年收獲的品種便能多些。

人工養魚,那相應的飼料也得做出來。好在做魚料相對簡單,而他們今年的谷物收獲也足夠,若到時不夠吃,放點一點魚便是了。

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而當祝萱等人隔離結束,加入到小李村的建設中後,陸萌萌立刻感受到了“知識分子”與“工程師”增加的好處。

無論是設計方案,還是教學,效率大大提升。這些人腦子也好,基本就是一點就通。而祝萱等人也是對陸萌萌的學問佩服不已。

什麽功名不功名的?能讓百姓吃飽肚子,那才是大本事!

嘗到了人才加入的好處,陸萌萌與李修等人再也按捺不住心思,打算再去一趟城裏,招募些人才回來。

如此,過了兩日後,陸萌萌又去了城裏。等她回來時,又帶了十七個人回來。

只是她才走到村口,便見李樹飛奔而來,“先生,您總算回來了!不好了,若蘭姐姐不見了!”

什麽?

陸萌萌一驚,“什麽叫不見了?”

“就是昨天您走後,她去給族長送飯,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李樹急得眼睛都紅了,“三嬸兒都暈過去好兩回了,我們四下都找了,就是找不到。”

“族長在哪?”

“正在家。”

陸萌萌立刻翻身下馬,将缰繩扔給李東,“李東,你安排他們,我去看看。”

一路狂奔到了李修家裏,沖進院子,“李叔,若蘭不見了?”

“先生!”

見到陸萌萌,王三娘就撲了過來,大哭道:“求您,求您救救若蘭。”

“嬸兒,別急,你慢慢說。”

陸萌萌心裏沉了沉,想起這世道,想起那些消失在山谷以及姜花他們的遭遇,心裏湧起不妙的預感。

“嗳,嗳。昨個兒按照您走前的吩咐,做了土豆排骨給大家吃後,我見有剩餘的,便讓若蘭去鎮上,送些給孩子他爹嘗嘗。哪裏曉得,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我們帶着球球去找,結果在通往夏涞鎮的小道草叢裏發現了若蘭的頭繩。”

王三娘将頭繩拿給陸萌萌看,“這是您第一次進城帶給她的,這上面的珠花她可喜歡了。若不是遇上事t,怎麽都不可能将這個遺落的。而且球球鼻子這麽靈,到了那地方就叫,若蘭肯定是被拍花子綁了……”

她說着又哭了起來。這是她的老來女,也是唯一活下來的孩子,現在孩子不見了,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

李修過來攙扶過王三娘,“別哭了,小心身子。你在家歇着,我再帶人去找找。”

陸萌萌心沉到了谷底。

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而這世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

李若蘭這一年被養開了,皮膚白白淨淨,眼睛又大的少女走哪都是被人關注的對象。要是路上遇上歹人……

“李叔,你好好照顧三嬸兒,我帶人去找!”

陸萌萌立刻轉身,出門将老兵都招呼了起來,一行人騎上馬,帶着球球開始四處找李若蘭。

但是球球追蹤到夏涞鎮附近,便沒了方向。陸萌萌不死心,進了鎮四下詢問,但都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她又想到了山谷,克制着心中的恐懼又帶人去山谷內尋找,一直找到晚上,都沒發現人。

無奈之下,只好先回村裏。走到村口,眼尖的李東忽然發現村口栅欄似有些不一樣了。他忙策馬上前,借着月光,打眼仔細瞧了下,驚呼了起來,“先生,您快來看!”

陸萌萌忙上前,借着月光,她看見村口栅欄柱子被砍掉了一塊,而在這凹陷處,赫然綁着一個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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