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幕後之敵
幕後之敵
林如海明白這是證據了,取出信,快速看完,臉色雖未變,但心裏已是驚濤駭浪一片:若照這信中所言,與昨晚截殺他的人交易的,極可能是寧波總兵李大人。
李總兵他也見過幾次,出身微寒,性格爽快,看上去是一個很正直的人,他讓人暗中調查,官兵對李總兵的評價都挺好,當地百姓的口碑也不錯。
一個五品的總兵,手下不過兩千人,不可能有那麽大的人脈,走私鹽去倭國。
要麽是李總兵真的太會裝,實際暗中投靠了人,幫着對方做這門生意;要麽,就是李總兵被陷害了,因為他擋了別人的道。販鹽去倭國,寧波是那條線上必經的一個口岸。
林如海心中飛速盤算了一番,他被派來揚州來,除了掌兩江兩淮鹽務,暗中還兼着監查江南百官的重任,天子撥給他的人明面上不多,暗地裏卻不少。昨晚遇襲,是因為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昨日查鹽務,發現有問題,他引而不發,待入夜後才令暗衛去查,如今幾乎可以肯定,派出去的暗衛已中了別人的計,查肯定是查不出大的問題了。對方真正的目的是殺了他,或是令他重傷,如此一來,一個多月後,只怕天子不得不重新換一個人來接任巡鹽禦史之責。
公主話裏還提到了一宗事,販私鹽賺來的銀子,養病。李總兵是進行任命的,下頭的士兵都有軍饷。顯然他是不需要自己賺銀子養兵的。那麽,幕後之人……
走私鹽到倭國之事,他來了四年,也不過查到些蛛絲螞跡,并沒有掌握足夠多的證據,但這些蛛絲螞跡最後交錯彙合,隐隐指向了一個人。
林如海明白這是長公主給他提醒,也是考他,毫不猶豫地說:“幕後之人,只怕不是寧波總兵,而是一直由北靜王府執掌的東南水軍。”
東南水軍,其實是朝廷的心中刺。
開國時的初代北靜王本來當年也是起事的一個主公,後來看天下一半皆在太祖手中,便投了過來,手下有十萬兵馬,本是遼北人,當時山海關在對方手中,若是非要割據一方,一時半會,朝廷也打不下來。遼東百姓也因此可免于兵禍,考慮到這一點,太祖便用封王為交換,為了避免對方表面易幟實際割據遼東,雖然封的是北靜王,卻将東南水軍交給對方執掌。
而原本東南三州起事的南安王,則掌遼東兵務,正如西寧王和東平王,雖然封了王,兵也未裁撤,卻換了地方,以這樣一種方式互相制衡。
北靜王前兩代王爺,頗有能耐,又知規矩,每每用兵,偏又打了勝仗。朝廷也就不好直接将北靜王府的兵全數裁掉,只能照着當年太祖定下的規矩,十年裁一萬,一輪一輪往下降。
老北靜王三年前故去,水溶守滿孝,去年襲了爵,由于忠定王從中大力支持,甚至沒有降等,仍是郡王爵位,且兼領了兵部侍郎一職,實權在握。
相比之下,另外三家,則降的比較狠,西寧王如今的家主襲的不過一個候爵,東平王府降的最狠,只是一等伯,南安王府相較而言是最好的,現在任家主霍榮,至少有一個輔國公的名頭。這三家子弟衆多,偏偏沒幾個有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卻還自诩是王府,一個比一個出格,奢華無度,不知收斂。
文昭公主臉上的表情不見什麽變化,但林如海知道自己應該是通過了長公主的這個考核了。也因此,越發肯定,長公主隐居金陵,每年游歷江南淮南,一出行短則三兩月,長則半年,只怕不是單純的游歷看風景,而是天子的一雙眼睛,暗中替天子盯着兩江兩淮。
Advertisement
可笑的是,朝廷中,衆人卻以為文昭公主當年避世隐居,是因功高蓋主,封無可封,主動離開朝堂,實為避禍。
林如海想到這,也就不再隐瞞,遂将自己這四年來查到私販鹽到倭國的事講了:“只是證據不足,想來他們也發現我派人暗中查探,收斂了起來,大宗的走私幾乎完全停了。”見文昭公主點頭,并沒有不耐煩,反而頗感興趣,便将昨日查鹽發現問題之事一并講了。
文昭公主這才打心底裏高看了林如海幾分,人是有才華本事的,來了四多年,暗中查以了些證據,并不是占着位置不做事,私販鹽到倭國一事,早些年天子年輕時,基本上是沒有人敢做這種殺頭生意的,大約是十年前開始,慢慢越來越猖狂起來。那時她本來打算上個密折的,可太子出了事被廢,她便知道,這折子是不能上了。
既然如此,她便助林如海一臂之力吧:“這信你拿去吧,晚些你來公主府接林丫頭的時候,我府裏還有幾封信、一些票據,到時記得提醒我給你,說不定,能幫上你一點忙。”
林如海忙起身拜謝。
文昭公主不以為意:“這本是朝廷的大事,我這個長公主,雖然避居世外,可既然碰上了,也總得出點力,否則皇兄年年那麽多賞賜,豈不是養了白眼狼。”
林如海被這話吓一跳,哪有人自己說自己是白眼狼的,可面上還不敢露出來,只在心裏暗道:果然是三十年前能上陣殺敵的公主,這不拘小節,果然是非同凡響。
林雲在外輕輕叩門,文昭公主一聲進來,她進來時,手上捧着托盤,雙手遞到林如海面前:“父親,這是公主一早就令人備下的外傷藥膏。”
林如海并沒有托大,林雲如今雖認在他名下,可現在還是長公主的侍女,雙手接過,朝文昭公主致謝:“多謝長公主賜藥。”
文昭公主:“林大人不必客氣。皇兄要是知道了,也必定是要派太醫來給你治病的,你既受了傷,便在淮安府多休息兩日,巡鹽是大事,可也不至于要讓受傷的人周舟勞頓去拼命。”
“多謝長公主關心。”林如海拱手:“昨晚雲兒出手及時,如海的傷并不重,養兩日當無礙了。如海陡膽提醒一句,既然長公主也知浙江沿海一帶不平靜,倭寇随時可能出沒,還望長公主安全為上,暫時不要往那邊去。”
文昭公主點頭:“放心,便是看在你們父女二人剛相認的份上,本公主也不會帶着林丫頭去冒這個險的。本宮還要在淮安府盤旋兩日,這兩日你若無事,可以接林丫頭過去玩,或是帶林丫頭進城逛逛。不必覺得她是小姑娘一個,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年本宮出入軍營,也沒有人敢說行為失禮。這些年也不知是哪些人,宣揚出這樣的風頭,還一堆人家上趕着追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如海莞爾:”長公主說的很是。林某的夫人賈氏早幾年還未病逝,也常懷念幼時女子能騎馬打球的日子。“說起賈敏,他幾分懷念,幾分傷感,只是在長公主面前,并不敢漏出來。
文昭公主是認識賈敏的,當年榮國公賈代善受她父皇倚重,後來她兄長初繼位,西北邊境的黨項生亂,平安州節度使本是胡人,突然倒戈,鄯州丢失,賈代善臨危受命,披甲上陣,平了那場黨項之亂,收複了平安州,由伯爺直接升為國公,胞兄索性成人之美,将其祖上的榮國公回贈,并令其一家子由金陵遷入京中。賈敏當年進宮給十二公主做伴讀時,她還沒有出嫁,在宮中便見過數次。
文昭公主想起當年的事,她那位妹妹也是命運多舛,早年定下婚約,驸馬卻因失足落水而亡。後來重新擇了驸馬,二十二歲才出嫁,生長女時卻落下了毛病,沒幾年便病逝了。一時感嘆,便問了一句:“令夫人不是生了一個千金,今年幾歲了?”
林如海:“玉兒花朝節生的,剛過了十二歲生辰。”
文昭公主:“聽說你将她送去榮國府了?”
林如海點頭:“她母親病逝,林某無意續弦,怕她在家中無人教導,岳母又幾次送信來,林某想着有岳母教她規矩,便送她進京了。”
文昭公主哦了一聲說:“如今多了林丫頭這個姐姐,姐妹二人一起做個伴,倒是挺好的。”
林如海摸不清楚長公主是信了,還是不信他的說法,不過長公主這樣說,他自然要附和:“公主說的極是。林某之前怕她在家中孤單,如今既有雲兒這個姐姐,她也進京好幾年了,該回家來看看了。”
文昭公主點頭:“本宮府上人不多,雖說如今林丫頭是你的女兒了,到時本宮派人去接,你也得放她來公主府玩,到時讓她們姐妹二人一起坐船,揚州到金陵,行船也不過一日的功夫,正好路上也不寂寞。林丫頭當初跟着讀書習武的師傅都還在,到時小丫頭過來,也不怕沒有師傅。”
如此一來,黛玉便有了長公主教養的名頭,朝中看不清形勢的人家或許不知道,但六部尚書等朝中重臣,自然是知道天子對長公主的倚重的。這些人家很可能是黛玉将來擇婚的人家,文昭公主教養的,便很有份量了。
黛玉可謂是林如海的心頭肉,掌中寶,林如海此刻再難掩情緒,當即大大地鞠躬拜謝“多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