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族人

族人

四月二十六,大吉。

林如海帶着林雲,進了林家的宗祠。

一大群與林如海這支已經是四服五服之外的族人,圍在宗祠外,交頭接耳。

好在林家的宗祠大,修成了一個三進的院落,一重門,又一重門,看上去就覺得莊重。能進到大門裏的,也不過族長與幾位長老。穿過長長的通道,進入第二進的門,外面的熱鬧便被徹底隔絕開來。

開宗祠,告祖先,叩拜大禮,一套儀程走完,耗費了近半個時辰。

林雲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可終于走完儀式了。

從裏間出來,這時族長與幾位長老臉上才露出笑容來。族長看着和氣,笑容熱情地跟林如海說話,聽上去他似乎一開始就贊同林雲進族譜的事,但林雲可沒忘記兩天前他在林如海面前如何讨價還價的,為着她入林家的族譜,林如海可是舍出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銀子啊,劉姥姥可是說了,二十兩銀子,可供鄉下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嚼用。林家這些族人也住在鄉下,族裏的祭田一共一千二百畝,都是林如海祖上至今添制的。族裏的學堂,也一直是林家在資助,每年三百六十兩銀子。

這些族人呢,說是照看打理林家的祖墳,其實林家的祖宅一直有忠仆守着,這些事情,他們何時幫過手。

四天前,林如海的船到金陵,來鳳栖山莊接她。從金陵到姑蘇,走水路,不過半天多的功夫,父女二人便到了。

一船的土儀,尚且不能喂飽這些貪婪的族人。說到要将她的名字錄入族譜,族長便裝出一臉的為難,不過是為了要價碼,先是讓林如海添個三五百畝的祭田,又說族學的經費緊張,如今連好的夫子都請不上了,接着又是族裏孤寡需要救濟的越來越多……族長不知道,他與林如海談話的時候,林雲就在裏面的隔間聽了個一清二楚。

人不要臉,鬼都害怕。——這是穿越前的林雲家鄉的一句俗語。她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可村裏百來戶人家,也只有那麽一兩戶人家是不要臉的,會趁着玉米熟時、黃豆熟時夜裏行盜,大部分人家便是寧可窮些,苦些,也要那張臉皮,起早貪黑,大不了多幹點活,連田坎上也種上黃豆,土垠上也栽上菜,別說向人家要錢,就是跟親戚家借錢,都是非不得已,萬萬不願開口的。

可這林家的族長倒是臉皮比城牆還厚,借着這機會,便獅子大開口。她可沒忘了,頭一天進村,族裏人介紹,說那三進的院子,就是族長家的。

看來林如海每年捐給族學的銀子,只怕都飽了族長的腰包。

她聽得都快忍不下去的時候,卻聽見林如海說:“族裏困難,如海也是考慮過的,接任揚州的差事以來,每年清明必定回來掃墓,順道看一看族裏祭祀田地裏的秧苗長勢,這幾年揚州的雨水還算适宜,只是姑蘇這邊,如海不太清楚。這次帶雲兒回來,一是入族譜,二是祭祀宗祠,告慰祖宗,這是一樁大喜事,如海便将這幾年的俸祿歸整了一番,還有莊子的收益,合在一起,一共是三千兩,這是聚源銀莊的票號,辛苦族長把族裏待辦的幾件事都辦妥當了,尤其是族學,如海這兩年感到身體不濟,精力不足,也不知能支撐多久,族裏還得有人科舉入仕,才是長久興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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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說,林雲便是有一肚子的氣,也只得消了。

花錢辦事,看來林如海早就看清楚了族人的面目。只是照理說,林如海這代,便可以另立一宗了,難道因為數代單傳,這才沒有另立門戶的?

林雲好奇,但也只能憋在心裏。眼下她與林如海雖是父女了,可本質上還是兩個陌生人,冒然問這個問題,只怕不妥。

不過這一趟來姑蘇,也不算白來,起碼她親眼所見,親耳聽見,以前看書時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是懂了——林家的族人一樣貪婪,而且還都是貨真價實的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了,黛玉終歸是榮國府老太太的親外孫女,賈赦賈政兩個是親舅舅,林如海死前将黛玉托付給榮國府,總比托付給族裏人強,族裏到黛玉這一輩,真的是連面子情都沒有了。

可惜,林如海并不知道,榮國府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榮國府了,賈母确實挺疼愛黛玉的,可那是跟她自己的孫女兒比,要是與榮國府比,黛玉就被她舍棄掉了——或許也不是沒有掙紮,或者是她年紀太大,也做不了主,但結果就是這麽一個結果。

中午的宴席,林雲只當自己沒有耳朵,沒有嘴巴,甭管同桌的族長夫人、媳婦、姑娘等人問什麽,她一概只笑,既不答應,也不說話,只管先吃飽肚子為上。一旦填飽了肚子,她也懶得裝樣子,将筷子一擱,服侍的丫頭雪柳雪見便一人上來扶她,一人上拿着蘇繡的團扇輕搖幾下,幫她把巡鹽禦使林家大小姐的派頭顯擺得足足的。

桌上同坐的人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紛呈,林雲只當看了一出戲。反正要緊的那出戲上午在祠堂裏已經完美落幕,現在的頂多算是彩蛋。這些族人,沒準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一起用飯了。

下午離開姑蘇,族長帶着一衆族人送到村口,林雲看了只想笑,當然,她還是給了林如海的面子,上了馬車才笑。

雪見與雪柳不解,不過兩個丫頭的規矩卻是好的,并不冒然發問。這兩個丫頭是林如海從揚州帶來的,原來在黛玉的院子裏服侍,跟雪雁以及如今還留在揚州的雪鹀四個一起進黛玉的院子裏當差,雪柳的年紀最大,今年也不過十四歲,雪雁的年紀最小,與黛玉同年。

等林雲笑完了,雪柳才輕聲問:“姑娘想到什麽了,這麽高興?”

林雲使壞,掀了車廂的簾子,說:“你們看看,他們像不像一群被人拎着脖子後領的鴨子?”

饒是素來穩重的雪柳,聽了這話,又看着村口那群人,也着實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過了,雪柳卻忍不着,感嘆了一句:”姑娘說話,倒和二姑娘一個樣。要是見了,不知多投緣。“她會說這麽一句話,并不是托大,而是這幾天林雲問了許多關于黛玉的事,黛玉進京也幾年了,雪柳能知道的,無非是幾年前的黛玉,老爺交待過,林雲以後是府裏的大姑娘了,府裏的事都不必瞞着,不管問什麽,都要認真作答。幾日下來,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也感覺得到,大姑娘挺喜歡沒有見過面的黛玉的,是當真盼着黛玉家來。

林雲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二姑娘指黛玉,笑了:“是啊,旁人必定說,林家的姑娘,牙尖嘴利,不好相與!可又有什麽關系呢,不好相與,那就不相與呗!不是一路人,我還懶得應付呢。”又嘆息一句:“等回了揚州,我跟父親提一提,看什麽時候派人進京,将妹妹接回家裏來。金屋銀屋,不如自己的破屋。榮國府再好,外祖母再親,可那家大業大的,府裏當家做主的也不是外祖母,妹妹在那裏,始終是寄人籬下!”

兩個丫頭聽了這話,眼睛都發亮,雪見更沉不住氣一點:“當真能接姑娘回來?”

一句話便漏了餡。她們到底服侍黛玉的時間更久,叫黛玉姑娘,已經習慣了,哪怕黛玉進京已經好幾年了,一着急,就忘了改口。

林雲卻不介意,呵呵笑了兩聲:“你們也不用強行改口,妹妹以前在家時,你們都是服侍她的,叫她姑娘習慣了,這樣吧,以後你們就叫我大姑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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