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賈母的取舍
賈母的取舍
王熙鳳帶着寶玉等人從鐵檻寺回來,已是天色将盡時分。在鐵檻寺呆了幾天,王熙鳳雖精力極好,也難免累得狠了,本想着軟轎直接擡進自己的院子裏,好生歇一歇。才坐下喝了一盞茶,鴛鴦便來了。
聽見外頭丫頭的聲音,王熙鳳和平兒使個眼色,平兒扶王熙鳳坐起身,從裏屋出來,正好見鴛鴦進門。
平兒先笑:“這會子你過來,只怕不是來給我們奶奶道聲辛苦的。“一邊叫丫頭給鴛鴦上茶。
鴛鴦:“省了吧。跟我還假客套。二奶奶,老太太也知道你這一趟辛苦了,只是家裏有大事,只有二奶奶能辦好,老太太讓我來傳個話,說你辛苦了,讓你今兒好生歇一歇,晚膳不用過去服侍。”
王熙鳳一邊說着“多謝老太太”,見鴛鴦說完了話,人卻沒走,必定還有事,且這沒說的事情才是要緊的,她心裏揣度,便知多半是這幾天她不在,王夫人管家,出了什麽纰漏,惹得老太太不滿意了,她一個眼色,平兒會意,上前拉了鴛鴦坐下:“你既有心,好好說給我們奶奶聽,喝一杯茶的功夫,難不成老太太就會催你啦。”
鴛鴦原本也是奉賈母的命來傳話的,這事情晚些還是要跟王熙鳳說,此時賣個人情,也不妨。便将今兒林雲登門被王夫人晾了半天的事說了,末了,道:“二奶奶你們到家晚了,要是早上半個時辰,正好能見一見林家大姑娘。”
王熙鳳:“這麽說,家去了?”
鴛鴦點頭:“連林姑娘都一并回去了,說是過兩天下貼子,請家裏三個姑娘和老太太過去做客。”
王熙鳳十分意外:“老太太不是不想林妹妹回去住,之前林管事來,想走之前接回去住兩天,老太太也硬攔着,當時林妹妹可不太高興。怎麽林大姑娘一來,就……”
平兒附和:“可不是嘛,要是當初同意林姑娘回去住兩天,只怕林姑娘都順順當當回揚州去了。”
鴛鴦這才将王夫人着急忙慌問林雲與長公主的關系、以及下午薛家母女二人想打探長公主府的消息之事道來,也不多加評論,平兒雖知薛家臉皮厚,當初說是來做客,誰知在梨香院住下便不走了。
別人不清楚,平兒是從王家出來的丫頭,心裏再明白不過,王子騰雖說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外面巡視軍務邊務,可也有小半年是在京城的,薛家賴在榮國府不走,最開始是王子騰不在,想借着榮國府的光,好送寶釵進宮選公主、郡主侍讀。後來這條路走不通了,就更不願意走了,馬上弄出一個“金玉良緣”來,真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再一個原因,真是說不出口,那就是薛姨媽和王子騰夫人關系極差,連面子情都沒有。當年王子騰還沒起勢,一家子都住在金陵那會子,薛姨媽仗着薛家富貴,三節兩壽走禮,回娘家,可沒少擺臉色給王子騰夫人看,那時候可着勁地欺負嫂子,不到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只怕薛姨媽自己想起來,就心裏犯怵,不敢住王家去。
平兒畢竟是丫頭,有什麽想法,也不會說。王熙鳳可不一樣,怒道:”我說呢。姨媽和薛大妹妹也真是的,她們不要臉面,不怕丢臉丢到親戚家去,咱們府裏可丢不起那個臉。恁誰來說,便是林大妹妹跟長公主再怎麽親厚,跟昌遠候府也是隔着一層的,太太着急忙慌已經夠丢份了,林家和我們府上好歹還算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戚,林姑老爺是老太太的女婿,薛家又算是哪一門子的親戚,也好湊上去!”
鴛鴦并不接這話,只說:“老太太說了,今兒林大姑娘來,周瑞家的把林大姑娘帶去太太院子裏,太太正在禮佛,她也不知道通傳一聲,害得林大姑娘枯坐了半個時辰。林大姑娘久等沒見到人,便直接來拜見老太太了,周瑞家的慌了,不知在太太面前說了什麽話,太太反跑到老太太這裏來告狀,虧得兩個林姑娘懂事,還幫着描補,這才勉強保住了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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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自然是不信的,百分百是她那好姑媽,想給林家大姑娘一個下馬威,沒想着把自己給饒進去了,臉上卻一派驚訝:“這可真是失禮。周瑞家的也是老人了,怎麽辦出這樣的事?”
鴛鴦:“可不是嘛。老太太當即便讓太太革了周瑞家的差事,罰了半年的月例,安排去漿洗房當差。說不準,回頭老太太就要問二奶奶,看是把誰提上來,頂了周瑞家的這個缺呢。”
王熙鳳拉住鴛鴦的手:“好姐姐,你可是提醒我了,我仔細想想……”
鴛鴦笑道:“二奶奶慢慢想,回頭老太太找你,你跟老太太說就是了。另有一宗事,回頭三個姑娘去林家做客,老太太是不去的,還得二奶奶看着點兒。”說到這,鴛鴦停了一下,将袖底的小匣子拿出來,遞給王熙鳳:“老太太說,東府蓉兒媳婦的喪事,也全靠二奶奶張羅料理,在鐵檻寺裏辛苦了小七天,這一副金鑲朱紅色瑪瑙的頭面,是她疼孫媳婦的。”
王熙鳳不料還有東西拿,一面笑,一面推:“老太太真是的,我一個做孫媳婦的,原該多出力,哪裏用得着老太太破費。”
鴛鴦直接将小匣子放在幾上:“二奶奶也別推,老太太說你辛苦該得的。只是今兒老太太讓我來,還有一句話帶給奶奶,奶奶管家也幾年了,府裏大小事情,也該心中有數了,這府裏早晚也是要交到琏二爺和奶奶手上的,到時奶奶當家,總不能還想着大事都請教別人。”
王熙鳳和平兒都嚇了一跳,主仆二人都是又驚又喜,別看王熙鳳嫁進來不到半年,便開始接手管家,但這幾年,其實一直是給王夫人打下手,大事,凡是涉及銀子的,哪一樁不跟王夫人報備,否則連銀子都支不來。王夫人看似大方交權,實則銀庫等幾處的對牌,可是牢牢握在自己手裏的。
王熙鳳一把拉住鴛鴦,說:“姐姐跟我說個實話,這麽大的事兒,不可能就為着林大妹妹今兒受了冷落,便讓老太太發這麽大的火吧?”後半句她沒說出口,一個林雲,又不是林姑父親生的,黛玉這個嫡親的外孫女兒在府上住了幾年,也得受些委曲,革掉周瑞家的差事,還可以說是面子上做給林雲、乃至林姑父看的,可直接奪了王夫人的當家權,要說賈母看不過眼王夫人當家,這都好幾年了,也一直沒提。
由不得王熙鳳不心驚。
鴛鴦其實也不是也拿不準,不過這幾年黛玉來了府裏之後,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婆媳官司一直沒斷,也一直沒挑明,她思來想去,只有今兒王夫人提到的昌遠候府,她雖是個丫頭,也聽賈母感嘆過好幾回,當初忠肅王還是個光頭皇子,娶李大人的女兒時,還一點也不顯,如今不僅是皇子裏唯一的親王,李大人升了尚書,連昌遠候府的牌子又重新挂上去了,她也弄不清林長公主府、林家和昌遠候府的關系如何,只如實将這一點疑慮說給王熙鳳聽:“當時老太太直接讓太太閉嘴了。”
王熙鳳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便明白賈母的意思,這是一府分作兩房,二房跟林家的關系眼見着成這樣了,描補估計是不能好,至于想借着林家跟長公主、昌遠候府往來,那幾乎不可能;長房這邊,卻是沒有過節的,王熙鳳對家裏姐妹一向大方,跟黛玉關系着實還不錯,只要這次去林家,把林大姑娘讨好了,未必以後不能與那兩家攀上關系。
于是當即打包票:“姐姐回去同老太太說,我知道輕重了。回頭帶三個妹妹去林家做客,禮單明兒我拟好了,送去請老太太過目,去了林家,必定會将今兒失禮的地方描補上。我們府裏,可是兩個林妹妹的親舅舅家,老話還說了,娘舅親,打斷骨頭連着筋,以前跟林家走禮往來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後再不會發生了,老太太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