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昏古七

第02章 昏古七

被兩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扣住,陸凜額角青筋微微凸起,氣息發沉,愈顯鋒銳。盡管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然那雙掩蓋在靛青長衫下的臂膀卻緊實有力,此刻他暗暗繃起雙腿,随時準備反抗。

他眸光牢牢鎖定在前方的少年身上。

對方膚色極白,額前纏了一圈紗布,一張如玉的面頰更添幾分病色。卷而濃密的長睫微斂,偶爾擡起的雙眸烏黑發亮,流轉間格外潋滟。

僅一眼只覺此人純稚天然。

但,這個人內裏卻是黑透了的。

心肝脾肺腎皆髒臭不可聞。

自入住陸府的那天起,陸眠便無所不用其極地将他推入絕望的深淵,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他,樂于從他臉上看到屈辱的神色,甚至妄圖有朝一日讓他臣服于他。

在‘陸眠’心中。

區區一個陸凜,根本就不配當他的兄長。

陸眠直直望向被扣着的人,硬是在那人眼中看出了扇形統計圖。

三分仇恨、三分憤怒以及三分嗜血,還有三分冰冷,加在一起,便是十二分的厭惡。

沒想到自己穿越還覺醒了這種技能的陸眠僵了僵,秉承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初心,他老實地往伍興文身後縮去,只餘半邊身子露在外面。

天塌了,有伍興文頂着。

陸凜望着他動作,無端竟從那張白淨的臉上看出一絲怯懦。

怯懦?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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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底閃過一抹諷笑。

又準備玩什麽花樣。

被反派直勾勾的目光盯視,陸眠一聲不吭。

躲在伍興文後方,開始裝死。

伍興文還是頭一次被陸眠如此對待,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氣,腰背挺得筆直,嘴角也不自覺微微上揚,“還沒認清自己嗎?”

他輕蔑地掃向陸凜,鼻孔朝天,“你以為你在同誰做對?”

身後,陸眠瞳孔地震。

這個伍興文!

這麽跟反派說話,不要命啦!

陸眠如今不記事了,做主的自然就成了伍興文,他覺得自己現在強得可怕。

“怎麽不說話,”伍興文和撩起眼簾的陸凜對視,“害怕了?”

他幽幽繼續:“明日,你在季老先生那裏言明自己行止不端,自請退出見月書院,以後我便不再針對你。”

自己不針對,陸眠可以針對。

陸凜扯了下嘴角,眼底覆着一層寒霜,如同在看一個死物,看得陸眠一陣心驚膽戰。

伍興文:“你即便不說也無妨,今日之後,你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瞧見陸眠額上這傷沒有?稍後我等便同陸大人說,這傷是因你而起……

“你猜,陸大人會如何待你?”

他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出,試圖從陸凜臉上看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反應。

然這次亦與以往一樣,他什麽也沒看出來。

陸眠倒是看出來了。

原來小說裏,反派死于話多的定律是真的。

見陸凜毫無反應,伍興文不禁有些氣惱,朝對面一擡手,“來啊,把他綁了。”

那二人聽令便要行事,忽在這時聞得一聲。

“啊,我的頭好痛。”長腦子了,陸眠急中生智打斷了伍興文的動作後直接閉眼。

正覺得自己想出了個絕妙的好主意的伍興文還在得意,乍然聞見這聲,猛地轉頭,“又疼了?怎會……先前不是吃了藥?”

旁邊的兩個小厮即刻上前,“公子!”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去看陸眠。

陸眠頓時有種想要抱頭蹲下的感覺。

別看他啊都別看他!

第一次當傻子。

他也不會啊。

“我想回家。”陸眠說得真心實意。

話落,幾人架着他就要走,身後得了吩咐的侍從相互看了眼,視線繼而重又落到陸凜身上,掏出繩索準備綁人。

眼睛悄咪咪睜開一條縫的陸眠透過跟前望向對面,差點沒再次抱頭,怎麽還綁啊。

伍興文見他忽地便不動彈了,還當陸眠疼暈了,定睛卻見他轉着眼珠正往陸凜那邊瞧,伍興文心念一動,“先別綁,把人帶過來。”

說話間,陸凜被押解着上前,一語不發,只眼神死死盯着他和陸眠兩人,眸底隐現血絲。

伍興文不以為意地哼笑了聲,冷道:“帶上,回陸府。”

說着,他目光灼灼掃向陸眠,果不其然見到對方表情起了點變化,伍興文一喜,“如何?陸兄可是想起了什麽?”

方才他見陸眠偷眼觑向陸凜,以為陸眠識得對方,“陸兄,你還認得陸凜對嗎?”說罷伍興文擰了擰眉頭,心中湧出一股莫名不适,怎連他都不記得卻還識得陸凜的……

陸眠眨了下眼,看他。

伍興文亦回視過去,對視一瞬,他突然輕松道:“我見你看他眼神不對,還當你認出他了。”

陸眠沒想到連原書中的小炮灰都這麽敏銳,只是一個眼神而已……思及此,他不由無比慶幸自己做出的決定,看來現在不止要繼續裝,還得讓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真的傻了。

兩人對視幾秒,陸眠倏地擡手糊了他一臉。

伍興文猝不及防往後仰去,接着便見面前的人沖着他笑,蒼白的臉上乍然露出的笑容分外燦爛,他遲疑:“陸……兄?”

陸眠:“嘿嘿。”末了,又給了他一拳。

讓這人瞎猜。

他明明誰都不認識!

“啊——”巷子裏傳出一聲高昂的慘叫。

-

小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回到陸家。

伍興文捂着半邊眼睛,看着無須人扶,呲溜便梭下馬車的人,禁不住呲了呲牙。

怎麽笑着笑着就開始打他了啊,這還是陸兄首次沖他笑得……如此好看。

伍興文神情還有些恍惚。

陸府的府門前此刻立着一行人,為首的是提前收到門房通秉等候着的陸父陸宏志,以及夫人陶氏。

女人眼神牢牢鎖定在馬車上,待看清下車的人瞥見後者額間的白紗,頓時美目含淚,顧不得其他,匆匆走下臺階。

方才馬車上陸眠還在忐忑自己接下來就要見到原主母親和反派的父親,等馬車停下的剎那,他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一拍。想着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早點死去,這一路上伍興文看他的眼神無端透着股幽怨,怪慎人的。

結果他才剛下馬車,迎面一陣香風撲來,一名容貌頗為豔麗的女子上前将他抱了個滿懷,“我的兒!”

腦袋昏昏的陸眠登時虎軀一震,這應該就是原主的母親,反派的繼母,陶柔絢了。

而他面前的人雲髻堆翠,眉如遠黛,膚如凝脂,分毫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十七歲孩子的母親。只是當那雙含着慈愛、疼惜的眼朝他落來時,才讓陸眠有了實感。

只是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來自母親的愛。

陸眠神情怔怔,陶柔絢擡指捧着他的臉,“怎的如此嚴重,疼不疼……”

落後一步從馬車上下來的伍興文先是朝着後方的陸宏志一揖禮,而後上前,“陸夫人,大夫說陸兄他腦中瘀血阻滞,如今恐有許多事記不得了……”

陶柔絢臉上露出怔忡的表情,俨然一時無法接受這個消息,深受打擊的模樣,“你說,我的眠眠他……失憶了?”

伍興文猶豫着點頭,其實不只是失憶,似乎……還有點失智。

不過他現在什麽也沒說。

“眠眠,我是娘親啊,”陶柔絢神情哀凄,顫着唇澀聲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娘不是讓你外出莫要淘氣,為何會、”

女人哽咽着發出的聲音令人不忍,陸眠抿了抿唇,腦中驀然想起曾經聽到過的一句雞湯。

世間唯有真情不可辜負。

他不想騙對方。

原主其實已經死了。

這時,伍興文的聲音驟然傳來,“此事不能怪陸兄,陸兄并未淘…嗯,氣。我二人今日本是相約出城游玩,途中……回程時我等打算前往見月書院……

“距見月書院不遠,陸兄與我玩心大起,追趕起來,只是待我找到陸兄時他頭染鮮血地倒在地上,我便急急忙忙帶着他去醫館找大夫。”

說到這裏,伍興文一個大喘氣,接上最後一句,“都是陸凜!”

此話一出,瞬間引得衆人視線朝他彙聚過去,陸眠虎軀一震。

這個伍興文!卒章顯志是吧?說了半天重點還是針對陸凜。

正在這時,後面那輛馬車上,陸凜也下來了。

一聲暴呵響起,“孽子!”

陸宏志身着常服,腰間玉帶,容色肅穆頗具幾分書香氣。然他甫一開口,通身氣質大變,臉上帶起嫌惡之色,十分看不上這個原配所出的長子。

陸凜擡眼,漆黑眸底黑壓壓朝陸宏志望去。

相差不大的年紀,比起陸眠偏向柔和的五官,陸凜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眉宇則更顯淩厲,充滿攻擊性。看着這張與亡妻愈發相似的面容,他皺眉,“你今日都幹了什麽混賬事?”

話落,他絲毫沒有要給陸凜開口的機會繼續:“原以為你得了季老先生青眼入了見月書院便能學好,不承想竟如此不成器!說,為何把弟弟弄成這般!?”

陸宏志不問緣由,卻是直接信了伍興文的說辭。

陸眠呼吸凝滞,僵硬轉頭,正對上陸凜朝他撇來的視線。

有那麽一瞬間,陸眠回憶起書中的片段。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有力的指節微一用力,旋即是骨頭碎裂的聲響傳來,他掐着掌中人的下巴,迫使對方擡頭。下一秒,陸眠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雙腿被廢和下巴被卸的疼痛侵襲了他的大腦,懼意彌漫全身。

他從來都不知道,陸凜有如此兇狠的一面,巨大的恐慌讓陸眠喘不過氣,他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與此同時,陸眠眼皮向下一耷,也跟着一昏。

-

陸眠再次醒過來時,他正躺在如棉絮般輕盈綿軟的床榻上,鵝黃色的床幔層疊墜落,雕花镂空的床柱掩在其後。

他死了嗎。

被反派整死了……

陸眠腦袋發暈地撐着手準備坐起,透過窗戶往外看到天黑了。

嗯,他暫時還沒死。

這時,外間傳來兩道低低的談話聲。

“虧得伍公子有主意将過錯推給了大公子,否則我們今日定沒好果子吃……”

“是啊,老爺連大公子都毫不手軟地懲治了,換成我們,肯定要丢半條命。”

“錯,是死得透透。你沒見老爺抽了大公子鞭子還讓他跪在祠堂嗎?一夜下去,不死也丢半條命啊。”

大公子尚且如此,換作是他們,必死無疑。

竊竊私語中帶着唏噓,陸眠一字不落地聽入了耳中,他雙目發飄。

哦,原來不是天黑了。

是天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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