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洋桔梗和檸檬皇後
第7章 洋桔梗和檸檬皇後
“畫家”克利斯蒂安回了隔壁。自己來巴黎的時候就沒帶紙筆,只帶了電腦零件作為工作必備,此時為了瞞住一個随口撒下的謊到處翻箱倒櫃。
好在艾瑪太太的屋子設備齊全,他很快就從角落的書桌櫃子裏找到了不少紙張和鉛筆。雖然比起自己過去的畫畫裝備粗糙了許多,但也勉強夠用了。
帕西諾說讓他過半個小時再過去,完成了搜尋任務的克利斯蒂安突然地閑下來無事可做,他握着鉛筆撐着腦袋坐在桌前,眼神渙散地出神。人在發呆的時候很難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等他發現自己在下意識的轉筆,遺失多年的手感已經讓他把筆高高抛起又轉着圈接住,最後在翹起的小指上靈活地轉了半圈被收回手心。
他看着這一幕有些驚奇。
自從他畢業入職樂高以來,畫畫的時間減少,設計也多在電腦上完成,設備的更新使得他拿出紙筆的概率減小了許多,笨重的電子筆不僅不好轉,摔了還會壞。拿鉛筆作畫好像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在他做出這個熟悉的轉筆動作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怎麽在紙上作畫。
他重新擡起手,自然而然地,筆又轉起來。
這只鉛筆兩端較重,轉起來特別流暢,他想起當年畫畫的時候,靈感迸發的瞬間,筆在指間轉幾個來回,就可以毫無顧慮的在平板上留下幾筆随意卻精彩的線條。沒有壓力也沒有自我的束縛。
但當過去在水中自由來去的游魚成為擱淺的鯨,那種自由的創作感覺已經不複存在了。
似乎是想起什麽,克利斯蒂安趕緊拿出了自己的電腦,幾乎是憑借肌肉記憶翻出頁面,熟練地下載自己過去上學時常用的幾個畫圖軟件。打開,過去備份的畫作立刻呈現在眼前。
兩朵重瓣相疊的白色洋桔梗映入他的眼簾。紅色,綠色,紫色,多組互補色的疊加來組成陽光下洋桔梗的複雜光影,而整幅畫面實際上并沒有一處“白色”是真實由白色構成的。
他驚訝于過去自己大膽的用色。畫畫的人好像不知疲倦,繁瑣的色彩與線條被耐心地一層層加在畫作中,使電子二維的塗鴉也産生了油畫般的厚重感,而那些游走于花間的極細線條又恰當好處地削弱了笨重感,讓那兩朵花的綻開顯得輕松自在。
......與現在這個克利斯蒂安崇尚的簡約主義完全背道而馳。
事實上,他已經想不起來這幅畫是在什麽時候完成,又是在什麽情況下靈光一現的了,他也記不得從什麽時候自己開始嘗試削減設計的線條,追求簡約的同時把自己封閉在了一個無感知力的鑽牛角尖的世界。
他只是突然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過去的自己抛擲腦後了。
克利斯蒂安走後,帕西諾收拾好自己,出門買了個法棍面包當作自己的早餐。拎着面包回到花店,走過門時捎帶起的風把門旁的風鈴吹得一陣搖晃——是在昨天收拾東西時突然找到而挂起的。坐在店中央木椅上的人聽到聲音回過頭,手上還拿着一張畫着東西的紙。
克利斯蒂安顯得有些不太自在,擡手打了個招呼:“嗨,還沒吃早飯嗎?”
“是啊,”帕西諾拎起一邊的另一張椅子,和他一起坐在桌邊,“是法棍面包,要來一半嗎?”
克利斯蒂安謝絕:“你吃吧,我已經吃過了。”
帕西諾點點頭,并不強求,甚至克利斯蒂安懷疑他只是客套一句,實則完全沒有和他分享的想法,因為下一秒他就看見帕西諾拿出有半個手臂那麽長的面包開始幸福地啃起來。
他買的是比較堅硬的全烘烤法棍。克利斯蒂安第一次來法國的時候曾經因為好奇而買了一根,結果完全啃不動,為了解決掉它發明了不少吃法,基本都是把它放在烤箱裏烤軟了或者是泡進各種液體裏。但帕西諾看上去完全不需要任何輔助,他只是張開嘴,咬住法棍的一端,像一只小倉鼠一樣運用自己鋒利的門牙,然後毫不費力地啃下一塊,鼓鼓囊囊地放在嘴裏嚼嚼嚼。
克利斯蒂安驚訝地看着他。帕西諾一會兒的功夫就啃掉了法棍的一個角,疑惑地對上克利斯蒂安的眼神:“怎麽了?”
此時在克利斯蒂安眼裏,帕西諾已經是一只捧着法棍的金毛小倉鼠了。他心情略微複雜道:“......沒什麽。你的牙口挺好的。”
他沒由來的好奇:“你平時咬到自己的時候一定會很疼吧。”
帕西諾輕描淡寫道:“怎麽會咬到自己。可能會把別人咬疼吧。”
克利斯蒂安一句“伶牙俐齒”的幹巴巴的誇獎立刻噎在了喉嚨口。他趕緊把視線從帕西諾身上移開,但腦子裏還是不受控地冒出了自己被小倉鼠咬一口的畫面,嘴上一陣幻覺的疼痛。
他發現他有點招架不住帕西諾跳脫的思維,無論是有心的玩笑還是貌似随口而出的話。
好在克利斯蒂安還沒思考出怎麽接下去,帕西諾就低下頭,看到了他手上的紙。
他把一口法棍咽下去,舌頭快速在嘴唇上掃過,确保面包渣一點不剩,指着紙問:“這什麽?”
是那兩朵白色洋桔梗的打印稿。克利斯蒂安把畫推過去:“洋桔梗。送你的。”
帕西諾認真看了半晌。克利斯蒂安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會作何評價。說實話,帕西諾無論是誇獎還是批評,他都不會開心到哪裏去,畢竟過去畫下花的那個人其實已經不在了,目前這個只是一具沒有思想的人形架子。
人形架子胡思亂想,把他認為的帕西諾可能給出的評價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結果是帕西諾什麽觀點都沒有,只是擡起頭問他:“你畫的?”語氣裏充滿了質疑。
克利斯蒂安把腦子裏的設想和早就打好的腹稿全部一鍵清空,差點跳起來。
他極力保持鎮定,但語氣裏還是透出一股強烈的不滿:“不然呢。為什麽不能是我畫的。”
他當帕西諾要說出什麽嘲諷的話語,結果對方擡起頭看着他,一臉的誠懇道:“因為太漂亮了,太靈了。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漂亮的畫,真不敢相信是你畫的。”
誠懇是裝出來的。為的是掩飾自己的驚訝。帕西諾不太懂畫畫的技法,但還是能看得出,這副略顯稚嫩的畫與設計師克裏斯蒂安最早期的圖畫風很像。
他的眼睛太透徹,克利斯蒂安原本想說點什麽,一對上那雙眼睛就一下子熄了火,撇開眼去不看對方。他突然有點口幹舌燥,舔了舔嘴角,努力壓制自己想笑的情緒,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腦袋裏突然闖入一個古怪的想法:原來帕西諾不僅會誇克利斯蒂安,誇別人也這麽好聽。
倒是沒意識到自己和帕西諾的克利斯蒂安完全就是一個人。
帕西諾斜着眼觀察他,直到對方終于舍得讓嘴角下來休息會兒,才耐心地再度開口:“真的送我啊?”
克利斯蒂安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當然。”
帕西諾嘴角一彎,終于表露出了他的真正目的:“那克利斯蒂安先生,你在畫上簽個名吧。”
克利斯蒂安不疑有他,筆走龍蛇,在畫的右下角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心情有點愉悅,最後收尾的一鈎在紙上打了個圈,俏皮地翹起。
......別人可能以為克利斯蒂安那個收尾的鈎是一時興起,但帕西諾知道得很清楚。從他六年前第一件設計開始,每一份說明圖紙後面都跟着他這個标志性的簽名。
然而帕西諾還沒來得及欣喜,克裏斯蒂安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要隐瞞自己的身份,連忙連上最後那一筆,順着畫了兩個花裏胡哨的圈。
他慶幸地松了口氣。還好以前練過花體。
看到那兩個圈,帕西諾稍微有些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沮喪。他安慰自己估計全天下的克裏斯蒂安寫名字都差不多,但還是挺滿足地收起來,和他說反正都是克利斯蒂安,要把畫放到那個全是樂高的架子上去。
克利斯蒂安點點頭,對于自己能夠和他的偶像在同一個地位這一點感到非常滿意。
他無所事事地托着下巴,看帕西諾踮起腳,把畫放到架子最高的一層上面去,剛好在巴黎鐵塔的旁邊。更巧合的是鐵塔裏正放着洋桔梗,兩者看起來竟然有了一種相互呼應之感,仿佛那張畫是鐵塔的說明。
帕西諾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令克利斯蒂安感到意外的是,帕西諾看着鐵塔皺了皺眉,然後把那一把洋桔梗從鐵塔的镂空中抽了出來,放到了一邊。
洋桔梗已經被做成了幹花,雖然損失了部分鮮花的美感,但這樣它能在鐵塔中的保存時間更久。帕西諾拿包裝紙把它包成了一小束,放在一邊。
失去內核的鐵塔孤獨地站在高處。明明是硬質的塑料,克利斯蒂安卻硬是看出了一股可憐巴巴垂頭喪氣的感覺。
他好不容易勉強接受了帕西諾拿他的設計當插花容器的事實,這個人怎麽又把花拿走了?
面對克利斯蒂安疑惑的眼神,帕西諾解釋道:“鐵塔本身就有點冷冰冰的,洋桔梗更是。這種花看上去像是自作清高,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陰陽怪氣的感覺,讓鐵塔也冷漠起來。它們搭在一起太奇怪了,這是失敗的設計。”
這終于涉及到克利斯蒂安的專業領域了,他翻譯了帕西諾的意思:“鐵塔和洋桔梗都是冷色系,搭在一起确實沒有溫度。”
“沒錯!”帕西諾一拍手,“是這樣的。”
他三兩口解決自己的早飯,把剩下的法棍包好,然後開始興致勃勃地思考新的設計。
“我每個月都會往鐵塔裏擺放不同的花。有些效果不錯,但也有一些看上去很奇怪......”他嘀咕着,在花店裏走來走去,尋覓新的适合的花種來裝點鐵塔,突然看到了什麽,興奮地蹲下身。
那裏剛好是一處拐角,他在克利斯蒂安的視線裏消失了。
克利斯蒂安趕忙站起來走過去,去看他在幹嘛。帕西諾正從一個花桶中抽出一大把向日葵。
對方興奮地捧着向日葵給他介紹:“檸檬皇後!一款很适合用來做切花的向日葵。顏色很漂亮,大小也不錯。”
克利斯蒂安看着那束花,想象了它們插在鐵塔中的情形,撇開自己對于設計被改變的怪異感,贊同地點頭,認為應該效果很好。
亮黃色的花朵會給鐵塔帶來不一樣的感覺。它沒有洋桔梗顏色那麽繁複,和色調簡單的鐵塔更加相配。克利斯蒂安印象裏的向日葵都是花朵較大的觀賞花,就算是花束也是較大的花朵,但檸檬皇後是較小而更為明亮的品種。
像是,鐵塔邊草叢裏随處可見的小黃花的精致版本,他想。如果這樣說的話,和自己的設計倒也很契合。它彌補了雨後巴黎只有巴黎沒有雨的缺陷。明亮色彩的向日葵,光是看着便好像帶有一股雨後清新的氣味。
轉瞬間帕西諾便将那一束向日葵轉來轉去地擺弄完善,幾下子修剪出适宜的長度,開始對着鐵塔比比劃劃。
鐵塔本身尺寸較大,又放在架子的上層,帕西諾踮起腳去夠它也有點吃力,要把向日葵放進去更是個大工程。克利斯蒂安看着他擡起手,衣服被拉扯後升高,露出一小節後腰,白得晃人,一邊想着小花藝師估計很少出門,一邊忍不住上前,接過了對方手中的花。
他把一枝花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縫隙裏穿過去,轉過頭去看帕西諾:“這樣可以嗎?”
帕西諾擡着頭看他,眼睛亮閃閃的:“嗯嗯,真好看啊。”
克利斯蒂安看着他,最後那一點對于自己設計被更改的不自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插入最後一朵花時,帕西諾突然和他說:“你知道嗎,有一款向日葵,就叫帕西諾。帕西諾·金。”
克利斯蒂安為這樣的巧合感到愉悅,随意地回道:“那為什麽不用帕西諾來插花?把叫帕西諾的花朵插進克利斯蒂安的作品裏,就好像用帕西諾來填滿克利斯蒂安空蕩的心房。”
大概是藝術家都有點神經質,克裏斯蒂安一旦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就會容易胡言亂語。他還在擺弄花朵沒有回頭,也就錯過了帕西諾通紅的耳廓。
喜歡了克利斯蒂安很多年,且高度懷疑偶像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花藝師有點憤怒的想,他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就能對只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陌生人說出這麽......讓人受不了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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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是帕西諾·金(gold),而小帕叫帕西諾·金(king),向日葵和小帕的重名程度只有在林眼裏才是最高的,因為翻譯成中文都是金......另外帕西諾金這一款向日葵傳入國內有個更加通俗的名字,叫黃強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帕伸出胳膊:我很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