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等你結婚

第024章 等你結婚

突來的記憶掀起一層波瀾,蘇恕的視線停留在廣告牌許久,才去了他姑家。

他沒記錯的話,他姑的體檢報告今天出來。

吃午飯的時候。蘇恕瞄了一眼沒心沒肺的林宣,主動開口:“體檢結果怎麽樣?”

蘇芬面上愁容不顯,只是伸筷的手指攥緊了些,她如往常一樣挪動盤子,把菜推到他們面前:“沒什麽毛病,檢查報告過兩天才出。”

正往嘴裏扒米飯的林宣咧着嘴笑道:“這不挺好嘛!體檢求個安心,之前我讓你去你總推脫不去。”

蘇芬不自然地笑了下,林宣只顧着吃飯沒發現異常,而蘇恕心不在焉地嚼着米飯。

他看出了他姑沒說實話,按照前世的發展軌跡,他姑是在兩年後檢查出癌症的,最後切除了相關附件才保住了性命。

那現在病情發展到了什麽地步?蘇恕并不清楚,可從他姑這表情來看,結果顯然不樂觀。

吃過午飯,蘇恕坐在院子裏搖椅上躺着,他看到林宣拎着書包要離開:“上次和你去酒吧喝酒的是什麽人?”

林宣腳步一停,驚訝地轉過身,他沒想到蘇恕會問他這個事兒。

他這個表弟平日說話不多,不怎麽樂意搭理他,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蘇恕這副樣子。

可今兒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蘇恕怎麽管起他的閑事兒了?

林宣狐疑地擡頭望天,莫名其妙地看向蘇恕,才說道:“幾個關系比較的朋友,你要是想認識我下次帶你去。”

蘇恕觀察着他的表情,林宣雖然做事不帶腦子,但也不會無緣無故诓他,說帶他去就一定會帶他。

“有話你就說啊?別這麽看我。”林宣被自家表弟的眼神瞅得渾身不舒服,可要又想到那天下午蘇恕送他回宿舍,“我喝多的那天,謝了啊,要是我媽知道,她肯定說我。”

一時間,蘇恕也拿不準是不是那幾個人帶壞林宣的,只能挪開目光:“沒事兒,我怕你被人賣了,還替賣你的人數錢。”

林宣原地呸呸呸三下,嘚瑟道:“你哥我這腦子怎麽可能被人騙?”說完,他點點自己胸口,十分自信,“我心裏有數呢!”

蘇恕扯了下嘴角,對林宣的豪言壯語持懷疑态度。

心裏有數?屁的數!他難得地想爆粗口。

林宣那個破腦子喂豬,豬都得嫌笨下不了口。

客廳內,窗臺的月季花兀自生長着,幹枯的葉子成了花枝生長的肥料。

蘇芬挪動着花盆的朝向,讓它曬到更多陽光。蘇恕走到客廳時,就看見他姑盯着月季發呆。

察覺到腳步聲,蘇芬回過神兒,對蘇恕說:“年紀小正是喜歡熱鬧的時候,該出去玩就出去,別老悶在家裏。”

蘇恕不知道聽沒聽見,磨磨蹭蹭地走到窗邊,客廳的采光并不好,斜射過來的陽光只能照在窗臺上一小片區域,對于月季這種喜陽的植物,這點陽光彌足珍貴。

一旁的蘇芬看蘇恕沒挪地兒,也沒再勸。

這孩子和林宣不一樣,性子沒那麽跳。

他上學的時候,蘇芬還擔心他被人欺負,蘇恕小時候身上總帶着傷,也不知道是不是總和別人打架。

只不過,自打蘇恕到沈聿卿那兒,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雖然他臉色總是臭臭的,但好歹沒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這也讓蘇芬松了口氣。

可是,她也只敢松這麽一會兒。

在蘇芬看來,沈聿卿和蘇恕非親非故的,因為周昭的一句話就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實屬不易了。

等沈聿卿成家了以後,蘇恕再去叨擾人家,可就是罪過了。

她這邊胡亂想着,低頭一看,嘀咕着:“哎呀,這點光說沒就沒。”

不大的客廳內,蘇芬來來回回找有陽光的地方,這個房子買得時候就便宜,除了位置原因,還有就是采光不好。一天裏,只有中午太陽才能照進來一陣。

蘇恕聽着他姑小聲念叨着,實在憋不住話了,直接問:“體檢結果真的沒問題嗎?”

剛才還步伐生風的背影忽地僵住了,蘇芬沒回頭:“沒問題,我能有啥大毛病?你別瞎想,我這不好……”

“姑,我也能收到報告單的。”

蘇恕眼皮不眨地說了個謊,醫生當然不會把體檢報告給他。

蘇芬倒是沒質疑他的話,慢慢地坐到了沙發上。

月季花被擺在茶幾上,細心照料的花苞不知何時生了蟲,露出一小片黑點。

瞧着發黑的花苞礙眼,蘇恕拿着剪刀手快地剪了下去,只剩下光禿禿的花枝。

“唉!也不一定,醫生說的要再進一步檢查,才知道是好是壞,你先別和小宣說。”蘇芬不太懂醫生說得幾期幾期,說得也很籠統。

她此時還抱着一半的樂觀,蘇恕卻知道進一步檢查的結果不容樂觀,但這次提前了兩年,應該比前世好一些。

剩下的話,他沒多問,因為蘇恕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前世,蘇芬是在他大三的時候查出子宮內膜癌的。她一開始沒告訴他,也沒告訴親兒子林宣。

要不是他意外在醫院撞見,蘇恕都不一定知道。

性別差異帶來的不同,總是讓人難以言齒,他姑不好明說,蘇恕也不例外。

要是別的病,他還能和他姑多說兩句,可女性方面的病,他懂得不多,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醫院活檢的結果最晚七天出。

出結果的前一天,蘇恕剛下課,褲兜裏的手機振得他大腿根發麻。

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人時,他驀地愣了神,眼看要過去一分鐘了,才接了電話。

屏幕上跳動的三個字像是在他心上劃來劃去,酥酥麻麻的。

蘇恕緊張地攥緊手機,自從那天在糖水鋪子的“胡作非為”後,沈聿卿就忙得不可開交,兩人也沒機會見面。

今天這通電話打得很突然,他不知道沈聿卿找他幹什麽。

電話那邊的人顯然沒他那麽多顧慮,言簡意赅道:“沒事的話,晚上回家吃飯。”

得了,晚飯有着落了,蘇恕邊走邊想。

落日西沉,繁星零丁地挂在漆黑的半空。

蘇恕趕在七點前,按開了冷冰冰的電子鎖,一開門,沒看見人,只隐隐聞到一股濃湯的醇香。

他站在玄關忘了換鞋,客廳只有落地燈是籠着一圈光暈。

落地窗外稀碎的月色灑了一地板,像是覆着層薄紗,松松軟軟的,讓周身感官變得不真實起來。

和做夢一樣。

蘇恕覺得這個想法荒謬,嘴角剛要上揚,就發現有人靠在牆壁上看他。

“陸哥。”他迅速收回了笑容。

陸逐沒應聲,表情不太好,活像是被人綠了似的。

蘇恕倒是無所謂陸逐的态度,換了拖鞋,繞開這一尊兇神,去廚房找沈聿卿。

“他怎麽來了?我還以為晚上只有我吃你的飯。”

在沈聿卿面前,蘇恕板着臉不怎麽樂意,他以為今晚就他和沈聿卿兩個人,怎麽突然多了這麽個大燈泡。

“怎麽?他又招惹你了?忘問你了,頭上的傷好了嗎?”

沈聿卿調小火候,看着蘇恕微抿的嘴。他剛才明明聽見門打開,左等右等沒見到人進來,好容易看着人了,這熊孩子還一通抱怨。

陶瓷鍋裏的湯咕嘟咕嘟冒泡,從排氣口湧出垂直的熱氣,蘇恕動了動鼻子吸了幾下,判斷出裏面絕對沒加姜。

心情一下子開朗了,他不喜歡姜的味道。

“早好了。”他有氣無力地回應,即使得到了沈聿卿偏向他口味的信號,他還是有些興致缺缺。

料理臺前的沈聿卿身形一滞,去最上層的櫥櫃拿出幹淨的碗,遞給蘇恕:“今天我們得包容一下失戀人士。”

蘇恕捧着碗,回頭去看客廳光暈陰影下的陸逐,還真的有點形單影只的意思。

“原來齊哥沒說錯,算我大人大量。”他咂咂嘴,語氣很是同情。

蘇恕不計較了,沈聿卿看了他一會兒,他不明所以地回望過去,而沈聿卿又移開了眼。

氣氛莫名地變得不友好,蘇恕找話題道:“怎麽換衣服?那件袖口帶着暗花,腰那塊還收了一下,你穿着好看。”更顯腹肌。

後半句話,他沒膽量說。

沈聿卿開冰箱的手用力了一些,想起了挂在衣櫃裏崩開四個扣子的襯衫,動了下嘴最終沒說出實情。

還是給小孩留點面子,喝個酒就扒人衣服,這算是怎麽回事兒。

沈聿卿這麽想着,站在門口的蘇恕卻悄聲走上前,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肩背上。

蘇恕比沈聿卿矮一些,這點身高差被蘇恕嘀咕了好幾年。此刻,嫌棄自己身高的蘇恕老實了,沈聿卿卻因為溫熱的觸感僵住了,整個人變成了人形雕塑。

而始作俑者渾然不覺,又輕輕地蹭了下雕塑肌肉層次分明的後背。

蘇恕早就過了需要人安慰的年紀,可在沈聿卿面前,他總裝不了太久。

“沈聿卿,我有點怕。”

他怕改變不了姑姑的命運,也怕更改不了沈聿卿的結局。

忽來的脆弱一觸即離,等沈聿卿問他發生什麽了,蘇恕垂下眼,只是搖搖頭:“是課太多了,怕挂科。”

這态度的轉變卻讓沈聿卿皺起了眉,可蘇恕沒給他細問的契機,直接轉頭走了,他有再多的問題也問不出口了。

晚飯後,蘇恕手撐着下巴,坐在客廳沙發上,眼神兒往沈聿卿身上瞟。

“我也不确定,那天晚上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撞開了她的絲巾,才看見那一圈瘀痕的。”他回想片刻,在自己脖子比劃了一下,“脖子一圈都有,反正那傷看得不太正常,像是要把人掐死似的。”

在正經事上,蘇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畢竟沈聿卿口中的那個高學姐的确像是經歷了什麽不好的遭遇。

聽到他的描述,沈聿卿面帶凝色,和陸逐使了個顏眼色。

蘇恕做好等沈聿卿繼續問的準備,卻聽到一直沒說話的陸逐厲聲追問:“脖子上?你确定?”

蘇恕先觀察下沈聿卿的神色,見沒什麽疼惜的神色,又扭頭去看陸逐,這家夥急什麽?

沒等來答案,陸逐直接站起來,重複道:“她怎麽了?”

沈聿卿姿勢未變,只壓唇咳了咳,和蘇恕說:“人家男朋友着急呢,快說吧。”

“男朋友?看不出來。”蘇恕貼心補刀。

“那天晚上我喝的有點多,出來不小心撞到她了,她很緊張,都沒空搭理我,我是從後面看到她脖子上的瘀痕,挺重的,我感覺應該是新傷。”

“你感覺準嗎?”陸逐不信任地反問。

“不準。”蘇恕冷冷一笑。

“……”

為了防止正常溝通變成兩方戰争,沈聿卿打斷兩人帶着火氣的對話:“陸逐,飯吃了,湯也喝完了,你該回去了。”

而蘇恕得到了沈聿卿安撫性的一眼,立刻心滿意足的安靜了。

門啪嗒一聲合上,蘇恕愉悅的心情剛要冒頭,就聽見沈聿卿沉聲問他。

“你去找鄧徽他們了?”

蘇恕頭皮一麻,錯愕地回頭。

玄關的燈有些暗,他看不清沈聿卿的眼神,只能從只言片語中摸索對方的态度。

只是,上周他剛去找人,沈聿卿怎麽這麽快知道了?

他心裏好奇,嘴上也就這麽問了:“你怎麽知道?”

沈聿卿斬釘截鐵道:“那就是去了。”

蘇恕:“……”

在這件事上,他和沈聿卿一直沒有辦法達成共識,再加上這次他的原因确實沒法說出口。

所以,他沒給沈聿卿繼續挑刺兒的機會,挪動腳步想回房間,沈聿卿先一步發現他的意圖,指了指沙發。

“坐下。”

蘇恕離開的腳步停在原地,背影看起來有那麽幾分蕭瑟的感覺,他站了一會,在沈聿卿堪稱嚴肅的目光下又坐回沙發上。

他倒也不害怕,胳膊往沙發靠背一搭,嘀咕了一句:“又要開會了,你是你們公司最愛開會的領導吧,大半夜開會,996都沒這麽累吧。”

沈聿卿喊人的聲勢浩大,真到講道理時,他還得捏個度,可沒等話說出口,蘇恕又站起來去拿了飲料水果過來,擺滿了茶幾。

“我們促膝長談。”蘇恕端着橙汁,胳膊肘撐在沙發後面,支着腦袋看着沈聿卿的側臉。

這滿桌子吃的徹底堵住了沈聿卿想說的話,最後他只是無奈地問了一句:“你答應過我什麽,你還記得嗎?”

藏在碎發下的眼皮顫了下,蘇恕的下巴抵在手背上,側頭去看沈聿卿的表情:“我記得。”

不等沈聿卿繼續說,他自己先做了保證:“我就去這麽一次,以後不去了,好嗎?”

兩人靠的太近,随着空氣的流動,很淡的果香鑽進沈聿卿的鼻腔中,他轉過頭,只看見蘇恕喝着橙汁。

注意到他的目光後,蘇恕不解地回望過去,卻被沈聿卿掐着下巴擺正了腦袋。

沈聿卿沒松手:“小心點,一會兒嘴別再撞我臉上了。”

蘇恕耳根一紅,抿着唇不吭聲,眼睛卻盯着沈聿卿翹起來的嘴角。

可惡。

“你……”被捏住下巴的蘇恕試圖說話,掙紮時手上的橙汁直接倒在了沈聿卿的肩膀和大腿上。

“……”

“……”

黃橙橙的一片。

蘇恕這下顧不得誰撞誰,掰開沈聿卿的手直接往房間裏跑,生怕沈聿卿進屋逮他來。

果然,十分鐘後,房門被人敲響,蘇恕默默地加了道鎖,在被子裏回應:“我已經睡了。”

門外沉默片刻,随後沈聿卿說道:“下個月去公司實習,別再亂跑了。”

掀開被子,蘇恕應了一聲,心裏卻在想這人是來下最後通牒了吧。

夜色漸濃,床頭鬧鐘的時針緩緩挪到了三點的方向。

本該睡覺的蘇恕臉色煞白地坐起來,頭頂着一撮翹起來的毛,頗有目的性地往沈聿卿的卧室裏走。

沈聿卿卧室的窗簾只拉了一半,正好讓月光鑽了進來。

蘇恕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沒往裏進,只在門口聽了會兒沈聿卿的呼吸聲,又合上了門。

攀升的心跳逐漸平複下來,蘇恕抹了下額頭的冷汗。

他又做夢了,夢裏是他獨自在這個房子裏捱着難眠的日日夜夜。

蘇恕沒去沈聿卿的葬禮,也沒去過沈聿卿的墓地。他以逃避的方式騙自己,編造一個謊言讓他得以喘氣——沈聿卿沒有死,他只是再也見不到了。

蘇恕覺得如果在一個世界裏有沈聿卿的存在,即使是假的,他也願意永遠留在那裏。

“怎麽坐在這裏?進來。”卧室門忽然打開,暖和的燈光透過沈聿卿的身形,打在蘇恕半張臉上。

适應黑暗的雙眼被光刺了一下,蘇恕眨了眨眼,然後怔怔地盯着沈聿卿。

沈聿卿睡覺輕,門外腳步聲響起時,他已經清醒了一大半,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離開的腳步聲。幾乎不用細想,他就能猜到外面什麽情況。

一開門,只見一個黑影坐在門口,裸/露的胳膊無意識地抱在一起。

沈聿卿把人喊進來,想破腦袋也沒想到蘇恕這樣做的原因,最後只能費盡腦筋想了一個理由,問他:“你做噩夢了?”

蘇恕一頭到在沈聿卿的床上,過了一會,發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沒有。”

他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沈聿卿拿他沒辦法,只能用手推推蘇恕搭在床尾的小腿,催促道:“回屋睡覺去。”

“不回。”蘇恕迅速蹬掉腳上的拖鞋,一個翻身,裹着被子滾到了裏面。被子一角擋住了毛絨絨的短發,留下個背影讓沈聿卿愣在原地。

不怪沈聿卿驚訝,蘇恕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他是知道的。別看他和蘇恕住了這麽多年,但蘇恕蹭他床睡的次數屈指可數。

沈聿卿印象最深的一次還是五年前,蘇恕那年才十四,他去拿蘇恕落在學校的作業,回來的路上遇到一輛失控的車,意外撞到了綠化帶上。

幸運的是,安全氣囊及時彈出,車窗雖然碎了個徹底,但他沒受什麽傷,只是胳膊紮進了玻璃碎片。

傷口不大,連縫針都不用,沈聿卿自己都沒當回事兒,卻有人坐在他床邊傻哭了大半宿,被他發現後,某人還咬牙死不承認。

記憶裏眼眶蓄淚的瘦弱身形似乎和眼前被子隆起的輪廓重合了,沈聿卿洩氣般的揉了揉眉心,去衣櫃裏找衣服和被子。

蘇恕聽着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轉身去看,一條褲子直奔着他的臉來了。

“褲子扔我臉上了,你什麽癖好?”

把褲子從臉上拿下來,蘇恕坐起來,一側的臉壓出了印子。

沈聿卿拿着被子放到一邊,指了指他的褲子:“你剛才坐地板上了。”

言外之意就是換褲子,才能上床睡覺。

蘇恕擡眼看他,像是在對峙,只是沒堅持兩秒,就把褲子塞進被子裏,動作很慢地開始換褲子。

眼見着床上這位換個褲子跟上戰場似的,沈聿卿又補充道:“新的,不是舊的。”

“嗯。”把換下來的褲子往床位一扔,蘇恕又縮回被子裏。

沈聿卿看着皺成一團的褲子,嘆了口氣,認命地疊起來放在空出的沙發上。

等他收拾完上床後,一低頭就看見蘇恕的後腦勺,愈合的傷口已經拆線了,但剃掉的頭發還沒長出來。

醫院發來的報告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真切,沈聿卿不由的看得認真些。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蘇恕往被子裏鑽了鑽,肩膀陷進床裏,不情不願道:“別看了,不好看,跟剃禿了的鳥似的。”

蘇恕自認為挺逗人的一句話,沈聿卿卻遲遲沒給出回應,他回過頭去看沈聿卿的神色。

只見,光線越過對方高挺的鼻梁,帥氣又不失淩厲的五官隐匿在背光處。

可沒等他看完,沈聿卿突然問道:“上大學沒有談戀愛嗎?前幾天我聽說你有喜歡的人了呢?”

沈聿卿的語氣十分自然,像是在閑聊一樣。可這話聽到蘇恕耳朵裏,不亞于驚天大雷,一下子坐了起來。

“不是,你怎麽……”他醒過神來,到嘴邊的話及時轉了個彎,“你聽哪誰說了?哪個王八羔子污蔑我?”

聲兒挺大的,看樣子底氣挺足的,而沈聿卿淡淡地看着王八羔子本羔。

真的是嗓門高不等于說真話。

心裏沒底的蘇恕還想辯解什麽,卻被沈聿卿用被子蓋住了腦袋。

“睡覺吧。”

蘇恕沒動彈,心裏七上八下的。很快燈光暗了下來,他翻過身,一個從未考慮過得想法突然出現。

“沈聿卿,你會結婚嗎?”

很平靜的聲音,沒什麽情緒起伏,蘇恕問完就轉過身。

半分鐘後,沈聿卿用同樣淡定的語氣回應道:“等你成家,我就結婚。”

*

蘇芬二次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子宮化驗下來有一個2mm的癌變。醫生給出的建議是摘除子宮。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蘇芬久久不能接受。

蘇芬在醫生和蘇恕的極力勸說下,很快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保住了大半附件。這個消息讓在手術室外的蘇恕松了口氣,也在這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命運是可控的。

重生如同為不起眼的蝴蝶,在滾動的命運裏扇動着翅膀,最終掀起了一陣龍卷風。蘇恕不奢求能獲得上天的優待,只希望留住讓他輾轉反側思念的人。

“媽怎麽不告訴我?”林宣坐在病床前雙眼通紅。

這可憐見的,哪裏看得出見過前世瘋狂的樣子,蘇恕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上午林宣給他打電話,意外聽到護士喊他過去簽字,林宣這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蘇芬還要在醫院住幾天,蘇恕和林宣兩個人輪着過來,再加上護工的專業照料,一周後,蘇芬辦理了出院。

出院這一天,蘇恕早早過來了,病房內的蘇芬正和另一邊的家屬說着話,床頭放着一束蘭花。

他驀地放慢腳步,視線被框定在花上。

蘇芬看到蘇恕停在門口,忙着喊他:“過來坐,小宣去辦理手續了,他回來我們就走。”

蘇恕僵硬地走過去,整理了半天表情才猶豫問:“姑,這花是誰送的?”

命運似乎總會開玩笑,每當他以為已經逃脫了命運的桎梏,下一秒便給了他迎頭痛擊。

上輩子他姑住院的那段日子,床頭也會出現這樣的一束花,他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誰,只知道每隔一周就有人會換上新花。

“小沈呀,他沒和你說嗎?”蘇芬指指另一頭的果籃,“還有這些吃的,也是他帶來的。”

“沈聿卿?”驚訝之餘,蘇恕一下子站了起來。

兩世的疑惑驟然得到答案,蘇恕卻輕松不起來。

*

夕陽餘晖下,正值下課時間,籃球場傳來一陣陣喝彩聲。肩寬腿長的少年穿着紅藍色球服在塑膠地面上揮灑汗水。

砰的一聲,本該傳給蘇恕的球落了空,緊接着一道哨聲響起,兩三個人勾肩搭背地往休息區走。

有人隔空拍了下蘇恕後背:“小前鋒,今天不在狀态?”

說話的人是打後衛的秦曾,他和蘇恕一向配合不錯,可這一場蘇恕不在狀态,有好幾個球沒接到。

而蘇恕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直到江肅推了他一下,他才讷讷地反問:“怎麽了?”

“說你心思被七仙女拐走了。”江肅在籃球場上跑了一身汗,笑道。

一群半大男生笑作一團,還有幾個好奇地問蘇恕在想哪家的仙女?

蘇恕嘴角一彎,運動後心情舒爽,說話語調都輕快不少。

“想個屁,我下午剛支教回來,還不允許我操心一下祖國花朵了?”

聽到這個回答,江肅大失所望:“啧,我還以為你下去約會了呢!合着你又用這張臉去義務勞動了。”

其他人也是一臉惋惜,顏值這玩意自古以來就是加分項,蘇恕這張帥氣的臉,再加上小白楊似的身板,簡直是buffer疊滿。

最好的證明就是坐在場外看球的一群女生,一個個眼神兒都往蘇恕身上看。

在場的都是剛成年的小夥子,打完球各個都熱得汗水從腦門直往下淌。

蘇恕氣還沒喘勻,就被流下的汗糊住了眼睛,他手上又不幹淨,只能用胳膊肘抹了兩下。

這個時候,江肅不同于其他幾位單身狗,他能理直氣壯地獲得女朋友專屬的注視和愛心毛巾。

辛倩過來時,蘇恕幾人正想留出空間給他倆,結果辛倩直奔着蘇恕方向過來,把江肅晾在一邊。

江肅:……

所以,愛會消失是嗎?

四瓶不同口味的飲料依次擺在蘇恕面前,辛倩示意他看向看臺後排的座位上,只見幾個女生紅了臉:“她們讓我帶給你的。還有幾個姑娘找我要你聯系方式呢!給不給?”

這一句話,蘇恕動動腦筋就能想明白啥意思,只是他這人吧,做事一是一二是二,幹不來和小姑娘玩暧昧的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給別人留下誤會就不太好了。

于是,他即使口渴得要命,也堅決地拒絕那幾個姑娘的投喂:“我吧,就挺頹一人,那些小姑娘跟我在一起多沒勁,可別作踐人家了。”

“什麽叫作踐?”得到女朋友的毛巾和礦泉水後,江肅不忿道,“311寝室的寝花,怎麽能這麽妄自菲薄?”

其他人:……

哪裏來的寝花,你這個舍長封的嗎?

“再說了,你除了話少點,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板有身板,不愁嫁吧?”江肅開玩笑道。

沒等他把話說完,就看到方才還老老實實地坐着的蘇恕突然從看臺上跳了下來,由于下落的沖勁兒過猛,落地的身形踉跄了一下,曲起的膝蓋也差點怼到地面。

嘭的一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籃球也如它的主人着急的心情一樣,落在地面彈了幾下。

江肅幾人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讓蘇恕有這麽大的反應,問道:“你幹嘛去?”

聽見後面有人喊他,蘇恕頭也沒回,急切的目光快速地尋找籃球場外一閃而過的身影,渾然不知自己額頭上剛歇下去的汗意又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跟一只落水的小狗似的。

執拗的眼神從一個一個背影劃過,不識趣的汗水卻再次流進眼眶裏,讓蘇恕不得不伸手揉一下,還沒等他擡起手,手裏就被人塞進來一包紙巾。

觸感是涼的,味道卻是熟悉的。

他頓時找到了方向感,順着紙巾的方向去摸那人的手。很快,蘇恕聽到沈聿卿帶着笑意的嗓音。

“埋汰的手往哪兒碰?”

話雖這麽說,沈聿卿也沒躲開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

胸口敲鑼打鼓的心跳逐漸回落,視線清晰後,蘇恕眼睛裏映出淺淺的一道人影。

沈聿卿的穿着很不鄭重,即使還是西褲襯衫的打扮,可挽到小臂的袖子也露出了點青春肆意的尾巴,如同昔日在球場上熱血少年的靈魂探出了頭。

也是在這個時候,蘇恕才恍然明白,沈聿卿今年才二十四歲,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二十四歲也許剛離開大學,踏進社會的名利場。這個年紀的人可以成熟穩重,也可以是一個披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可惜的是,他的記憶裏沒有沈聿卿過于稚嫩的那一部分,想到這裏蘇恕感覺有點遺憾。

“想什麽呢?”

沈聿卿等蘇恕擦完汗水,才站直身體,身高差帶來的差異頓時顯現出來。

如此一來,蘇恕搭着的手就不太舒服,于是,他不怎麽樂意地把手撂了下來,眼神卻被沈聿卿手上的礦泉水勾住了。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不經意地看了眼,小聲說:“我渴了。”

蘇恕自認為這話說得極其自然,可在沈聿卿看來卻有幾分小孩子讨寵的意思。

只是,還沒等他把水遞過去,就看見頭發濕成縷兒的蘇恕搖搖頭。

“我手上有髒,擰不開。”

“……”

片刻後,擰開瓶蓋的水停在他面前,蘇恕一怔,擡頭時,露出被熱氣浸潤到發紅的兩頰,顯得人有些呆愣,他似乎沒料到沈聿卿擰得這麽幹脆。

其實,沈聿卿也沒搞懂手髒和擰不來瓶蓋之間的關系,他當時也沒多想,順手就擰開了。

可蘇恕接下來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中午的太陽很暖,照在身上隐隐有一種溫熱的熨貼感,這種天氣一向得沈聿卿鐘愛,可這會他卻覺得有點燥熱難耐。

蘇恕沒接過去,直接低着頭順着沈聿卿的力道小口小口喝着,鼓起的臉頰随着喉嚨的滾動一起一落,而臉上的皮膚汗津津的,撒了層光似的變得水潤。

這一刻在沈聿卿空曠的視野裏仿佛被無限拉長,四周的喧鬧聲靜了音。

沉寂過後就是一陣難以忽視的嗡鳴聲,蘇恕微前傾着身子,球衣緊貼着肩胛骨,汗津津的鼻梁上是明亮又熱枕的雙眼。

“這麽渴嗎?”沈聿卿視線下移,手卻摸了下蘇恕的耳朵。

聲音在咫尺間震動,蘇恕不大穩的視線牢牢黏在沈聿卿腕表下露出的肌膚上。慢慢地,眼神上移,視線變得灼熱起來,似乎能透過一層薄皮看到血肉裏溫熱而鮮活的生命。

而耳朵上那麽丁點觸碰,如同一雙幹燥的手把他從水底提溜上來,還在半空中抖了抖。

這個奇怪的比喻讓被摸耳朵的本人沒忍住一笑,結果下一秒被沒咽下去的水嗆着了。

“咳……咳咳。”

沈聿卿手疾眼快地停住動作,啪嗒一下,扣上了盒子。

這聲音不小,蘇恕咳得滿臉通紅也沒錯過這道聲音,他後知後覺地摸摸耳朵,才反應過來沈聿卿剛才在做什麽。

伸手碰一下耳骨,摸到了兩個圓形鑲嵌着堅硬質地的耳釘,蘇恕低着頭,蹲下喘了口氣,嗓音有些發幹:“我以為你不喜歡這些。”

沈聿卿擰上被喝空三分之一的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喜歡就帶着,管別人的想法幹什麽。”

蘇恕下意識地反駁:“你也不是別……”

他人字還沒說完,只見一個盒子扔進他懷裏,蘇恕手忙腳亂地接住。

“我什麽時候說不喜歡了。”

沈聿卿語氣自然,手上的礦泉水抵在腕表上,出現一種奇怪的和諧感。

蘇恕當即愣住了,這個回答是他意料之外的,因為周昭是那種老師眼裏的好學生,很少做出格的事情,他以為沈聿卿會喜歡那種乖的,聽話的。

“你不早說。”

他小聲地念叨一句,這才分出心思去看黑色的首飾盒,裏面還剩下兩個圓滾滾的深彩藍鑽耳釘。

站在一旁的沈聿卿眼神有些冷,唯有觸及到某個人才稍稍緩和,他莫名地想起一些往事,指尖碰了下蘇恕圓潤的耳垂。

“打耳洞的時候吃了那麽多苦,喜歡就帶着。”

在沈聿卿的印象裏,蘇恕是那種吃穿不挑,好照顧的小孩,可偏偏皮嫩,十七歲打了耳洞發紅發腫了好一段日子,每晚睡覺都疼得呲牙咧嘴。

蘇恕沒回話,捏盒子手指卻愈發用力,他壓抑着情緒沒擡頭,也沒看見沈聿卿看向他時目光裏帶着隐晦的溫柔。

等他再去尋人時,晦澀難懂的柔情消散了,眼前的男人還是蘇恕認知中坦蕩冷靜的模樣。

即使如此,蘇恕也很難移開停在沈聿卿身上的視線,他動了動手臂,猛然用力扯住視線裏的礦泉水。

這一下,力道格外蠻橫,再加上沈聿卿确實沒預料到,整個人被蘇恕的力氣往前帶了一下,連端正的襯衫都多了幾道折痕,眼鏡也順着鼻梁下滑了一點。

難得見沈聿卿失了端莊,蘇恕忍着笑,可沒等咧開的嘴角還沒上揚,就看見剛被捉弄的沈聿卿正了正領口,西裝外套往地上重重地一扔,有條不紊地挽着袖子朝着他來了。

怎麽看都像是來收拾他的。

蘇恕頓感不妙,本能地想拔腿逃跑,還沒等他站起來,從腳底上升到小腿的酥麻感就讓他僵在原地。

怎麽這個時候腿麻了?

他一邊捶小腿,一邊動壞心思,在溫涼的手掌按住他後脖子前,主動攀上沈聿卿的手臂,連忙求饒道:“我錯了,沈聿卿,真的,我不捉弄你了,你這麽欺負我,幼不幼稚啊!”

沈聿卿目标明确地把人按住,另一只手直奔着蘇恕的側腰。

腰上癢,大腿麻,蘇恕徹底失去了受力點,幹脆坐在地上,笑聲憋不住,從喉嚨一陣一陣的擠出來。

馬上到了忍耐力的阈值,蘇恕腦筋一轉,抱着沈聿卿的手,使勁兒去扯對方的領口,一個從未有過的稱呼脫口而出。

“我錯了,我錯了,爸爸。”

就這樣,他在沒喊沈聿卿哥之前,先喊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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