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養熟了呀
第031章 養熟了呀
開門的那一剎那,蘇恕松了口氣,可随之而來的聲音讓他停在原地。
“……沒有。”
幾秒後,他立刻補充道:“暫時沒有,以後會有。”
啪的一聲,門被帶上了,不知道是他用力過猛還是別的原因,關門的聲音很大,幾乎讓蘇恕整個人一顫。
——
醫院長椅上,沈聿朗和岑識一人一邊隔着空位坐着,沈聿朗在護士警告的眼神中收回了煙,轉頭去問岑識:“你還暈不暈?”
“不暈,有點惡心。”岑識手裏拿着化驗單,猶豫半晌說道,“我舍友馬上過來,你有事可以先走。”
沈聿朗上下打量着小心翼翼的岑識,煩躁的心情好了些。
他從小當小霸王當慣了, 第一次見脾氣軟的和包子似的男生:“我等他過來,你長了個……很容易被拐賣的臉,萬一丢了怎麽辦?”
話雖這麽說,可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你确定不報警或者找輔導員嗎?”
他們會來醫院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主要是沈聿朗也沒想到他去買煙的工夫還能碰到一場校園霸淩,被霸淩的主角還是他剛送到學校門口的岑識。
醫院過道人聲嘈雜,沈聿朗說話即便克制着收聲,也震了岑識一下。
岑識向後一躲,紙質的單子被攥出褶皺,支支吾吾道:“不用了吧,他們應該不會做什麽的。”
“應該?”沈聿朗有點坐不住,他不信岑識的話,“要不是他們你腦袋至于撞出個包來醫院拍片嗎?我告訴你對付這種人就得以暴制暴……”
瞥到他的細胳膊細腿,沈聿朗換了個說法:“……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合法的權利。”
這一板一眼的話,他說完自己都汗顏了兩秒。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我是同性……已經夠讓我爸媽丢人的了。”岑識一頓,低頭沒繼續說下去。
沈聿朗順耳聽了堵人那幾個人的話:“多大的事兒,什麽年代了,誰規定談對象只能一男一女談。”
見岑識擡頭瞅他,沈聿朗抓了下頭發,面色正經道:“雖然我身邊沒有,但我對同性戀和異性戀保持一視同仁的态度,絕對不偏不倚。”
岑識默然,合着這位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再說了這事而你爸媽丢什麽人?”沈聿朗腦袋不太舒服,身體往後靠了靠。
察覺到沈聿朗略有不爽的語氣,岑識繃着一口氣解釋:“我們那裏的人思想沒那麽開明,我喜歡男生這個事給他們帶來了不少閑言碎語,讓他們丢了臉面,是我對不起他們。”
“嗯,該不該誇你一句懂事。”
走廊的病人護士來來往往,誰也沒時間注意到角落裏的兩人,科室裏叫號聲響起,岑識擡頭看了眼不是自己的名字,又偷偷去看沈聿朗的表情。
沈聿朗的臉色很不好,他按了按太陽穴,呼吸有點急促,像是在忍耐什麽。
一旁人的視線存在感太強,沈聿朗站起來走了出去,岑識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
可沒過五分鐘,沈聿朗又回來了,身上帶着濃重的煙味,但臉色正常多了。
他拿出耐心和岑識說:“抱歉,剛才語氣不太好,不是針對你,我在醫院有點難受。”
“沒事沒事。”岑識松口氣,卻也不敢大意。
沈聿朗扯了扯嘴角:“你這些算不了什麽大事,等找機會和你爸媽聊聊就行,面子這種東西和能有親生兒子的後半生幸福重要?你也算不上多對不起他們,如果這點事兒都對不起父母,那我是不是得以死謝罪?”
“沒那麽嚴重吧?”岑識驚訝道。
沈聿朗苦笑一下:“不嚴重?我害死了我媽,還差點害死我哥。”
話音剛落,叫號聲再一次響起,門邊發出嘎吱一聲。
沈聿朗側頭掃了一眼,就看到岑識堪稱震驚的眼神。
“不會……”
岑識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前半生沒遇到過這麽驚悚的事兒。
沈聿朗沒心思看他,視線緩緩地落下去,像是在思考:“其實跟你說也沒什麽,當年這事鬧得挺大的,和我家關系好的人都知道。”
門外,路過的護士看到蘇恕靠在牆上,剛想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卻見他搖了搖頭。
“我比我哥晚出生兩年,從小我哥腦子就聰明,還聽話。而我呢,能淘能鬧,我媽領我倆一出門,別人先誇的肯定是我哥,我那會兒小,才五六歲,別人一誇我哥我就不樂意。”沈聿朗自嘲地笑了笑,“我當時就尋思了我和我哥差哪了?憑什麽一到我這兒什麽誇獎也沒有。”
幾秒後,沈聿朗繼續說:“為了我媽多關注我,看到我媽去看我哥我就又哭又鬧,這樣一來,我媽肯定會來哄我。後來,有一次過節,我外公讓我們去他那邊過年,我一聽我哥也去,撒潑打滾非要留在家裏,我媽被鬧得沒辦法,只能帶着我哥走。”
“可到了晚上我又後悔了,我想讓我媽回來,就打電話一直哭。然後……我媽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我哥也在車上。”
“他們出車禍的時候我不知道,還在家裏鬧,是我外公把揪到醫院的,我外公在醫院當場給了我一巴掌。”
“小時候被打了只知道哭,大了才感覺自己那個時候欠揍,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接近四個小時,車禍現場才被發現,我媽她……送到醫院就沒了,我哥也差點沒了。”
長椅離門口很近,透過半開的鐵門,沈聿朗發啞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蘇恕的耳朵裏。
沈聿朗坐在靠牆的長椅上,右手邊是突出的牆體,隔絕光線的空間顯得十分昏暗。
後面的話蘇恕聽得不太真切,大概是岑識在說什麽安慰人的話,直到CT室喊到岑識,蘇恕才回過神,走向CT室外的長椅。
沈聿朗在椅子上坐了許久,才和蘇恕說了其他還要檢查的項目。
蘇恕接過收費單子,等沈聿朗離開醫院,才洩力般坐在椅子上,他輕輕地按了下心口,一種名叫心疼的情緒泛濫成災。
醫院的檢查結果是輕微腦震蕩,需要回去靜養,拿着病歷單子,蘇恕和岑識一同回了學校。
專業課下課,江肅看向明顯溜號的蘇恕:“你今天怎麽了?心都飄到九霄雲外了。”
“沒有。”
瞥了眼時間,蘇恕背着背包就要往外走,卻被江肅伸出來的胳膊攔住。
“我哥訂婚那天,咱倆出去玩呀,你前段時間不是要去田于景的party嗎?”
“你哥訂婚?”蘇恕拿背包的動作一頓。
“沒錯,我哥說邀你了,沈哥沒說嗎?”
“沒……”想起早上令人耳紅心跳的氛圍,蘇恕板着臉,“我回去問問。”
江肅一見蘇恕的背包就知道他要回家:“成,岑識的生命安危就交給我了。”
蘇恕沒理他,轉頭就走。
——
夜色很深,落地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落在窗邊單人沙發上。
沈聿卿罕見地穿了身淺色家居服,他聽完今天事情的經過,笑着說:“讓小朗去解決,這事兒他有經驗。”
蘇恕放下西瓜,不怎麽相信地擡頭問:“什麽經驗?”
“什麽經驗都有,打過霸淩者,也差點成為霸淩者。”
兩個徹底對立的身份讓蘇恕轉移了對西瓜的興趣。
瞧到他眼裏的好奇,沈聿卿回想道:“他初中那陣,和一個同學發生摩擦,小朗當時和同學打了一架,也沒和家裏人說,本來這個事打個架也算完了,但小朗的小跟班們不幹,天天欺負那個男生。”
聽着聽着,手裏的西瓜已經放下了,蘇恕抽出紙巾,眼睛看向滿天星空和萬家燈火背景下的沈聿卿。
“後來,他們做得太過分,意外被我碰到了,這件事才徹底了斷。”沈聿卿說。
蘇恕的注意力被他奪走,心不在焉地問:“多過分?”
沈聿卿臉色變得嚴肅:“關廁所,逼着人家喝廁所水,還扯開人家衣服拍照片,準備丢在他家門口。”
零星的幾個字眼觸動了蘇恕的神經,他擦手的動作一停,裝作不在意地問:“你不幫着自己弟弟,難道去幫外人嗎?”
“你想什麽呢?”沈聿卿語氣有點嚴厲,“我是他哥沒錯,幫他兜底也沒錯,但不可能讓他亂來,他看着身邊的人欺負別人還坐視不管,罰他也是應該的。”
莫名被牽連的蘇恕沒急着反駁,反而說:“萬一真的是別人欺負你弟呢?”
這回沈聿卿是真的哭笑不得:“別人欺負他?先不說他初中的班主任是我媽的同學,光是他在班級裏那個架勢,一群人以他為首。後來,我也打聽過那個男生說了什麽。”
沈聿卿語氣一頓:“那個男生說小朗沒媽,但這一句話不至于毀了那個男生的前半輩子。”
“當你弟有點慘,什麽事都沒幹還得被罰。”
蘇恕站起來,繞到沙發上拿了個毯子。
“你不能這麽想,那些人都是看小朗的态度行事的,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行為被當事人默認的。”
沈聿卿試圖掰正蘇恕的理念,可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遞過來毯子。
沈聿卿挑了下眉,客廳溫度在二十五度以上,怎麽看也用不到毯子保暖:“幹什麽?”
沒人接,毯子順手搭在沙發扶手上,蘇恕躲了下他的目光:“怕你冷。”
“我看起來像很虛的樣子嗎?”
蘇恕“唔”了幾秒,緩慢地點了點頭。
沈聿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輕輕劃過揶揄,指尖也敲在桌子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老實交代,聽別人說什麽了?”
沒料到被發現的這麽快,蘇恕懊惱片刻,簡略地說了來龍去脈。
客廳內一下子靜了下來,連持續的噠噠聲也沒了,驟然被提及的往事卷着十七年前的那晚的寒風忽至,牽扯出絲絲縷縷的痛感。
沈聿卿朝蘇恕伸手:“有煙嗎?”
禁煙大使朝他要煙?蘇恕一怔,迅速捂住口袋,拒絕道:“我不能帶壞你。”
沈聿卿很輕地笑了下,壓低的氣氛倏然緩和了幾分,他看向窗外,濃重的夜色外是點點燈光。
就在蘇恕以為這個話題終結時,沈聿卿突然開口。
“其實車禍不是意外。”
蘇恕猛地轉頭看他,錯愕的眼神中映着另一個人的身影。
沈聿卿聲音很平緩:“我媽那陣出現了精神方面的問題,她在開車的時候發病了,不是意外,她因為發病才想帶我去死的,這些情況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乍一聽這話,蘇恕本能地反問:“那你會怪她嗎?”
他親緣感淡薄,從生父生母得到的感情少之甚少,對于這種拉着孩子去送死的母親,實在給不出太多的喜愛。
像是猜到了他的話,沈聿卿示意蘇恕過來:“不會,她只是生病了,做錯的是我們,我們沒有及時發現她生病了。”
蘇恕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順便把吊燈關了,只留下了暖黃的落地燈。
過于昏暗的光線對沈聿卿的視野很不友好,而湧出的情緒恰恰相反,成年人的情感總會在深夜流露出來。
他還有很多話不想說,比如那晚他有那麽幾分鐘是清醒的,可是失血過多的虛弱讓他只能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離開。
還有,母親試圖救他,向他伸出手,又無力低垂下。
比如……
脖間忽然搭上一只胳膊,另一個的溫度逐漸靠近。沈聿卿向下一看,只見單人沙發上僅存的空間上壓着某人的腿。
蘇恕沒敢把全部的重量壓在沈聿卿身上,一個胳膊撐在沙發後面,兩人之間還留着一拳的間隙。
“怎麽了?最近變化這麽大。”
沈聿卿躊躇幾秒,在蘇恕的另一只手搭上來前,攬住他的背,穿衣服顯高顯瘦的少年腰背徹底放松下來,連薄薄的肌肉都是綿軟一片。
蘇恕在家只穿了寬松的短袖,隔着一層棉布料,皮膚也是溫溫熱熱的,他半邊身子幾乎都貼在沈聿卿的胸口上,下巴也抵在頸窩。
感受着腰側的肉被一只手揉了揉,蘇恕垂下的眼皮顫了下,很小聲地喊了一遍沈聿卿的名字。
其實他能感受到,沈聿卿對他偶爾的服軟還是很受用的。
沈聿卿目光微垂,呼吸間盡是清爽的西瓜味,纏綿的夜和攪亂的氣息讓他的嗓音也沾上了溫柔。
“我怎麽有一種……養熟了的錯覺。”
蘇恕抿唇不語,感受着嗓音在耳邊震動,過了很久很久,他動了動唇,故意似地把呼出的熱氣灑在對方的脖頸上:“我這不是讨你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