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雞毛蒜皮

第08章 雞毛蒜皮

一旬如梭而過。

這十日之間,共居于草舍之中的兩人,總尋常且漠然地在房中擦肩,在廊前碰面。

史雲腴與謝沉書沒什麽話想說,謝沉書同史雲腴亦是沒什麽事想談。

日子就這樣平淡流轉于眼前,驚不起任何波瀾。

而那唯一更變的,便是史雲腴注目謝沉書的時間,愈發長了。

只因在某日的黃昏,她恍惚間察覺,眼前人的眉眼似與聖上他老人家頗有幾分相似,她就至此在百無聊賴的生活裏,暗自尋找起了答案。

可謝沉書并不明緣由,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眼中皆是反常。

于是乎,謝沉書便選擇用無視來破解這場麻煩,他心中所想所念的,只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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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筋骨異于常人。這才不過一旬光景,你竟能好成這般模樣,想來再過五六日,便與從前無恙了。”

晨起,史雲腴跪坐在床鋪這端,為謝沉書拆解細紗。

今日之後,謝沉書就不必再纏紗換藥了。

說話間,史雲腴打眼瞧見謝沉書身上的傷疤,便下意識伸手碰了碰他袒露的胸口。她雖只是單純地想要确認和查看傷口的愈合情況,并無他意。卻叫毫無防備的謝沉書大驚。

冰冷指尖劃過胸口的觸感,異常清晰。

謝沉書不知為何,肩頸之上竟忽而有種酥麻的感覺,在向頭頂蔓延,瞧他一把抓過史雲腴的手腕,質問道:“你做什麽?”

史雲腴當是無辜。

她茫然蹙眉看向謝沉書,淡定答曰:“我在看傷。”

謝沉書遂默然怒視起眼前人平淡且從容的雙眸,卻詫異着自己居然看不出分毫破綻來。

她竟如此淡然?

這女人還真是深不可測。

兩相對望,史雲腴不懼,便不退讓。

倒是謝沉書搶先退t場。他随之撇去她的手腕,為自己攏好衣衫,厲聲告訴眼前人,“那就不必看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是比你清楚。”

謝沉書總叫史雲腴莫名其妙,史雲腴也總讓謝沉書感到恛惶。

兩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就這樣“僵持”不下地生活着。

但瞧被拒之後,史雲腴哦了一聲撫裙起身,她離開的衣袖自謝沉書肩頭略過,清淡的茶香幽幽落下,那詭異的感覺又再此轉瞬即逝。

謝沉書瞌眸凝心,壓下些許躁動。他想再忍忍,自己應是就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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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謝沉書屋內獨坐,史雲腴屋外浣衣。

半個多時辰的寂靜無言已然成了常态,廊外只飄蕩着水傾倒而下的聲音。一直待到這聲音消失不見,閉目養神的謝沉書才聽屋外傳來一句:“辰時末了,今日茶園無事,可我要去宋伯家一趟。你可要一同前往?”

史雲腴将這話說出口時,就知曉了答案。但她還是禮貌性地問問,省得失了禮數。

“不去。”

謝沉書答得幹脆,一點也沒出乎她的意料。

史雲腴便欣然接受,起身去到廊前戴起帷帽,素手掀開了才挂上的竹簾囑咐說:“那你既然不去,就在家把洗好的衣裳晾了,廚屋的果蔬洗了。我去去就回,應是耽擱不了午飯。”

史雲腴說罷擱去竹簾,留下一大堆差使給屋內人。

謝沉書睜眼瞧見一抹韶粉色的裙擺,落在門外。幹活?這女人真當自己是她的仆從不成?那玉珏是她自己不要在先,可他并沒答應要給她幹什麽農活——

謝沉書凝眸冷笑。

史雲腴便知他那副樣子,立在門外複說了句:“我說話你可聽見?你若想明日能換上幹淨的衣衫,待會兒就将盆子裏的衣裳晾了。可你若不想換掉這身髒衣裳,亦或是想穿着滿是黴味的衣衫生活,就随你心意。”

史雲腴将拿捏的話輕聲細語地道出,可謝沉書已再不似之前那般會被她貿然激怒。

他們在一起久了,倒形成了某種莫名的默契。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史雲腴轉身拍了拍身旁,注視着屋內人的黑色狼犬,輕言了聲:“走了。”

只是不知怎的,自那次狩得野豬之後,玄青是愈發黏着謝沉書了。平日在家,謝沉書到哪,它到哪。半夜裏睡覺更是用腦袋枕在謝沉書的床鋪邊上,全然将屁股留給自己。

這狗活脫就似是他養大的,怎能叫她不心生醋意?

史雲腴看着玄青那副戀戀不舍的神情心情複雜,故意問道:“這麽舍不得?不若你就留在家陪他?”

誰料她那話音剛落,玄青居然擡擡爪子就要往屋內去。

史雲腴不可思議地念了聲:“玄青。”

玄青回過頭,一臉無辜看向史雲腴,那表情就似在說,不是你叫我留在家中的?謝沉書旁觀半晌,見此情形,不免發笑,隔着竹簾他都能想象得到史雲腴現下是何種模樣。

相識這麽久,他終是贏下一局。

只瞧謝沉書張口火上澆油道:“玄青過來——”

玄青聞聲回眸興奮向前,可大抵是心有不安,它走了兩步便又停下腳步去看史雲腴。它就這樣矛盾着将一半身子探在門內,一半身子露在門外,不敢再去妄動分毫。

史雲腴凝眸相看,她還是第一次在一只狗的臉上看見了為難,實在叫人哭笑不得。史雲腴無奈搖頭,終是做了讓步,“好了,不為難你。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史雲腴說罷擡腳離去。

玄青見狀追出兩步相送,随即便打算回到謝沉書身邊去。誰成想,竟被院門前的飛瓊用幾聲狂吠輕易喚走。

彼時,看方才還踟蹰不定的玄青,優哉游哉地跟着飛瓊鑽出草舍,自山林奔行。史雲腴愣在半開的門前恍然,原他們二人争搶來去,到最後與飛瓊相比,都不過笑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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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轉動的聲響,帶着厚重的陳舊感落下。

謝沉書在他們離開後起身走出門廊,屬于他獨處的時間到來,璀璨的天光照上他的臂膀。謝沉書深邃的目光一直順着史雲腴離去的方向,頓在花門外的天地。

這些時日的山中靜養,叫謝沉書心性平和不少。

縱使身邊的人,與之有諸多不對付,但總歸不和那些人一般,想治他于死地。

所以,他也不必時時刻刻警惕着,猶如火上鷹鳥備受煎熬,反複炙烤。

收回遠眺的目光,謝沉書心情甚好,瞧他信步走下木階,來到史雲腴說的木盆邊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卻被盆中堆成小山的衣裳,驚得不忍再看。

這麽多活是想累死誰?她定是故意為之。

謝沉書想起史雲腴的模樣,心情霎時變壞。他冷哼一聲,俯身随意拎起了一件被擰得幹癟的衣裳。謝沉書打眼看,那嬌嫩的顏色一瞧就是史雲腴的,便萬般嫌棄地丢在了衣架之上。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

可謝沉書看着衣架上那皺皺巴巴的外衫,再垂眸凝視着盆中那望不見底的衣裳,竟連頭都不想再開,就此作罷。

謝沉書轉身時,不帶有一絲猶豫。

他幾步登階歸去,又在進屋前想着到廚屋探探也無妨,便調頭進了他很少踏足的地方。可等謝沉書來到竈臺邊,看着竹筐中依舊堆成小山的瓜果時蔬,更是雙目一暈。

她這是看他傷好了?就打算這如牛馬般将他使喚?

倒還不如想治他于死地來得痛快。

謝沉書拂袖就要向外走,只是還沒出門,他不知為何又停了腳步…

謝沉書轉身回望,心中思量。

今日若是半分活不幹,等史雲腴回來定是又得一番計較,可這麽多粗活,他哪裏做得來?

謝沉書此時,就跟玄青一般陷入兩難……

但瞧半刻之後,昔日衆星捧月,高不可攀的太孫殿下,竟挽袖坐在廚屋的小凳上,認真洗起了沾滿泥土的蔬果來。

謝沉書還是被其拿捏住了,他是有所忌憚了。

纖長的手指沒進清澈的水,水又很快被泥土染濁。謝沉書撥開一片片嫩綠色的葉,思忖着不知母親與洛陽的人,此刻若是看見他這落魄模樣,将會作何感想,定是唏噓滿堂。

再治那女人個大不敬的罪過。

謝沉書嗤然一笑,狠狠将新鮮的蔬果投擲進幹淨的木盆裏。

憤慨之間,熟悉的舊門再次轉開,只是這回那頭的聲音明顯劇烈。謝沉書茫然看向門外,疑惑着她又是發的什麽瘋?不是說到宋伯家去,怎的這麽快就歸來?

謝沉書心中雖有萬般不解,但依舊沒有起身查看,而是繼續幹着手裏的活計。

只是說來奇怪,平日裏史雲腴只要是開門歸家,總會道上一句:我回來了。以作提醒。怎的今日沒有了動靜?

謝沉書犯起了嘀咕。

最後還是好奇心驅使着他起身甩手往門外走去。

可謝沉書才堪堪跨出門外半只腳,就在餘光中瞥見有道冰冷的劍鋒森然劃過。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下意識便側身躲進了廚屋的門板後頭。

這是遭賊了?

但她這破茅草屋子有什麽好偷的…

謝沉書屏氣凝神,摸索出了一旁的柴刀。他以刀護身,心道今日這惡賊碰上他,可算是碰上閻王了。

那端身穿半身玄甲的“賊人”用劍尖挑開寝屋的竹簾,警惕地朝屋中掃視。

他在發現屋中無人後,又立刻回身向廚屋靠近。

來人謹慎的腳步一遍遍落在廊前的地板上。謝沉書豎耳聽危險臨近,只見他眼中的疏狠,就猶如将要出手的柴刀般鋒利,叫人一擊斃命。

倏忽,劍刃自門外劃過謝沉書的發梢。

謝沉書冷眼一觀,趁其不備先發制人撞開了它的劍鋒,下一秒從來人手中奪過長劍,他便迅速反手用柴刀将其抵在了廚屋的門板上。

怎料,來人在被謝沉書的壓制中,竟驚魂未定地喚了聲:“殿…殿下……”

此一聲殿下喚回謝沉書的理智。擡眸對上那人目光,謝沉書不覺皺起眉心,“是你?”

話落随風,謝沉書若無其事松去手臂,随即将柴刀撇去了一旁的柴火垛上。

彼時,那稱其殿下的郎朗少年,就這麽親眼看着他那敬愛的太孫殿下,帶着和從前一般的桀骜愎戾,冷冷洗着手中蔬果,同他從容道:“琊川,你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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