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鑰匙（四）
第36章 鑰匙（四）
戴維斯頗有耐心地等待着林寒的下文。
不過他稱呼的這位林偵察似乎沒有太大興致再跟他繼續聊下去,眼神只鎖在自己的終端屏上，像是專注而耐心地等待一場會議的開始。
“我很看好致力于星系和平的年輕人。”戴維斯繼續道，“聯盟還存在不少問題,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多自由民和反抗軍。”
兩者之間游走過短暫的沉默,林寒重新開口道：“您同蘇利文院長的看法一致。”
他淺帶過這一句，乍一聽是空泛的套話,仔細一想才覺得是在提醒戴維斯。
戴維斯知道林寒在暗指他已經将掌控勢力滲透到聯盟皇家學院以及各大分院，于是又說：“各學院中有不少傑出的學生,以往指揮部和軍部都抛過不少橄榄枝。”
“雖然很遺憾，這次有學生加入了反抗軍的陣營。”
“但是我還是很樂意将出身平民的學生納入軍部，他們同樣是精英。”
戴維斯說得十分懇切，然而林寒卻并未表态，只淡淡評價了一句：“您的想法必将造福聯盟。”
戴維斯聽過不少恭維話,然而從林寒嘴巴裏冒出來的字眼總是透着股不屑。
他同各路人馬打過不少交道,不過這個來歷成謎的林偵察卻藏着不少難以輕易摸清的秘密。
“林偵察的童年在北河星度過,見證了更多的苦難，應該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珍惜帝星的繁華和星系的安寧。”
聽到戴維斯這麽說,林寒的神情終于有了短暫一瞬間的變化。
他的眉眼原本就不算得柔和,此時因為眼神中微閃銳利，剛剛還彬彬有禮的面容倒顯出了幾分戾氣。
這樣的眼神對于戴維斯來說,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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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在于，他實在是在太多戰場見過,陌生則在于——
竟會出現在這位林寒身上。
“我同指揮部的理念一致，不存在更多或更少的情況。”林寒慢慢開口,并不讨人喜歡的戾氣轉瞬即逝,仿佛只是一瞬間眼花的錯覺，“如果您喜好打探人的私事的話,可以訂閱新聞池裏的彩糖服務。”
他轉而勾唇一笑：“裏面有不少有趣的事。”
戴維斯仍然面容和藹，說實話，這位林偵察說話不怎麽好聽，但是總有種能讓人自然而然靜靜聽下去的魔力。
恰在此時，沸騰起的喧鬧聲再一次消停，多數人的目光已經轉向了會議長桌緩慢生成的懸浮屏上。
這張會議長桌雖然已經成了撸袖相對的兩派人臨時踏腳的大家夥，但其功能尚存。
懸浮屏上晶粒晃動，沒多時晃出了一張人臉。
四周光影交織，等到所有人在終端懸屏上進行了參會确認，絲絲縷縷的光線才最終彙聚于中心懸浮屏之上。
屏上閃動的面容此刻才清晰，是徐亞寧：“各位，稍安勿躁。”
她嘴唇張合，說出這句話之後，零落的議論聲立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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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整個大廳立即開始重整秩序，聯盟成員依照兩大陣營各坐一方，機器人感受到大家的怒氣值微微下跌，先是給自己補充了點兒能量，然後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紙團，将會議桌邊的腳印子擦了個幹淨。
令機器人無法理解的是，這群身份地位不低的人類為什麽吵架的時候喜歡揉紙團扔紙團。
桌子重新幹淨得發光的時候，會議大廳的大門再一次敞開，踏着黑靴的尹天曜邁步而入：“喲，人都來這麽齊了？”
“我想我沒遲到……”他接着坐到了自己該坐的一頭去，眼神同林寒擦過一瞬，又環視一周，“大家進展挺快啊。”
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夥人已經吵過一輪了。
聯盟就不該多招收這些辯論鬼才。
“尹元帥，好久不見。”徐亞寧道，“很抱歉無法現場參會。”
尹天曜說：“徐指揮沒必要道歉，懸浮屏這項發明也就這時候用得上了。”
徐亞寧微微一笑：“人已經來齊了，我想我們可以正式開始會議了。”
該來的人自然都來齊了，畢竟大家不在終端确認，懸浮屏上的人臉沒辦法湊出一張完整的臉來。
“對于反抗軍以不小的規模襲擊第八星界的事，我想諸位都有自己的見解。”徐亞寧道，“我想指揮部的意見已經統一了。”
随她話音一落，接着開口的是羅丹：“指揮部的意見同以往一樣，不輕易引發武力沖突。”
這麽一說道，馬上就有頭露青筋的軍部人士要反駁一句，但是被尹天曜一聲咳嗽摁滅了怒火。
尹天曜反問徐亞寧：“徐指揮，是這樣？”
在這短暫幾秒反應的間隙當中，林寒已經察覺出了幾分端倪。
徐亞寧不喜歡說廢話，她甚至很少會重複自己認為重要的話，這一點同上任指揮官潘伯頓的作風極度一致。
但是不對勁的是，她讓羅丹重複了一遍已經公認的一條準則。
指揮部先前主張不挑起武力沖突，主要考量的是将聯盟軍隊分散四處，容易對星民的生活造成影響，同時導致天問星的防禦陷入脆弱期。
另一條原因則是，黑潮勢力同聯盟內部有所勾連，各路反抗軍有的歸屬黑潮，有的自成一體，亂成一鍋粥，想要一網打盡，難度極大，由此有了第三條考量——
指揮部和軍部各自出多少力量的矛盾。
比起頌揚和平和正義，協調好各自貢獻多少這件事更為重要。
無論是指揮部人員還是軍部人士，都對這一點十足贊同。
徐亞寧笑意不減，屏上的目光鎖住了尹天曜：“的确是這樣。”
“但是……”
這一個轉折讓在場所有人更加聚精會神。
她說：“大家要注意一點，不輕易引發，不代表永遠不引發。”
聽到這裏，林寒微微皺了下眉頭，而羅丹和石大風不約而同瞪大了眼睛，但是在眨眼之間也平靜了下來。
徐亞寧做出結論：“聯盟因和平而歇戰，也因和平而應戰。”
“反抗軍已經掙紮多年，這一次直襲第八星界，對聯盟成員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聯盟過去不允許、現在不允許、将來也不會允許任何威脅聯盟榮光和和平的存在。”
“為此，指揮部同意，出動己方中堅部隊，徹底掃蕩反抗軍。”
她這麽一番話結束，原本安靜下來的會議大廳更添了幾分沉默，幾秒鐘之後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稀稀拉拉的掌聲結束，衆人卻還在消化她的話。
林寒的預感成真，甚至覺得徐亞寧已經等待此刻多時。
這沒來由的猜想讓她對指揮官的猜疑更深，他一時沒看向懸浮屏上的徐亞寧，反倒是望了眼尹天曜。
尹大元帥終于應了一聲：“噢。”
“這麽說來，徐指揮是同意動武力了。”他點了點頭，“那我們沒什麽不同意見，剩下就是各方的路線問題了。”
林寒盯着他說完這些，直覺這人早就猜到了這麽一出。
徐亞寧十分篤定：“尹元帥說的很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戰線會很長。”尹天曜道，“容我再多問一句，徐指揮，你确定是徹底肅清反抗軍？我指的是聯盟管轄之內的所有。”
這一點不只是他需要再次确認，就連指揮部本部的成員，也想要徐亞寧親自再确認一遍。
“當然。”徐亞寧并不否認，“我指的就是聯盟統領之下，一至十四星界的所有反抗軍。”
“無論是從屬黑潮勢力還是獨自逆反的勢力，都需要敲響警鐘。”
羅丹和石大風朝林寒傳來詢問的目光，林寒對上他們求助的目光，輕輕搖了下頭。
尹天曜再一次“噢”了一聲，一手放在桌沿，中指有意無意地在桌沿輕扣了幾下，然後道：“希望您是在情緒穩定的情況下做出的決定。”
徐亞寧大方回應：“我的情緒指數正常，不久前還做了正念冥想，尹元帥要驗證相關數據嗎？”
尹天曜說：“不用，徐指揮這麽說的話，我當然信任您。”
林寒讀懂了這人的傳訊。
中指敲六下之後有短暫停頓，接着補充了一下，如此反複了三輪。
意思是：哈哈哈。
果然，這個人要麽是已經有理有據地推測出了什麽，要麽就是早早猜中了這個情況。
徐亞寧接着說：“至于軍力分配的問題，尹元帥應該也早有考量了吧？”
尹天曜回應：“徐指揮思慮缜密啊，這點都知道。”
徐亞寧道：“軍部的計劃一定不是一天兩天了，指揮部對你們的部署有充足的信任。”
這一刻無論是對聯盟內部一概不知的星民，還是見識過指揮部和軍部劍拔弩張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産生幻覺——
大家真是團結一氣。
徐亞寧這麽一說，等于将部署的主動權讓給了軍部，不禁令人目瞪口呆。
尹天曜道：“沒想到徐指揮這麽尊重我方的意見，我真是萬分感動。”
徐亞寧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尹天曜收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在這一瞬間似乎在享受整場難得的極度安靜。
下一刻他終于說出了大家等候已久的“方案”。
“我的想法是大家一起……”尹天曜略一停頓，眉眼間舒展開笑來，乍一看有幾分風度，但接着跟的話卻讓人大跌眼鏡——
“抛硬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