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糖果（一）
第44章 糖果（一）
公寓中的小機器人慢悠悠地給林寒倒了杯溫水,又将圓滾滾的腦袋轉了一圈，電子合成的眼睛同尹天曜對視了半晌，又扭了一百八十度,像是認真打量了他半天,最終機器人邁着小步子退到了一邊。
林寒喝下半杯白開水，問道：“有什麽事？”
尹天曜擡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錯了錯了,林。”
“不要這麽公事公辦的。”他道，“畢竟我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不是麽？”
林寒接上話：“勉勉強強。”
一起被星艦圍攻又雙雙落難到荒星，确實不是一般的交情。
“噢？”這次輪到尹天曜有幾分訝然，“這樣都只能勉勉強強，那什麽才算是完完全全？”
林寒大概知道他繞來繞去想說些什麽，于是截胡道：“無論什麽交情,你都用不着我關心。”
尹天曜靠着沙發,十足放松：“這麽說的話怪讓人難過的。”
林大偵察适時扔出一句：“有事終端聯系,我沒有請你來這兒。”
“又不是沒有來過。”尹天曜說，“我在外星界辛苦鏖戰,你在帝星情場得意,真讓人寒心啊。”
不知道這人是聽到了哪門子的風，但此時眼睛裏倒還真切地淌過了一絲疲倦來。
“沒關系,多寒幾次也就會習慣的。”林寒望着他說，“不過情場得意應該是你的幻覺。”
他說到這裏,語氣是徹底褪去了平日裏端起來的溫和，停頓一秒後開口說：“到底有什麽事？”
尹天曜早知道他的脾性,知道打趣在什麽時間點适可而止,不過依然是像是在自己住所一樣放松，伸手摸了摸機器人光滑的小腦袋,說：“你押了我的人，我就不能親自來找你一趟？”
“如果想見我，不用這麽大費周章。”
他這麽一說，表明是來提人的了。
林寒沒有跟他打啞謎的興致，道：“你的下屬如果沒有觸犯聯盟法，審判樞不會為難他……”
“你在跟我賭氣。”尹天曜不依不饒，不過眼中仍然含着笑意，“不過是因為這一件小小的事在你的預計之外。”
林寒回應道：“沒什麽值得我賭氣的。曾淼是不是軍部的人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只在乎線索。”
“嚯，是麽？”
尹天曜反問一句，朝身後一仰，閉上了眼睛，看起來是有點兒累了。
一時間屋子裏十足寂靜，只有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和小機器人用圓腿兜圈子，同地面摩擦的輕微哄響聲。
林寒的目光落在尹天曜身上，這人只穿普通的黑色長衣，翹起的長腿還未放下，全然是把這兒當自己窩了。
房子裏是最佳舒适溫度，此時帝都臨近日落的光線漏入屋內，襯得尹天曜面龐有特別的光澤，出挑的外相此時忽然安靜下來，在這一瞬間，完美契合了他潛意識裏對極度協調的苛刻要求，意外地讓他的內心同安寧二字挂上了鈎。
反倒是尹天曜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林寒陡然反應過來，略微別開了臉。
尹天曜薄藍色的眼睛裏掩着困意：“生氣的人，本來該是我……”
他話說到這裏，突然敏銳地抓住了林寒一轉即逝的躲閃，倒是微微興奮起來：“怎麽了林偵察，不是要跟我聊點兒正事嗎？”
他嘴角銜着張揚的笑意，像是篤定自己要贏上一局，連剛剛的疲倦勁兒都瞬間一掃而空。
林寒的目光并沒有回轉，此刻只淡聲道：“你的調查要快一步。”
尹天曜道：“這都被你發現了？”
“其實并不是我的調查有多快，只是曾淼的速度很快而已。”他繼續說，“不過他很有個人想法的，至于他願不願意告訴我什麽，我可拿不準。”
林寒忽然笑了一聲，表明的是：你就繼續裝吧。
“我知道，你的身邊從來不缺人。”原本已經歪坐着的尹天曜忽然站起身來，“永遠有無數人朝前上趕着獻殷勤。”
他随意跨出一步，便傾身上前。
林寒只覺得下巴觸來一點兒溫熱，尹天曜的手拿捏好了力度，輕松将他的臉“扳”正了。
“看着我，林。”
此刻薄藍色的雙眼近在咫尺，仿佛帶着古老而深沉的魔力，令人無法輕易挪開目光。
“那個也是皇家學院裏出來的凱恩，似乎和你關系很好？”尹天曜抖出這個問題，“我對這個人沒什麽印象。”
如果不是這一次因為調查毒巢分散勢力之一的黑瑪麗，他壓根兒想不起來南谷區的管理長是誰，只是清楚知道這一塊地背後是指揮部在掌控。
林寒的聲音很清晰：“一位地區管理長，履歷透明，協助調查。”
“只是地區管理長而已？”尹天曜覺得手裏握有證據，且已經嗅到了不小的危險氣息，“不是每個地區管理長都像他這樣，跟着你身後，尤其盯着你的脖頸看吧？”
林寒道：“那是你們這類人的禀賦。”
他伸出手，想把尹天曜的手挪開。
“我們這類人？”尹天曜忍不住發笑，“你到底是太冷漠還是太遲鈍？”
林寒挪不開這人的手，倒是也不急：“你還是先管理一下自己手下的人，不要讓他們制作出一些……”
尹天曜的生氣落在手上，只是刮了下林寒的鼻尖：“有什麽是他能提供而我不能的？嗯？”
林寒到此刻算是明白，這人是要糾着凱恩發揮，于是說：“毒巢的線索，跟進調查和支援，同指揮部配合的即刻記錄。”
“你在第八星界，暫時不能提供。”
補上來的一句話勉強還是在安慰尹元帥脆弱的比較心靈。
“你覺得自己很聰明嗎？林？”
尹天曜忽然反問道。
林寒注視着他，知道他思維跳脫，但不知道是怎麽跳到這個問題上的：“你不信任我。”
尹天曜道：“你難道對我不是有所保留的嗎？”
“我……”
林寒本想說出口的話沒能脫口，只能囫囵在蓄勢已久的一個吻裏。
随着親吻層層深入，他的腦海中卻掠過了突襲者最後的面容來。
緊接着是一副副冰雕般的屍體，像是凝固在了擔架之上。
背朝着他的林将軍和林夫人終于轉過了身來。
林夫人說：“不能讓林寒留在這兒了。”
“我今天就送他走，離開北河，但是我們必須要找到毒源，而且……”
雙唇即離，林将軍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林寒微微喘息，此刻回憶裏的東西驟然退潮般消失，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幾分悵然若失。
尹天曜撫着他的發梢：“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太相信指揮部。你不也一樣嗎？”
“還有……太緊了。不是第一次了，放松點兒。”
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心知對方心思游離，根本沒有享受其中，打定主意林寒也許會拍來一掌，于是也并不懈怠，專注地望着對方的眼睛。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林寒的瞳孔微張，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狀态有點兒問題……”
尹天曜想啓動因為某偵察官上次意外頻出而訂閱了醫療服務的終端，用在他的購買動機身上。
不過林寒眼睛閉了一瞬，再睜開的時候已經不再過于渙散，他揪起尹天曜的衣領，将人拉近，方才略熄的炙熱再一次升騰而起，腦海中斷片的畫面又續上了些許。
但這一次卻全然不同，他記起了小時的自己在奔跑，手裏拽着一個綠色的風筝線輪。
林将軍在不遠處高揚着手，然後用手攏在嘴前，作喇叭狀：“林寒，跑快點兒，對，就這樣，就是這個方向。”
“你看，飛起來了！”
“風筝飛起來了！”
記憶中的橙色風筝越飛越高，也越來越遠，斷線之後只餘下了一片空白。
等到他的理智回籠，二人的唇也再一次分開。
尹天曜摟着他的腰，在耳邊道：“很好啊，投懷送抱。”
“又想利用我做什麽？”
他克制住進犯的沖動，這一次十分清醒。
林寒道：“沒什麽。”
尹天曜察覺了他的異樣，打開了終端的醫療檢測服務：“那就是真的主動？”
林寒：“……”
“承認一次也沒什麽難的。”尹天曜說，“你要知道的是，那些人都将你看成是獵物，只是沒有膽量下手而已。”
“你想的太多了。”
林寒輕聲說道，腦海中閃爍過的畫面像是信號不穩時的新聞池，卡出的東西時隐時現，此時已經完全消失。
尹天曜盯着終端裏的檢測結果，沒有收到什麽問題反饋，心下暫時松了口氣，順手将林寒一帶，像是一道摔進了柔軟沙發的凹陷裏，圈起來的懷抱并沒有松開，而是将人攬得更緊。
林寒的脖頸被這人鼻尖輕觸了一下，一瞬間仿佛引出了細微的電流，撓得他渾身上下都有些發癢。
“不……”
最近的情況，若是染上标記的後遺症，還是有些麻煩的。
“好累，讓我靠一靠。”
尹天曜關閉了智能終端，靜靜呼吸着林寒身上的氣息。
最後的一點兒日光揮灑而下，尹天曜身上又換成了先前的那股安靜勁兒，不過短暫的一分鐘，這人呼吸就變得勻長，竟然睡着了。
他也并不是，特別理解這人。
不論是從前的短暫相處，還是現在……
現在的情況，究竟算什麽呢？
林寒微擰了下眉頭，略微側過身，原本以為睡着了的人，臂彎卻傳遞來更強大的力量，順便輕噴出一笑：“想做什麽？”
他早該知道，這一次是沒那麽容易輕松“收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