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礦下嬰孩

第3章 礦下嬰孩

米莉亞将身體蜷了起來,抓緊了荀聽的胳膊。荀聽輕按住妹妹的手,給予她一點安慰。

維持神賜對荀聽來說有些吃力。于是他先把重心放在米莉亞和其他人的身上。這使得自己身上的效果有所削弱。他得以隐約看到三十七接下來的動作。

三十七不動聲色地用那把銀柄斷刃劃破了右手腕,血流從殘片斷裂處開始,逐漸凝彙成了一道猩紅的劍刃,随着劍柄甩出去的動作,劍刃成形。

荀聽立即認了出來,三十七的信仰神名為“剎門”。

這是一位掌管“鮮血”與“殺意”的神,在游戲測試版的玩家群體中很是熱門。剎門這位“血之神”的信徒可以血條來換取怖人的攻擊力和加成效果。考驗玩者的技術水平的同時相當具有觀賞性。

但此刻眼前的并非鍵鼠手柄的操作畫面,是滾刀利刃的現實,荀聽還是稍吃了一驚。

車板顫動,幾欲震翻,凄厲的尖聲疊起。聲音像尖刺般陣陣沖擊着屏障與耳膜。在場四人皆額頭凝汗,蹙緊了眉頭——因為這些是他們“自己”的慘叫。

衆人的清智線劇烈波動,荀聽差點沒撐住四人的白幻。

還好三十七動作結束得很快,“行雲流水”的殺戮完畢之後,他落回到車板上,斷刃挂回到腰間,說了聲:“好了。”

荀聽撤掉幻覺。

米莉亞伸手,想對三十七使用“清撫”,卻發現他的清智線一點沒動彈。

“下手真狠啊……”啞嗓摁着脖子一側活動了一下筋骨,仿佛傭兵殺死“自己”的痛感還在。

原來出現相同馬車地方出現了幾灘爛膿,車板布滿了毛細血管一樣的細密觸須,它們呼吸似地一收一縮。沒有完全融化的膿還震顫,在被人注視時發出尖叫。

荀聽不由地驚詫,他挪回目光,小聲詢問身邊的米莉亞:“……這是什麽?”

這種東西被稱做“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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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災區發現有個與自身一模一樣的胞人,需要立馬除掉。

胞人一般會出現在原主的附近,也有兩者距離較遠的情況。由于它出現後會與原主共享部分知覺,所以當你腦海中突然出現另外的碎片記憶,或者發生感官重疊、視角異常的情況,通常是在大荒的某處,出現了你的胞人。

方才啞嗓和馬夫之所以感覺到不對勁,就是因為腦海中閃出了不該有的畫面:他們看見了載着自己的馬車正從後方靠近。

這正是胞人的視角所見到的。

胞人存在時間越久,知覺共感越深,直至完全融合清智歸零,與本體一同化成兩座巨屍。

不過,還有一種情況——如果胞人殺死了本體。那麽意識會在胞人中醒來。他們與常人無異,思考方式相同,但只要離開災區,這些假人類的意識就會開始混亂瘋狂,身體快速腐爛成黑泥。

可怕的是,很多被胞人殺死的人意識不到自己已經“死”了。曾經發生過傭兵隊伍相互之間陷入胞人猜疑而導致屠殺的事情。

米莉亞又補充道:“你受傷昏迷之後,我們在出二十號礦區路上已經遇見過一次胞人了。當時也是三十七哥哥幫了我們。”

聽完女孩的解釋之後,荀聽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會不會三十七早就替換成胞人了,而因為他平常的實力太過強大,所以沒有人猜疑過。

他這猜想的後半部分得到了證明——這想法才剛剛冒尖,人類慕強的本性就開始讓荀聽自我譴責并反思:你懷疑他還不如懷疑自己。

“……”

荀聽獨自吞下了瞎想。

“這一趟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礦區厄化,巨大臉山,接連撞見胞人……啞嗓的預感越來越不好,可又覺得已經滾了半路渾水不甘心兩手空空,于是催了催馬夫,“趕緊地,去完二十一礦區立馬出大荒。”

或許是上了年紀,卡爾的嘴唇顯得很蒼白。妹妹則陪去旁邊為她治愈。

荀聽看了看三十七手臂上的傷,血已經滲出了袖口。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試探地叫了他一聲,問道:“要幫忙治療嗎。”

荀聽已經準備好得到一聲冷酷的“多此一舉”了。沒想到三十七看了看他,把手臂稍向前伸了一下。

荀聽則把手心摁到了他的額頭上,以至于對方微愣。

三十七皺眉:“?”

荀聽趕緊解釋:“是腦愈,腦愈。”

原主信仰的圖特神是“大腦之神”,神賜自然不會管治皮肉之苦。但是原主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點亮了一個神賜叫“腦愈”,效果說是可以用大腦的強烈欲望去促進身體組織的生長速度,像是九十年代電視裏泛濫的詐騙廣告。

荀聽非常正經地說:“你在腦海裏對傷口說,讓它愈合一下。”

三十七:“……”

荀聽發誓,自己只是闡述神賜使用說明,沒有任何開他玩笑的意思。

三十七仍然保持原樣,被荀聽摁着額頭。神色平常地對面前這個好似神棍的“醫生”說:“如果沒有其餘神賜疊加,‘腦愈’的效果是慢性的,我需要全力保持這個想法,最少一個小時。”

荀聽撤回手來,決定使用物理療法了:“……我還是給你包紮吧。”

原主的身上是帶有醫用物品的。荀聽全當這短暫的尴尬沒有發生,小心翼翼地挽上三十七的袖口,見到這條不淺的血口子時“嘶”了一聲,心想這人是真下的去手。

荀聽皺眉,脫口而出:“你不疼麽……”

三十七沉默。

荀聽覺得自己多此一問,或許他認為的疼痛,在信仰血之神的他眼裏只是家常便飯。

“行了,真能說。”荀聽只要張嘴啞嗓都嫌吵,他粗聲打斷兩人的對話,“等出去你想聊到娘肚子裏去都沒事,現在就閉嘴,留着力氣幹活!”

荀聽沒再吭聲,動作放緩,輕輕地給三十七纏好。

不久,二十一礦區到了。

荀聽原以為他們口中的礦區只是簡單的山洞,親眼一見才知是自己想象力貧瘠。

地面上有一個開闊的盆狀大坑,一圈圈石砌的緩坡盤旋向下,礦車排列着停在緩坡上嵌的鐵軌上。一個依托于蒸汽機的灰色建築依坑口而立,升降機體的軌道貼在洞壁,伸向底部,壁上還有數不清的洞口與機械,縱橫交錯,卻有一種秩序支撐着整體布局。

荀聽扶着欄杆向下望,在數圈鐵軌旁看到了留給人走的階梯,他問:“我們走下去嗎?”

啞嗓嘲諷:“你怎麽不滾下去,速度還快點。”

卡爾的嘴唇稍恢複了血色。她對待兄妹倆如同時刻耐心的母親,指着洞沿的那座灰樓,和荀聽解釋:“不,咱從那裏的升降梯走。”

啞嗓帶着他們走進建築。荀聽環望一圈周圍的鍋爐,并沒有運行的跡象。啞嗓在令人眼花缭亂的轉輪和拉閘之中操作了一番,最後用力一擰壓力閥。一個出口管噴出“白霧”,登時冷氣撲面而來。器械開始“哐當”轉動。

荀聽用手揮了一下這些因降壓吸熱而凝結的霧,他回憶起了曾經看過的電影,心想這建築裏可能有一座貯存大量高壓高溫水蒸汽的儲存罐,像一個能量源。

升降梯被鐵鏈拉扯着,邊斷斷續續地呻吟,邊升了上來。

啞嗓等得有些急,手指在鐵杆上敲了又敲。等梯廂停止時,他趕緊向前踏出一步。

可另一步還沒跟上來,他就罵了聲字正腔圓的“我操”。

梯廂裏緩緩升上兩具屍體來,它們疊在一起,廂壁撒濺的血液還是新鮮的。

卡爾查看了一番,說道:“應該是摔死的。”

“看來今天倒他媽大黴的不止咱們幾個。”啞嗓拎着屍體的腳踝,将他們拖拽了出來,熟練地扒看了他們的腰間,并摘下兩只沉甸甸的皮制方包來,打開之後裏面是烏黑光滑的幾個正方體塊。啞嗓滿意地挑眉,說:“還有意外收獲。”

這就是烏金,這個世界的萬金油。

作為能源,僅燒這半個手心大小的一塊就可以給三口之戶提供七天的供暖。而除此之外,烏金還是一種“記憶”材料。

記憶材料是這個世界的一種特殊而稀有的物質。

信徒可以将神賜能力刻錄進記憶材料,并将它們制作成具有相應功能的特殊道具。

例如,使用阿嗚蒙的神賜能力“窺視”,可以監視人們的清智狀況。這個神賜可以被刻錄進記憶材料之中。

記憶材料經過特殊的加工處理之後,就變成了荀聽護甲上的那條藍線。藍線可以自動監視穿着人的清智,并且回饋以顏色和體積的變化,将人類的清智“可視化”。

它的存在大大減輕了團隊中阿嗚蒙信徒的負擔。

這樣來說,用記憶材料做成的東西好似簡易的人工智能……不,神工智能。

礦區名義上隸屬大荒司,而大荒司嚴禁個人占有烏金礦。但雇傭兵們總有辦法給自己偷留下點用,就比如眼前這失足摔死的兩位。

正當啞嗓搜身的時候,三十七看着屍體眼球凸出的猙獰的表情,淡淡地說了一聲:“有東西在追他們。”

這一聲把啞嗓臉上的笑給都給定住了。伸頭看向深洞之中,說道:“這兒……也厄化了?”

“沒有。是其他東西。”三十七走進升降梯,說,“我下去檢查,等着。”

他又轉頭和荀聽說:“拿礦燈,跟上。”

荀聽一時沒反應過來:“啊,我?”

啞嗓斥他遲鈍,取下拉閘旁的礦燈塞進荀聽手裏,給他後背一巴掌拍進梯廂。

米莉亞擔憂道:“可是……”

啞嗓:“殖民區的在他身邊,擔心什麽。”

梯廂緩緩向下。由于只有半身高的鐵栅欄圍在三面,下降過程中荀聽能将礦洞內景一覽無餘。

除了正在忙碌的升降梯在“咯吱咯吱”作響,周圍寂靜非常。

三十七雙手盤在胸前,倚靠着鐵杆。荀聽不太明白他為何會叫自己下來,其他隊友不比自己更靠譜麽。

他小心翼翼地歪頭,看了一眼他兜帽遮蓋下的臉,果不其然他雙眼正阖着。三十七好像無時無刻不在“閉目養神”。

荀聽問道:“你使用的神賜消耗量很大嗎?總感覺你很疲憊。”

“沒有。”三十七說。

荀聽在原世界社交能力并不差,偶爾可以當個調節氣氛冷暖的空調。但和三十七在一塊老是會陷入不知該聊什麽的境地。

荀聽只好把目光落回到其他地方去。

他百無聊賴地觀察手上的礦燈,這燈發着白光,底部的小出口管悠悠吐霧——它竟也是用小“蒸汽能源”驅動的。這種高密度儲氣瓶幾乎成了這個世界“電池”一樣的所在。荀聽用手觸摸着燈壁,心中感嘆着它的精細程度。這個世界的蒸汽科技已經發展到超出荀聽常識的範圍了。

荀聽說道:“之前在二十礦區就是這東西……咬我的?”

三十七瞥他一眼:“嗯。”

荀聽想象出厄化後的礦燈的提把忽然長出一排牙齒,猛然咬合夾住它四指,出口管大聲尖叫的場景。

三十七不解地看着荀聽的清智值下滑了一段:“……?”

荀聽道:“對不起,我想象力比較豐富。”

荀聽開始有意識地阻止大腦不合時宜的活躍,以防自己把自己搞得神智休克。

三十七:“來之前,你沒訓練過。”

荀聽點了點頭。

三十七嘆氣,他扶着欄杆望向他處,說:“它們最喜歡捉弄你這樣的人。”

“它們?”荀聽雲裏霧裏地看着他,“它們是誰?”

三十七眼神輕飄飄地落向洞底,說:“這裏的東西。”

“什麽意思……啊!”

礦車猛烈晃動。把荀聽接下來的話揺碎在肚子裏。而晃動之後是極速地下墜。

“抓穩。”

話落,三十七劃破手心,凝出一根同下臂一般長的血刃,穿過拽着梯廂的鐵鏈圈孔之中,直接插進到牆壁裏。血刃一路劃着石洞壁,近乎擦出火星來,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下墜速度變緩,三十七又一用力,血刃深深地卡入石壁,就這麽将升降梯迫停在半空。

荀聽的心髒還在跳崖,就聽三十七提醒他:“上去。”

離他們一人高處有一層走廊,那裏應該是他們停靠處,而現在它與升降梯軌道相交的地方空了一塊。

“從這兒麽?”

“對。”

荀聽平複心情,估摸了一下高度之後攀上升降梯頂,又從空隙跳到走廊上去。

走廊的生鏽地板咯吱作響。

三十七輕盈地翻了上來,他一揮手,嵌入牆壁與鐵鏈的血刃消失,梯廂又轟隆隆地掉了下去。

周圍回蕩着鐵鏈滑動的碰撞聲,在回響之中,荀聽隐約聽見尖銳哭聲。和之前那種無聲源的雜聲不一樣,它是從深不見底的礦洞裏傳來的。

荀聽皺眉,經歷了幾次目睹厄災的精神洗禮,加之他學會了使用神賜能力來保護自己,荀聽神智的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他問:“你有聽見孩子的哭聲嗎?”

“是厄嬰使者在哭,”三十七續上了之前的話題,“它的捉弄失敗了。”

話音剛落,像是洩憤一般。坑底膨脹出一個巨大的人頭,這次的它不像一座臉山,而像只硬塞進容器的棉偶,将整個礦洞塞得一縫不露。

直到“嗡嗡”的低頻聲結束,荀聽将礦燈一舉,照亮了兩人下方,那是巨臉的右眼。他們二人的體積甚至比不上它一只瞳孔。

荀聽還是有點受不了這巨物的壓迫感,深吸一口氣,把目光移開。

三十七凝視着這只褐色的眼睛,光滑的角膜上反射着礦燈的微光,他說:“應該和上面兩個人是一起的。”

只是那兩個在清智歸零前就被摔死,這一個則被留在坑底掉光了san值。

“那我們……”

荀聽的聲音一停,因為他借助走廊礦燈的光看見,有個基本上呈人形的黑物以不正常的速度從走廊對面狂奔而來。它是沒有臉的,大概三米高,在走廊這狹仄的空間裏怪異地弓着腰。半透明的腦袋其中裝着一個暗紅色嬰兒胚胎。

荀聽驚異地看着飛速靠近的“胚胎腦”,道:“那玩意兒是什麽!”

“厄嬰使者,”三十七淡然地看着荀聽,說,“你,現在要陪它‘玩’。”

“啊……玩?”荀聽不解地指着自己道,“我?”

他和三十七面面相觑。

三十七的眼睛似乎在說你沒理解錯,他道:“跑吧。”

“……”

荀聽緩緩地明白了三十七為什麽會帶上自己了。

自己大概是被他叫下來當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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