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異化胎腦
第4章 異化胎腦
三十七口中的“玩”并沒有什麽暗喻,而是字面意義上的——荀聽需要與胚胎腦周旋到它滿意為止。
厄嬰使者的行為十分“莫名其妙”,也許它會在你的眼前出現後乍然消失,也許它會沒理由地追逐你,也許它抓住你後會吃掉你的思想,或者用一只死去的烏鴉交換你的肺……人們将這些現象定義成厄嬰使者的玩耍行為。
“你……”荀聽轉頭跑着,喊道,“下次把人當做特殊工具之前,提前說一聲好嗎。”
跟在他後面的三十七氣也不喘地回了一句:“我說了。”
荀聽發出第二聲疑惑:“啊?”
荀聽回想起了他的那句:“厄嬰它們最喜歡捉弄你這樣的人。”
原來不是提醒,是通知。
想要厄嬰使者消失,就必須先讓它“玩”夠。像荀聽這種思維活躍又沒有給意識上保護措施的新人,在它眼中就像是一只開殼螃蟹,極其容易引起它的注意。
“那就不要說得那麽隐晦!”荀聽先補充了一句,接着道,“前面沒路了!”
這段弧形走廊的盡頭架着一個機械吊臂,看樣子年久失修,荀聽撞到它的時,上面的齒輪零件很給面子地掉了下來,哐當幾聲順着來路滾了回去。
三十七踢開零件,道:“從那跳下去。”
“這兒下面?!”那吊臂盡頭指向深淵,荀聽踩着大概四掌寬的鐵臂挪到了盡頭,他蹲身扶着邊緣,望向下方,底下正是巨臉的臉頰處,十分靠近嘴部。他回頭對正在靠近的三十七喊道,“這下面被巨屍塞滿了,哪來的路。”
“聽我的,”三十七的聲音還是很沉靜,“跳。”
或許是尋求穩妥,在“跳”聲落地時,荀聽鬼使神地對三十七使用了“共識”,雖然他憑他現在的精力只能堅持一瞬間,但那顱內傳來的相當強大的可靠感打消了荀聽的疑慮。
荀聽深呼一口氣,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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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緊随其後。荀聽只覺得腹部一緊,是三十七淩空抓住了他的腰帶。三十七的另一只手則抓住了吊纜,使得繩索猛地蕩了一下。他用掌心與繩索之間劇烈摩擦緩沖了下墜感,這可是兩個男子的重量,荀聽都替他感到手疼。
于是荀聽用左手抱住他的腰,右手也一樣用力抓住了吊纜,與三十七分攤負擔。兩人很快穩住,吊纜盡頭是一個用來挂礦車廂的鐵鈎,荀聽踩住其彎凹處得以停腳。
他向上望,發現胚胎腦已經縮起了手腳,四肢緊貼着身子,像只蠕蟲一般貼上了吊臂。
這時,它腫脹腦袋裏的胚胎動了幾下,雙手掐住了纜繩左右擺動,像是把兩人當成了草上的螞蚱。纜繩開始大幅搖擺起來。
兩人以更大的弧度下蕩。荀聽估摸着最低處根本躲不開底下的巨臉,
他趕緊問三十七:“接下來呢。”
“你不是會讀別人的思想麽,”緊急時刻之下,三十七也不裝了,直接說道,“接下來用‘共識’,交流方便。”
“……”
荀聽跟着腦中傳來的指示,為自己的意識上了一道白幻。而三十七額外給了纜繩一道力。
就在這一刻,巨臉突然向上一伸,皮膚扯長成非常怪異的形狀。它張開嘴,并微微側轉。黑洞洞的口腔中伸出無數只細長的手來,密密麻麻地蠕動着,迎接蕩來的兩人。
三十七神色淡漠,他一手拆下身上的兜帽披風,将藍色符文的內裏外翻,包裹住了二人。
這藍色物質是用叫做“艾藍”的記憶材料制作的,它刻上了圖特的神賜“幻壁”以及乜伽女神的神賜“聖體”。
“幻壁”,可以說是“白幻”的高階版。
“聖體”,則可以在一段時間內使污穢不得近身。
這相當于在精神上和物理上都上了一層保險。使得這個披風暫時變成了一個抵擋烏膿的保護壁。
越深層的神賜能力刻錄進記憶材料是越困難的,加上記憶材料本身短缺。所以這個不起眼的披風是極其珍貴的道具,也代表了殖民區高層才掌握的技術——若是荀聽了解其中內情,定然會懷疑三十七的真實身份。
二人沖進了嘴裏。
胚胎腦扭曲的四肢揮舞起來,像是成功把食物喂給寵物吃的小孩,它也發出歡快的笑聲。巨臉也咧起嘴角露出笑容。
在荀聽與三十七沖撞進黑暗的的那一刻,巨臉外皮褪除,大量的烏膿如瀑般流瀉。
烏膿吞噬了兩人,耳旁登時萬籁俱寂。
須臾,吊繩有驚無險地帶着他們兩人蕩出了烏膿。
此時披風上的藍紋也已失去光亮。三十七單手收起披風,将已經失去效用的它團成一團丢進洞中。他在荀聽腦海中說:“放手,到礦車那裏去。”
荀聽睜眼尋找,發現他所指的那兩輛礦車的停靠處與自己相隔着“充分”的距離。
荀聽瞳孔一縮:“你不會要……”
三十七借着慣性把他丢了過去。
“啊——”
有幸投擲者的技術十分的精湛,在空中渡了一劫的荀聽有驚無險地扒住了礦車邊緣并翻了進去。
他無奈地對這位粗暴的投擲者喊道:“我反應慢點先給摔死了,這條命差一點記你賬上——”
三十七的賬上大概是人滿為患了,不太在意他這只小鬼的叫喚。
荀聽回頭查看三十七的情況,發現吊纜已經開始從最高點往回蕩了。他估摸着距離要不夠了,下意識地朝三十七的方向探出大半個身子,道:“你現在跳,抓住我!”
但這時纜繩上摩擦出的一路血跡開始擴散,直至紅色包裹到吊臂頭部,整個器械如被冰封。硬化的繩體在半空中斜停,給三十七當了一個蓄力踏板。
荀聽的擔憂實屬多餘。對方直接在箱內平穩着地。三十七看着荀聽伸出的手,為了避免他尴尬,擡手與他拍了一下掌。
“……”
荀聽想說點什麽,但扶着礦車邊緣的時候,手心傳來的劇痛把他的話噎回了肚子。他看了眼手掌,手套的碎布和磨破的血肉黏連在一起了。他攥起拳頭來,看向胚胎腦原先待着的吊臂,上面已經空無一物,問道:“它去哪兒了。”
“在它發出笑聲的時候就消失了。”
荀聽道:“啊,這麽快嗎?”荀聽以為他們還得再逃一會兒。
三十七說:“它早已經捉弄死了三個人,所以很容易滿足。”
“哦……”荀聽終于松下一口氣。
三十七摸到了礦車尾的手輪,還沒等用力,某塊零件便斷掉,在軌道上彈了一下,掉進了洞底。礦洞下面已經被烏膿覆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光仿佛在這裏被吞咽得一絲不剩。生鏽的鐵塊進去時,沒有激起任何聲響。
三十七“啧”了一聲。正當他又打算取血造物時,荀聽把破損的手套摘下,将滿是血跡的掌心伸了過來,說:“用我的吧。”
三十七瞥了他一眼,兩人對視沉默。
荀聽差點以為他要說不用的時候,手心的傷口處開始慢慢滲出大滴血珠,從指縫流下。荀聽只覺得下臂到手掌撫過一陣奇妙的溫瀾——原來用剎門的神賜取血時是溫和且舒服的……可能該神的信徒對殺意上瘾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零件補全,三十七搖動手輪,底部一股白汽升騰——礦車開始向上移動。
“三……”荀聽看了一眼三十七,他正安靜地閉目休息,荀聽便沒把話說出口。
但他沉默之後,三十七主動開口:“什麽事。”
“不是要緊的事情,”荀聽打聽道,“就是想問你對大荒……了解多少。”
“九牛一毛。”三十七說,“關于邊緣輕災區的資料就已經很有限。關于中心重災區的更是少之又少。”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路遇到的怪異現象連皮毛都不是。荀聽皺起眉來:“厄嬰究竟是什麽來源,大荒的最中央又是什麽。”
“我無法給你具體詳細的解釋,”三十七睜開眼睛,目光飄落到荀聽身上,“我對厄嬰的認識也是從紙上得來,你感興趣去神學院,那裏有文獻資料。”
“我沒有資格進去吧……”荀聽知道神學院,是測試版裏一個重要的任務地點。
荀聽好像聽三十七輕嘆一口氣。三十七說:“報考神學院需要引薦人。你可以去神學院尋神系,找一個叫‘彌爾藍’的教師。”
“這個‘彌爾藍’是你朋友嗎?”
“是。”三十七說,“帶上你妹妹一起,向彌爾藍表達求學意向。你們兩個都還沒超過十八歲,年齡和資質都符合要求,她會幫你們的……之後少來大荒蹚渾水。”
聽他說完,荀聽微微一愣,驚訝地“啊”了一聲。
原身的年齡居然最大也才十八歲。在原世界心态飽經風霜的社畜荀聽被迫年輕了十歲。
三十七:“又怎麽。”
“沒什麽,”荀聽正在積極地找補年輕人的感覺,他說,“就是才反應過來這一路對你說話太不敬了……”他補充了一句:“我會帶着米莉亞去的,謝謝你,三十七哥哥。”
“……”
“不用,”荀聽這突如其來的“哥哥”讓三十七的眉毛擰了起來,“你叫起來很呃……很別扭。”
“?”荀聽:“你剛才是想說很惡心,是吧?”
三十七自然地岔開話題:“另外,你的‘共識’不要亂用。”他又閉上眼睛,說,“它的效果雙向的。”
荀聽的表情僵在臉上:“嗯?”
“共識”,真實效果如其名。
原來在“共識”過程中,不僅他聽到了三十七的想法,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吐槽和心理活動,也全讓三十七聽到了。
當荀聽在馬車上手忙腳亂浏覽技能樹的時候,三十七震驚于災區怎會飛進來這樣一只清澈愚蠢的小菜鳥。荀聽回味他剛才說過的種種,字裏行間似乎都隐約地流露出一些強者的憐愛之心。
“……”荀聽越想越尬,最後雙手扶額。
三十七冷場技能相當成功,荀聽後半段路程保持得絕對安靜。
頭頂的光亮越來越近。
很幸運,礦車的蒸汽儲存能源在即将到達頂端時才消耗殆盡。
他們聽見了啞嗓的聲音:“喂,下面是怎麽回事?”
三十七朝荀聽一招手:“過來。”
荀聽剛靠過去,三十七就拽着腰帶把他提了上去,随後托舉着他的腰,将他先行送到地面。
被一路又拎又扔的荀聽已經對他毫不輕柔的動作脫敏了。
啞嗓過來順勢拉了荀聽一把,荀聽回答說:“下面出現了一個厄嬰使者,又爆出了巨屍——雖然沒有之前那個大,但現在底下全都是烏膿,應該一時半會兒去不了了。”
“啧。”他答的沒一句啞嗓愛聽的,于是荀聽挨了一聲斥,啞嗓說,“你多什麽嘴,我問你了麽。”
啞嗓接着将三十七拉了上來,問道:“殖民區的,下面情況怎麽樣。”
“他說的對,”三十七說,“最好不要下去。”
“全都被烏膿蓋上了?”
“四層開采區以下。”
“那不是還有上面四層麽!”啞嗓陰沉着臉,讓馬夫和卡爾去拿着工具過來。
荀聽還是擔憂,說道:“還是算了吧,太危險了。”
他想拉住啞嗓,但對方卻不領情地回頭怒瞪着他。
“怕危險你他媽的跟來大荒幹什麽?”啞嗓停步,手指在荀聽胸膛上用力一摁,将一路的不滿全發洩在他身上,“你的能力連你妹妹都不如,還非要厚着臉皮過來保護她?要不是卡爾覺得你倆窮得可憐,一個都別想進隊伍,當我這兒是他媽的育兒院啊?”
“……”
妹妹幫卡爾運送工具,剛好撞到這一幕,上前來急忙解釋:“不……不是的叔叔,哥哥怕我危險,所以先把我送到大荒司訓練,因為太昂貴了,他自己還沒有……”
“得了,給我安靜點。”看見米莉亞急切的神色,啞嗓只好硬把戾氣壓下去,他把工具包摔到荀聽懷裏,指着他的鼻子道,“知道自己是廢物就別說廢話了,不然你一分錢也拿不着。”
荀聽彎腰,将滑落在地的工具包撿起。或許是覺得哥哥靜得反常,米莉亞也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
剛從九死一生的境地逃脫出來,就這樣挨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任是誰都會不滿,但和領隊的啞嗓吵出個高低來顯然十分不明智。好在荀聽情緒向來比較穩定,他先安撫擔憂自己的妹妹:“我沒事。”
他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接過她手中的工具,道:“我來吧。”
他的微笑讓女孩安心了些許,她說:“我和你一起去開采區。”
“不用擔心,我有三十七哥哥跟着呢,很安全,”荀聽理直氣壯地用拇指一指身後那位可靠的傭兵,對妹妹說,“你可以放心地待在原地。”
“……”
三十七的藍瞳冰冷,聲音一如往常地沒什麽溫度,他問:“鑿烏金,你們會麽。”
荀聽回頭看着他,道:“……我可以跟你學。”
三十七早就料到他會這麽答似的,拿過荀聽手中的工具包:“你們兩個都在原地待着。”
下到礦洞裏面的一共有四個人,啞嗓、卡爾、馬夫以及三十七。
荀聽則領命與米莉亞一齊在馬車上面坐着。
荀聽觸摸了一下自己手腕的神賜紋,系統面板再次浮現,他能夠查看自己的任務、神賜能力樹,以及自己已經獲得的成就。
其餘的“地圖”、“收集圖鑒”、“歷史記錄”、“事件合成”的UI全是灰色的,荀聽挨個點過去,并沒有觸發。
不過只看名字荀聽多少能理解一點這些欄的功能。只有最後的“事件合成”,他猜不出來是個什麽作用。
荀聽和米莉亞聊了一會兒天,得知了兄妹倆住處,那裏大約于貧民窟。荀聽和她提及了神學院的事情,米莉亞開心地說:“如果考核通過,我們剛好可以用任務報酬當做學費了,三十七哥哥真是個好人!”
“嗯,”荀聽看着她的神态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去感謝他。”
災區灰霧蔽日,夜晚也降臨得相當早。
這裏處處藏着一種隐秘的壓迫感,似乎黑夜的每一寸肌膚上都長着一雙眦目欲裂的眼睛。感到可見度越來越差,荀聽把礦燈點亮,底部飄出的蒸汽讓周圍變得有些朦胧。荀聽有些擔心下礦的隊友,他嘗試着對三十七使用“共識”,但是這個能力沒有辦法在相隔甚遠的距離下使用。
米莉亞感到了他的憂心,她問:“要下去找他們嗎?”
荀聽沉思須臾,他說:“我們先別輕舉妄……”
荀聽的話音斷掉,他瞳孔一縮,眼中倒映着從迷霧中走來的剪影。
他大概能從體型分辨出來,是啞嗓。
他的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荀聽心想大概是烏金——正在朝馬車靠近。
“你們開采完了嗎?”荀聽問。
啞嗓沒有回答。
這讓荀聽的警惕心漲了一分,可在看清他懷裏的東西時,荀聽的心髒直接吊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個暗紅色的嬰兒胚胎,臍帶彎曲地連着啞嗓的眉心中央。
啞嗓身上的藍線即将跌破,見二人在馬車上,他聲音凄慘地向荀聽他們喊道:“救我!小丫頭救救我!”
“哥哥,他好像即将厄化了。”米莉亞想下車幫他,但被荀聽拉住胳膊。
啞嗓還在朝兩人喊着救命,仿佛在清智歸零的垂死線掙紮。荀聽的警惕性未消,對他的使用了共識。
荀聽皺眉。
對方的大腦空無一物,荀聽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能力失效了。他又使用了一次,仍然陷入了空蕩的虛無之中。
荀聽看着啞嗓的姿态,突然明白了什麽,他額頭滲出冷汗。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他懷中的嬰兒身上,并對着它使用了“共識”。
剎那,不斷重複的一個字如蝗蟲過境般鑽入荀聽的大腦:
“吃吃吃吃吃……”
“吃吃吃吃……”
“吃……”
荀聽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将那中邪一樣的思想剝離出自己的大腦。他飛速下降一大截的清智把米莉亞吓了一跳,荀聽抓住她,說:“他已經厄化完了!別過去!”
作者有話說
以防有人沒看到簡介上的主攻标簽而站反。
反複提醒,荀聽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