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三圈之眼
第10章 十三圈之眼
懸着的心并沒放下來,荀聽又看到了“圓圈”。
住宅樓的牆上出現了圍成圈的七扇窗子。每扇窗後都有人趴在臺上向外張望。圓圈中心的牆上,畫着一只半張的塗鴉人眼。
事故地點旁邊的花壇裏,有八只死去的鳥,它們快腐爛完的屍體圍成一個正圓。一個鳥頭擺在圓心處,未瞑目的鳥眼瞪着天空。
貴族女士牽着她的小孩,正離開看熱鬧的現場。她腦後盤起的頭發上,別着九顆圍成圓的珍珠。一朵粉色的花插在正中央,黑白相間的花蕊,像極了一只放大的瞳孔。
這些“圓圈”融合在了日常場景裏,有一種突兀而詭異的“正常感”,将荀聽拉入了一種仿佛淩遲的恐懼之中。
荀聽冷汗陡升,他道:“……圓圈變多了。”
“閉上眼。”爻攙扶着他上車,突然對荀聽說了一聲,“忍住。”
爻将自己的指肚劃開,指尖凝出一滴鮮血。随後他抓起荀聽的臉,強行撐開他的眼皮,将血滴了進去。
血液觸到眼膜的剎那,響起一聲好似齧齒類動物的慘叫,綿長而尖銳。荀聽無法判斷聲源方向,它像是從自己腦海中傳來的。
荀聽緊蹙眉頭,眼睛的不适感讓他下意識地抓住了爻的手腕,扭過頭去。摻雜着黑色液體的血如淚般從他的臉頰滑下,從下巴處滴落在了荀聽的前襟上。
荀聽終于能把雙眼眯開了,他問道:“你滴了什麽。”
“我的血,這樣能暫時抑制住‘它’的孵化。”爻将手抽了回來,說,“你可以睜眼了,但最好隔段時間就閉一會兒。”
“……你的血?”
荀聽恍然覺得很熟悉。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大荒碰見巨屍的時,三十七也是這樣把血抹在了他的雙眼上的。那之後他似乎對精神攻擊的承受度提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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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羽從剛才就覺得主教狀态不對,擔憂道:“這是怎麽了。”
“十三圈之眼。”爻吐出了一個名詞,“是第五階梯的‘朽神’,有人在乜伽大教堂用祭品将它召了出來。”
柏羽聞言立即會意,她面色煞白,問道:“是針對主教的嗎。”
“是。”
乜伽系和厄嬰系是核心完全不同的兩個神系。
“朽神”是厄嬰系神明的特殊稱呼。荀聽在大荒遇到的那些怪異的東西,都算得上是“朽神”——只是它們的階梯太低,研究厄嬰的學者不願叫它們“神”,只将它們稱做厄化怪物。
朽神的存在千奇百怪。越高階的朽神,形象越為抽象。有的只是如災難般的概念,當某種大規模災禍爆發時,即代表着祂們的降臨。如第一階梯的朽神,祂們的存在和力量是無法語言詳細描述的。只要祂們蘇醒了,世間的秩序就會變得混沌破碎。
其他的朽神則會保持較為固定的形态。例如厄嬰使者,它的形态是四肢纖細的黑色巨人的大腦中裝着一個嬰兒胚胎。
而有的卻如寄生蟹般,得需要一個宿體或者參照體來呈現它們的姿态,如吃光啞嗓思想使其身體異變的使者遺腦、通過複制人類模樣與思想而生的胞人。
而有的朽神并沒有具體形态,但當它們出現時,原本正常的事物會表現出某些特殊症狀。
就如十三圈之眼。
爻說:“十三圈之眼會在寄生在你的視線裏慢慢地孵化成形,這個過程裏,它會扭曲你的視覺。”
生長在“視線”中的怪物。
不是實體的眼球裏,而是在“視線”中。
他的解釋讓荀聽有些細思極恐。
荀聽回想起,自己看到了六個屍塊,七扇窗子,八只死鳥,九顆珍珠頭飾……組成圓圈的“點”數量的确在緩緩增長,像一種誕生的計時。
“當圓圈組成點的數量達到十三,代表它已成形了。”爻說,“這時,你的身體結構就會被改變:眼球膨脹變大。皮肉也會脫骨,與內髒一同被捏成十三顆連成圈的肉球,圍在巨眼四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痛苦至死,若意志力堅強點,則會變成一只活怪物。”
他面不改色地把荀聽的可能的死法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平淡地仿佛在描述一道菜的做法似的。
“……”
荀聽實在不想去想象這個場景。
他們已經回到了涅肖的住處,荀聽坐在床上,受傷的胳膊被雪白的繃帶吊着。
當視線中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十三圈之眼就會暫停孵化,所以,其實簡單的閉眼就能阻止它。
但荀聽總不能閉眼一輩子。
荀聽問:“這東西沒法徹底解決嗎。”
“需要找到那個祭祀請神之人,讓他把十三圈之眼送走……”柏羽咬唇,道,“我覺得請神者大概率與謀殺主教的兇手有關。”
朽神會在大荒地帶會自己出現活動。但在非大荒地段,是需要人用祭品來“邀請”的。
請神的方法十分的苛刻。不僅需要準備相應的祭品,請神者首先必須擁有一個咒名,而取得咒名又相當困難。
荀聽的神智在大荒下降到一定程度時,耳邊的那些低沉的聲響與碎語,實際上就是一串串咒名的頌念。
人們需要竭力從中去聽清、挑選、記住其中的一段能連成一起的音節,去當做自己的咒名。
當咒名确定之後,就不可以再改變。這就像一個厄嬰信徒的專屬ID,在請神送神時,他們都需要先呼喊出自身的咒名,因此,“請”和“送”都必須由同一個咒名擁有者來完成。
荀聽忍不住提出一個很樸實的問題:“那萬一要有人把咒名聽錯了呢。”
荀聽名字裏有個“聽”,但這個字也沒給他本人帶來什麽超能力。他上大學時考六級英語聽力部分全靠數學方法——算概率。
英語如此……更別提大荒裏那些含糊又破碎的瞎嘀咕聲了。
柏羽說:“請神時呼喊出錯誤的咒名是會受到懲罰的,所以請神者剛獲得咒名時,通常會先請一只低階的朽神來進行測試……這樣就算咒名錯了也頂多是頭疼。”
爻的雙手盤在胸前,他的手指在手肘處敲了敲,目光落到柏羽身上,幽幽地說道:“你知道的很多。”
“感興趣而已,使者不也是知道不少嗎?”柏羽目光深深地望向荀聽,“主教自己并不接觸這些,但他并不會阻止我去研究厄嬰神系。”
厄嬰神系的東西因過于陰晦和精神污染,曾經一度被列為禁忌。“厄嬰信徒”是會被晟谕廷以“信從邪神”之罪名而絞殺的。
傳說曾有一本名叫“朽神祭祀書” 的文獻,記載了第一到第六階梯的朽神資料、請神方法、送神方法以及祭品。後此書原件與複件被焚燒摧毀,只流傳下來的只有部分副本殘頁。
所以,能對厄嬰神系有一定深入的了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兒,何況柏羽還是晟谕廷的上修士。
荀聽倒沒覺得有什麽,人們對一種事物越未知越恐懼。反倒像柏羽和爻這種了解厄嬰系的人,才能坦然面對一些詭悚的現象。
“那想必你也知道,除了找請神者送神,還有其他方式解決。”爻看着柏羽,續上了自己的話題。
“風險太大了。”柏羽攥拳,說道,“萬一不成功,主教會更加危險……”
“我認為,你們的法律司明天就能抓住兇手的幾率,更渺茫。”爻說道,“如果你不想他這樣耗着,明天找一個會造幻象的圖特信徒過來,其餘的我來解決。”
柏羽靜了許久,氣氛仿佛陷入了僵持之中。
最後,她還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明天一早,我去把彌爾藍老師再叫來。”
彌爾藍是圖特的信徒,她造幻象的技術在神學院很還挺出名。
“而你要保證萬無一失。”柏羽盯着爻的淡漠的藍瞳,語氣輕卻肅重。
不知是不是錯覺,荀聽似乎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來一絲狠厲來。柏羽随即退下了,離開前說道:“很晚了,主教和使者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空靜的房間中,只剩了爻和荀聽二人。
荀聽感覺對方似乎沒有動身的意思,問道:“你不去休息嗎?”
“今晚到明天,我在這裏。”爻道,“有什麽事說。”
“你……這是做什麽,”荀聽哭笑不得,道,“你才是客人。”
荀聽眯開眼睛,看見他找了個椅子坐下,将腰間佩劍摘下來放在一旁,自己靠着到了椅背上。
荀聽大概明白了他為何要守着自己。
“是因為我受傷的事嗎?”荀聽動了動自己吊起的手臂。
爻盯着他,沉默一會兒,說:“……不是。”
荀聽挑眉。
看來是了。
爻人如深秋一季,肅殺卻慵懶無欲。像将軍腰間的一把閑置多年的利劍。他對人對物都沒有什麽興趣,他多數時間都在閉目屏息,将世間隔絕在外。
但這樣一個人,竟然卻會對一點恩情“斤斤計較”。
荀聽心想,自己擋住那塊滾燙的零件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如果沒有自己,爻肯定也能應對的了。
不過他這反差讓荀聽莫名感到有趣。他道:“舉手之勞的事兒,你其實說一聲‘謝謝’,傷痛就能抵消了。”
爻覺得沒道理,他不覺得幾個字能抵消什麽。于是不管荀聽,又自顧自地合上眼了。
荀聽談起正事:“你剛才和柏羽說的除了送神的‘其他解決方式’是什麽?”
爻說:“騙神。”
荀聽想起第一命在大荒時,三十七帶着他這個誘餌沖進巨屍嘴裏,來逗厄嬰使者玩。又将假性複生的屍體扔給異化遺腦吃——這些做法本質上都是在“欺騙”朽神。
騙神的方法不唯一,只要夠了解祂們,總能找到空子鑽。
只不過這種方法風險太大,一弄不好還會激怒朽神,就像那次荀聽用夢投喂異化遺腦卻失敗了一樣。
“我有一位才認識了一天的朋友,他也是個南希伯的傭兵,也‘騙’過朽神……”荀聽想起了三十七的僞裝,冒名頂替編號傭兵好像在南希伯還是件挺嚴重的事兒。
不知假三十七是否有所苦衷,荀聽便沒有透露詳細信息,只說道:“但他似乎不想讓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我現在找不到他了。”
“很正常。”
“正常嗎?”荀聽不了解殖民區傭兵的作風,他說,“我覺得很可惜……他是一個值得深交的人。”
荀聽轉頭看着他,問道:“使者就沒有什麽萍水相逢卻印象深刻的交情嗎?”
爻沉默之後,答道:“沒有。”
荀聽笑道:“你的沉默總讓我覺得‘沒有’是假的。你剛才說‘不是’的時候也一樣。”
“……”
爻無言。
他寡言不是因為“高冷”,相反,他會主動地去接話茬。爻只是覺得幾個字能表達清楚的事兒,加太多的語言顯得很麻煩。
爻不回答問題的情況通常是:他在自己簡潔的字庫裏搜羅半天,湊不出來合适的語言了。
爻不喜歡和老給他問宕機的人說話。他扔了三個字結束話題:“你休息吧。”
可荀聽并不想現在就睡下。
回家時爻又給他上了兩次“眼藥血”,視線裏的圓圈沉寂了下來,荀聽就算從現在睜眼到明天也不會有問題。
前往鼓婆區的時間是明日下午,而明早的清除十三圈之眼的儀式又不知何時結束,他得抓緊時間推一下事件合成裏的事件2的進度。
事件2【無翼的雙鳥】的更新中有提到過,涅肖丢掉了另一具像寵,它與懷霏的雕像是一對的。
荀聽推測這具像寵可能與信息中的懷霏的“弟弟”有關。
荀聽認為他不會把雕像丢在太遠的地方……府邸的花園或者地下室的角落?
荀聽起身下床,說道:“我得先去找點東西。很快回來。”
爻睜開藍瞳,淡淡地盯着他。
荀聽解釋道:“是小事兒,不用麻煩使者作陪了。若你今晚真的不回房,可以先到我床上休息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