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泉燙骨

第17章 溫泉燙骨

卡德驚魂未定,聽聞,趕緊拍了拍駕駛艙的窗戶,對驚恐萬分的飛行員吼道:“趕緊降停!快點!”

飛艇搖晃了一下,是飛行員關閉了推進裝置。他向下一望,最近的停靠地點是會場頂部的開闊平臺。

爻看着怪物,不緊不慢地對彌爾藍說:“把我的腦海和它連接起來。”

“誰,這個?”彌爾藍看了一眼連在脊蟲頸椎骨上,那男仆的新鮮大腦。

若讓爻和它相連,彌爾藍需要在他倆中間做一個“中轉站”。她的表情看着這醜陋的怪物,扭曲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開始施展神賜。

意識像是穿越了一片寂靜的混沌,爻從脊蟲偷竊的“大腦”中捕捉到了一段破碎的波動。

“怕……”

“怕……”

爻吐出了一串晦澀難懂的古語,兩團意識像是隔着山谷對喊,聲音穿透混沌,仿佛被“情緒”賦予了生命一般。

爻表達了一個命令:“我是主人。”

混沌劇烈地顫動起來,像是要把闖入的理智撕碎。

“騙!”

“騙!”

脊蟲身體上的絨毛嗡嗡顫抖,噪聲猶如漫天蝗蟲過境,污染着他們的聽神經。随後,脊蟲的長足開始伸展,刺碎了飛艇的玻璃。

搖晃之中,荀聽抱住撞向他的爻,焦急地問彌爾藍:“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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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爾藍冷汗涔涔。

“脊蟲”這種東西是經常被請神的五階梯朽神,這不僅是因為“朽神祭祀書”上關于它的殘頁保留且流傳了下來,還有一個原因是,脊蟲比較親人類——這在朽神裏相當難見。

但是這個“親人類”僅限于脊蟲認可的主人。脊蟲會親近喚它出來的請神者,它只認“主人”的咒名。

爻居然如此直白地用自己的咒名搶奪脊蟲的“命令權”?這怎麽可能騙過朽神的?

他在做什麽!

荀聽忽然感覺懷中之人的背骨在蠕動,仿佛爻皮囊下的骨頭活了似的。爻抓住荀聽肩膀的手指一緊,像要扣進他血肉之中。

脊蟲會吃掉其他人類的神經與骨頭,自己變成脊骨,住進他們身體裏。被附身的人類與常人無異,只是會變得相當膽小、畏火,而且相當地聽從“主人”的話。

那麽脊蟲的作用可想而知:制作傀儡的寄生蟲。

正如十三圈之眼在“視線”中孵化一般,脊蟲的産卵路徑也相當的詭異抽象,它通過“交流”産卵。也就是說,只要跟成熟脊蟲宿主交流過的人,骨頭裏都有可能被種上“蟲卵”。

登上飛艇之後,他們一行都沒有與男仆說過話,只有柏羽在他遞來甜品與茶時,說了一聲“謝謝”。

而此時,與它直接進行交流的爻,呈現的症狀最為激烈。

“聖體”神賜消耗精力太多,只是堅持了一會兒,荀聽的眼前就開始泛白。他見到爻睜開眼睛,趕緊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爻深呼一口氣,摁着他的肩站穩身體,他用腰間的匕首将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猩紅的液體順着傷口流淌出來,滴落在地,血流像有了生命一樣,慢慢地“爬”向脊蟲。

脊蟲移動足部,向後一退,被它刺破的玻璃呼嘯着漏風。

爻的血纏上它的身體肢節,滲入絨毛與密密麻麻的眼睛之中。

那團混沌無序的意識海裏,傳來低沉的呼聲。

爻背部的骨動停止,他冷冰冰地盯着這怪物,再次下令道:“我是主人。”

脊蟲這次沒有發怒,它像是觸碰到了什麽更幽禁未知的恐懼,低聲嗚咽了起來。

“嗚……”

“嗚……”

爻問:“誰召你來。”

脊蟲停止哭泣,它的意識海傳來一陣古語念誦。

這應該就是請神者的“咒名”。只要循着這個獨一無二的“ID”,就能找到此人。

爻又問:“他為何召你。”

脊蟲理解了好一會兒。突然,它的“脊椎尾巴”動了起來,骨節拉長,畏畏縮縮地向前他們五人的方向伸動。荀聽讓自己周身的聖光更亮,爻卻壓下他的手,說:“……沒事。”

尾巴尖停在他們面前不動了,漂浮着指向柏羽。

柏羽正在給彌爾藍和荀聽拉着清智,見狀一臉懵然。

“吃……”

“吃……”

“脊蟲的目标本來是她。”爻對荀聽說。

請神者的目的竟然是讓脊蟲附身于柏羽。

“為什麽?誰讓它幹的?”荀聽臉上的驚色不比柏羽少。

爻搖頭,說:“只得到了請神者的咒名。”

脊蟲只能回答簡單且特定的問題,至于事态為什麽發展成這樣,問它,它也聽不懂,只會嗚嗚地“哭泣”。

脊蟲把連着大腦的頸椎骨伸長,晃動着貼到爻的手邊,像是在尋求主人的安慰似的。

荀聽:“……”

它頂着的那顆赤裸的腦上還有藕斷絲連的白漿和神經,滴着新鮮血液,腥氣撲面而來。

這可一點兒都不可愛。

而它的“主人”爻,面無表情地一手抓住想來貼他的頸椎骨,像掐住了鵝鴨的長脖似的,把它往旁邊一拽,脊蟲的肋骨足微微掙紮了一下。

卡德愣愣地問道:“好……好了?”

“好了,”爻說道,“準備一些‘蚓線’,九公斤獸腦和五副完整人骨,送神。”

卡德趕緊道:“哦,行行……”

殺死脊蟲的方法簡單且殘忍:讓它附身一個人類,把此人困住活活燒死。但這需要犧牲一條生命。

但爻采用了其他的方法。他冒着巨大的風險搶占脊蟲的主人之位,再使用自己的咒名,通過傳統的送神之法将它請走。

這種辦法只放在脊蟲身上才能行得通,因為它們階梯不高,膽小親人。

不過脊蟲好歹也是“朽神”,讓它換主也并非易事,爻的血液才是成功的關鍵。

荀聽其實已經察覺到了端倪。

爻明明不是剎門信徒,卻經常使用自己的血液。他的血液簡直就像一把對付厄嬰系的萬能鑰匙,專克朽神似的。

荀聽看到爻正在滴血的手臂,先把疑惑藏了下去。他扯下段衣緞來給爻簡單地纏繞好。

“蚓線……”荀聽捕捉到了一點關鍵信息,問道,“脊蟲的送神祭品裏需要蚓線嗎?”

爻說:“嗯,這是它的食糧。請神也需要。”

飛艇已經磕磕絆絆地落到了平臺之上,底部騰出一股茫茫白汽。周圍嘈雜聲繞耳,衆人看熱鬧似的正在圍觀什麽。

希什和兩個傭兵已經用繩索和神賜鎖住了一個被脊蟲附身的人。他的嘴巴被東西塞了起來,在地上蠕動地掙紮。

“看什麽看!”希什的怒氣未消,他朝周圍吼道,“都他媽的給我滾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

鼓婆區主教連忙喊治安傭兵上前維持秩序。希什則毫不客氣地對卡德說道:“叫這群蠢民回去‘燙骨’,剛才這蟲子在人群中亂竄了一通,鬼知道有誰被種下了蟲卵。”

“希什公子說的是,多虧了您幫忙……”卡德賠笑道,“我這就讓人把它們聚集起來。”

所謂的“燙骨”,是可産生熾熱光芒的神賜去撫觸背骨。

不過後來有人發現,對付還在潛伏期的蟲卵,也可以不用“燙骨”。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是不斷地用滾燙的熱水澆背。

說完,希什瞄了一眼卡德身後的爻,見到艙室裏那只被爻乖乖馴服的脊蟲,而涅肖主教面色擔憂地給爻包紮傷口,心中便猜得出發生了什麽。

希什的怪脾氣又發作,踢了一腳那被脊蟲附身的可憐鬼,陰陽怪氣地大聲嘲道:“哼,有些東西說是護主,卻護到別人家門口了。”

爻并不搭理他。

他對柏羽說道:“脊蟲潛伏期不具有傳染力,症狀也很微弱,但以防萬一,你随他們一同去‘燙骨’。”

柏羽咬唇,點了點頭。

荀聽也道:“彌老師會陪你一同,如果有不适及時……”

話未落,幾道厲嘯穿耳。

爻比荀聽反應更快,迅速拔劍擋下了射來的箭矢,喊了聲:“躲開!”

有人在暗處用驽,方向來自于斜崖上的觀景臺!

一陣痛苦的震嗡聲。

荀聽回頭一望,只見一只箭矢刺穿了脊蟲的腦肉。

被破壞了“腦”的脊蟲瘋狂地亂顫,它顧不上爻的命令,以難以捕捉的速度竄進正在散開的人群之中。

腦,腦。

它現在需要附身,需要剝一個新鮮的人腦!

爻的瞳孔一縮。

“啊——”

只聽一聲慘叫在人群裏炸開,人們向驚弓之鳥般四處逃跑,留下一個男人站在原地。那只巨大的脊蟲正扒在他的背後,收縮起了肢節,将自己迅速地塞進了男人的背中。

就在這極短的時間裏,脊蟲已經完全替換掉他的神經和骨頭了。男人的雙眼空洞,以不正常地姿勢扭動了一番,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抽搐着哭喊道:“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

兩個傭兵上前,将附蟲之人困住。

荀聽猜測射箭之人就是脊蟲的請神者,他立即派傭兵趕去觀景臺追人,但大概率這人已經跑了。

他用箭又殺不死脊蟲,除了引起人員傷亡和人群慌亂以外,這幾發箭矢沒有其他用處。

這簡直像計劃失敗後用來洩憤的蓄意報複。

見爻動作慢了一拍,希什“啧”了一聲。他絲毫沒察覺到爻微妙的情緒,只道:“蠢貨,你還在愣着幹什麽,你看能把他倆看活嗎?”

他吩咐随身傭兵:“去,把這倆附蟲人拖走燒掉。”

荀聽走到爻的身邊。爻沉默地盯着被拖走的附蟲人,又望着觀景臺方向,臉色陰沉地,爆了句粗口。

這一聲很輕,只有荀聽聽見了。

這是荀聽第一回見到爻生氣——其實連希什都沒怎麽見過,不過就算他遇見也看不出來。

荀聽發現他的身形微顫。他背後衣裳上隐約可以看見一些滲出黑色液體。

荀聽乍然想起來,爻身上蟲卵是孵化程度最嚴重的。

若不是這滲入骨髓的疼痛,身為“敏捷之神”信徒的爻原本能把箭矢全部攔住的。那麽這場洩憤行為就不會得逞,這個無辜之人就不會死……

“使者……”

爻腦海裏那些不斷蔓延的雜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偏轉,看到荀聽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事态沒有加重已經多虧了你在……沒事,犯人在查了,”荀聽的聲音很溫沉,他說道,“你現在需要去包紮傷口,我來給你燙骨。”

久之,爻“嗯”了一聲。

……

此時離屠宰宴還有十天左右。

根據事故暴露的隐患,荀聽讓卡德派人在觀景臺處加一層防護玻璃,并加嚴治安警戒——大主教的巡檢算是産生了一點效果。

除此之外,他把去尋找截胡鷹血瘤的大神醫的事暫時擱下,給爻燙骨為先。

獸骨會場之下有一個人工溫泉。

其餘不說,鼓婆區在建設時把“節省”考慮到了極致。燒烏金與煤炭驅動大型機械時,基本不會有産能剩餘。甚至連蒸汽凝結時放出的餘熱都能讓他們榨出點效益來。

這個人工溫泉就是這套工程中的産物。

荀聽從器械中找到了調高溫度的閥門,用力一擰,霧氣飄渺中,表盤指針逐漸偏轉。

爻已經泡在水裏了,此時正依靠在岸邊。他的骨架長得很開,肌肉明顯但并不壯碩,背部的線條瘦而有力。

而他的肩胛骨之上,卻滲着大片的黑色,仿佛他的身體裏蟄伏着什麽東西,正隐隐地頂動他背部皮膚。

爻盯着水面發呆。

這個區域濕熱不堪,荀聽只穿了件中衣進來,就已經悶得夠嗆,不出一會兒身上已經凝汗了。

“你忍一忍啊。”荀聽說。

他走到爻身後,蹲身,手心發出炙熱的光芒,貼在爻的濕漉光滑的後背兩處。

爻說:“麻煩你。”

“這不算麻煩,你也幫了我不少忙。”

過了一會兒,荀聽隐隐約約地,聞到一股蛋白質的焦味。

荀聽:“……?”

他忍不住擡起手來,查看了一眼爻肩胛骨處的肌膚是否完好。

爻則解釋道:“是脊蟲幼體燒焦的氣味。”

“還好……”荀聽放下心來,又将手貼上去,說道,“我還以為糊的是你。”

他似乎聽見爻發出一聲輕哼,可能是笑聲。

……這可是件新奇事。

只是荀聽在爻的背後,沒來得及在他的臉上捉到什麽變化。

擡手久了,肩膀傳來悶痛,荀聽停下來擺了擺手臂。爻偏頭,瞥到荀聽中衣之下濕潤的皮膚,他的肩膀上有明顯的淤青。

爻于是回頭,問:“你受傷了。”

“哦這個……”

這是與脊蟲對話時,處在無意識狀态下的爻給他掐的,一直讓荀聽忽略掉了。沒想到居然留了淤青。

荀聽想說“沒事”來着,但看到爻眉心的褶皺,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想逗他。

“是啊,”荀聽笑道,“使者抓得可疼。”

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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