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艇上脊蟲
第16章 艇上脊蟲
“……”
希什張了張嘴,又閉上。好不容易調整好臉色,将怒意壓制成一片烏雲密布。
希什沉聲說道:“我剛才只是在訓不聽話的下人,如有冒犯到主教……請您見諒。”
“你冒犯的是我的客人,我不見諒,”荀聽道,“你自己走吧,還是說你想讓別人請你走。”
希什陷入了前後都尊嚴難堪的境地,狠狠地瞪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爻。像只被夾住了後腿的野狼,向他憎惡的人類尋求幫助似的。
爻則開口對希什身後的兩個傭兵說:“出席客宴前需要先拜訪鼓婆區主教,你們先帶他去,我随後就到。”
“是……”傭兵趕緊提醒希什,“公子,我們要現在出發嗎?”
這相當于扔給了希什一個臺階下,礙于涅肖在場,希什又不能當場發作。他盯着爻,從牙縫裏擠出一聲“白眼狼”來,悻悻地摔門而去了。
仆人見屋中的火藥味偃旗息鼓了,趕緊上前去收拾被希什摔壞的碎屑。
爻說:“讓你見笑。”
“希什公子還是孩子性格,太過頑劣。”荀聽皺眉望着希什離開的方向,問人要來幹淨毛巾,遞給爻,問道,“你沒事吧。”
爻搖了搖頭,擦掉身上被濺射到的茶水。
他這會兒大概尋思着,身為南希伯的高級近衛傭兵,還是得為自國的第一公子說點好話的。于是爻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希什不算是壞。”他補了一句:“……只是蠢。”
“……”
你還不如不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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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聽心想。
見他并不在意,荀聽心中的不爽快疏散了許多。
他無奈地一笑,彎腰伸手,抹去爻領口處的一點污漬,順勢給他捋平了衣領。
當荀聽的指彎無意刮到了爻脖子上那圈蛇骨紋路時,他的動作一滞。
系統蹦出的界面:
【信徒檔案】
信仰神:烏耳墨斯
神犀已使用/總量:?/?
查看????
這蛇骨刺青是原來爻的神賜紋。
可面板上這幾個問號讓荀聽以為自己眼花了,他不可思議地再次觸碰這紋路。
爻的臉色一變,他抓住荀聽的手腕,聲音冷淡地敲醒他:“主教。”
荀聽眨了眨眼,立即把手拿開,說了聲抱歉。
脖頸是柔軟的命脈,像爻這樣刀尖舔血之人,是最忌命脈被人觸碰或者掌控的。
但荀聽還是不太甘心,他捏了一下手指,主動請求道:“我……可以再摸一下使者的神賜紋嗎。”
“?”爻蹙緊眉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荀聽提出疑問或有求于人時,眼睛裏會流露出一種無辜純真來,但他本人卻對此毫無意識,這相當的可惡。
荀聽心中糾結了一會兒,小聲道:“行嗎?”
爻默然不語。
他正估算着扣掉之前的什麽人情可以叫他摸一下。
……剛才為他解圍的人情應該可以。
爻深嘆一口氣,眼神躲向別處。他抓住荀聽的手腕,将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脖頸上。
荀聽的手覆住了爻的喉結,手指上的繭輕挲了一下他的肌膚。
面板顯現,神犀和神賜能力查看處仍舊是問號。
荀聽驚疑交加地多撫摸了幾次,居然真的有系統判斷信徒檔案出現“?”的情況。
這問號究竟代表着無法檢測,還是難以估測?簡單點說,爻的神犀和神賜能力究竟是未知的……還是無限的?
荀聽感到指下的喉結一顫。
他擡頭與爻對視,發現對方的情緒明顯到已經寫到臉上了:一半是“你摸夠了嗎”,一半是“你有病吧”。
“……”
荀聽識相地把手撤了回來。
沉寂半天,他生硬地把話題扯向別處,說道:“使者在此等我,是想和我談屠宰宴準備日的事情嗎?”
“是……”爻一垂眸,好一會兒才将臉上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斂去,換作正色,他說道,“總統需要我帶一塊鷹血瘤,只有屠宰宴上的巨獸‘布萊特山獅鹫’才會生出合适大小的血瘤。”
布萊特山獅鹫産出的鷹血瘤,這可是剎門之神的頂級奉品。
人們膜拜神明賜碑時能否順利得到庇佑,成為信徒後神犀儲存極限多大——取決于選神之人的天賦以及奉品的質量。
雖然後者不是決定性因素,但若天賦不行,也只能奉品來湊了。
荀聽問:“總統身邊是有什麽人要選擇信仰神嗎?”
“是希什的弟弟。”爻說,“他身體不好,在家中靜養,無法前來。”
怪不得不讓希什跟着去屠宰宴準備日。
就第一公子那脾氣,知道了這件事兒,輕則有了冷嘲熱諷的話料,重則當場就朝爻發火了。
聽上去希什弟弟似乎身體不太好,卻非要選擇“剎門”此神,不知是恃寵而逞能,還是另其他原因。
荀聽只怕還有人盯着這珍貴的血瘤,于是道:“無論怎樣,既然是使者和總統的請求,我會盡力滿足。”
……
彌爾藍老師最近正在翻箱倒箧地查資料,挑燈奮鬥了一夜,饑困交加的肉體奄奄一息,靈魂被飯香味從書推裏拽了出來。
她頂着黑眼圈,吃光了桌上的醬餅、茶葉蛋與蟹黃豆花,剛收拾完餅渣,就看到她的“救命恩人”給他留的紙條。
“九點五十分,來巨獸屠宰宴舉辦的地點,鼓婆大江港旁的臨江廣場。我們在東入口等你。
“宿處食材太少,你湊合着填一下肚子。
“聽。
彌爾藍抻了一下袖子,眯眼一看腕表。
九點五十五。
彌爾藍:“……”
她邊穿外套邊攔了一輛拉車,給人多塞了一倍的錢,車夫相當熟練地帶她繞開了擁擠的主街,闖進彎彎繞繞的市民巷子裏。十分鐘,趕到了臨江廣場東入口。
老遠就聽到陣陣低沉的汽笛聲,近了甚至能感到空氣中的震顫。
車夫喊了一聲“到了”,小車從狹窄的巷道口竄出來,碧江藍天湧入眼簾,豁然開朗。
鼓婆區得名于鼓婆大江。
而追根溯源,鼓婆大江又得名于乜伽古國的祭江儀式上敲鼓的盲婆。
據說,曾經有一脈專管“聽覺”的神明,就叫做“阿努鼓婆”,她的形象便是大耳垂、綁腰鼓、身披九張胡狼皮的盲眼老婆婆,她是烏耳墨斯的下屬子神。
“敏銳之神”烏耳墨斯本身就是掌管着“五感”的。所以,鼓婆的神賜基本都可以為烏耳墨斯的信徒所共享。
阿努鼓婆信徒專屬的只有一個深層神賜——“聽靈”,傳說效果是可以聽見“自然”與“亡靈”之聲。這也是鼓婆信徒會在古代祭江時充當“神婆”的原因。
因其小衆與詭妙,這脈神明逐漸式微,到現在,晟洲之上已經找不到她的賜碑了。她甚至冷門到只有神學院尋神系的部分學者知曉。學者已将其歸屬到已滅絕的神脈之中。
這種接近滅絕的神明不會産生化身。沒有化身,也就意味着不會有“火種任務”。
這是彌爾藍作為神學院尋神系老師的好處,她可以比荀聽更加了解乜伽系神明。
彌爾藍找到了荀聽的身影,大喊一聲:“哥……主教!我來了。”
荀聽的目光正被面前壯闊景象吸引着,回頭見她氣喘籲籲,安撫道:“你慢點就行。”
他有提前十五分鐘左右集合的習慣,所以彌爾藍恰巧趕得上巡檢開始,不算遲到。
鼓婆區主教就在彌爾藍的後腳趕到,邀請荀聽一行登上了一座飛艇。
臨江廣場建在一座壩上,整體呈半弧狀,弧內側朝江,是一段向下陡峭的斜坡,坡上建有層層的觀景平臺。
斜崖之下,有一片面積巨大的平坦空地,那裏正卧着一頭巨獸骨架,其一根肋骨就有拱門石柱般粗大,整具獸骨如會場的支架,蒸汽建築攀依骨架而建,白汽騰騰。
還有無數的大型獸類屍體堆在港口邊等待着處理與搬運,從上往下看,往來的吊車與工人如蟻般渺小。
客套的問候完畢,荀聽詢問鼓婆區主教卡德:“希什公子沒有前來嗎?”
估計卡德也被大降霖整得心身疲憊,不太想再臨時多安排一個難伺候的少爺,賠笑致歉:“你看我……我忘記邀請希什公子了。不過希什公子說會過來,現在他應該在自行參觀了。”
“巡檢”主要是讓荀聽驗收一下屠宰宴的準備成果。
這事兒本來是教皇的,但或許是因為懷霏的審判儀式,懷梵對此次巨獸屠宰宴興趣恹恹,甚至現在都還沒從虔牙出發,巡檢的職責就拜托給了荀聽。
卡德特意動用飛艇,看上去規格頗高,顯得他十分重視這次巡檢似的。
而荀聽一邊聽卡德對這次屠宰宴侃侃而談,一邊心如明鏡。
跑這麽高的飛艇上去俯瞰屠宰宴場地,除了視覺震撼,荀聽得不到任何細節信息,所謂的“巡檢”就變成了一趟相當漂亮的走過場。
但這招似乎非常的吃鮮,從卡德一張嘴就“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流暢程度,荀聽就知道他已經對這種欲蓋彌彰的形式主義熟悉到家了。
荀聽看着那獸骨會場上幹活的“蟻奴”,他們本就體型巨大,沒有保護措施的他們在建築高處穿梭,如行鋼索,荀聽問道:“這些人力成本不便宜吧?”
卡德笑了一下,實際上在笑這位高貴的淨舌區主教不谙地上事,他得意道:“幾乎為零。”
荀聽蹙眉。
卡德說:“咱們俗世樞工事部歷來就與奴隸公司有密切合作,也有專用的奴隸屬。只用大型機械幹活?嗨,大主教,我們哪裏來的錢?哪裏來的那麽充足的能源呀!”
荀聽還保持着現代人的價值觀,他不解地問道:“雇傭這些蟻奴不需要成本?”
“需要,但是很少。”卡德是個胖男人,笑起來時,眼睛會眯成一條線,看起來相當和藹。他擺了擺手,說,“大主教,您不能把它們當人看,它們生來就是做工的。雖然在古遠之前,它們曾是一群天生殘疾的人類,但經過代代的神賜改良與養殖,已經不與我們為一個物種了,連神明都不會把庇佑降臨在它們身上。”
荀聽看着下面,那些身體畸形的工人們,雖然怪異難看,可荀聽還能認出那是人的形态。
“因為長期被養在地下,蟻奴的眼睛已經退化了,聽話是它們的本能。它們胃囊巨大,什麽都吃,甚至垃圾木屑都可以處理。加之繁殖能力又很強,所以非常的好養殖。”卡德說,“工地上産生的蟻奴屍體,又可以繼續成為飼養蟻奴的糧食——你看,資源甚至是可以循環利用的,自然就節省了。”
卡德的語氣很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談雞鴨牲畜的養殖場。他看見荀聽難以接受的表情,道:“大主教不要見怪,你來到這裏踩過的每一片土地之下幾乎都養着蟻奴。咱們得靠它撐起工業來,去反哺平民的日常的幸福生活呀!”
卡德開了一個只有他覺得幽默的黑色笑話,又若有所指地說道:“只是大主教現在雙腳離地,飛在天上,向下看去,眼裏盡是繁華而已。”
荀聽頭回深入了解“蟻奴”,原來鼓婆區黎民喧嚣的土地之下,竟然還有這樣一群不見天日的種族。
荀聽語塞,這是這座城市的痼疾,無法用三言兩語去反駁和批判的。他望着地上之景,憑着本心說道:“……不該這樣的。”
卡德沒聽見他這聲音微弱的自言自語。
他随行的男仆給主教一行人端上茶水甜點。
“天空之鯨”在緩緩地飛行着,彌爾藍在昏昏欲睡,爻則旁若無人地靜心閉目。柏羽無心吃茶,她時不時地向外眺望,還沒坐過這種飛行載具的她有些好奇。
“這次屠宰宴的布萊特山獅鹫還留着麽?”荀聽問卡德。
“哎喲,這屆只獵到了兩只,”卡德道,“大主教是想提前要下什麽東西嗎?”
荀聽說:“鷹血瘤。”
“鷹血瘤……鷹血瘤啊。”卡德說,“那兩只其中一只是年輕獅鹫,血裏沒熬出這東西來。另一只老獅鹫倒是熬出來一塊,不過已拿去了拍賣行候着,等開宴當天才見人,但就在昨天……被一位貴人截胡了。”
“哪位貴人?”
“心髒市場的大神醫,”卡德賠笑道,“大主教若真想要,我們必然不會不給,只是您得和他商量一下……”
柏羽忽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神色凝重地盯着飛艇窗外,說道:“主教,下面似乎有騷動。”
荀聽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獸骨架會場頂部開闊的露天舞臺區域亂做一團。
有東西正在人群中穿梭。
荀聽調整了一下飛艇上自帶的望遠鏡片,聚焦視線,發現那似乎是……一個大蟲子?
它通體漆黑,形态有點像是人的整個脊骨,“肋骨”是它用來移動的足,“脊柱”在甩成一根長長的尾巴。
而正在追逐他的那個人,一頭金毛閃得晃眼。他一邊追攆蟲子,一邊叫罵着疏散人群。
“希什公子!”柏羽驚道,“他在做什麽?”
她的這一聲讓爻睜開了眼睛。
卡德面露難色,說道:“沒事沒事,會場有治安傭兵在,大主教不必……”
可就在此時,飛艇艙內爆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一聲砸地聲響之後,荀聽瞳孔一縮。
只見卡德的随身男仆整個人正面倒地,身體怪異地弓起,背部高高地凸出了幾道柱,皮肉破裂,男人的屍體被蛻骨般的軟攤在地上,有黑色的東西鑽了出來。
一個龐大的,如脊骨般的“蟲子”,與希什追攆的那個別無二致。
長度異常的“肋骨”是它漆黑的細足,上面布滿了蠢蠢欲動的絨毛與眼睛,“頸椎骨”還彎伏在仆人的身體裏,拖拽着屍體蠕動。終于,它鑽出了出來——“頸椎”的盡頭連着一顆淋着鮮血的粉紅色大腦。
這個場面的清智沖擊極其強烈。卡德受驚地吼叫起來,在艙室劇烈搖晃之下,荀聽穩住身軀,把慌亂逃竄的卡德往自己方向一拽,立即使用了“聖體”。
柏羽眼疾手快地發動神賜能力,瞬間給在場人拉穩了清智,彌爾藍則趕緊做了個白屏障。
這個未知之物像只怕火的蟲一樣,将黑長的頸椎與“大腦”挪回了角落裏,與這群人分縮在艙室兩側。
荀聽額上凝出冷汗,看了一眼男仆慘死之後的屍體,問道:“這是又什麽。”
近衛傭兵的本能讓爻站在了荀聽的身前,他已将手放到劍柄上。
但荀聽下意識地拽住了爻手腕,把他拉回到自己身邊,以确保“聖體”的光芒能照耀到他。
爻暗暗地看了一眼他緊抓自己的手,回答道:“脊蟲,第五階梯的朽神。”
與十三圈之眼同級。
要命。
荀聽問:“好解決嗎?”
“嗯,”爻點頭,他說,“先把飛艇降停。”
作者有話說
分工明确四人團。
聽子摸爻神賜紋just like :
“哦!它讓人摸!”
(夢中情貓.M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