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請神之人
第19章 請神之人
循着孩子所指的方向走,前方果然有一棟紅屋頂的建築。
荀聽敲了敲門,沒有動靜。這時,門邊一直通向二層的銅制傳聲筒發出了蒼老的聲音。
對方的聲音有些局促,說:“什麽人。”
荀聽說:“淨舌區主教,想來找您收購鷹血瘤。”
“該死的卡德,叫他別說出去……”對方喃喃自語了一句,回道,“主教請回吧,鷹血瘤我不會讓人的。”
“我想進去和您談一談,”荀聽道,“我是代替晟谕廷來的,鷹血瘤将作為乜伽贈南希伯的外交之禮,我會以兩倍的價格支付您,或者為您尋找其他替代品,希望您能理解。”
對方煩躁道:“回去吧!”
“……”
鷹血瘤是爻需要的東西,荀聽并不想就此放棄争取。
“若您現在不想和我談,”他執着道,“我在這裏等到您願意為止。”
許久,對方才後知後覺地問道:“等會兒……你剛才說,你是什麽區主教?淨舌?”
“是。”
“現任淨舌區主教……涅肖?”
荀聽:“是我。”
他粗糙年邁的聲音突然暴怒道:“滾蛋,騙子,涅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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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傳聲筒的另一個開口似乎被什麽東西砸到,傳來金屬微微震顫的聲響。
之後,對面就沒有回聲了。
荀聽聞聲皺眉,又喊道:“您好?”
房子的大門上方有一只銅球,此時它的中間橫裂開了一條縫,上下張開,露出裏面藍色的玻璃球。它如眼睛般轉向荀聽,可和荀聽對視間又猛然閉上。
“他說涅肖已經死了?”彌爾藍不解道,“等會……他怎麽知道的?”
荀聽的不祥感欲烈。他朝傳聲筒說了聲:“請你讓我們進去。”
因無人回答,荀聽只好道:“冒犯了。”
他用之前獎勵的2點神犀,以及涅肖富裕的神犀把力量之神“蔚維達爾”的淺層神賜“加力”全部點滿。
他散發藍光的手緊握門把,用力向下一掰,哐當一聲巨響,似是老舊門鎖的一聲痛苦喊叫。藍光消失,荀聽把鎖壞掉的門一推,吱呀一聲,屋內的景象出現眼前。
“出去!”只聽二層傳來一聲驚叫,大神醫嘶吼道,“滾開,騙子!”
荀聽回道:“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問你一些小問題。”
彌爾藍跟在他身後進來,看向地上的碎零件,又看向語氣仍舊“溫和禮貌”的荀聽:“……”
他們尋聲上樓,二層的狼藉與詭異闖入他們的眼簾。
一個須發花白的矮小老人正趴在工作臺上,桌上的設備亂作一團,而他的一只腿已經搭到了窗邊。
而地上有一個用膽汁畫作的巨大陣符,腥臭難聞,十三個角上都擺着一只矮圓柱形的牛腿切肉,牛腿骨處被替換成了眼球。符陣中央畫着一只的眼睛,以及一顆比成年人頭還要大一圈的血瘤。
這個場景讓荀聽背後襲來一陣惡寒。他跨步上前,把即将要翻下樓的老人拎了下來。
大神醫“哎喲”一聲跌坐在地。看清了荀聽的樣貌之後,驚恐地向後挪了幾步,“你”了好幾聲,最後抱着頭怯弱道:“不關我的事,是那個小畜生害的你!”
荀聽疑惑道:“什麽?”
彌爾藍捂鼻蹲下,仔細查看了地上的符咒和祭品,驚道:“這不會是……十三圈之眼?”
荀聽蹙眉,問大神醫陣符是怎麽回事,但驚恐怯懦的他嘴裏念叨的都是些求饒與廢話。
荀聽揉眉,嘆氣,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強行讓大神醫直視自己,沉聲道:“從現在,好好說話,我不找你麻煩。”
大神醫盯着他,瞳孔顫動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冷靜下來。
荀聽問:“我身上的十三圈之眼詛咒,是你種下的?”
“不是,不是!”大神醫趕緊說道,“是我的徒弟法阿,是那個小畜生用了我的咒名!”
大神醫口中的“法阿”歲數已經不小。他在很久之前也是鼓婆區心髒市場的一位神醫,曾經還是王舅以利沙的心腹。
後以利沙入獄死去,法阿也不知因何失蹤流亡。
但就在不久前,法阿突然找上了大神醫。
法阿像是受了什麽刺激,話也說不清楚。絮絮叨叨地提到了兩個人。
他一會說涅肖死了,一會兒又說涅肖還活着,他還不停地重複以利沙這些年來在迫害他、摧殘他。
大神醫不明所以地問他:“以利沙不是已經死了嗎。”
法阿卻說:“他沒死,他這個殘忍的惡魔!他從來就沒死!”
法阿雖然瘋狂,身上卻有着來路不明的珍寶和錢財。他說會為大神醫提供大量金錢,但大神醫需要按照十三圈之眼的祭祀書殘頁,用“咒名”請神,幫助法阿殺掉以利沙。
大神醫鬼迷心竅地收下了報酬,他告訴法阿請神成功了。
而實際上,大神醫認為法阿已經精神不正常,他私吞了法阿的錢,卻并沒有使用法阿給他的“以利沙”的血來請神,他什麽也沒有做,說“請神成功”只是欺騙法阿而已。
之後,法阿就又消失了一段時間。
當他再次找到大神醫時,渾身粘着已經幹涸的血跡,活像是殺了一個人。
法阿咒罵大神醫欺騙了他,他把老頭敲暈綁了起來,并逼迫大神醫将咒名授權給自己,親自請出了“十三圈之眼”。
荀聽問:“請神咒名雖然是你的,但請神儀式是法阿做的?”
“是,是!”
荀聽說:“你說他的目标是以利沙,那十三圈之眼的詛咒為什麽會種到我身上?”
“我……我怎麽知道,或許是失誤……該死,我怎麽知道!請神儀式是那小畜生做的!”大神醫慌張道。
彌爾藍拍了拍荀聽的肩膀,小聲說:“有沒有可能……在地下室謀害涅肖的就是法阿。他在犯案之後逃跑,找到了大神醫,而因為太過匆忙緊張,在請神時不小心誤用了涅肖的血液?”
荀聽眼前的系統突然蹦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進度更新。
你找到了謀殺自己的兇手,以利沙曾經的心腹手下——“神醫”法阿。
你不知道他謀殺你的原因,而兇手也下落不明。
荀聽關掉進度提示,問大神醫:“現在法阿在哪?”
大神醫說自己并不知情。
荀聽指着房間中的嶄新法陣,說:“那這又是什麽。”
“這是送神法陣!送神的!是要送走十三圈之眼的……”大神醫趕緊解釋道,“我……我知道朽神詛咒種到大主教身上之後日夜難安,所以就立馬做了這個陣。”
“你剛才的态度可不像‘日夜難安’的樣子啊,”彌爾藍蹲下來,拍拍老頭的肩膀,說道,“明明還精神矍铄地咒咱大主教已經死了。而且你現在才送神,什麽菜都涼了。”
大神醫低頭冒着冷汗。“我”了好幾聲也沒“我”出來。
他最初的确不想送神來着。
像爻那樣,能冒險從朽神那裏獲得請神者的咒名的人,稀少到屈指可數。
送走十三圈之眼需要浪費一塊新鮮珍貴的血瘤,貪心的大神醫覺得,即便涅肖死了,也沒人能查出十三圈之眼究竟是誰請的,所以他幹脆什麽也沒做。
而他之所以又擺出了送神儀式,是因為他這些天都會被盡是圓圈的噩夢折磨得日夜難寐,精神虛弱的他為求得安寧,才進行了這場遲來的“送神儀式”。
他的噩夢是朽神被殺死之後,請神者會出現的一些輕微的“降罰”症狀,而十三圈之眼本身已經被爻殺死,所以送神儀式不起作用。
大神醫不明不白地擺弄了半天,直到被前來尋鷹血瘤的荀聽撞見。
荀聽放下他的衣領,站起身來,說:“如果有關于法阿的消息,及時告訴我。”
荀聽伸手,“啪”得一聲,把窗子合上。大神醫受驚地一縮脖子,混濁的眼球盯向他。荀聽冷淡地扔下一句:“跑就不要想了,會有人盯着你。”
大神醫沒在他的臉上瞧見什麽怒色,喃喃道:“好好好……”
“鷹血瘤……”
“你拿走吧!”大神醫趕緊道,“它對我沒有用處了。”
荀聽找了盒子裝起地上的鷹血瘤,問彌爾藍:“這個還能用嗎?”
“應該可以,看上去沒什麽損壞,”彌爾藍打量了一圈,說道,“就是沾了點灰塵。”
荀聽用衣袖擦去了這點塵土,若是這點東西影響了奉品質量——雖然爻不會因此怪他,但他會覺得過意不去。
他嘆氣道:“希望使者不會介意。”
走之前,荀聽在大神醫的工作臺上放置了一疊金鈔——正好是鷹血瘤在拍賣行的原價錢。
人情債和錢債各屬各的,荀聽不喜歡将它們混在一起算賬。
荀聽走出紅頂房屋,矮老頭怯怯地露出一顆花白的腦袋,趴在窗臺上望着兩人遠去。
“我這邊的事件有更新了。”彌爾藍邊走邊對荀聽說道,“還是關于你身份的問題,它說讓我推測涅肖和以利沙的關系。”
如果法阿不是胡言亂語,如果以利沙真的還活着的話,那麽涅肖與他之間定然存在着一些隐秘的聯系。
荀聽用指彎蹭了蹭眉心,揉不開眉間的褶皺。
如果以利沙沒死……
他這些年去了哪裏,又在這錯綜複雜的事件裏承擔着什麽樣的角色,他會認識懷霏那個不為人知的“弟弟”嗎。
“讓法律司直接去調查法阿,再多派點其它人手。”荀聽無奈地說,“我們需要有所行動,只靠猜測和運氣實在是太被動了。”
有法律司調查部門程序臃腫的原因,也有法阿反偵察能力強的原因,這些天過去,法律司除了遞交教堂事故的報告之外,沒給荀聽端上一丁點關于兇手的線索來。
怪不得當時的柏羽會首先想着親自去查,這個機構效率确實令人頭疼。荀聽對人民警察的信任帶到這個世界裏産生了“水土不服”。
荀聽長嘆一口氣,他不能苛求身邊的隊友全都能像爻那樣強大靠譜,進度緩慢總比拖後腿強點。
他們離開心髒市場時,大多數的攤子已經撤掉了。因為“斷生”的神賜持續不了太長時間,所以來這裏的人都相當的“趕點”。
柏羽一行已從巨獸會場回到宿處,她的身體已無大礙。荀聽并沒有尋得爻的身影,于是趁着這閑工夫處理了一下繁雜的事務,再擡頭時,已經是黃昏斂晖了。
荀聽晃了晃手腕,腦海裏自然地浮現的想法是:該做飯了。
他想去問問這群人要吃點什麽,甫一出書房門,就和進門的爻打了個照面。
荀聽的臉上浮現一點欣喜,他道:“使者,你回來了。”
“……”
爻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荀聽說:“今晚你……”
爻突然道:“卡德主教為希什公子安排到了臨江會所,我需要搬去。職責所在,無法多留,請主教見諒。”
“……搬走?”
荀聽心中莫名産生了一絲失落,但也沒有理由去阻攔,他說道:“沒關系,使者仍舊是我的客人,若之後有需求,盡管找我來提。”
爻沒吭聲。
“對了,鷹血瘤已經替你取回來了。”荀聽說道,“你待會可以看……”
“多謝主教,”爻讓随身傭兵接來盒子,說道,“我一會兒讓人将酬謝金送到這裏。”
荀聽總覺得他說話還是态度都冷淡了許多,他說:“不必……我會上報國庫,這就當作是乜伽晟國贈予南希伯的禮物。”
“不用這樣麻煩。”
“那就當成是我贈予你的禮物,”荀聽笑着打趣,“使者會同意我賣這個人情吧?”
爻擡頭,盯着他的笑容。
他的胸膛慢慢起伏一下,讓兩個随身傭兵先走了。荀聽看着爻雙手盤在胸前,面對着他站了一會兒。荀聽不解地問:“怎麽了?”
“主教,”爻語氣很冷,他說,“你說你遇見過的人形形色色,那你遇見過矛盾到令你捉摸不透的人嗎。”
荀聽的不安感愈強,他道,“你在說誰?發生了什麽事兒嗎。”
爻不習慣把一件事兒掖在心裏瞎琢磨,于是他直接和荀聽攤開說了。
“我用脊蟲請神者的咒名,定位到了一個人。”
爻直直地盯着荀聽,像是看盡了他的靈魂深處。以至于他的話音未落,那種強烈的不安感就已經淹沒了荀聽的心髒。
“是你,”爻說,“你的咒名。”
留了一段落針可聞的寂靜,是爻在等荀聽的解釋。
荀聽大腦空白了一瞬。
他乍然想起在涅肖密室中的鬼鹄來信。
造成乜伽教堂事故和制造巨獸會場混亂的,是同一夥人。
他們在大教堂飼養蚓線,進行脊蟲的請神試驗,脊蟲請神成功後,他們就會直接對柏羽下手。
涅肖是提供咒名的人,也是整個過程的主使。
本來只要涅肖配合,附蟲柏羽的過程會非常隐秘順利,但因為涅肖已被替換成“荀聽”,同夥得不到指令,這個計劃就一拖再拖。
因為聽不到主人的呼喚,附蟲人容器中的脊蟲蠢蠢欲動,難以安穩,才節外生枝地牽引出一大串事故。
“……”
荀聽該怎麽說。
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失憶了?爻怎麽可能會相信。
荀聽張了張嘴。但系統似乎預判到他會說什麽似的,突然在他眼前蹦出提示。
提示!
若檢測到玩家放棄扮演原主,主動向非玩家角色坦白身份,玩家會受到嚴重懲罰。
(對方已知道玩家身份的情況除外,此情況下,系統不會産生提示)
荀聽看着提示怔了一下。
可他這一瞬的不知所措,以及躊躇不決的神色幾乎在爻的眼裏下了一道判決。
爻看着他的眼神越來越黯淡,說:“……好。”
“不……不是的,”荀聽想起大神醫的話來,緊急編撰了一個理由,道,“是有人盜用了我的咒名進行的請神,我不知情……”
荀聽猛然對上爻的視線時,話音一頓,開始後悔起了這個話頭。
他腦海深處傳來一個聲音:你不該在這裏對爻撒謊的,你騙不過他。
“……”
“咒名是需要你親口授權給別人的,授一次只能請一神。對方要請何神,你必然會知曉。”爻道,“否則,就算是知道咒名如何頌念,他人也無法越過你直接請神。”
荀聽一時啞口無言。
沉默良久。
最後,他還是說出了事實:“抱歉,是‘我’做的。但……因為我受到過一次襲擊,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在你提醒我之前,我完全蒙在鼓裏。”
“事實”聽起來像個滑稽的理由,荀聽說完都會覺得唇齒尴尬。
爻也自然不會相信。
在他眼裏,荀聽表現出的一切溫和與禮貌都顯得非常矛盾、虛僞。
爻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去插手乜伽高層內部的明争暗鬥,他也懶得去插手。
可這次,他強烈地想知道主教會怎麽解釋。他甚至以為涅肖主教會有什麽苦衷。
……但結果讓爻失望至極。
“多謝主教撥冗解答。”爻一垂眸,放下盤着的手臂,轉身離開了。
荀聽無措道:“使者,請等……”
“你放心,我不會洩露。”爻冰冷地扔下一句,“我也不再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