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蟻奴守夜
第20章 蟻奴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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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3【失格的狂歡宴】進度更新:
你發現你其實是請神儀式的主謀,目的是用脊蟲将女兒柏羽變成傀儡,為“賦格狂歡”制作祭品。
彌爾藍敲門進來,正巧見到爻遠去,又看了眼屋子裏魂不守舍的荀聽,問道:“咋了,小兩口吵架了?”
懵怔的荀聽沒聽出來她話裏的玩笑,他呆立了一會兒,很久才拼湊出語言,将前因後果告訴了彌爾藍。
“……”
彌爾藍着急道:“你的演技呢?你現在編個高深莫測的計劃,把自己捏成個迫不得已的苦情角色,再去和他解釋解釋。”
荀聽搖了搖頭。
爻的理性很難被情感控制。
要把自己的女兒做成傀儡的人,引發會場混亂造成無辜傷亡的人,都是“涅肖”,這是客觀事實。
在這殘忍的事實上面砌再多的漂亮理由、難言的苦衷,也是血淋淋的,過多的修飾只會讓爻更加厭惡自己。
彌爾藍嘆了一口氣,坐在荀聽旁邊,拍拍他的肩,從詞窮的話囊裏搜刮出一句安慰來:“你也不用太沮喪,爻會對你這樣失望……恰巧說明,他是真心把你當朋友了。”
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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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聽嘆氣,用一只手跨着額頭揉了揉兩邊太陽穴。
安慰效果為負。
彌爾藍閉上了嘴,停止了自己傷口潑鹽的行為。
“沒關系,‘我’應得的。”荀聽語氣平淡地說了這麽一句,手背上浮出了幾縷鼓起的青筋。
不止是爻,他也對原主的行為感到相當憤懑。如果這是涅肖隐藏的本性,如果這也是需要他“扮演”的一部分,那爻的确還是離自己遠點好。
“你別這樣……我的意思是,他真心當成朋友的人是‘荀聽’,而不是‘涅肖’。”彌爾藍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說,“至少他和我都能感受到,‘荀聽’是好人啊。”
荀聽聞言一愣,垂下眼睫來,若有所思。
可身邊人腹中忽然傳來一陣饑餓的叫喚,打破了安靜的氣氛。
“……”
荀聽轉頭看向她,問:“你……過來是不是因為餓了。”
彌爾藍立馬暴露,嘻嘻道:“今晚我想吃面了哥,番茄牛腩面。”
荀聽的心情好轉了一點,道:“行吧。”
“不過晚飯得一會兒再說,”彌爾藍先搶占話頭,“我現在有事要告訴你……這個比較重要。”
“不給點緩沖時間嗎。”荀聽無奈地笑了笑,“什麽事?”
“我剛才去看望柏羽了,她已經蘇醒。”彌爾藍轉向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她說道,“柏羽的神賜紋在腹側部,我為她換衣物的時候摸到了。”
荀聽正義道:“流氓。”
“你才流……不是,你別打斷我,”彌爾藍認真地說道,“系統的信徒檔案顯示她是阿嗚蒙的化身!”
荀聽驚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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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3【失格的狂歡宴】進度更新:
你發現你為“賦格狂歡”準備的這份特殊祭品,竟然是“神明的化身”。
荀聽知道柏羽定然有特殊之處——但沒想到她竟然特殊到如此。
他奇怪道:“涅肖不知道這件事嗎?化身是從她柏羽出生起就定下的,她能瞞這麽久不暴露身份,肯定有涅肖的協助吧?”
彌爾藍說:“這個得問你了,你在涅肖的私人文檔中裏沒有看到記錄?”
荀聽搖頭,他越深入調查越發現,涅肖的筆記簡直就像是被特意減删過,偏偏缺失了一些與案件息息相關的重要信息。
包括他與以利沙、懷霏的關系,養女是阿嗚蒙化身等等。按照涅肖事無巨細的記事風格,不應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荀聽點出了系統信息裏反複提及的名詞:“‘賦格狂歡’究竟是什麽?”
“如果我沒推斷錯的話,‘賦格狂歡’是個朽神,”彌爾藍語氣忽然起伏了起來,道,“你猜我是在哪檢索到這個名詞的?五年前的懷霏案件調查情況上!懷霏案件在當時有個代稱,叫做‘塔頂之災’,有位宗教哲學系的教授看到了案發地之後,提出了猜測:她認為塔頂之災很像是請神失敗的現場。”
她說:“教授提到了一個叫做‘眼月狂歡’的四階梯朽神,祂出現之後會讓人類群體産生‘谵妄’或者‘賦格’的狀态,從而使他們陷入一種陰晦、瘋狂、恐怖的獸性狂歡之中。這應該說的就是‘賦格狂歡’。”
人類所談及的朽神,從來都不是朽神的真實咒名,朽神咒名不可直呼。無論是“脊蟲”“十三圈之眼”“烏膿”“胞人”,還是“賦格狂歡”,全部是人類對他們的代稱,稱呼有些許差異是正常的。
從第四階梯開始,朽神開始逐漸趨于抽象和概念了。
“賦格狂歡”只出現在月夜。它會使得月亮會脹滿,隐隐約約透露出一個嬰兒胚胎的形狀 ,胎兒會在月亮中不停蠕動——雖然是“胎兒”,但它的眼睛卻是成熟的,整張小臉被一只巨眼占滿。
圓月的底部邊緣像融化了般,淌下不明的液體。
此時,影響範圍區域的群體只要擡頭仰望月亮,清智就會陷入混亂。看到的嬰兒形态越詳細,谵妄症就越嚴重。
就算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仰望月亮”的誘惑力仍舊無法抵擋,身邊的人更會逼迫你去“仰望月亮”。
受到影響之後,人們興高采烈地彼此殘殺、相互發洩,他們喝腦漿做的酒,把骨頭當成燒篝火的柴,伴侶的器官當成裝飾品等等……即使是最淵博多識的人,在賦格狂歡之中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他們甚至會有理有據地給自己的行為做辯解,他們會變成一群擁有理性的瘋子。
——這些描述來自于很久之前,曾逃脫出賦格狂歡之人的口述。
當事者因為在狂歡中被戳瞎了眼睛,所以得以恢複了部分神智。他對調查人員講述完“狂歡”的事情後,便發熱病死去了。
而當事人死後,圖特信徒對他的大腦使用“假性複生”,那腦殼裏卻空無一物。
這些信息的細節或許有所偏差,但可以确定的是,真正的“賦格狂歡”遠比這些描述要恐怖得多。
“這位教授正好是我在神學院的導師。雖然晟谕廷把‘塔頂之災’的調查信息捂得相當嚴實,不過我老師既然參與過,好歹咱的消息源有了。”彌爾藍說道,“我盡量從她那裏翹出點信息來。”
“好……辛苦你。”
荀聽思考時,有人敲門。
是在招待處的仆從。他朝荀聽行禮,說道:“大主教,這是卡德主教吩咐我們送來的茶,他說在巨獸會場,叫您受驚了。”
荀聽說:“請送進來吧。”
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屈身走了進來——他長發花白,低馬尾搭在左肩上,眼睛處綁着一條黑布。雖然眼睛不外露,但他的行動很敏捷,絲毫沒有障礙。
他将一箱東西搬到了荀聽的屋內,又将一個瓷罐放到了桌子上。荀聽滑開蓋子,撲鼻一股淡淡清香,看形态,這似乎是一種花曬成的茶。
他問道:“這是什麽茶?”
高大的男人一愣,才反應過來荀聽在問自己,連忙指了指胸前別着的一朵花,他說話聲音很含糊,像是發聲器官并沒有發育完全似的。他磕磕絆絆地道:“白,白……白羊……”
那個領頭的仆從替他說道:“是白羊絨花茶,是鼓婆區的特産。”
荀聽打量了一會兒高大男人所指着的花兒,花冠新鮮嬌嫩,荀聽道:“這個是新采摘來的?”
對方搖了搖頭。
荀聽和領頭的聊了一會兒,對這個口吃的蒙眼男人十分好奇,于是問他是否有名字。仆從回答說:“他叫守夜,是個蟻奴。”
荀聽驚訝道:“蟻奴?”
他又看了一眼守夜。發現除了身材異常高大,皮膚病白,脊背稍駝之外,他的形态和正常人很像。或許是害怕自己退化的眼縫吓到賓客,他才纏上了這塊遮住眼睛的黑布。
仆從告訴荀聽,守夜剛出生的時候,在蟻奴群裏太瘦小、格格不入了。他的母親大概是怕他被擠死或是被吃掉,于是無論幹活還是進食,去哪都懷抱着他。
看守蟻奴養殖場的士兵們看到她的姿态,感到十分新奇好玩,于是叫那巨大的雌蟻奴交出了懷裏的東西。
蟻奴不敢違抗他們的命令,笨拙地敞開圈着的手臂,露出一只小小的嬰兒來。
守夜的胃相較于其他蟻奴來非常脆弱,他的飲食更趨向于人類,把他養大費了母親不少的心血。
但這小孩還沒成年的時候,就被士兵們帶走了。原因也是他的智力超群,可以理解、學習複雜的命令。
這些士兵們給執政者和貴族當慣了奴仆,終于自己也有機會找了一個聽話的“奴隸”來使喚。
士兵讓守夜替他們搬送東西,幹一切雜活……守夜本來沒有名字,因為經常在養殖場替外出酗酒的士兵們值夜班,他們管他叫做“那個守夜的”。
叫着叫着,就變成守夜的名字了。
荀聽蹙着眉頭,他問守夜:“你還記得你的母親是誰嗎?”
高大的蟻奴點點頭,他口齒含糊地說:“母齊……親,愛我。”
“守夜有時候替士兵外出,會帶一些吃的回養殖場,帶給母奴。”仆從說,“雖然蟻奴在我們眼裏都長得一模一樣,但守夜能準确地分辨出誰是他的媽媽。”
或許是鼓婆區觀念的耳濡目染,荀聽以為蟻奴真的就是卡德口中沒有情感和意識的異形工具。
他們居然也是會愛和感受到愛的。
仆從看出來荀聽對守夜感興趣,便說道:“守夜每天都會過來給賓客送所需用品,一直到巨獸屠宰宴開幕。大主教若是有什麽想問他的,或者白羊絨花茶不夠喝了,直接吩咐他即可。”
大概是任務已經完成了,那奴仆把守夜留下,自己則一身輕松地揣袖子走人了。
守夜自己一人留在這裏,顯得有些局促,荀聽讓他先坐一會兒。
“大……大主加,奧涅肖,教?”守夜喃喃地說着破碎的詞語,他道,“大……主教,好。”
荀聽以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便回答道:“你好。”
一旁口幹舌燥的彌爾藍已經把茶泡上了,熱水一沏,清香更郁。她說:“聽說白羊絨花花香經久不散,制茶工藝更是相當複雜,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荀聽随口問守夜一句:“這些花茶是你做的?”
“不……”守夜擺手,他張了張嘴,半天才組織出詞來,他說,“我送,送。”
意思是他不負責制茶,他只是負責幫忙把茶送給賓客而已。荀聽笑了笑,讓他放輕松點就好,又道:“你胸前的這朵花,是別人送你的嗎?”
守夜沉默一會兒,說:“是……是……”
他不出聲了。擡起臉來,朝向荀聽,那黑布下“不存在”的眼睛像是在表示請求一樣。
“你說就好,我不介意。”荀聽說。
“是……”守夜說,“神,神給我。”
“神?神是誰?”荀聽盡量理解他的意思,試探地猜測道,“你是說,花是你在教堂求來的?”
“不,不,”守夜說,“是神,神。”
他非常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是螞蟻。髒,小小。神教奧……救我,吻我眼,給我淚。所以……我活,母親活。”
“神是善良,幹淨,可愛,純潔,光明,我愛……愛的神。”
他說出後面那一串詞語的時候沒有一點卡殼。仿佛已在心底念誦了千萬遍一般。
荀聽臉上疑惑未消。接着,守夜吐出了荀聽熟悉的詩調:“夜莺,夜莺……”
彌爾藍倒茶水的動作停下,她幾乎和荀聽同時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懷霏?”
荀聽問:“你說的神,是懷霏殿下嗎?”
守夜立馬點了點頭。
“所以說,這花是懷霏給你的。”
“是,是……白,白羊絨,”守夜說,“永不,不凋零。”
白羊絨的特性就是“永不凋零”,花香“經久不散”,即使是被摘下,只要定時灑水,它也會保持如剛綻放般鮮豔。守夜胸前的這朵白羊絨被他的主人珍惜得很好。
荀聽開始頭疼了,他與守夜面對面坐下,認真地問道:“這朵花的來歷,你還對別人說過嗎?”
“沒,沒,”守夜指了指荀聽,“只有你,你。”
荀聽疑惑更深,他想自己和守夜也沒什麽交集,問道:“為什麽只告訴我?”
“婆,她……”守夜大概覺得理由描述起來有點難,他用肢體比劃了半天,口中不斷重複着,“淚,淚……”
荀聽耐心道:“你慢慢說就行,我聽着。”
守夜突然拉着荀聽的手,跪地,用嘴唇貼了一下荀聽的手背。
幾乎是下意識地,荀聽悚然把手抽出來。
“……”
荀聽看着守夜仰起的無辜面龐,趕緊把他扶起來,說道:“抱歉,不是針對你,是我不太習慣這種禮儀。”
“你……大主教,”守夜繼續說,“淚,給神,給夜莺。”
荀聽恍然大悟,他剛才是在模仿聖淚沐浴的吻手禮。荀聽道:“你是那些為懷霏祈福的子民之一?”
“是,”守夜欣喜地點頭,他露出了一個純真無害的笑容,說,“大主教,你,是好。好。”
看來那位老婆婆已經把祈到聖淚的事情告知他們了。荀聽先松了一口氣,他沉默地看着守夜的笑容,各種矛盾的情緒在胸中翻湧。
他說道:“你是說,懷霏曾經救過你們母子?”
守夜“嗯”了一聲,說:“母親傷,血多,血。我哭。”
“神,救母親。”守夜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處,“神吻眼。”
乜伽女神有一個極其高等神賜,名叫“聖吻”。
這像是一種标記,一次只能标記在一人身上。
這是一個不會給對信徒本人帶來益處的神賜。“聖吻”之後,信徒會替所吻之人承擔幾乎所有的痛苦與疾病。
能點亮“聖吻”神賜的乜伽女神信徒廖廖無幾。作為化身,懷霏有資格使用這個神賜。而能夠有資格得到這個聖吻的人,必定也是萬衆矚目的。
在所存的記載中,懷霏沒授予任何人“聖吻”過,沒人想到這神賜竟然會出現在守夜的身上。
……
在貧民窟的巷子裏,微服私訪的少年懷霏看着那從工地扔來的母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的孩子蹲坐在一旁哭泣。
他默默地攥起了拳頭。
只有一百餘號衣衫褴褛的人見證了這場儀式。少年儲王摘下鬥篷,他矜傲的身姿意氣铮铮,淺發與紅痣卻含着柔和的仁慈。
他單膝跪地為母奴療傷,又抱起年幼的守夜,将聖吻賜予了這個“沒有眼睛”的小孩。
“乜伽自此無奴,”他指着天,堅定地說,“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沒有史官記錄,也沒有華麗儀式。聖吻的授予就在一個狹窄、肮髒、無人知曉的地方。
而如今,鴻鹄之志的儲王在牢獄中沉淪蹉跎。而本該萬衆矚目的持吻之人,是一個如此卑微、供人差使的蟻奴。
荀聽沉默良久,仿佛明白了懷霏的心情。
那位初出牛犢的少年儲君,命運般撞見了那樣的一幕。于是,憐憫的漣漪在不知天高的胸膛裏翻湧出了巨浪。
他決定大刀闊斧地廢掉鼓婆區的蟻奴制度。
懷霏的思想觀念很超前,但他大部分的支持者,以及所處的家族,都是奴隸主階級的受益者。拆掉他自己的高臺是很難的,這個過程中又會滋生無數陰暗的憎恨。
……懷霏是被誣陷冤枉的。
這個想法在荀聽的腦海中愈加強烈。
荀聽摩挲了一下手指。
這樣的話,火種任務似乎還有希望。
守夜忽然拽了拽荀聽的衣袖。
身材高大的他做出這樣一個動作,顯得反差極大。
荀聽看向他,守夜腼腆地問道:“神,神,好嗎?他苦……苦了。”
荀聽想說“他很好,不用擔心”,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種欺騙過于殘忍。
他實在編撰不出什麽話來騙守夜,只好搖搖頭,實話實說:“……他的行刑日,就在不久之後。”
作者有話說
注:
谵妄。
急性腦綜合征,具體症狀表現為意識出現障礙,行為雜亂無章,出現錯覺幻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