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翼雙鳥

第23章 無翼雙鳥

……

“懷霏所在的牢獄完全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即使是在他失蹤之後,房間裏也沒找到任何被損壞的痕跡。”卡德邊說話邊擦汗,眼睛餘光還時不時地往懷梵身上瞄,他說,“簡直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他像只惴惴不安的肥豚鼠,聽見懷梵不悅地嘆了口氣,他就立馬話音一頓,慌張道:“是、是獄卒們看管不周,我已經把當值的人員們……”

懷梵一點也不想聽他做了什麽亡羊補牢的假把式,打斷他,問道:“最後一個接觸懷霏的人是誰?”

“是一個女仆。”卡德低着頭說道,“她說她最後見到懷霏時,他正在寫東西——他平常就有讀書記錄的習慣,仆人們都不會感到奇怪——懷霏叫她去換瓶新墨水,她只是離開了不到三分鐘,回來時懷霏已經不在原地了。于是她趕緊通知了士兵……”

懷梵:“她回來時,房間裏就沒有奇怪之處嗎?”

“房間陳設沒有任何變化,非要說奇怪的地方——是女仆的感覺很奇怪。她說,她面對的明明是個空房間,但心跳卻忽然地加快,恐懼籠蓋住了她。那種感覺就像是巨物在暗處嚼食,人們卻無法分辨,只能看見獵物殘缺剩餘的大腿……她覺得這個房間曾經存在過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東西,空蕩的四周瞬間變得無比恐怖,本能讓她立馬離開這個地方……”

卡德磕磕絆絆地說出了這段話。之後,在場的主教中果然有人提出疑問,他們問:“什麽東西?她是瘋了嗎?”

“的,的确……”卡德一緊張起來,胖臉上的冷汗頻冒,他說,“她現在的神智十分不清楚,還是阿嗚蒙信徒用了神賜才讓她流暢地說出來。我還以為她是想裝瘋賣傻逃避責任……但據士兵說,她來通知他們的時候,情況比這還糟糕,臉色蒼白地不斷尖叫。”

“趕過去的士兵呢,他們怎麽說?”

“說……說他們能理解女仆的意思,當他們接近牢房的時候,也感覺到了無名的恐懼和心慌。”卡德生氣道,“或許是他們串通好了這麽說,這群不負責任的賤民……”

“他們沒說錯,我也感受到了。”懷梵居高臨下的睨着卡德,聲音冷淡道,“你連現場都沒去過吧。”

卡德立馬閉嘴,他的一聲“賤民”差點把懷梵也罵進去了,他想開口解釋,但又怕懷梵不愛聽,最後表情憋成了一團打結的苦瓜藤。

一股沉郁的氣氛在蔓延,包括懷梵在內,在場的人都在思慮着什麽,也都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但沒人敢說出口。

直到懷梵轉頭問荀聽,他像是抓住一根可以給予他審判的稻草,問道:“老師,你……有感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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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荀聽剛才從牢獄調查回來——何止是感受到,他簡直是感觸最深的那一個。

這種襲上心髒的恐怖和他“取回咒名”時忽臨的那種壓迫感十分相似,甚至更為壓抑。

甚至他在環視牢房時,有片刻視野中的周圍直接變成黑色,他在環面的黑牆之中,不知道為何想起了“嬰門”前的“荀聽”。以及那一句:“第一百零一個”。

“是朽神,”荀聽替在場所有人把那最可能的推論說了出來,“懷霏可能是被一種朽神給帶走了。”

荀聽直覺認為,祂不是“賦格狂歡”。

祂是一個極其高階的朽神,連祂到過的地方都會讓人萌生不安與慌懼,甚至會叫意志薄弱的人發瘋。跟祂比起來,“賦格狂歡”只是一場嬰兒無理取鬧的惡作劇。

祂究竟是誰?是誰請來的?

荀聽不禁心悸——

懷霏他還活着嗎?

在場所有人沉默。

身邊的柏羽擔憂地看了荀聽一眼。荀聽的愁意比在場人都要重——因為他就像個丢了劇本和記憶的兇手,必然會擔心發生的一切壞事都與自己有關。

懷梵将所有的調查事務安排下去,神學院的大荒研究系的學者去查閱資料,而法律司和卡德負責搜尋鼓婆區。

之後懷梵獨自離場,荀聽安撫了一下在場之人,不放心地跟了過去。

在後院走廊處,懷梵雙手撐着欄杆,低頭發着愣。月色之下,懷梵一半身子沐在銀色之中,那感覺有一點和諧的怪異,仿佛有一種矛盾的哲思寄生在了一具僵硬的軀體裏。

他微微一轉頭,眼神飄向荀聽,說:“老師。”

荀聽見到他眼裏布着輕微的血絲,習慣性地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句什麽,但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聽說您最近正在和神學院的一位老師查塔頂之災,”懷梵說,“有進展嗎?”

荀聽心緊了一下。這起案件畢竟還是有一定的密封性,他和彌爾藍的調查總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或許他們的行動早就讓懷梵知道了,只是他現在才提起來。

謹慎起見,荀聽只好把話圓一下,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有諸多疑點未解開,是我心頭的一塊大結,審判日臨近,雖然知道事情無法挽回……我還是想再查查看看,可……還是毫無頭緒。”

“我明白……”懷梵看着他,輕輕地說道。

沉寂許久,懷梵不知又想起了什麽,突然開口說道:“我母親對他很好。”

“他”指的是懷梵下落不明的哥哥。

“懷霏要把以利沙送進監獄的時候,是王後力排衆議,壓下了斯圖亞特家族的非議。”懷梵說,“母親說,懷霏是乜伽主神的化身,對衆神信徒有一種天然的統領之力,是天生的王,他無論做什麽決議,母親都支持他,直到……他說要把繼承人位置讓給我。母親什麽也沒表示。”

荀聽一驚,但沒露在面色上。

“懷霏他為什麽要突然這麽做?我到現在也不明白,”懷梵回憶起往事,他說,“在這之後,他就犯下了重罪……我堅信父親和母親不是他殺的,但他承認就是自己,從來沒改過口。”

“老師,如果你是我,你會恨他嗎。”懷梵的聲音慢慢地起伏了起來,他皺着眉,好像在對懷霏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他道,“我恨他閉口不言,恨他做出那個麻木低沉的樣子,我甚至覺得他該死……我簡直想掐住他的脖子,揍他一頓,問他究竟瞞了我什麽……但他什麽也不願意和我說。”

“我像個局外人,”懷梵的怒意中含着悲涼,若有所指地說,“無論是哪盤局。”

荀聽沒有立場去評價任何人的感受,只能以沉默作答。

懷梵冷靜了很久,自顧自地嘆了一口氣,說:“我曾經很敬仰我的兄長。”

“他作為乜伽的儲君,還是其它的什麽身份,都是無可挑剔的。”懷梵說,“不止是我,老師你,我的母親,甚至是以利沙,曾經都以他為驕傲。”

“以利沙……你知道的,他雖然是個殘忍的混蛋,但他對懷霏的擁護和信任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這種執念太深,以至于他在被懷霏投進監獄的時候,他感受到了‘背叛’,他憎恨懷霏,罵懷霏忘恩負義,在獄門前咬碎了牙齒。”

“嗯……”荀聽一邊接受着新信息,一邊作為“涅肖”,還得裝作早已知情的神态,他問道,“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懷梵的手扶着欄杆的手指攥起來:“以利沙看着懷霏長大的,懷霏本就重情重義,怎麽可能對他的舅父一點感情都沒有?”

懷梵說道:“您不知道,懷霏在知道以利沙死訊之後,去他的舊宅沒吃沒喝地整整待了一天。懷霏對我說,他少時有次染了重病,舅父也這樣做過。”

“我說,以利沙這個人太過極端,你沒必要為他感到愧疚。”

懷梵對以利沙似乎沒有任何餘綴的感情,他提起這個人時從來都不會感到親切。

“懷霏不這麽想,”懷梵嘆了一口氣,說,“他在知道舅父死後,萌生了一種強烈的想法——懷霏說,他有一刻甚至想放棄一切,動用權力或者停下改革,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親人和朋友。”

懷梵頓了頓。

“但他永遠也不會去做,”懷梵說,“兄長是這樣和我發誓的。”

那一刻的想法讓懷霏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也是個有私欲有貪念的平凡人。

但以利沙的暴虐和草芥人命是血築的事實,懷霏的性格是不會允許那一絲情義侵占理智的,他需要給鼓婆區受壓榨的百姓們一個交代。

——懷霏沒有愧疚,他只為自己的私念感到羞恥。

守夜心裏的神與平凡人之間就差的只是這一念而已。

猶如登天的一念。

“我做不到像他那樣果斷、公私分明,”懷梵像是在承認錯誤似的,喃喃道,“我現在……”

懷梵此刻提起這件事來,似乎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懷霏珍視的那些人幾乎全部不在了。荀聽也不知道現在的涅肖,是否還能稱之為“涅肖”。

“我現在只剩懷霏一個親人了。”高大的教皇躊躇了許久,緩緩說道。

……

此刻是巨獸屠宰宴的前夜,離早十點鐘開宴還有十二個小時,懷霏的審判儀式比開宴提前一小時。

氣象學家預測明日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所以前夕的夜空清澈遼闊,綴滿群星。地上通明閃爍的燈火似乎比夜星還要忙碌。

巨獸屠宰宴向來繁華盛大,每家每戶都可以參宴,流浪漢也能在上面蹭一碗肉羹吃。有的人家還沒睡,透過窗子望向街上來往的傭兵和蟻奴,他們為屠宰宴前夜的繁忙感到興奮。

只是他們不會想到,其中大部分傭兵正在繃着心中的一根弦,在僅剩不多的時間裏尋找應該出現在審判儀式上的那個“罪人”。

卡德提出了另一個計劃:找人扮演懷霏。反正審判儀式只是相當于法庭上的定罪環節,将觀衆騙過去為先,懷霏如何處決等找回來再說。

懷梵未置可否,卡德就當他默許,着手籌備了。

這群不眠之人裏還包括希什——不過他是出來湊熱鬧的。他在燈火不熄的大街上走着,看見正在布置裝飾的蟻奴,又看了一眼匆匆撞過去的士兵,對爻說了一句:“總覺得他們這屆屠宰宴得出岔子。”

爻道:“你謹言慎行。”

“一句話你也要管?我就是這麽感覺的,你難道讓我說謊?”希什一邊煩他, 還要一邊跟他說話,“還有,別讓我看見你跟涅肖走近了,離他遠點,他不是個東西。”

若是刨去他和涅肖結下的那點梁子,希什還是不太喜歡這個主教,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覺得他有問題。”

抱着劍的爻慢慢睜開眼睛,盯着希什金色的後腦勺。

別的不說,這混小子的危險感知能力還是可以的,不然就不會在準備日那天第一個發現脊蟲的存在了。

“就是那種……他的皮相是假的,你不知道皮囊底下是個什麽東西在跟你笑,那種危險感,你懂吧?”

爻又閉上了眼,不賞面子搭腔,說:“不懂。”

“蠢貨,”希什生氣地罵道,“不懂就去死。”

……

與懷梵交談完之後,系統發來了關于事件2【無翼的雙鳥】的進度更新提示。

事件2【無翼的雙鳥】進度更新。

你發現五年前塔頂之災發生前,懷霏的行為發生了異常——他意識低沉消極,甚至提出主動讓位給懷梵。

異常的行為,弑母的蹊跷,罪惡的真相——你懷疑這一切都歸結于那個消失的“弟弟”。

“哈哈哈哈他知道了,他一直是一個正義的強盜!他風光的代價是将‘弟弟’敲骨吸髓!他的神賜,他的天賦都是建立在他所厭惡的罪惡之上的!”

“他壓根就不是‘神’!”

荀聽關閉了系統面板,合上眼睛。上面的信息文字卻還在刺痛他的眼膜。

系統提示:“因為您之前分清了事件2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信息中的‘弟弟’與懷梵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收集進度加快,事件2即将完整。”

事件2就剩下“弟弟”這條線索殘缺了。

因為除了系統提示,荀聽沒有任何關于他的資料,所以先假設有這樣一個人:他是懷霏真正的兄弟,他長得和密室那個殘缺怪異雕塑一樣,但他的存在使得懷霏可以成為“神的化身”。

系統又發來一條新手的專屬提示:“注意,事件1中一個重要節點您仍舊沒有分清,這将會直接影響您此後的判斷。”

荀聽蹙眉。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

他開始回顧這條裏所有的更新內容,沉思是哪裏漏掉了東西。

時間已入淩晨,但荀聽顧不上睡覺。他還有事情要忙,剛從調查會議回來,就立馬被彌爾藍拉入了幻象裏。

甫一進去,荀聽大腦空白一瞬。他扶住額頭,過了一會兒,說道:“我找回當初猝死穿越的感覺了。”

彌爾藍:“……”

“看你面相,你是勞碌命,”彌爾藍意味深長地說,“命線跟亂七八糟的事都交纏在一起,總有一天會擰成疙瘩。”

荀聽對彌爾藍時不時說些怪話已經習慣了,他還學會了搭腔,道:“那大師有什麽破解方法嗎。”

彌爾藍胡扯道:“找個和你八字契合的貴人結婚。”

荀聽:“?”

彌爾藍“有理有據”道:“你看那些先婚後愛的狗血文,什麽夭折命、大兇命、孤煞命,不都是可以通過跟命中注定的老婆結婚來破解的嗎?”

荀聽無奈道:“你能不能找點正經的參考文獻。”

“不能太正經,我得聊點輕松的東西,給你緩沖一下。”彌爾藍貼心地說道,“我怕你現在直接進入工作狀态會二次猝死。”

彌爾藍故意扯了點其它的事情,說道:“說起來,以前沒有人追過你?”

荀聽奇怪道:“為什麽會有人追我?”

彌爾藍對他奇怪的“自知之明”感到奇怪,道:“啊?你不會把月薪三萬身高188cm會做飯寫在ID的括號裏嗎?”

荀聽:“。”

他說:“我有病嗎。”

也是童年經歷造成的。荀聽與人交往時會把自己放低,即使做到了管理項目的領頭人,他也保持着這種習慣,這甚至都不是他刻意保持的,是他下意識的天性。

所以他身上有一種沒有門檻的親切感,公司的清潔阿姨摘了倆棗都會分給偶遇的荀總監一個。

但荀聽的強勢只是蟄伏了起來,謙卑溫和不代表他就是頭好欺負的綿羊。否則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坐到管理者的位置。

彌爾藍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說:“‘自卑’好啊,‘自卑’是男人最好的嫁妝。”

荀聽:“……”

他揉揉眉心,把話題硬掰回去,說道:“還是聊正事吧。”

彌爾藍一聳肩。

短暫的閑聊結束,彌爾藍揮了揮手,眼前的白色幻象霎時一變,荀聽“親身”進入了塔頂之災的現場。

“……”

看着眼前的場景,荀聽可算明白,為什麽彌爾藍說要聊點輕松的給他緩沖一下了。

雖然是幻象,但眼前的血腥、恐怖與詭異,還是超出了荀聽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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