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獻祭前夕

第22章 獻祭前夕

荀聽再次浏覽“賦格狂歡”的信息。注意力被吸引到了祭品名單一欄。

上面寫着:

100公斤牛血。

20公斤白色花冠。

一個胃中灌滿牛血的,失智的王族之人。

十個弑神的下位者的性命。

荀聽邊默讀邊想,有些祭品的形容非常模糊。

就像是“失智的王族之人”,怎麽樣才算是“失智”?

天生弱智?一時悲憤沖動導致失去理智?還是大腦受到沖擊後陷入癫狂?

祭品的描述寬泛,沒有一個客觀的标準 ,這就使得祭品的合格與否,最終還是要看朽神是否滿意、會不會應邀降世。

但請神之人沒有那麽多的機會去挨個試錯,一次朽神降罰就有可能讓他們失去生命,這陡然增高了請神的門檻和風險。

荀聽的目光移到祭品最後一欄。

“十個弑神的下位者的性命。”

在“涅肖”原本的計劃裏,這個被弑的“神”,大概就是阿嗚蒙之神的化身柏羽。

涅肖打算犧牲柏羽,來制造十個弑神的下位者,從而達成祭品的要求——所以嚴格來說,柏羽不算是請神的祭品之一,而是算是祭品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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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想同時湊齊有過所謂弑神經歷的十個人,實在是太困難了。

那五年前塔頂之災的中“神”,又會是誰呢。

“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根據五年前的內部資料 ,用幻象重建塔頂之災的現場。”彌爾藍說,“或許我們可以從現場看出點什麽。”

……

接下來的日子裏,荀聽除了埋在文獻海裏醉生夢死之外,還接到過一次鬼鸮來信。

巨獸屠宰宴臨近,那群同夥忽然提出要碰一次頭,商量“賦格狂歡”的最後一件祭品該如何制作。

……

涅肖和同夥原本的計劃,是用脊蟲将柏羽制作成一個聽話傀儡,逼十個早就準備好的奴仆同時點火,将柏羽燒死。

之所以要動用脊蟲,是因為他們發現要對付一個清醒且實力不俗的柏羽,還要保證“十個人”都動了手,屬實有些難辦。

他們不必擔心脊蟲會将柏羽直接殺死,身為阿嗚蒙之神,柏羽可以在脊蟲附骨時保持一絲神智。

原定計劃行動日期是屠宰宴準備日。

涅肖不屑得去參加什麽聖淚沐浴,也懶得去那場形式主義的巡檢,看卡德唾沫橫飛的樣子。

他打算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臨江廣場的時候,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悄地進行這場殘忍又背德的祭品制作儀式。

但這一切都被荀聽的“奪舍”給打破了。

荀聽以為自己回複了一封“暫停任務”的指令,但沒想到,使用記憶材料寫信之前是需要一道神賜工序的,否則對方無法接收信息。

所以,看到“空白信件”的同夥一頭霧水。

他們給涅肖發信詢問,但正忙于“十四日大降霖”的荀聽錯過了信件。之後,他們再也沒收到過涅肖主教的命令。

而準備日當天,涅肖的行動全在同夥的意料之外。

他們以為涅肖另有安排,只能先按計劃放出脊蟲,讓脊蟲容器跟随着涅肖待命——作為主人的涅肖也可以随時使喚容器體內的脊蟲,安撫祂們,告訴祂們是否該行動。

準備日人群擁擠嘈雜,同夥則在觀景臺人稀處候命。

可這場計劃本就沒做長線的打算,失去了主心骨之後,一拖再拖,仿佛注定了會出現意外——脊蟲蟄伏了太久又遲遲聽不到主人呼喚,躁動不安 ,受到驚吓後鑽出了容器。

最後的結果……就是那場事故。

……

他們這次要求碰頭,是為了詢問涅肖接下來的打算——是否要繼續制造祭品,他們還剩下了一只脊蟲。

可荀聽覺得,他們可能對自己産生了懷疑,這場“碰頭”或許還有點其他目的。

荀聽正好也有引蛇出洞的想法,便同意了這場見面。

他撓了撓手中的鬼鸮羽毛,小東西眯起眼睛享受了一會兒,之後羽翼一扇,帶着荀聽的信件飛走了——荀聽吃一塹長一智,這次的回信加了神賜工序。

這期間,荀聽又去見了一次懷霏——是幫守夜送白羊絨的。

守夜看見荀聽回來,焦急地想問他什麽,但千言萬語堵在了他殘缺的發聲器官之中,最終,他只是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不出聲了。

之後,守夜每天都會來拜訪荀聽一趟,若是荀聽剛巧不在,他就蹲在門口等待。

“夜、莺……夜莺,你,你死去了嗎……”他嘴裏有時候會念起懷霏誦詩來。他望着手中的白羊絨發呆,像是在祈禱這花兒能替自己表達只言片語似的。

看到守夜被大主教青睐,士兵和下人們對他的态度稍微好轉了一點,但并談不上尊重,只是一種“自家奴仆被達官貴人多看了一眼”的妒贊。

時間流逝飛快,巨獸屠宰宴開始的前一天,荀聽受邀參加了阿努比斯拍賣行的提前場。

屠宰宴的精華之精華都會出現在提前場上,能受邀參與提前場的都是權貴。彌爾藍與柏羽不能前來,荀聽只能一人赴會。

金碧輝煌的大廳開闊,階梯座椅呈緩弧扇形鋪開,荀聽擡頭,看到二層的正對拍賣舞臺之處有一個特座,那裏是為教皇準備的,但現在空空無人。

荀聽從進門開始,便被身着不俗的陌生人輪番噓寒問暖,應酬一路,終于被仆從引領着入座。

但看到自己旁邊坐着的人時,荀聽的腳步一駐。

他的右手邊是爻。

爻正安靜地閉眼休息,将周遭的嘈雜屏蔽在外。而另一邊是希什,這公子正翹着二郎腿,百無聊賴地撐着腦袋,見到荀聽來,張揚的俊眉毫不掩飾地擰了起來。

引領的奴仆也不太會看賓客的臉色,滿臉堆笑地請荀聽入座,荀聽站了半天,總覺得就這麽一直對視也不是個事兒。

于是,他只好在兩人中間的空座,尴尬且緩慢地坐了下來。

令荀聽窘迫的自然不是希什,若是荀聽單獨撞到這纨绔公子,會毫不猶豫地換地方的。

荀聽的目光落到爻身上,他的五指在扶手上敲了一輪,他試探地打招呼,說道:“沒想到……使者你也在這裏。”

爻一定聽到了。但他保持着原樣,并沒有搭理荀聽。

荀聽五指蜷縮回來,只好把試探的觸須掐死,默默地看着拍賣的展品。

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羊崽。

小羊剛剛誕生,身上的毛潮濕泥濘,它正挪動四只腳,顫顫巍巍地嘗試站起來。奇怪的是,它有兩只腦袋,每個腦袋上只有一只眼睛是可以睜開的,且兩頭的顱骨中央都長着一只獨角。

荀聽還在觀察它的時候,已經有人報價了。

拍賣師是一個長發男人,他戴着類似阿努比斯的長豎耳半假面,解釋說:“這只獨眼獨角的雙頭羊,是剛從珍貴的布萊特岩羊的肚子裏剖出來的。它是一個非常完美對稱的畸形胎,兩胎合一,共同使用一只心髒。”

荀聽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完美對稱”和“畸形”聯系到一起。

布萊特岩羊的生命力十分頑強——羊胎甚至可以在母體死後三天內不死,當然它也相當的難抓捕。

他介紹說,這頭小羊可以作為選擇信仰神“蔚維達爾”時的奉品——蔚維達爾的奉品與“羊”息息相關,且品相越怪越高級。若此羊崽能夠順利長大,那麽它身上的各個部位,不失為可以與鷹血瘤相媲美的頂級奉品。

此外,他也可以作為請神的祭品,據說有個第五階梯朽神的祭品名單中含有“獨眼的雙胞胎”這一條。

——不過這個用處沒放在明面上說,荀聽只是聽見有人在他身後竊竊私語地讨論這回事。

看來熱衷于收集朽神祭祀書殘頁的人不在少數。

忽然,他左手旁的希什舉了個牌子,在最新的報價上翻了一倍。

這個數額,幾乎将此物的價格封頂了。

“……”

貴族們暗暗地看向希什,他們以為希什是在代表南希伯出價,于是就當給了卡佩斯總統一個人情,沒人再去和他争搶。

實際上,希什拍下它來純屬是第三種用途:自己拿來玩的。

他讓仆從直接把小羊抱到他身邊來,希什彈了一下小羊角,兩只頭還會輪番咩咩叫。

希什略感興趣地一笑,用手随意地撥弄了幾下它的蹄子,結果粘膩的羊腥味沾了滿手。

希什對這東西的興趣瞬間減損一半,他嫌棄地将手套扔到裝幼崽的盒子裏,說了一句:“又醜又臭。”

仆從抱着精美的籠盒,道:“公子……您要把它放在哪裏?”

希什沒有回答,他繼續看展品了,嫌仆人擋了他的視線,蹙眉做了個靠邊的手勢,淡淡地扔給他一句:“你自己看着辦。”

仆從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好一會兒,直到爻開口說了一聲:“給我吧。”

仆從如獲大赦地把異形岩羊崽遞給爻。

希什沒有任何表示,似乎讓爻替他收拾攤子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爻起身,打算将這只羊崽送出賓客席看管,離開之前,他提醒希什:“來參宴的預算剩餘,不夠你再揮霍一次。”

希什毫不在乎地說:“超出的再回去要就好了。”

爻不置可否,帶着小羊崽離開了。

荀聽看着爻離去,聽到希什哼了一聲,這少爺不屑地哼道:“把自己當成主了,管這麽多。”

荀聽不留情面地怼回去:“憑着希什公子的脾氣,若不是使者管你,恐怕到了哪裏都要折騰。”

希什沉默一會兒,荀聽以為他在醞釀一場怒火。誰知對方輕哼一聲,語氣中似乎隐含着一種陰陽怪氣的愉悅。

他說:“主教跟我手下的關系很好嗎?那剛才見面這麽冷清。”

“……”

荀聽蜷了一下手指,漸漸地冷下臉來。

希什突然提到:“主教,你看見他脖子上的‘鏈子’了嗎?”

“那是我母親——南希伯的總統給他烙的,”希什繼續說道,“若是沒這道東西,他就是個殘廢品。”

他說:“爻幼年又瞎,又聾,又啞,五感全廢,誰知道他怎麽搞成那樣的,但是他走了大運,洛雷那大塊頭把他撿了回來,給了我母親。”

希什說到這裏時,神态中透着輕描淡寫的炫耀,他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脖頸,說:“‘鏈子’上刻錄了‘烏耳墨斯’的高級神賜,才讓他五感恢複到了正常水平。一旦撤掉,他不僅連信徒都不是,還會重新變成廢人。所以他不敢背叛南希伯,當然也不敢背叛我。”

怪不得爻每日的消耗這麽大,似乎每時每刻都在閉目休息。他頸上蛇骨嚴格意義來說,不是“正常”的神賜紋,具體是何物,暫時不明。

這時,教皇到來,周遭聲音漸雜。

只見姍姍來遲的懷梵進入了二層特座。嘈雜聲過後,希什挑眉,故意把聲音提高,說道:“主教,您剛才聽清楚了麽,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荀聽胸膛裏燃起一只不爽快的火苗。

但他面容不變,跟聽到孩童戲言似的一笑,搖了搖頭。

希什眉頭皺了起來,說道:“你笑什麽。”

“我覺得公子天真。”荀聽說。

“使者對總統忠心是有恩必報的本分,而忠于你們兄弟兩個只是情分,說白了,只是遵循總統吩咐的任務而已。”荀聽故意地在話裏加入了希什的弟弟,他面容平靜地說道,“公子有些自作多情了。”

“……”

希什本想拿荀聽的反應取樂,沒想到荀聽不但毫無怒意,還在反諷他。

希什的城府淺得只有堪堪一拃,跟荀聽這種情緒不露表面的人對峙相當容易就露出馬腳。

這人長得健碩高大,吵架卻比跋扈的稚子高明不了多少,在公共場合又要繃着那根底線,憋得他難受。

希什不耐煩道:“你嚣張什麽,又知道什麽?反正我的手下,總也忠不到乜伽遺老那裏去!”

荀聽倒是沒想到,“嚣張”一詞居然能從這人嘴裏吐出來形容自己。

荀聽假裝安撫他:“我的确什麽也不知道,只是玩笑話,公子別往心裏去。”

荀聽起身時,見到了為賓客端茶送水的仆從,便拜托他們給希什專門送了一杯白羊花絨茶。

“這是鼓婆區的特産,茶香恒久不散,不知道你嘗沒嘗過。”荀聽說道,“來得匆忙,身上也無珍貴之物,這杯茶我算是贈予公子的——用來賠罪的。”

荀聽拍了拍他的肩,一笑泯恩仇地離開了會場。

希什:“……?”

桌上的珍貴花茶飄着淼淼的霧氣。

他總覺得荀聽在罵他,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

荀聽對拍賣展品不感興趣,他忙着回去繼續與彌爾藍查資料。

踏出升降梯,道路兩旁精雕細琢的石柱後,種了一片碧綠草坪。荀聽在不遠處,看見了爻一夥人,于是腳步停下。

有兩個傭兵在圍觀着什麽。

一個撐着雙腿彎下腰的傭兵說話聲音很柔和,他說道:“它吃草嗎?”

蹲着的傭兵也有一頭金發,但顏色比希什淡很多,他說道:“不能吧,這麽小的東西,應該得喝奶。”

雖然這麽回答着,那蹲身的傭兵還是忍不住折下一根長長的草莖,去逗籠中的小東西。他問倚在牆上的爻,道:“隊長,你說它能吃這玩意嗎。”

地上傳來一陣“咩咩”的抗議聲。

這一幕很奇特。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平時看起來無情冷淡的三個南希伯高級近衛傭兵,正好奇地照顧着這樣一個畸形醜陋的小生命。

雙頭獨眼羊崽那缺失眼球的眼縫,讓荀聽不禁聯想起了蟻奴。

“它一個頭在嗅!”男人道,“嘶,它另一個頭吐出來了……”

“你摘根嫩草試試?”

蹲着的傭兵笑道:“它真的好醜哈哈。”

爻說:“別亂喂,去拍賣所管理處,有羊奶。”

“好嘞。”那個黃發傭兵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結果沒走幾步就撞上了駐步的荀聽。

他立馬正色,說道:“主教。”

爻循聲望過來,目光蜻蜓點水地在荀聽身上落了兩秒,而後默默地移開。荀聽沒想打擾他們,便朝那傭兵擺了擺手,遠離了此地。

幾個士兵擦肩而過,面色匆忙地闖進了會所,荀聽正奇怪着,接着就見到了彌爾藍的身影。

她似乎也是跑着過來的,見荀聽就在門口,放心地喘了一口氣。

荀聽又望了一眼闖進會所的人,敏感的預知力告訴他一定又出什麽事了。

荀聽問彌爾藍說:“怎麽了。”

“恭喜你,”彌爾藍緩了一會兒,拍了拍荀聽的肩膀,說:“有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選一個聽。”

“……”

彌爾藍是脖子擱在鍘刀上都得騰出空來貧幾句嘴的人。荀聽無奈道:“那我能倆都選嗎。”

“壞消息是,我塔頂之災的現場幻象捏出來了,一會兒你回去就能看。”彌爾藍說,“好消息是,懷霏失蹤了。”

荀聽:“?”

荀聽:“你說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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