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夜給我黑色雙眼
第31章 黑夜給我黑色雙眼
荀聽眩暈了許久,直到眼前的黑色慢慢驅散,他才發現周圍已經換了場景。而身邊正坐着一個人。
是守夜。
見他安然無恙,荀聽先是松了一口氣,随後才疑惑道:“你怎麽在這兒?這是哪兒?”
守夜“啊啊”地發聲,手指指着一個方向。
那裏站着方才出現在牢獄裏的黑衣人,他一言不發。
荀聽揉了揉太陽穴,緩慢地站起身子,問道:“你是誰。”
黑衣人不語,見荀聽醒了,他轉身走了幾步,停下,回頭望着兩人,仿佛在說跟他走。
荀聽擡頭,只見此處上空雲朵濃稠,像是頂着一攤濃烈的鮮血,風雲的漩渦中心,赤色濃成了黑色。
而面前,數座形狀各異的巨型雕像立在寬闊的大路兩旁,殘破的旗子安靜地飄着,烏膿和蚓線占領了這個地方,紅黑交錯,像是大片深入血肉的癌。
而在遠處盡頭,被天色染紅的濃霧中,荀聽朦胧地看見了黑色石雕的女神。
荀聽在文獻中見過描繪這個地方的油畫作品——這是英雄墓地前的衆神大道。
泛紅的奇怪天象讓荀聽想起了高塔哨點的通報。
他們來到了布萊特大荒深處的英雄墓地!
英雄墓地……離鼓婆區中心至少也有幾千公裏,他們是怎麽瞬間移動到這裏的?
黑衣人仍然不作答,見二人不跟上來,他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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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拽了拽荀聽的衣角,說道:“跟……跟?”
荀聽盯着那可疑的“黑衣人”,攔住守夜,道:“不行,我們……”
話音未落,他們的位置在片刻瞬變,兩人直接來到了黑衣人的身後一米處,黑衣人不再指望他們跟上,直接對他們進行了移動。
荀聽發現任何神賜都無法對抗這股超自然的力量。他們被“此人”半拖半拽地,來到了三尊女神像處。
這裏樹立着一片碑林,每只碑有三張手掌寬,高到荀聽的腹部,碑上都綁着一根破舊掉色的暗紅布帶,向一個方向飄動着。
但每個石碑都是“幹淨”的,和衆神大道上的雕塑不一樣,并沒有被烏膿這些東西所污染。
碑林中央傳來一個聲音:“你回來了。”高大的黑衣人走到了那人的身後。靜靜地看着在場三個人。
荀聽循聲音看去。
那人的雙臂消失,他無法保持身體的平衡,所以跪坐在地上。聽到他出聲時,守夜着急地“啊”了一聲。
荀聽認了出來,這個無臂的男人,是懷霏。
失蹤的懷霏竟是被這“黑衣人”帶到英雄墓地來了。
記憶裏那股恐懼與壓迫感纏繞在荀聽周圍,也就是說……黑衣人是一位朽神?
懷霏看出了荀聽的疑惑,解釋道:“這位是朽神殉,是我托他将你們帶來的。”
系統蹦出提示。
【朽神檔案】
朽神代稱:大無序的守門人,混沌之鎖。
階梯等級:第二階梯 2-2
朽神特征:
擁有至高智慧的朽神,咒名單有一字“殉”,就算直喚咒名,祂也不會發怒。只有主神的化身才有資格請祂降世。
朽神殉可以無視時間與空間,掌控種族的命運。
祂鎮守在關着第一階梯朽神的“嬰門”面前。所有試圖喚醒一階梯朽神的請求都要經祂審查。
乜伽女神曾經向祂祭祀,使人類掙脫了黑沼時代。從此乜伽神系的賜碑出現在了大地之上,人們擁有了直接與混沌對抗的神賜能力。
弱點或騙神技巧:未知
點擊查看祭品
荀聽的驚訝不言而喻,朽神殉是傳說中的神明。他的感覺就像是看到盤古女娲的其中一位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只有乜伽女神的化身才有資格請神……也就是說,殘胎弟弟死後,雖然懷霏失去了神賜能力和化身特性,朽神殉仍然認可懷霏是“化身”。
祂是懷霏主動請來的。
主神化身的雙臂是朽神殉的祭品之一。用“雙臂”請其現身,可以說服祂為自己找到兩個“忠誠或信賴之人”,再繼續接下來的儀式。
懷霏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忠誠之士”,所以守夜是殉替懷霏找到的。而涅肖……是懷霏親自指定的信賴之人。
荀聽蜷了蜷手指。
他還對自己老師的死蒙在鼓裏。
荀聽看着懷霏,此時,失去雙臂的他仿佛複現了地下室的雕像。荀聽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想要在此贖罪。”懷霏對這兩個人說,“母親與父親都是我親手殺死的。”
荀聽沉默。
此情此景,懷霏确實沒必要再隐瞞。
一直堅信懷霏是被冤枉的荀聽問道:“為什麽?”
懷霏搖了搖頭,沒有進行詳細的解釋。無論他瞞了荀聽什麽,結果總歸不會變。
塔頂之災雖是以利沙請神失敗所致,但弑父殺母此事,的确是懷霏親手做的。
他只是說道:“他們罪孽太深,我也會和他們一樣以死謝罪。五年……已經讓我活得夠久了。”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
懷霏喃喃地說。
“老師……五年裏我一直在想,我做這些有何意義。”懷霏呆愣地盯着地面,說道,“我說我要改變蟻奴的處境,但這真的是對的嗎?”
他這話讓荀聽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守夜。
守夜的眼睛纏着黑布,他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荀聽的身後——荀聽知道,守夜聽到懷霏的聲音很高興,但他不太敢和他的神說話。
“他們沒有眼睛,皮膚、器官也已經異變……即使重新生活在地面上,他們能适應嗎?這個社會能接受他們嗎,這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我一直在想,一直想……我是不是做錯了,”懷霏擡起頭來,直盯着荀聽,好像十分渴望能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什麽答案來,“老師,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
荀聽想起了守夜對自己說的話。
守夜對自己的處境習以為常,這是身體基因告訴他們的:造物的神沒有賜予他們正常生活的能力。
懷霏肯定不是第一次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之所以現在變得如此動搖,是因為五年前在女神塔頂上,他親眼目睹了蟻奴們——那些他想拯救的奴隸,分食吃掉了他的親弟弟。
這對懷霏的身心都産生了極大的沖擊,他對自己堅守的信條産生了懷疑。
荀聽沒法告訴他答案,只搖了搖頭。
懷霏眼底那渴求的光芒似乎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忽然這時,守夜“啊啊”地叫了幾聲。
荀聽看向他,只見守夜向懷霏走了過去。身形高大的守夜主動地俯下身來,和失勢跪地的懷霏平齊。
懷霏沒認出守夜是蟻奴,他以為這只是他的一位普通子民。在懷霏面前的守夜表現得像個孩子,緊張到拼湊不出語言來,只能磕磕絆絆地吐出一些破碎的詞語。
“蟻……蟻,我……螞蟻,小……我是。”
懷霏不解地看向荀聽。荀聽解釋道:“他是蟻奴。”
懷霏又望向守夜,驚訝地看着他慌張不安的樣子,沉默半晌。
懷霏輕聲說:“你對我很失望,是嗎?”
守夜用力地搖頭。
忽然,他雙手顫抖地捧起懷霏的臉來,在他的眼睛處吻了一下。他道:“你……我,你吻,痛,子民……之痛。”
這動作讓懷霏恍然想起來了。他年少時曾向天發過的誓——
“乜伽自此無奴。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可這句誓言出現在此情此景之下顯得無比荒謬滑稽,仿佛在嘲諷懷霏的落魄和茫然,嘲笑他剛才的自我懷疑。
懷霏如一尊雕像般怔在那裏,而他多年未見的賜吻之人就這樣看着他的醜态。
他突然笑了一聲,聲音沙啞道:“是……是的,我做不到,我食言了。”
懷霏第一次這樣失态,他哽咽地說道:“我才是害了所有人的罪魁禍首,我的尊嚴、地位,是踩在了他們的屍體之上得來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錯了……你笑我吧。”
“對不起……”
守夜着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他大着膽子親吻了懷霏的額頭,一路吻到了他眼角的紅痣和淚,好像一場虔誠的朝聖。
像這樣親吻自己的神,是守夜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希望這樣能安慰到懷霏。
“你,做……偉大,事,事。”守夜吃力地向懷霏表達,“神……你,神……神聖,善……善,沒有錯。”
懷霏擡起滿是血絲的眼睛,問道:“你告訴我……我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
這時,守夜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他伸手,慢慢地摘掉了母親給他纏上的遮眼黑布。
從小母親一直告訴守夜,一定不能讓別人看到黑布下面的東西。她雖然不會形容,但她心裏隐約地感覺到:這是蟻奴們的珍寶,昭示着造物主其實并沒有放棄這個種族。
懷霏愣住了。
那下面,是一雙完好的正常的眼睛,一雙可以看見光的眼睛。
守夜白色睫毛眨了眨,漆黑的、清澈的眼眸裏,倒映着懷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