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刻身之仇

第40章 刻身之仇

這時,傳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荀聽立馬把手抽回來。只聽一個蒼老且開朗的聲音邊走邊喊道:“嗨呀,卻殺!你帶回來個好乖的孩子呀。”

說話間,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樓梯口露出頭來,她滿頭的白發在腦後編成了一條大辮子。對方看見荀聽卻殺都在,說道:“哎!你原來已經給他送來飯了呀。”

卻殺恭敬地叫了一聲:“奶奶。”

這是洛雷,希什口中的“大塊頭”,也是為卻殺起名的養母。因為她年事已高,更習慣讓卻殺喊她“奶奶”。

她的體型非常龐大,手指能比正常人長出一節,她高興地拍了拍荀聽的肩膀,她那手掌的大小幾乎能把荀聽的肩頭包裹住。

她來自哈煞族,此族之人的特征便是體型巨大又骁勇善戰,是名副其實的“戰鬥民族”。在遠些時代哈煞族曾是蘭德維帝的掌控者和原住民,只是時過境遷,在蘭德維帝滅國之後,這族群便失去了繁盛之基,到現在只剩了廖廖千人。

早上荀聽去摸索廚房位置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她,并受到了她熱情的問候和幫忙。

卻殺本想去找她,這正好省得他再跑一趟了,他問道:“你怎麽會讓他們兩個回來了?”

“他們”指的是洛雷的兩個兒子,按照輩分,卻殺該喊他們叔父。

“你不是要走了嘛,我喊他們回來送送你。”洛雷雖然蒼老,但腿腳利索,聲音吐字也清晰連續,她道,“這倆個倒黴催的,我們乖乖都做完飯啦,他們還在頂着大太陽睡懶覺!”

“……”

這聲“乖乖”是喊荀聽的,乍一聽像個乳名一樣。荀聽從來沒被長輩如此親昵地喊過,一時有點不知所措。荀聽這溫善的性格相當地讨洛雷喜歡,她嘀咕了一些瑣事,之後問卻殺:“小荀跟你一起出發嗎?回來他要住哪兒去?”

“他不和我一起出發,也不跟我回來。”卻殺漫不經心道,“他是奧維拉小少爺的。”

“……”荀聽看向卻殺,總覺得話題有些尴尬,卻不知道該解釋什麽。

“乖乖,你不願意跟他,是不是因為看着他兇?”洛雷俯在荀聽耳邊,大聲密謀道,“這臭小子只是空長着一只邦硬的外殼,心其實很軟的,你裝裝可憐、撒撒嬌他就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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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個清清楚楚的卻殺:“?”

荀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手。果真無論各路神仙,在長輩面前全部得原形畢露。還沒等荀聽回答,卻殺就起身,将荀聽拉走。

洛雷道:“哎呦,幹嘛,叫我和小荀聊一會兒不好嗎。”

卻殺面不改色道:“總統叫我帶他去主城觀覽,現在該走了。”

……

荀聽在招募聚會上演示“聽靈”時,有不少其他人目睹了這一幕,荀聽是“絕世神”信徒這件事便傳了開來。很多人在宴席給喝醉的荀聽遞邀請函,但都被卻殺攔截代收了。

直到卻殺将那一疊邀請函交給荀聽,荀聽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塊被人觊觎的肥肉。他甚至在外形各異的邀請函中發現了乜伽神學院的印章——招募聚會上竟然還有來自晟谕廷的人。

兩人穿梭在熱鬧的集市中,荀聽腦海裏傳來清脆的“叮鈴”聲,是卻殺在請求共識。意識鏈接之後,卻殺說:“如果你想赴約,告訴我,我陪同你一起。”

他接着囑咐了一句:“記住,不要把指哨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你會惹來殺身之禍。”

荀聽笑了笑,說道:“有你在,我應該不需要擔心這些。”

“我只是做個提醒。三天之後,你回到麥蒂身邊,就需要你自己注意了。”卻殺的回答是默認了他這三天日子會保護荀聽。

“對了……”荀聽抽出一張邀請函,對卻殺說道,“這是麥蒂發的,他邀請所有的徽章英雄去參加一個‘派對’。”

卻殺皺眉。這邀請函發得跟傳單似的,他當時沒怎麽注意上面的內容,他拿過邀請函後,簡單浏覽了一遍。

“那小少爺又在搞什麽名堂……”卻殺問,“你要去參加嗎?”

荀聽搖頭:“我不想應酬了……這樣浪費你的休息時間。”

卻殺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荀聽駐步,轉頭盯着他,問:“如果不是陪我,你這三天裏……會去哪裏。”

卻殺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平常真正屬于他自己的時間非常之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麽具體安排自己的休息日。

“去主殿頂層吧,”卻殺想了想,“柯德拉的花園裏,有幾盆換季的花還沒處理完。”

“你喜歡養花?”

“還好。”

荀聽想象了一下他面無表情給花澆水、花葉修剪的場景,還蠻好玩兒的。荀聽默默地将卻殺這個愛好記下,他說:“那去吧,換我陪你。”

南希伯的主殿像一個巨大的城堡,荀聽恍若親臨19世紀的倫敦世博會現場,不禁想起了大友克洋電影裏的蒸汽巨城。

升降梯到四層的時候停了一下,有一個年輕女孩抱着一摞大木箱擠了進來,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朝荀聽和卻殺說了句:“稍微讓一點好嗎?抱歉抱歉。”

荀聽讓出一塊空間,本想伸手幫她,卻在女孩轉身時,看到了她被箱子擋住的臉。荀聽登時愣了一下。

是米莉亞,他第一命時在大荒時遇見的妹妹。

不知是不是錯覺,感覺米莉亞長高了很多,她的頭頂戴着一只氈帽,一頭紅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顯得十分文靜。而卻殺在荀聽發愣間已經接過了米莉亞手裏的一只箱子,米莉亞感激道:“謝謝你!”

“這是要送到哪兒去?”卻殺自然問道。他看了一眼箱子裏的東西,裏面排着一罐罐的綠色液體——荀聽之前用來傳信的綠色墨汁,那只蒼鷹腳上機械裝置裏的綠色溶液,本質都是這種顯影液。它與記憶材料或是神賜的聖光發生相互反應後,就可以顯色。

“送到第十層的議會辦公室去……哦,柯德拉少爺也要一瓶來着,他的特制墨水快不夠了。”

“給柯德拉的那一瓶,我們幫你帶上去,順路。”卻殺一邊說着,一邊取出一瓶顯影液,扔給了荀聽。

米莉亞又道了聲謝,當她到十層的時候,卻殺抱着箱子下電梯,打算幫她送一趟,讓荀聽自己先過去。

荀聽獨自到了三十層,只不過門還沒開,入耳一陣争吵聲。荀聽輕輕地走了出去,發現吵架聲源于兩個人——希什和柯德拉。

“……你享受得東西已經夠多了吧?”希什冷笑一聲,“名譽,地位,甚至是選神封品——那顆鷹血瘤,母親都是給你挑最好的。”

輪椅上,那個被他質問的身影攥緊了手指,沉默不語。

“你現在連不屬于你的東西也想占走嗎?你一個病秧子,拿着徽章有什麽用?難不成你還能讓人背着你去大荒?”

許久之後,柯德拉抿唇道。“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覺得是我占有了你的徽章……”

白銀徽是母親親手給他的。柯德拉也不明白卡佩斯為什麽要選擇他,他詢問希什是否也有同樣的待遇,卡佩斯只是淡淡地說:“他還不夠資格。”

不過以柯德拉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當着希什的面直接說出這句刺耳話的,他只是說:“對不起……我不能給你。”

突然,希什用蠻力轉過他的輪椅,兩手摁着扶手,将他整個人向前一拖。

柯德拉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貼近了椅背。希什盯着他,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我在跟你商量嗎?拿過來,別逼我動手。”

柯德拉皺眉道:“哥,你幹什麽!”

希什伸出食指指着他,說:“別叫我哥,就憑你那低劣的血統,你也配?你知道那倆瘋子埋在亂屍堆裏的腦袋有多麽臭不可聞嗎?”

“……”

“那倆瘋子”罵的是柯德拉已經死去的親生父母。這羞辱的話語讓柯德拉的大腦沖上一股熱血。

“希什……”他嘴唇一顫,胸膛漫上一股郁氣,他吐出的每個字都在抖,“你……你不是也一樣嗎,你的父親……是叛徒!”

希什憤怒地揚起一只手。荀聽忍不住上去攔住他,抓住了希什落下的手腕——歷史的一幕再次重演,只是荀聽現在沒有主教身份撐腰了。

希什的怒火被迫卡在了嗓子眼,他看清了荀聽的臉後,皺起眉來,問道:“怎麽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荀聽先把顯色液放到了桌子上,謹慎地将柯德拉的輪椅拉遠了一段距離。他朝希什亂七八糟地打了一堆手語,試圖讓這兄弟倆冷靜下來。但是效果适得其反,希什冷冷道:“跟你有什麽關系?滾開!”

荀聽擺了擺手。他沒想和希什硬碰硬,他的策略是拖延時間,一直等到卻殺過來。

他決定先摸着希什的脾氣“哄”,他指了指柯德拉的白銀徽,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一個伸手贈予的動作,反複比劃了好幾遍,仿佛在說:“我的那枚徽章可以借給你。”

“……”

在招募聚會上,希什可是親眼看着母親将烏金徽贈予荀聽的,在明白這動作代表的意思之後,希什臉色瞬間一變,道:“你在羞辱我?”

“啊……啊?”荀聽蹙起眉,憋了一口氣,用力搖頭,在心裏吐槽了一萬句。

“你不必這樣,客人。”柯德拉還不認識荀聽,只是禮貌地稱呼他為“客人”。

柯德拉拽住了荀聽的手臂,他扭過頭去,不看去希什的神色,聲音溫和且沉重地說道:“今天發生的一切我會如實……”他頓了頓,說,“如實告知母親。”

聽到這一句,希什積攢的怒氣終于爆發,他吼道:“柯德拉!”

忽然,有東西扔了過來,荀聽下意識地替柯德拉一擋,“砰”得一聲,瓶蓋彈開,潑灑出來的顯色液将荀聽的半個身子都染成了深綠色。

“你就一輩子躲在母親背後當個懦夫吧,沒用的廢物!”希什暴怒地扔下這一句,他雖然這樣說着,卻無法抗拒自己心中對卡佩斯的畏懼,這一句仿佛也是在痛罵自己。

希什深呼了一口氣,心情一團亂麻地把桌旁的盆栽踢碎,忿然離去。

“對不起……叫你受驚了。”柯德拉的聲音還在發顫,他抓着荀聽的手,擔憂道,“客人……您沒有受傷吧?”

荀聽不表态,也沒有動作,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裏。

柯德拉突然發現荀聽有點不對勁,問道:“客人?”

荀聽用破碎的聲帶“啊”了幾聲。柯德拉雖然不明其意,還是替他指了指一個方向,說道:“那邊有盥洗室……”

荀聽緊緊地捂住手臂,一聲不吭地跑向那個方向,順手把地上那瓶灑了一半的綠色瓶罐撿了起來。正巧這時,卻殺上樓了,在拐彎處和荀聽肩膀撞了一下。

卻殺看到荀聽衣服上潑濺的綠色,察覺到他神色難堪,于是皺眉問道:“怎麽了?”

荀聽用力搖頭,向下拉了拉衣袖,匆匆向盥洗室走去。

到了那個狹窄的空間之後,荀聽快速地鎖上門。這時,他緊繃着的手緩緩松開,自己被染綠的手臂露了出來,那綠色的液體之上竟浮現出一絲白色的字跡。

“殺了……”

“殺……卡……”

“仇……”

荀聽頭皮發麻,他先嘗試着用水沖去了手上的綠色液體,字跡很快就消失了——顯色劑清洗起來很容易。

當他擡頭的時候,發現鏡中自己的臉頰染上了一點深綠。而那一點深綠之中,一個“殺”字顯示了一半。

荀聽盯着自己的臉背後發涼。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瓶中剩下的顯色液抹滿了肌膚的裸露之處。

荀聽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他的雙頰、脖子、手臂、胸膛……上面的痕跡随着他的塗抹顯露了出來。

他的肌膚原來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殺了代號爻,殺了代號爻……”

“殺了卡佩斯,殺了卡佩斯……”

“複仇,為偉大的黑太陽複仇,黑太陽萬歲……”

“複仇……”

這恍如中邪的口號彎彎曲曲地在他身上爬着,因為鏡面的翻轉,字跡顯得歪扭、颠倒、狂亂。襯着顯色液綠色的光芒,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爬上荀聽的後背。

荀聽緩緩地回憶起了自己的個人任務的名稱——送葬人的仇恨。

他的心髒仿佛被拴到了懸崖邊上。

送葬人的複仇……原來是和卻殺有關嗎?

“黑太陽”又是什麽?

又是誰把這些文字用如此怪異的方式寫到了自己身上……是他自己嗎?

未知的疑問亂七八糟地湧現,把荀聽的大腦塞得水洩不通。荀聽揉了揉太陽穴,他開始無比懷念第二命那貼心的“事件合成”小助手,自從這功能禁用了之後,他就喪失了許多獲得線索的機會。

忽然,清脆的敲門聲和腦內的“叮鈴聲”驚醒了荀聽。

荀聽一悚,問道:“怎麽了?”

是卻殺在外面敲門。他在荀聽腦海中說道:“還好嗎?希什已經離開了。”

荀聽立馬将身上的綠色液體清洗幹淨,确認字跡一絲不留了之後,才慢慢開門,回答道:“我沒事。”

卻殺的胳膊盤在胸前,眉心的褶皺一直沒有消散,看到荀聽出來,無意間瞥到了他睫毛上垂着的水珠,怔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道:“……你哭了?”

“……?”

荀聽心想,我在你心目中原來是如此“梨花帶雨”的脆弱形象嗎?

不過荀聽正好缺一個解釋的理由,只好順着卻殺的誤會,輕聲道:“嗯……”

“……”

卻殺明顯懵了半天,荀聽仿佛能看見有個圓形加載條在他腦袋頂上轉來轉去。

荀聽暗暗挑眉,估計這人是在大腦裏找不到解決方案了。

作者有話說

注:

“讓荀聽想起了大友克洋電影裏的蒸汽巨城……”

指2004年大友克洋執導動畫電影《蒸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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