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鈴地(十二)

第48章 風鈴地(十二)

久安八年, 深秋時節。

嘩啦啦的大雨如同傾瀉的瀑布,無數銀線從天心的一點墜落下來,砸在地面上形成數不清的細小水花。

站在雨幕裏的少年擡起指尖, 輕輕吹去沾着的一點猩紅,像是小孩子吹開一個泡泡。這麽做的時候他的動作帶着一點孩子氣,完全無法讓人想到他剛才足足屠殺了十數人,然後在遍地屍骸裏歪着頭發呆。

下一刻,他像是被什麽東西驚起的小獸,一瞬間警覺起來,猛地踩着雨水飛快向後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刀還給我。”一個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 緊接着一頂鬥笠出現在面前, 白色的衣袂在雨水裏垂落。

戴鬥笠的人在雨幕中彎身下來, 輕而易舉地取走了少年藏在左手裏的一尺刃,似乎察覺到他不甘心的目光, 輕輕嘆了口氣:t“我只是離開半個時辰,你就殺了這麽多人。”

少年從他的語氣裏聽出訓斥的意味, 警覺地後退一步, 又迫使自己停住, 下意識地攥緊手指, 脊背繃得筆直,像是在等待接下來的責罰,卻在下一瞬間忽然被一頂鬥笠蓋住了腦袋。

他困惑不解地眨眼,雙手抓着鬥笠邊緣, 從下面擡起頭來,歪着腦袋, 好像做錯了事卻突然被大人原諒的小孩,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種刀你倒是學得很快。”

摘下鬥笠的白衣男人淡淡地說, 空茫沒有着落的眼睛望過來,“為什麽殺人?”

“那些是黑水寨的山匪。”

鬥笠下的少年仰着臉回答,稚嫩幹淨的聲線一板一眼,機械一樣複述別人的話,“他們說要宰了我去做下酒菜,還要殺了你去報官拿賞金。”

似乎覺得少年這種單調沒有起伏的聲線打報告有些好笑,白衣男人仿佛忍不住幾乎要露出微微的笑意,卻又及時止住了笑意。

“誰教你這種殺人的方式?”他繼續問,“每殺一個人就報一個數,什麽人教你這種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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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父。”少年歪着頭,天真的語氣說着殘忍的話,“要把目之所及的人全部殺掉,一個接一個數下去的話,就不會漏掉任何一個目标。”

“否則的話,”他認真地說,“就會挨打。”

面前的白衣男人靜了下,轉過身,輕聲自語:“真想好好教教你......可惜我沒有時間了。”

淅瀝的雨水中,白衣男人在河畔走過,身後跟着頭頂鬥笠的小小少年。白色的衣擺拂過河畔,猶如飛鳥的翅尖點在水面上。一池粼粼的光破碎開來,倒映着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

雨漸漸停下了,樹梢上綴着水珠。

白衣男人坐在樹下,悠悠地吹着一曲葉笛。鬥笠下的少年坐在他對面,手裏玩着一只草葉編織的蚱蜢。

這個小小的少年低着頭,玩得很專注,似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玩具,幹淨的眼神裏滿是好奇,甚至顯得有點高興,連風吹起嘩嘩的雨珠子從樹梢打落在頭頂上的鬥笠時都沒注意。

對面的白衣男人欠身取走那頂鬥笠,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站起身。

“你要走了?”少年頭也不擡地問,仍然玩着草編蚱蜢。

“到時辰了。”

白衣男人回答,戴上了鬥笠,空濛的眼睛朝向少年,“你一個小孩子,不要在外面玩太久,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我沒有家。”少年低聲說,“我也不是小孩子。”

“你血液裏那種入夜就會發作的毒,名字叫做荼蘼香。”

白衣男人繼續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活下來的,但是假如你想要設法讓自己好過一些,可以嘗試在長安城裏找兩個人。”

“江湖上并稱‘鬼七仙九’,這兩人是一對師兄弟,一個擅長用毒,一個擅長用藥,都出身自江湖上成名的醫藥沈家,傳聞在數年前來到了長安城。”

他緩緩道,“找到其中任何一個人,試試看能不能為你解毒吧。”

“我該走了。”最後他說,手指在虛空中摸索着,碰到少年柔軟的發頂,似乎想拍一拍他的腦袋,卻被這個小小的少年避開了手,落了個空。

戴鬥笠的人微笑了一下,有些無奈,松開手,準備離開。

“你要去的地方是宮城。”

少年忽而擡起頭,看向對面戴鬥笠的白衣人,“我住的地方就在宮城裏。我可以給你指路。”

“我不需要你指路。”戴鬥笠的人說,轉身離開。

“你要去宮城裏殺人。”少年淡淡地說,望着他的背影。

戴鬥笠的人腳步頓了一下,回過頭:“你怎麽知道?”

“你要去宮城裏見一個人,也要去宮城裏殺一個人。”

少年淡淡地回答,稚嫩的聲線冷冽而平靜,“從你剛才握刀的姿勢裏我就看出來了。你不該讓我學會用你的刀的。不想要我出賣你的話,就帶上我一起去。”

戴鬥笠的人輕輕嘆了口氣。

他轉過身,霧一樣的眸光仿佛落在少年的身上,接受了這個有些孩子氣的威脅:“你為我指路吧。”

-

宮城裏,刻漏敲擊過子時,月光從雲層間傾瀉下來,灑落一地清淩淩的光。

朱紅宮牆與漢白玉階沐浴在月光裏,雨後積水的琉璃瓦反射着清輝,繪滿蓮花紋的瓦當還在滴水,水珠滴落在長階上,濺起晶瑩的碎光。

“啪”一聲,水珠濺落的同時,一抹白色衣袂從琉璃瓦上落下,隐沒在屋檐之下的陰影之中。

嗒嗒的腳步聲響起,一支巡邏的金吾衛從遠處走來。隐沒在陰影裏的白衣男人壓下鬥笠,側身藏進一道極狹窄的牆縫之間,大袖底下的刀滑進手指之間,一線刃光閃爍在黑暗之中。

巡邏的金吾衛沒有察覺到這裏藏進了人,在察看過這片宮牆後就準備離去了。

嗒嗒的腳步聲遠去,戴鬥笠的人收起刀,卻在下一刻被一片冰涼的東西抵住了頸動脈。

他慢慢地回過頭,空濛的眼睛沒有落點,卻知道是那個小小的少年抓着一把小刀,從背後伸出手來,把小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星霜門的餘孽。”

少年幹淨清冽的聲線透着冷漠,“你進宮城要殺的人是父皇。”

“原來你是宮城裏的一位小殿下......其實我差不多猜到了。”

盡管被刀抵着命脈,戴鬥笠的人卻沒有動,只是淡淡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是什麽人?”

“你雖然用左手刀,可是實際上是個右手劍客。”

少年冷冽稚嫩的嗓音回答,“你的刀裏有劍意,一劍斬漫天霜寒,那是星霜劍的劍意。”

“你一個小孩子,為什麽知道這麽多?”戴鬥笠的人問。

“師父讨厭那種劍。”少年低聲回答,“他對我說,倘若遇到使用那種劍的人,就毫不猶豫地直接殺死。”

“你從什麽時候知道的?”戴鬥笠的人又問。

“從一開始......”少年輕聲說,“你出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抓着小刀的手分毫不動,又在戴鬥笠的人脖子上推進一分,冰冷的刀刃如致命的毒蛇即将咬下,耳邊是少年清晰而冷冽的稚嫩嗓音:“你可以去見你想見的那個人,但是你不可能殺死父皇。”

戴鬥笠的人緩緩地擡眸,霧蒙蒙的眼睛沒有任何着落,卻仿佛很靜地看了少年一眼:“好。”

下一瞬間,“當啷”一聲,少年松開手,小刀墜落在地,在寂靜的夜幕裏發出一聲巨響。

“什麽人在那裏!”正準備離去的巡邏金吾衛聽見動靜,立即回過頭來。

為首的金吾衛示意手下們拔刀,迅速地圍了上去,第一排弓箭手半跪挽弓,第二排刀手抽刀向前,面對着前方,形成一個鐵桶般的包圍圈。

從前方的陰影裏緩緩地走出一個人。

戴鬥笠的白衣男人左手大袖下刃光滾動,右手緊緊扼着一個身形纖薄的少年。夜風汩汩地湧過來,戴鬥笠的人在風裏擡起頭,平靜地說:“你們的小皇子在我手裏。”

“收起你們的兵刃,”他淡淡道,“否則我就殺死他。”

為首的金吾衛攥了一下刀柄。他認得那個少年就是失蹤多日的年幼的三皇子。

被扼住喉嚨的少年低垂着頭,雙腳離地,漆黑的眼眸裏漠然沒有任何情緒,如同一個牽線的木偶娃娃。柔軟烏黑的額發被風吹起來,下面蒼白的額頭還纏着白布帶,垂落的手腕上也綁着止血帶,顯然受過很多傷。

金吾衛首領不敢想象年幼的三殿下在宮外受過多少折磨,也毫不懷疑只要他不下令收起兵刃對面的男人就會殺死這個孩子。

“重複一次,收起兵刃。”對面戴鬥笠的人又說,扼住少年的手毫不留情地收緊。被提起在半空中的少年劇烈地咳嗽起來,纖薄的身形顫抖着,沒有神采的漆黑眼眸裏呈現一種瀕死的溺水般的光。

為首的金吾衛擡起雙手,把兵刃扔在地面上,同時示意所有人收起武器。

“你要什麽?”金吾衛首領問。

“帶我去皇林禁苑。”戴鬥笠的人淡淡地說。

被劫持的少年始終低垂着頭,安安靜靜的,像個沒有意識的瓷娃娃。戴鬥笠的人提着刀,在四面八方的金吾衛的包圍下,一步步往皇林禁苑的方向走。

晚風嘩嘩吹過松柏的林間,系在樹梢上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無數腳步踩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是沙沙的聲音。

其中一個金吾衛已經悄悄離去,把年幼的三殿下被無名江湖人士劫持的事告知了天子。

很快t,更多的金吾衛出動,數不清的弓箭手隐匿在密林之間,根據戴鬥笠的人的行動而不斷調整和布置包圍。

最後,當天子禦駕出現在禁苑裏的時候,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已經形成了。

箭簇的冷光凝聚在樹林中戴鬥笠的白衣男人身上。他停在一座高大的石山下微微地仰頭,石山前是巨大的門,門上挂滿了搖曳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着,寄托生者對已故之人的哀思。

戴鬥笠的人摸索着把手掌放在門上,卻沒有辦法再前進一步。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無數殺機鎖死了,再前進一步就是萬箭穿心。

想要見的人就在裏面,可是卻再也進不去了。

“放箭。”不遠處的漢白玉階上,十二旒禦駕之內,天子平靜地下令。

“陛下......”

金吾衛首領不安地回頭,有些猶豫,“可是三殿下還在對方手上,此刻下令放箭的話,恐怕三殿下的性命也……”

“放箭。”天子淡淡地重複。

金吾衛首領領命下去。

“你要見的人在這座山裏面麽?”樹林中,被劫持的少年輕聲問。

“她的墓在這座山裏。”戴鬥笠的人回答。

“啊,抱歉。”少年低低地說,安靜地垂着頭,“我不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

四面八方響起拉弓的聲音。箭已上在弦上,下一刻就是萬箭齊發。

“殺了我。”少年垂着眼,輕聲說,“父皇不會在意我的生死。可是在殺死我的瞬間,金吾衛會沖上來救人,弓箭手不會立刻行動,你就還有逃走的機會。”

“至于是逃出這裏還是進山去見那個人,就随你的便了。”

少年幹淨淡漠的聲音平靜得仿佛不像在談論自己的生死,“反正那時候我死了,也不會知道了。”

“你就這麽想逼我殺死你麽?”

戴鬥笠的人輕輕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啊。”

緊接着,少年怔了一下,突然被抱下來放在地面上,高大的影子擋住了所有的視線,一只寬大的手掌揉了一下他的腦袋。

“你只有這麽一點點高啊......”

戴鬥笠的人空濛的眸光落下來,溫和得仿佛含着笑意。

“多謝你……讓我走到這裏。”

他輕聲說,“除了這種方式以外,我确實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來到這裏了。”

“知道我要見的那個人就在裏面,就足夠了。”他微微地笑了。

與此同時,萬箭齊發。無數箭簇自四面八方射出,如同在密林裏落下一場驟雨。

戴鬥笠的人俯下去擋在少年面前,把這個小小的孩子護住在中心。四面八方而來的箭簇射穿身體,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袂,緩緩地漫過鋪滿落葉的林地。

又一波箭雨。濃烈的血彌漫成霧氣散開在密林間,仿佛盛開了大朵大朵的赤蓮花。

被護在中心的少年眼睫輕輕顫抖着。

“很抱歉拜托你一件事......這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有些殘忍,但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因為過度失血而變得聲音有些虛弱,戴鬥笠的人勉強支撐着身體,微微地俯身下去,把大袖裏的刀擱在少年的手掌心。

“用這把刀殺了我……然後帶着這把刀活下去吧。”

“你還是個這麽小的孩子啊。”他摸了摸少年的頭頂。

“還沒有長大,還沒有見過這世上很多美好的東西,也沒有來得及遇見一個喜歡的女孩……”

“不要總是想着怎麽去死。倘若一定要選擇某種死去的方式,那麽為了實現心裏的那個願望拼命活下去,然後死在實現願望的道路上吧。”

“如果可以的話……”

他慢慢閉上眼睛,“一直活下去就更好了。”

一輪又一輪箭雨過後,密林間陷入一片寂靜。

遍地的風嘩嘩地吹過林梢,系在上面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像是一場淅淅瀝瀝的晚來的急雨。

視線裏只有大片大片的血霧。埋伏在林間弓箭手們拉着弓,不确定是否要再補射最後一輪箭雨。

“他死了。”

一個幹淨淡漠的少年嗓音響起。

踩着遍地折斷的箭矢,血霧裏走出一個身形纖薄的少年。汩汩的風卷起他翻湧的衣袂,沾着血的額發垂落下來,漆黑的眼眸情緒淡而漠然,直視着前方無數閃着冷光的箭簇。

面對這個年幼而尊貴的孩子,弓箭手們同時後退一步,半跪下來:“三殿下。”

浴血的少年一步步從白玉階上走上去,緩緩地擡起手,手中一線刃光上沾着血,鮮血一滴一滴地砸落下去。

“父皇,餘孽已經伏誅。”

他站在天子十二旒下,仰起一張年幼而淡漠的臉,“我殺了他。”

坐在金辂裏的天子撥開朱絡,把手掌放在少年的頭頂上,微微地笑了:“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孩子。”

漢白玉階上的少年安靜地低垂着頭,一線燭火般的光在他漆黑的眼眸裏熄滅,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眼底死去了。

-

漫天的星鬥如銀,在天地之間灑落一片清輝。

嘩嘩的晚風流過松柏林梢,遍地都是風鈴的叮叮當當,草木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倚在樹下的少年低垂着頭,坐在身邊的女孩正在拆開一卷止血帶。

他們已經從那座石山裏出來了。

謝止淵受的傷比雲渺想象得還要重一些。畢竟中了她的一支袖箭,又抱着她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來,再加上到了深夜時分他的狀态會突然變得很差,此刻這個少年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從石山裏出來以後,他們找了一片無人的林地停下來。把懷裏的女孩放下來以後,這個少年就靠在樹下閉上眼,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好不容易緩了一會兒,這家夥第一句話就是:“你好重。”

雲渺氣得差點沒打他一頓。

“嫌重的話可以早點放我下來。”

她惱火地指出,“抱不動還逞強,分明就是你不行。”

“我怎麽可能抱不動。”

他冷冷地說,“你再重十倍我都抱得動。”

雲渺只想把這個有關體重的話題跳過去。

她冷哼一聲,扯開他身上的止血帶,上藥的動作變得惡狠狠了些。因為傷口被壓了一下,對面的少年疼得眼睫輕顫一下,卻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她又下意識地心軟了點,動作重新變得很輕。

“所以,”她換了個話題,“那裏到底是什麽人的墓?”

因為在讀到原著大結局之前就睡着了,雲渺只知道那座墓室的棺椁裏什麽也沒有,卻不知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麽人而建造的墓。她隐約感覺那個人是當今天子的故人,也和皇太子有着很深的關系。

“曾經有個江湖門派,叫做星霜劍派,十數年前就被父皇滅門了。”

倚在樹下的少年淡淡地說,“皇兄的生母出自那個門派。據說當年她和父皇之間有過很複雜的恩怨,最後死在父皇登基前的晚上。這次闖進這座石山裏的墓室,我才知道原來她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這些事都是後來母妃和我提起的。”

他的語氣變得懶洋洋,“母妃說,父皇那麽偏愛皇兄,就是因為忘不了那個女人。”

“那個教你用刀的人,”雲渺問,“也是出自這個被滅門的門派嗎?”

“嗯。”

“他是怎麽死的?”

“我親手殺了他。”他輕聲說。

雲渺怔了一下,擡起頭,看見樹下的少年低垂着眼。風沙沙吹動頭頂的樹葉,漏下的月光灑在他垂落的發梢上,仿佛沾染着一點微涼的霧氣,潮濕的,像是細碎的雨水。

“謝止淵,”她心裏微微動了一下,“你在難過嗎?”

“我怎麽可能......”他開口,卻頓住了。

面前的女孩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似乎遲疑一下,緊接着張開手,忽然抱住了他。

他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裏愣住了。因為沒有力氣,動彈不得,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輕輕閉着眼,任憑她這樣抱住自己,纖而濃的眼睫輕輕顫抖着,如同被雨水淋濕了的蝴蝶翅膀。

有一瞬間仿佛回到十數年前的那個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水像破碎的瓦礫敲打在心間。遲到了好多年的那些傷口突然被撕扯開來,卻在還沒來得疼痛的時候就被人這樣溫柔地安撫了。

“沒有別的意思。”她小聲說,“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看起來那麽難過,又受了那麽重的傷,所以抱你一下以示友好。我們現在休戰一小會兒。”

“但我們還是敵人。”她又小聲補充。

“好。”他輕扯了下唇角,無聲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樹葉間漏下的月光如殘雪,紛紛的t像是一場花落。有一種經年的傷痛隔着這個擁抱傳遞過來,那些悲傷的情緒像是潮水上漲,她似乎在無意間觸碰到了這個少年鮮血淋漓的過往。

他們擁有過各種各樣的擁抱,因為欺騙的擁抱,因為疼痛的擁抱,可是第一次,擁有一個純粹的擁抱。

她只是想,抱一抱他。

盡管知道那個必死的結局,也還來得及在故事的開始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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