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望月樓(四)

第52章 望月樓(四)

“什麽人?”

雲渺警惕地往車窗外看了一眼。

“不知道。”

謝止淵拉上車簾, “上次你溜出府跟着我去找北丐大幫主冷白舟時,那群人就已經在跟蹤我們了......他們大約是在那時候先盯上了你,而後再跟着你找到了我的行蹤。”

雲渺攥了下手心。當時她搭乘馬車偷溜出府, 急着阻止謝止淵劫持冷白舟,到了城東南後就匆匆下去找人,也許跟蹤的人就是在那時候盯上她的。

“大約十數人......或許二十多個。”

借着車簾的一線縫隙,謝止淵飛快地掃了眼,“到了城東南一帶才開始跟蹤,說明他們沒有能力接近金吾衛戒備森嚴的子城附近,也并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個皇子......”

“他們的目标是中間人‘白頭老翁’。”

他低聲說, “這群人是沖着殺死我而來的。”

雲渺緊張起來, 卻聽見他毫不在意地輕嗤一聲:“可是他們連我究竟是誰都不知道。”

“你覺得會是什麽人想殺你?”雲渺忍不住問。

“不清楚。江湖上想殺‘白頭老翁’的人太多了。”

對面的少年懶散地答, “我心裏有個大概的猜測......試探一下就知道了。”

他傾身過去,運起內力, 微涼的指尖抹過她的眉骨、鼻梁與下颌線,又在自己的臉頰上輕點幾下, 飛快地為兩人易了容, 而後戴上一頂鬥笠, 壓下鬥笠邊緣, 撩起車簾,領着她下了馬車。

這一帶宵禁松弛,坊市間設了夜市,長街上華燈如晝。四面八方都是如沸的喧鬧聲, 人潮湧動、車馬骈阗、绫羅遍地,嘹亮的小販吆喝聲混着叮當的打鐵聲, 在大街小巷裏悠悠地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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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喧嚣的人潮裏,一切都顯得祥和而安寧, 根本難以察覺殺手的蹤影。

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雲渺裹着兜帽袍子跟在謝止淵身邊,有些不安地張望:“跟蹤我們的人在哪裏?”

身邊的少年揉了下她的頭頂,把她戴着的兜帽往下拉:“別亂看。假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不會突然有人沖上來暗殺吧?”雲渺滿腦子都是電影裏黑.幫火拼的畫面。跟着反派遇到過那麽多可怕的事,她現在甚至覺得電影裏拍的都沒有她遇到的誇張。

“他們是潛伏在屋頂上嗎?還是在人群裏?”

她小聲問,無法控制自己的想象力,“剛剛經過的那幫江湖藝人不會突然就拔刀子圍上來吧?還是說那個正在炸胡麻餅的小販有什麽問題?你說他的炸醬爐子下面會不會藏了暗器?”

謝止淵似乎覺得她緊張的語氣有些好玩,輕輕笑一聲:“那些都是普通人。準備殺人的人不會那麽顯眼。”

“不過你實在想知道的話......”

停頓一下,他低聲說,“他們就在我們背後。”

雲渺立即警惕地回頭,卻在轉過頭的時候被他輕輕捂着腦袋掰回去:“不要打草驚蛇。”

“我們不會正在被人用暗器瞄準着吧?”雲渺感覺自己後背發涼。

“嗯。”身邊的少年漫不經心地點頭,“他們随時都會動手。”

雲渺簡直想轉頭就跑,謝止淵卻笑了起來,按着她的腦袋把她拉回來,在湧動的人潮之中微微傾身,從背後忽而靠近她的頰邊。

少年清冽如新雪的氣息籠罩下來,在人群之中仿佛一個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如潮水般的喧嚣。她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抵着他的胸膛,聽見他清晰而平穩的心跳。這個動作近似一個親昵的t擁抱,她在這個懷抱裏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說:“別怕。”

“現在我擋住你了,不會有暗器瞄準你。”

他輕聲說,“在殺死我之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發頂被人輕輕揉了下,她回過頭,看見他在她的耳邊輕笑起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好你的。”

少年幹淨的聲線仿佛漫不經心,卻有種難以形容的認真。

她總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哄騙她,還是在真心地承諾。他騙過她太多次,以至于她無法相信他的真誠。

可是當他用這樣認真的語氣說着甘心為她去死的話,就好像他真的願意為她付出所有傾盡一切,令人産生一種近乎異樣的溫柔心悸。

撞見她投來的眸光,他歪着頭微笑起來。流轉的燈火落在少年漆黑的眼眸裏,仿佛漫天的繁星都傾瀉了下來,她的倒影清晰地映在裏面,就好像是他眼裏所有的星星都在圍着她轉。

于是她忽而撇過臉,不去看他。

背後的少年無聲笑一下,揉着她的腦袋,領她走到面前賣酪漿的木輪推車前,對滿臉堆笑的小販微笑道:“勞煩,兩份酪漿。”

“好嘞!”小販手腳麻利地把新鮮羊奶倒入杯盞調成冰飲,捧了滿滿兩杯酪漿遞到客人面前,然後笑吟吟地搭話,“小公子,這位小娘子是令夫人吧?是美人兒啊。”

“是內子。”

對面的少年微微笑着,聽見小販的誇贊,似乎心情很好,擱了一小包碎銀在小販手裏,“不必找了。”

轉過身,他又領着身邊的女孩走到另一個小鋪子前,買了一包櫻桃畢羅,塞進她的懷裏。

兩個人依次逛了糖糕鋪子、胡餅鋪子還有數不清的零食小攤。每到一個商販前,謝止淵就挑幾樣好吃的,不由分說遞到雲渺的手裏。

很快,雲渺的懷裏就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甜點、軟糕和冰飲。她快要拿不下了,就被身邊的謝止淵接過去,随意地收在手中。

他們簡直像一對真正的年輕夫妻,在這片熱鬧的小吃集市裏逛街。只不過每次走在人少的地方時,雲渺都能感覺到謝止淵不動聲色地擋在她的背後,大約是在提防那些跟蹤在他們身後的殺手突然動手。

一開始雲渺還有點緊張,後來就完全放松下來。她捧着一杯冰甜的酪漿低着頭小口喝,還吃掉了半個胡麻餅和一份櫻桃畢羅,被身邊的少年牽着一只手,拿不下的東西都可以放到他那裏。

謝止淵什麽都沒有吃,只是歪着頭看她,偶爾在她吃不完胡麻餅的時候,接過她吃過的那半份,替她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好吃麽?”停在小巷盡頭時,身邊的少年忽而問她。

“酪漿很好喝。胡麻餅有點辣。”她評價,摸了摸肚子,“我吃飽了。”

“吃飽了就好。”他點頭,又問,“還害怕麽?”

“不怕了。”她搖頭。

“那我們去接人了。”他說,“剩下的糕點你帶給冷白舟吃。”

冷白舟是上次謝止淵計劃劫走的那位年幼的北丐大幫主。謝止淵之前所說的幹壞事,原來就是指劫走這個小孩。

雲渺立即反應過來:“所以我們剛才買那麽多糕點是為了用來拐騙小孩嗎!”

“也不完全是。”身邊的少年歪着頭看她,指出,“你也吃了很多。”

“阿渺,”他撐着下巴看她一會兒,“你似乎也很好拐騙。”

雲渺哼了一聲扭過頭,卻被他揉着腦袋輕輕掰回來,聽見他忽地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接下來認真聽我說。”

“我們接走冷白舟以後,會有人來城東南接應。”

他緩緩地說,“當馬車經過東邊的第二街,我安排的人會突然沖出來,僞裝成江湖械鬥的場面,冷白舟會在那時候被我的人趁亂接走,以此避開北丐幫在這一帶的眼線。”

“到時候局勢會非常混亂,”他低聲說,“要殺我的人一定會在那時動手。”

“會發生什麽?”雲渺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但無論發生什麽都別怕。”

謝止淵忽而轉過頭,注視着她的眼睛,“阿渺,我可以信任你麽?”

雲渺微微怔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沒關系。”

對面的少年低垂眸,很輕地笑一下,“無論你怎樣回答我,我都把生死交到你手裏。”

說完,他轉過身,步入小巷深處,微微欠身行禮:“冷大幫主,好久不見。”

按照他們之前的約定,三日之後,會有一輛馬車等在這裏接冷白舟,而這個小女孩也認真地遵守着約定來了。

小小的身影背靠着牆等在小巷盡頭,顯然已經孤零零一個人等了一段時間。冷白舟聽到聲音的時候急切地擡起頭來,又在跑過去的最後一刻特意放慢腳步,裝成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抱着手臂站在一塊石頭上,高高在上地睨過來。

“你們答應帶我出去玩的。”

小女孩用冷脆的聲音說,悄悄掩飾語氣裏的期待,“我們去哪裏玩?”

“一個你爺爺絕對不會帶你去玩的地方。”

對面的少年微笑,“平康坊,望月樓。”

冷白舟睜大眼睛:“那是什麽地方?”

“很漂亮的地方。”

對面的少年微微歪頭,向小女孩伸出手,遞出一塊紙包着的櫻桃畢羅,“吃這個麽?”

小女孩接過還是溫熱的糕點,埋頭吃了一會兒,口齒不清地問:“是個怎樣漂亮的地方?”

“那裏有數不清的珍稀寶物,還有好多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每一個人都很樂意陪你玩。”

對面的少年笑了起來,黑亮的眼眸裏仿佛盛滿誘人的月色,“想去麽?”

小女孩立即用力點點頭。

“那讓漂亮姐姐牽着你的手。”對面的少年揉了下身邊的女孩的發頂,把她往前推到小女孩的面前。

“別擔心,阿渺,我聽你的話,不會傷害小孩子。”

謝止淵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只不過是送她離開幾天,假如她爺爺不來接,我也會把她好好送回去。”

雲渺輕輕咬了下唇。反派答應不會傷害冷白舟,已經是他能讓步的底線了。無論如何,至少她一定要保證這個小女孩的安全。

于是她拉住了小女孩軟軟的手,悄聲說:“姐姐會陪你一起。”

-

車轱辘緩緩地碾過青石磚路,漸漸遠離了熱鬧的集市。

搖搖晃晃的車廂裏,小女孩捧着一杯酪漿埋頭吃糕點,幾乎把買來的糕點一掃而空。坐在身邊的女孩摸了摸她的頭發,陪着她說話。而坐在對面的少年撐着一只手,掀開一線窗簾,望着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

馬車拐走一個轉角。風吹動屋檐下的鐵馬叮當,搖曳的燈火忽地黯淡了。

車廂裏,捧着酪漿的小女孩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眼睑慢慢合攏起來,耷拉着腦袋睡着了。

“別擔心。”

謝止淵看了一眼,對雲渺解釋,“我放了安眠香,只是讓她睡熟一會兒。”

“馬車已經被包圍了。”

他合上窗簾,以指節輕輕扣了下窗棂,低聲對趕車的車夫說,“開始行動。”

下一刻,一聲長嘶響徹寂靜的街道!

四面八方的小巷間忽然湧現出數不清的人影,雪亮的兵刃如寒芒刺破漆黑的夜幕。一群丐幫幫衆沖出來堵住了路口,另一群騎馬的人從對面奔來。

趕車的車夫猛地拽住缰繩,馬車在道路中央突然剎住,車廂裏的少年低聲喊:“洛小九!”

一道人影從上方“嗒”一聲落下來,佩刀的黑衣少女接過從馬車裏送出的昏迷的小女孩。

“段天德的人呢?”謝止淵低聲問。

“在前面路口。”洛小九回答,“我會親自盯着他把冷小幫主送到望月樓。”

車廂裏的少年微微點頭,黑衣少女已經抱着小女孩離開了。

就像謝止淵計劃的那樣,這是一場僞造的劫持。整個計劃的目的是以冷白舟為餌,把他的對手中間人“蒲柳先生”引到望月樓,令他陷入布置在那裏的埋伏。

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只是為了吸引附近眼線的注意力,尤其是為了把藏身其中的南乞舵主段天德暴露出來,讓敵對方的眼線們以段天德為線索慢慢摸到望月樓,從而把假情報提供給中間人“蒲柳先生”,引導他前往望月樓救人。

這是雲渺讀到的最後一段原著劇情,此後發生了什t麽,她已經完全不清楚了。

但是唯一确定的是,這個反派少年一定會失敗。

馬車外長街上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只剩下零星的兵刃碰撞聲和屋檐下叮當的鐵馬在響。

有那麽一瞬間,一切似乎都已經結束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弓箭破空的聲音如同狂風驟雨般襲來!

車廂裏的少年猛地把對面的女孩按進懷裏,托着她的腦袋壓着她滾落在地面上。

外面的車夫甩開缰繩連滾帶爬跌在馬下,緊接着呼嘯而來的箭矢像是暴雨那樣穿透了馬車,把整個車廂紮成一只密密麻麻的刺猬。

馬匹長嘶着跪倒在地,車廂在箭雨中轟然翻倒,車轅和木架折斷的聲音仿佛裂骨那樣刺耳。

飛散飄揚的塵埃裏,雲渺被謝止淵壓在身下擡起頭,看見整個坍塌的車篷都砸在他的身上,車篷頂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無數湧動着的風中,她聽見很輕的一聲咳嗽。

“謝止淵?”她輕聲喊。

被壓在馬車下的少年一只手撐在地面上,為她擋住所有那些撲來的箭矢,另一只手輕輕扯一下她戴着的兜帽,撥開一縷落在她頰邊的亂發,忽地低下頭貼近她的耳邊。

“阿渺。”

他輕聲說,“接下來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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