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荒唐(三合一)

第27章 荒唐(三合一)

一切仿佛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岑令溪被歹徒挾着脖子拽出了馬車, 才堪堪穩住了身子,便覺得脖頸間一陣冰涼。

她心下一震,其實她猜到是什麽情況了, 但還是沒忍住稍稍側目向自己的頸側看去。

是一把白刃,正橫在她露在外面的一截頸子上。

“聞澈!”

随着挾持着岑令溪的那個黑衣人大聲喊出這一句, 她只覺得那把白刃已經完完全全地貼在了她的皮膚上, 黑衣人知曉稍稍用力,她今日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此處,她的腿沒忍住酸軟了下。

聞澈聞聲也轉了過來, 一手握着匕首抵在和他繳纏的那人手中的刀劍上,一邊看向岑令溪這邊。

“放開她!”聞澈大聲道, 手腕一轉, 又将自己手中的刀劍轉了個方向, 以極其刁鑽的角度翻了個弧度,相交的兩道長劍的鋒刃擦除了一道白光。

聞澈知道能在春狩結束回京時埋伏在路上來行刺他,甚至能精準地找到他和岑令溪乘坐的馬車, 必然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很有可能是趙王黨的餘孽。

故而他本想着留活口,完了之後慢慢審, 但看到岑令溪現在這個處境,他手底下沒有留情, 直接将刀刃轉向了那人的喉口。

一擊斃命。

他不能再失去岑令溪了。

這是他心中冒出的唯一一個念頭。

正聞澈他提着尚且淌着血珠子的劍朝挾持着岑令溪的那個黑衣人逼近時, 黑衣人又捏着她的後頸往後撤了兩步,始終和聞澈之間保持着距離。

春狩前帶來的禁軍也朝這邊而來, 和那些歹徒打鬥厮殺,刀劍交鋒時發出铿铿锵锵的聲音。

風獵獵地吹着, 這一隅中只有他們三人。

“把你關進刑部大牢中的人都放出來,上表挂印,我就放了她。”黑衣人盯着聞澈的眼睛,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岑令溪知道自己的生死如今就把握在聞澈的手中,于是在黑衣人出聲的時候,目光也跟着移到了聞澈身上。

但聞澈只是冷聲道:“癡心妄想。”

岑令溪一愣,看着聞澈眼神在這一瞬由希冀變成了驚詫。

在生死之際,她幾乎沒有任何掙紮的餘地時,所有生的可能都是聞澈一句話的事情,她以為聞澈會先應下黑衣人,或者至少會猶豫一下,然後讓黑衣人換個條件。

但這些都沒有發生。

聞澈只是斬釘截鐵地說了句“癡心妄想”。

這句似乎不僅僅是對着黑衣人說的,也是在對她說的。

岑令溪又想起了之前被困在山洞中的那幾個時辰,那時聞澈将她擁在懷中,和她說起自己在齊地的六年,說他為了重新回到京城見到她做了多少,說起他的情意有多深。

她不得不承認,在那時,她的确是有過短暫的動容,她甚至想過說服自己站在六年前聞澈的處境上去想想,她甚至想過要不等這次春狩回京後,她便和聞澈提及與江行舟和離的事情。

因為那畢竟是年少時真真切切動心過的人,倘若不是,在當年他向岑昭禮求娶自己的時候,自己是不會答應的。

在岑令溪無數次去禦史臺,無數次借着探望父親的名義只想看他一眼的時候,那些情意是做不得假的。

後來聞澈落難,她不想為了他連累整個岑家孤注一擲,只好将此事歸結于兩人無緣。

可到了現在,她突然發現自t己那時的想法有多麽的荒謬和可笑。

聞澈費盡心機回到京城,不擇手段殺了老齊王,其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自己;為了權力;為了自己能在大昭的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其實想讓昔年黨锢之禍中讓他落難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回京只是想複仇。

才不是為了重新回到她身邊。

“你是在報複我嗎?”

“是。”

當時在刑部的場景,突然就從她的腦中飛閃而過。

當時的聞澈居高臨下,俯視着她,神色中有輕蔑、有冰冷、有威壓,獨獨沒有半分憐憫。

其實從那個時候,聞澈就和她說得很清楚了。

他此次回京,獨獨是為了報複。

是她差點耽溺于聞澈這些日子對她的溫存中,差點對他生出不該有的情意來。

他若真得對自己還有當年的情意,為何要讓他們重逢的第一面就是那麽不堪的境地,又為何在除夕宮宴上授意季钰為難自己,讓她不得不誤殺了季钰?

岑令溪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氤氲,心情也由原來的驚詫變成了灰敗。

原來讓一朵将生的花折斷真得只需要四個字。

還好她方才沒有和聞澈求助,不然就是自取其辱。

岑令溪将自己眸中的眼淚逼了回去,深吸了口氣,悄悄攥緊了手,也将目光從聞澈身上收了回來。

她用力從黑衣人手中掙脫着。

聞澈并不在乎她的生死,但她還有在乎的人。

她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給聞澈。

黑衣人只顧着和聞澈對峙,萬萬沒想到自己懷中的這個看着無比柔弱的女子會不顧橫在她脖頸上的白刃往出掙紮,手中的刀刃立刻朝她靠近,攥着她後頸的力氣也更大。

“別亂動!”

黑衣人朝她呵斥一聲。

但這一下黑衣人因為情急之下,沒有收住自己手中的力氣,刀刃已經擦過了岑令溪脆弱的脖頸,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黑衣人的神情中也閃過一絲的慌亂,因為他知道,岑令溪就是他手中唯一可以用來要挾聞澈的籌碼,一旦岑令溪死了,聞澈必然會大開殺戒,本在刑部關着的那些人也會被一并處死。

聞澈也看見了劃在岑令溪白皙頸子上的那道鮮豔的痕跡,眼中掩上了一層痛意,他一步步地朝黑衣人的方向走去,黑衣人也跟着一步步退卻。

“我再說一遍,放開她,否則就是伏屍百萬,或者你不妨看看你的四周,已經全是禁軍,你帶來的人,已經被悉數羁押,你現在,是孤軍奮戰。”

黑衣人卻笑了起來,“就憑她在我手上,我賭你不敢動手。”

“那你就賭錯了。”岑令溪攥緊了自己的衣袖,努力克服着內心中的恐懼。

聞澈幾乎怔愣住了,他将目光看向岑令溪。

岑令溪的眸眶微紅,卻在差點對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別了過去。

這時,聞澈的心中好像空缺了一塊,他想開口讓岑令溪放心,但喉管就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一般,怎麽也說不出來話。

還未等他說話,岑令溪又道:“我又不是他的正頭娘子,我和聞太傅之間沒有任何關系,或者說,我在他看來,就是個玩意兒,你要是真以為憑我一條命就可以讓他放手,那我們都是癡心妄想。”

說到最後,她刻意咬重了那四個字。

聞澈張了張唇,他知曉是自己方才那句叫岑令溪內心生出了龃龉。

岑令溪看見黑衣人的神色有一些松動,繼續道:“他若真得在乎我的生死,這會兒才不會就這麽只是讓你放開我,你難道不知,論跡不論心麽?”

她知道黑衣人為何和聞澈還有談判的餘地不會在短時間內殺了她,但若是在此處拉扯下去,黑衣人看見自己真得只能束手就擒的話,難保不會将她殺了。

她現在在黑衣人的懷中,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但若離開此地,或許還能伺機逃跑。

聞澈看着黑衣人有漸漸後撤逃跑的念頭,立刻出聲道:“我答應你,放開她!”

但與此同時,岑令溪卻對黑衣人道:“倘若你的夫人落入了我現在這樣的處境,你還會這般淡定嗎?”

只要她到時候能從黑衣人的手中逃出來,再僞裝成自己已被殺害,逃之夭夭,便不會落入聞澈的掌心中了吧?

她想到這裏,壓了壓聲音,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對黑衣人道:“你不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黑衣人轉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她感覺到黑衣人先前捏在她後頸上的手緩緩下移,一直到了她的腰上。

聞澈不知岑令溪轉頭那會兒和黑衣人說了些什麽,但當他聽到那句“論跡不論心”後,他知道,是他做錯了,他徹徹底底地做錯了。

于是握緊了手中的劍,朝他們的方向而來,卻被從黑衣人袖中飛出的一把小镖射中了肩頭,而後他眼睜睜地看着黑衣人當着他的面,帶着岑令溪飛掠出去。

他仰頭去看的時候,發現岑令溪沒有掙紮。

他想追上去,但肩頭傳來的痛意卻讓他支撐不住。

聞澈垂手去看傷口,想要将那枚飛镖摘出去,卻發覺傷口和飛镖交接的地方,泛着一層薄黑。

他的喉頭也湧上一股鹹澀,緊接着一股鮮血就順着唇角溢了出來。

飛镖有毒。

他的眼前逐漸開始不清晰,意識也有些混亂,唯獨肩頭胸口處的痛覺更加明顯。

聞澈勉強穩住自己的心神,一邊扶着匆匆趕來的連朝的手臂,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他死死地盯着黑衣人帶着岑令溪消失的方向,咬牙道:“還愣着做什麽,追!”

禁軍得了他的令匆匆趕上,他只聽見了連朝那句:“陛下無礙,在場的所有的刺客均已捉拿。”便閉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雀園的榻上。

旁邊守着的連朝甫一看見聞澈有動靜便走上前來道:“那夥賊人實在居心叵測,中傷您的那支飛镖上面被塗了劇毒,好在請太醫來的及時……”

聞澈伸了伸手,打斷了他的話,直接問:“那天追去的禁軍呢?有消息了沒?”

連朝抿了抿唇,跪在聞澈榻前,低着頭道:“是屬下無能,後來的禁軍沿着那條路追去只找到一處懸崖,岑娘子和那個歹徒的去向不得而知。”

聞澈擡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沉聲吩咐:“繼續找。”

連朝繼續道:“那天來行刺的那些黑衣人都是豢養的死士,是屬下無能,只攔了下兩個活口,用了些手段,才讓他們交代了。”

聞澈這會兒滿心都是岑令溪,無比煩躁地開口:“直接說。”

“似乎是趙王母家那邊的人,我們之前攻入長安時,他們已經人去樓空,沒想到會卷土重來,還挑在了春狩回京的路上,屬下疑心是禁軍裏出了問題,已經在查了。”

“知道了。”聞澈淡聲道。

“屬下雖然已經将您受傷的消息摁了下來,但那會兒江行舟和方鳴野來了雀園外,說要見您。”

聞澈的眸色更冷,“不見,你告訴他們,我原話,一個前夫,一個沒什麽血緣關系的弟弟,沒有立場關心她的事。”說着便坐起身,掀開身上的被子。

連朝見狀,有些倉促地擡頭,“太傅,您身上的傷還未曾好全,太醫囑咐了要多加修養。”

聞澈沒有理會,只說了句:“死不了,以前什麽傷沒受過,找到夫人才是當務之急。”

在他看來,岑令溪和江行舟已經和離,那就算是他聞澈的夫人。

他其實已經在差人去準備嫁衣了,本想着這次春狩回來便将江行舟的那封和離書拿出來,然後再正式地和岑昭禮求娶她,重新走三書六禮,命欽天監算良辰吉日,讓全長安乃至全大昭都知曉,他迎娶岑令溪這件事。

被困在山洞裏的時候,在他受傷的時候,他看得見岑令溪眼底的着急,看得見她對自己的關心,甚至也沒有先前那麽怕他了,還願意在他懷中安靜地聽他說他在齊地的那六年。

聞澈想起在那個黑衣人要擄走岑令溪的時候,她并未掙紮,還有目光躲閃的那一剎那微紅的眼眶,刻意咬重的那句“癡心妄想”,心中如同被萬千蟻蟲齧咬一般。

是對自己失望透頂了嗎?

聞澈深吸了口氣,他來不及細想這些事,低頭找到皂靴,三下五除二地穿上,捂了下肩頭的傷口,便從一邊的檀木衣架上取下了早已準備好的衣衫,匆匆穿上。

他本以為在齊地忍辱負重的這六年,他早t已對什麽事都可以做到足夠淡定,但他在系衣帶的時候,發現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才知道其實并不是。

一想到他如果晚一步、慢一步,岑令溪就會多一分危險,他便有一種潰不成軍的無力感。

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後半生沒有岑令溪的這件事。

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才慢慢地系上了衣帶。

然後回頭和連朝吩咐:“備馬。”

連朝對他的意思不敢有半分違逆,起身抱拳稱是。

聞澈策馬一直到了那日出事的地方,其實周遭的地方禁軍早已搜查過了,但只到了那處懸崖,但聞澈還是不死心,一直到了天快黑的時候。

連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跟前提醒:“太傅,再不回去,城門該關了。”

聞澈收回了視線,扯了扯馬脖子上的缰繩,和連朝吩咐:“明天着禁軍繼續找,另外,那兩個沒死的死士繼續審。”

天際掠過一只斷雁,盤旋了幾圈後,又朝懸崖的另一邊飛去。

一直落到了一處偏僻荒涼的村落。

村落藏在深山中,說是荒涼,因為這裏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住了,反倒是時不時會傳來鍛鐵的聲音。

現下入了夜,四周也都安靜了下來,只有稀薄的月光零散着落下來。

岑令溪看着順着頭頂的小窗漏下來的月光,搖了搖頭,想讓自己的意識清醒清醒。

她被那個黑衣人帶走之後沒多久,便被敲暈了,再次醒來,已經到了這麽個地方。

她不知道外面是哪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人在此處,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那些人暫時還沒有殺了她的打算。

她記得她說了聞澈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後,那個黑衣人的表情明顯松動了,從她現在的處境看來,她被看得似乎也不是很嚴。

她也嘗試過自己去解綁着她的繩子,但根本沒有沒有辦法,越是掙紮,她的手腕被磨得越疼,她遂暫時放棄了。

只是每天都有人來給她送一次飯,其實都算不上飯,只是一些稀粥冷飯,保證她不被餓死。

那些人每次來給她送飯的時候,都會解開她手上的繩子,然後看着她将端來續命的飯吃完,又将繩子重新反綁在她的背後,一言不發地關上門。

她知道的,雖然屋子裏沒有人,但外面一直都有人守着。

而根據送飯的頻率來推測,這應該已經是她被困在這間屋子中的第三天了。

沒有人來問過她什麽,白天的時候外面時不時地會傳來一些金屬相撞的聲音,即使隔得很遠,她也能勉強分辨出來,這些聲音,一到入夜後便消失了,外面安靜地只能偶爾傳來的風聲。

岑令溪能察覺到,刺殺聞澈綁架她的這些人一定在暗中籌謀着些什麽,目的也遠遠不止讓聞澈将刑部大牢中的那些舊臣放出來,若僅僅是這樣單純的目的,就不應該将她留在這裏,而是要将聞澈吸引到這裏來,用她的性命和聞澈談條件,又或者拿她去威脅父親。

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岑令溪依稀可以推測出,他們只是将自己當作後手,倘若有一天聞澈來了,便拿岑令溪的命換他們的命。

至于這些歹徒究竟在做什麽,岑令溪卻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慢慢降低這些人的戒心,然後摸清楚外面換防的規律,再伺機逃跑。

而事實證明,她果然猜對了一半。

連朝将查出來的東西禀給聞澈的時候,聞澈的臉色愈發沉。

他在心中斟酌了半天措辭,才戰戰兢兢地道:“禁軍中出了叛徒,所以才能在我們從獵場回京城的沿路設埋伏,屬下一路查下去,才知早在獵場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和趙王餘孽那邊通了氣,本打算在獵場的時候對您動手,直接以天子要挾您,但他們沒有想到,您和夫人在山洞待了好些時間,回來後也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這才在沿路動了手。”

若是在獵場動手,以天子的性命要挾,聞澈就不得不當着群臣的面答應他們,畢竟他能有今日,是因為挾天子以令群臣,若是幼帝有個萬一,那以他現在并未在朝中站穩腳跟的情況,擁有的一切也都會跟着煙消雲散。

但他恨不得他們在獵場動手,這樣岑令溪現在就在他身邊,而不是杳無音信。

他已經連着幾天沒有合眼了,一閉眼他想到了岑令溪當時在黑衣人的挾持中對他無比失望的眼神,索性沉心處理政事,等着連朝查出結果來。

“禁軍出了問題,讓禁軍統領解決,還有呢?”聞澈随手翻了翻連朝呈上來的紙張,随手放在了一邊,“夫人可還有消息?”

“太傅恕罪,關于夫人的去向,屬下還沒有準确的消息,但屬下查出了趙王餘孽那邊的一些動作,在那處懸崖底下的山谷中,白天總會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到了夜晚便沒了聲息,屬下沿着這條線路一直查了下去,在河流上游找到了一處鐵礦,這處鐵礦并不在工部的名冊中,屬下懷疑,他們是在私自鑄造兵器。”

聞澈本來輕輕敲擊桌面的動作立刻就停了下來,擡眼看着連朝,語氣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情況屬實?”

連朝這次倒回答地斬釘截鐵,“屬下可以性命擔保,趙王之外祖父,是從前的工部尚書常歷,您進京時,他已經帶着妻兒先走了,工部此前一直由他掌管,那座鐵礦,沒被記錄在冊,想來也是他的授意,先前或許是用來謀財,如今卻想着謀反了。”

連朝觑着聞澈的神色,道:“夫人消失的地方就在那處山谷附近,方圓百裏已經查過,若是不出意外,夫人大有可能在那處山谷中。”

聞澈聽到連朝說岑令溪的聲音,立刻起身。

連朝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出聲相攔:“還請太傅三思。”

聞澈回頭看他。

“這件事牽涉衆多,您若只身前去,恐怕非但救不出夫人還會搭上自己,還請太傅您切勿關心則亂。”

連朝說着跪在了地上,重重磕頭。

聞澈的腳步頓在了地上,似乎有些猶豫。

連朝看見聞澈的反應,趁熱打鐵道:“況且難保那群歹徒不會狗急跳牆,對夫人不利啊太傅。”

聞澈聽到他的後半句,甩了下衣袖,和連朝吩咐道:“是我心急了,你去,把禁軍統領叫過來。”

連朝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還是得把岑娘子搬出來。

聞澈将禁軍統領叫過來後,根據那附近的地圖确定了路線和時間,他決定,一網打盡。

聞澈再也等不下去,因為這已經是岑令溪出事後的第五天了。

而山谷中的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切都和往常沒什麽分別,至少岑令溪的感受下是這樣的。

來給她送飯的人解開了她手腕上的繩子,将一碗稀粥推到她面前,語氣甚是不耐煩:“快點吃!”又轉頭和旁邊看着他的另一個男人道:“也不知道大人費盡心思将這個小娘們關在這裏,每天還給水給飯的伺候着是為了什麽。”

他旁邊那個男人背着手,道:“你可不知道,這可是京中那位聞太傅的心頭肉,寶貝得緊,聽說這幾天到處在找。”

岑令溪聽到他們這麽說,捏着碗邊緣的手頓了頓。

聞澈将她當作心頭肉?

當真是天大的笑話,聞澈是多麽薄情寡義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想到這裏,她頗是自嘲地勾了勾唇。

給她端飯的那個男的看見她遲疑的動作,立刻大聲呵斥:“你在想什麽,我告訴你,別耍什麽花樣,也休想自盡!”

岑令溪沒有應答,只是垂下眼安安靜靜的将碗裏的稀粥一飲而盡,然後把空碗扔到一邊,在地上發出“哐啷”的聲音。

她還沒想過絕食把自己餓死,如若一心求死,她就不會在那天被綁架的時候,想盡辦法讓那個黑衣人把自己帶走。

但綁架她的人卻不這麽想。

他們怕岑令溪在某日吃飯的時候摔碎瓷碗割腕,故而從一開始給她送飯的時候,用的便是鐵質的碗,或許是在她的飯中每日都加了少量的迷藥,她大多時候的四肢都是酸軟無力的,甚至有時在剛吃完飯的時候,連意識也不甚清晰,通常一閉眼一睜眼天就黑了。

她也只能通過吃了幾頓飯來記着時間,不至于沒了晝夜。

男人看見她将碗摔了,冷笑了聲:“都落到這份地步了,脾氣還挺大,要不是……”

他說到這裏t,身邊的人搗了搗他的胳膊,讓他別說漏嘴了,他這才讪讪地收了話,掃了岑令溪一眼,哼了聲,“別不識好歹。”

說着便被同夥拽出去了。

今日的稀粥如往常一樣,還是被放了迷藥,喝下去沒多久,岑令溪便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緩慢的消散。

她還真搞不懂,這些人要多久才能對她能吸引來聞澈這件事死心,聞澈要是真想找她,以他的權勢,不至于五天了,還沒有動作。

她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次醒過來是因為不遠處傳來的喧鬧聲,還有沖天透陣的“殺”,以及外面匆匆的腳步聲。

“快走,前面出事了!”

“那裏面這娘們怎麽辦?”

“你還關心這些?她被綁着手腳又喂了迷藥,逃不了。”

之後再說了些什麽,岑令溪便沒有聽清楚。

但她的意識在漸漸地清晰。

她不知道前面出了什麽亂子,難道是聞澈帶人來救她了嗎?

不管是不是,這都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她這幾日在意識清醒的時候一直在有意地觀察四周,她發現了破草席的底下掩着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可能因為在不起眼的位置,綁架她的人沒有留意到,給她送飯的人也沒有留意到,她便趁着每日吃飯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朝那邊靠近。

如今她意識是清醒了,但身體裏的迷藥還沒有完全散去,加上被綁的時間太長,她的四肢依然很難使上力氣。

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所有的力氣,往那邊一點一點地挪動着。

外面的打鬥聲越來越大,岑令溪也在漸漸地靠近掩着石頭的那塊草席,幾乎是每挪動一下,她的手腕腳腕就疼一下,但她還是死死咬着唇,逼着自己一定要夠到那塊石頭。

不知過去了多久,岑令溪終于摸到了那塊石頭,但她的雙手手腕被死死地綁着,能活動的範圍實在太小,才拿到那塊石頭,又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來。

如此反複嘗試了許多次,她才将那塊石頭穩穩地拿在手中,調整好方向,讓石頭的棱角對上綁在她雙腕間的那一小截繩子上。

她看不見,露出來的那段繩子又實在太短,一個不小心,石頭的其他棱角便蹭到了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差點将手中的石頭丢了出去,連眼角也流出了淚水。

但越是這樣,她卻越攥緊那顆石頭,不能丢,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等着聞澈來救她,倘若真得是聞澈的人來和這群歹徒打鬥,那麽聞澈的首要目的也不會是她,而是擒賊先擒王,等她被發現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又或者一把火放下去,她在化成一堆骨灰之前,根本不會被發現。

遠處火光漫天。

山谷裏的人根本沒想到聞澈會突然找到這處地方,甚至悄無聲息地帶了這麽多的禁軍,又選在了晚上。

一片慌亂,慘叫聲不絕于耳。

山谷中道路複雜,全都是步兵,聞澈也不例外。

此時他正揮劍将朝他沖過來的一人斬落在地,焦急地朝裏面望去。

他想去找岑令溪,但一直被絆住,很難前行。

他怕自己晚到一步,便會見不到岑令溪。

此時被關在小屋子中的岑令溪縱然已經嘗試了許許多多遍,但還是沒能将綁着自己的繩子斷開,反倒是指尖處摸到了一片濕潤的溫熱。

她知道,那是血。

是她不慎用手中的石頭劃破手留下來的血。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準備嘗試的時候,門卻被從外面打開了。

月光霎時落了一大片在地上,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手中的石頭忽然掉在地上,她動了動唇,順着衣角向上看,一個“聞”字本來已經要脫口而出了,但在看到那張臉時,又将那個字收了回去。

因為先落下來的,是淚水。

來救她的,是江行舟。

是她已經足足有五個月未曾見過的夫婿。

其實在她看到那片白色的衣角時,她便應當知曉,來人不可能是聞澈,她從未見過太傅時期的聞澈穿白色的衣裳,反倒是江行舟,最喜歡穿這種顏色素淨的衣裳。

江行舟被一整片月光籠罩着,發絲有些淩亂地散在鬓邊,臉上也沾了好些泥土,白色的衣袍沾上血跡,更為明顯。

眼淚滑進唇角的時候,味道是鹹苦的。

岑令溪哆嗦着唇,顫抖着聲音道:“江郎……”

江行舟看到她狼狽不堪的樣子,三步并作兩步便朝她跑過來,先從袖中取出幹淨的絹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這才道:“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說着便看到了岑令溪身後的那塊沾滿了血的石頭,心中更疼,抖着手撿起那塊石頭,眼角也滑下來兩行淚。

但他很快收了自己的悲傷,取出一把小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斷了綁着岑令溪雙手的那根繩子,又轉過身來,将她腳腕上的繩子也割斷,這才把匕首扔在一邊,将岑令溪擁入懷中。

岑令溪在頭擱在江行舟肩膀上的那一瞬,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心安。

淚水再也沒能收住,開始決堤。

岑令溪一邊抽噎一邊道:“江郎,我真得很害怕。”

江行舟則有規律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等到岑令溪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江行舟才換了個姿勢把她摟着,把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膝蓋上,輕着動作用手帕為她将手腕包起來,看向岑令溪時,滿眼都是愧疚,“對不起,令溪,是我沒能照顧好你,保護好你。”

岑令溪搖了搖頭,這才想起外面的打鬥聲并沒有停歇,便問道:“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江行舟溫聲道:“你那天出事以後我便一直在找你,後來也去雀園找過聞太傅,阿野也在,但是他并沒有見我們,我和阿野便一直在分頭找消息,聞太傅那邊似乎也一直有動作,今天早上的時候,我在城門處看到聞太傅帶着許多禁軍,聽着像是這裏有人私自鑄造兵器,我便跟了上去,只是在半路失足,順着山坡滾了下去,也和他們斷了開來,只好一路向下,到了谷底,想着碰碰運氣。”

鑄造兵器,岑令溪對應上了那些白天在晚上消失的金屬聲,原來是在鑄造兵器。

所以聞澈即使來,也是來查私自鑄造兵器的事情,根本不是為她而來。

真是可笑,她無數次想過聞澈會在什麽時候,以怎樣的情況出現來救她,在看到江行舟的衣角時,還以為是聞澈,如今想來,太荒唐不過。

也只有這樣可以定罪的事情,才值得聞澈來一趟。

她那天和黑衣人說聞澈不在乎她的事情,還真是一語成谶。

岑令溪留意到了江行舟說自己不慎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這才看向他的衣衫。

素白的衣袍上沾了不少的泥土,衣角還帶着一些小小的荊棘。

她不敢想,江行舟是經歷了多少才找到了自己。

一時聲音有些哽咽:“怎麽這麽不小心?”

江行舟笑了笑,輕輕撥去她鬓邊的碎發,道:“只要能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很想你。”岑令溪彎了彎唇角。

江行舟愣了下,沒有應這句話,只是垂下眼去為岑令溪揉腳腕,“還能走嗎?我帶你走。”

岑令溪癟了癟唇,和以前一樣,對着江行舟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連着好幾天都被下了迷藥,四肢酸軟,動不了一點。”

“這……”江行舟看着有些為難。

岑令溪笑着朝他撒嬌,“那要不你抱我吧?”

江行舟呼吸一滞,道:“以我們如今的關系,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适?”

岑令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一時有些不解,便問道:“什麽關系?什麽不太合适?我們難道不是夫妻麽?這有什麽不合适的?”

江行舟陷入了沉默。

這讓岑令溪心中更是不安。

江行舟嘆了口氣,道:“聞太傅沒有和你說麽?”

“說什麽?”

江行舟嘆了口氣,才皺着眉道:“我們,已經和離了。”

這句話就像一塊千鈞重的石頭一樣,壓在了岑令溪的心上,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什麽叫已經和離了?”

岑令溪難以置信地問。

江行舟拍了拍她的肩,“對不起,我以為你知道,我以為他那天拿着和離書走了後便交給你了。”

岑令溪看着江行舟臉上被細小的荊棘劃出的痕跡,即使血液已經凝固結了痂,但還是能看出來。t

她伸出指尖觸碰上江行舟臉上的細小的疤痕,“他是不是逼你寫得和離書?”

江行舟想起那日在刑部的場景。

“你覺得就你現在的處境,還能護着她麽?”

“你大可以放心,有我在她身邊,不會有人敢議論她。”

聞澈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當時不該答應他的,我以為他能護好你的。”

江行舟說着緩緩閉上了眼睛。

岑令溪心中很是難受,那個說要護着她的人根本沒有在乎過她的死活,眼中只有利益,而這個說着不能護着她的人,卻排除萬難來見自己。

“江郎,我們私奔吧。”岑令溪鼓起勇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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