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逢參商
又逢參商
三月桑城溫度總已經回轉，但沈簇的體感溫度依然像是在臘九寒冬裏。
針頭紮進後頸，耳蝸似乎能聽到皮膚的迸裂聲。推動藥液注射，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拔出來的針頭帶出血線，将藥棉抵在傷口按住，只需要半分鐘，傷口就會被掩埋般消失不見。
針頭扔進馬桶沖走，順着凹槽将針管捏成兩半，用紙巾緊緊包住扔進垃圾桶，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坐在鋪滿衛生紙的馬桶蓋上，點燃一根煙。
藥液通過腺體散入四肢百骸，仿佛每條血管裏都運作着紡織機，針腳密密麻麻不停歇地刺着。
校服外套寬大的尺碼襯得他身體更加單薄，廁所的隔間擋板遮住一半陽光，讓他的身影明暗交加，骨節過于分明的手指夾着白色的細管香煙，煙霧在光映下一般灰白一半紫藍。
和煙霧連接的，是臉頰顴骨上一顆圓潤小巧的痣。
緊接着的，就是那雙眯着的，煙霧幕後清明而不清白的眼睛。
尼古丁确實是麻痹神經的好東西，至少對于沈簇來說，一支煙足以讓他輕松些度過疼痛。
衣服兜裏傳來陣陣震動，左手掏出了手機。
聯系人界面中，置頂的聯系人正發來信息。
【母親：開學了，在學校裏需要什麽東西跟媽媽講。】
【母親：轉賬100000元】
【母親：小然性格不穩重，遇到事情的話你不要和他計較，在學校你要多照顧他一些......】
屏幕的熒光映得他臉色更加蒼白，看着寥寥無幾的聊天界面中例行任務般的轉賬記錄，眼睛略微發酸，随後迅速關閉了聊天界面，點開了另一個人的頭像。
【宋子意：喲喲小花，開學儀式你都敢不來】
【宋子意：一會我上廁所，出去給你鼓勁加油！】
【，。：在主任眼皮子底下玩手機，你很勇啊。】
【宋子意：勇敢勇敢我的朋友！】
【宋子意：我聽說小眼和大眼偷摸帶棍子，我已經讓傅天從奶茶店那邊給你帶狼牙棒了】
沈簇忍俊不禁【，。：真高級，別給我整個狼牙薯片和棒棒糖來。】
掐滅的煙頭順着馬桶水被沖走，走出隔間，靠在了窗邊，風吹散了煙味，也帶走了微不可察的信息素味道。
劣質麥克風的電流聲帶着高昂的男中音傳進耳朵，想起剛剛的信息，嘴角抿了抿。
風和日麗，紅旗在水藍色的天空下随風飄揚，校長在國旗臺上激情訓話，唾沫在陽光下亂飛。
沈簇見縫插針的找到班級隊伍，站到了末尾。
宋子意被吓了一跳，趕緊将手機縮進袖子裏“你還沒走呢。”
沈簇插了插口袋“想你了，一會一起上廁所。”
宋子意聞言做出感動狀。
人群忽然出現騷動，是到了高一代表上臺演講。
“那不是池然嗎。”宋子意眯了眯眼看着臺上。
沈簇沒說話，眼神放在了走上臺的少年身上。
“尊敬的領導、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高一學生代表池然。今天......”
少年侃侃而談，時不時與臺下的同學互動。眼神明媚張揚，身姿水揚一般挺拔，就這樣看着那抹身影愣住，不可控将沈簇拉近那些模糊而清晰的回憶裏。
但
就算記得，又能怎麽樣呢？
耷了耷眼，宋子意轉身拍了拍沈簇。
“傷感什麽，快走了快走了。”
回過神，沈簇看了看臺上“還沒結束。”
“哎呀，等它結束沒時候，我跟班長打好招呼了，咱倆現在偷偷溜走。”
于是倆人趁着領導老師回過神的時候彎着腰離開了隊伍。
牆角欄杆上面的尖被磨平，幾塊磚壘在下面。沈簇一踩一撐一道流利的弧線劃過。
宋子意在後面雖磕磕絆絆但勝在耳濡目染，很快也翻了出來。
“傅天說在巷子會和。”宋子意拍了拍褲腿。
倆人快步走着，路過拐角時沈簇瞥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樹。
“一會你往旁邊躲躲，別被他們信息素噴着了。”沈簇把手機遞給宋子意。
“啊，放心放心，我就站外面，使勁喊給你加油助威。”
霸道的黑.幫、拉風的花臂、讓人熱血沸騰的幫派之争，決鬥之亂！
這些！
統統！
都沒有。
清一色的黃毛，個個梳了個飛機頭，穿着束腳褲正靠在磚牆上抖腿。
還有校服後背上幾個人站在一起就變成完整一條的七彩非主流大龍。
看見沈簇的到來，他們站起來身，一個個站好隊形。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帶頭的自隊伍最後緩緩走來，與衆不同地剃了個寸頭。
“我怕什麽還能怕大眼？”沈簇抱着雙臂頑劣一笑。
“你哥那小眼呢，就你一個來？”
“你口出什麽狂言，對付你一個用不着我哥來。”大眼轉了轉手裏的棒球棍。
沈簇挑着眉吹了個流氓哨“真有文化，都會用成語了。”
“草，你別狂，不是我們勝之不武，我給你一個挑選武器的機會，省着說我欺負人。”大眼舉着球棒指了指。
背着巷口，沈簇發絲像浸了光，随着風晃動，眉眼張揚嚣張。
“我的狼牙棒正在路上。”
“對付你們，我的拳頭夠了。”
大眼看着沈簇啧了聲。
真能裝逼。
“江湖規矩，我們點到為止，不是欺負你。”大眼掂了掂棒球棍，黃毛一擁而上。
“上啊沈哥！簇哥！打翻他們！太帥了！”宋子意捏着鼻子，手指在手機上狂點。
【宋子意：你人呢？這都開始了】
【傅天：我拉肚子了在廁所呢......】
【宋子意：不是吧這時候掉鏈子你！！！】
【傅天：那不能，我把包給咱們學校的學生了，他說認識沈簇能幫忙送去，應該很快】
【宋子意：靠不靠譜，行吧，你快點拉！！！！】
棒球棍在大眼他們手上跟塑料玩具一樣，沈簇兩下就搶了過來扔在一邊。
肉搏起來竟沒一個是對手。
沒出片刻，幾個人就抱頭蹲在了牆角。
“下次叫不叫小眼了。”沈簇踢了踢大眼。
“我沒跟我哥說。”大眼撅着屁股面壁。
“那你就敢來找我麻煩。”
“我沒找你麻煩。”
沈簇踢了踢地上的棒球棍“那這叫什麽，過家家？”
“切磋，這叫切磋。”
沈簇嘆了口氣“你哥跟沒跟你說別惹我。”
“說了。”
“我沒空天天陪你過家家，不，切磋，你別這麽閑。”沈簇拍了拍身上的灰，剛要往外走，就看見宋子意着急忙慌地往裏跑。
“完了完了！！！！”宋子意一路小跑。
“什麽完了？”
宋子意伸手向背後指了指“刀疤臉來找你了！”
沈簇神色一凜，将宋子意拉到身後。
巷口出現人影，逐漸走近，一眼看去六個人。
這回是發膠大油頭，白襯衫黑外套要垮不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來地胳膊脖子小腿上是又綠又紅的紋身圖案。
場面詫然間從少兒頻道換成了成人頻道。
走在最前面的人臉上有條從右臉頰延申到左臉頰的疤，配合狹長的三角眼的确看起來就知道一定是什麽兇神惡煞。
大眼轉頭看了眼“我操，不是吧，哥跟我說的是真的。”
小弟鬼鬼祟祟湊到跟前“啥啊二哥，大哥跟你說啥了。”
大眼吞了口唾沫“我問哥為什麽不讓我找沈簇麻...切磋，哥說我別去自找麻煩。”
“我不信，哥就給我看了一個照片。”
“啥照片？”
“還能啥照片，就是那個，走最前面那個臉上有疤那個的照片。”
“那照片上他還沒疤呢，哥跟我說，他叫劉燃，是這一片有名的混混，少管所進了好幾回，拿刀砍人的事情就好幾起。”
“咱不也是混混嗎。”
大眼......“這不重要，他臉上那道疤，就是沈簇親手劃的。”
“我操，這是出來尋仇來了？那這和咱們沒關系吧，咱跑吧。”
“閉嘴。”
宋子意縮在沈簇身後，一邊給傅天發信息一邊準備随時報警。
劉燃叼着煙邁着八字步，不大的眼睛眯起來像是在臉上開了兩條縫。
“過得不錯啊。”劉燃夾着煙吐了口煙氣看了看牆角抱頭的衆人“真風光”
“你也是啊。”沈簇一邊嘴角挑起弧度“這麽快就出來了，警察局的茶好喝嗎。”
“呵”劉燃走出兩步，身高比沈簇高出一個腦袋“多虧你給我臉上開了這麽個口子”
“要不然一些人還不能見到我就怕。”
“不用謝，我又不收美容費。”沈簇餘光瞥了瞥棒球棍的位置“你就想跟我說這個？”
“這只是敘敘舊。”劉燃将半根的煙扔在地上，腳底碾了碾“我不得禮尚往來嗎。”
說着從褲子的屁股兜裏拿出把壁紙刀，随着咔咔聲刀片被推出來。
“進了躺警察局學會成語了，你技術行嗎。”沈簇不動聲色地張開手準備去拿棒球棍。
“嘴上說不如你試試。”劉燃使了個眼色，其餘五個人立馬準備圍上來。
沈簇眼疾手快踢起棒球棍緊緊握住，誰靠近就準備給誰一棍子。
氣氛劍拔弩張，沈簇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細微的動作。
一時間雙方僵持，其餘的五人有些忌憚沒有動作。
“五個怕他一個你們是什麽牌子的孬種？”劉燃皺着眉眼睛要擰到一起，拿着刀片就要自己上。
沈簇将宋子意推到一邊，剛揚起棒球棍
“等一下。”一道聲音從巷口傳來。
衆人下意識停下動作回頭看過去，來人身高很高，在土豆中像根蔥一樣，在人堆中露着個腦袋，身上穿着學校的校服，沈簇感覺拉鎖頭要是能安到鼻子這個人都得拉到那。
“讓一下，謝謝。”在一堆黑色花臂中，藍白色的校服突兀又有條不紊地穿過人群，愣是一個人也沒撞到碰到。
随着這個人走到跟前，沈簇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不可言說的味道，在烏煙瘴氣的巷子裏空氣清新劑一樣的存在。
“你好，沈簇同學。”
沈簇放下棒球棍，看着面前的人“有事？”
他将手裏的黑色背包遞過來“這是你的朋友托我交給你的東西。”
“什麽朋友？”
宋子意在旁邊及時出聲“傅天，拉肚子，讓人幫忙送的狼牙棒。”
沈簇點了點頭接過背包，輕飄飄的，不像裝了幾個狼牙棒的重量“多謝。”
過了半晌，面前的人還沒有動。
“你.....還有事？”沈簇手定在拉背包拉鎖的位置上。
面前的人點了點頭，從兜裏掏出個信封。
淡紫色，蕾絲邊。
沈簇眼皮跳了跳。
“沈簇同學，我喜歡你。”
“你能收下我的情書嗎？”
大眼歪過腦袋“我草”
“這他媽鬧哪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