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外灘,W酒店。
觥籌交錯間,陸南栀拿了一小杯鮮榨果汁,站在一處琉璃花窗前,兀自神游天外。
今晚,她的任務只是充當老同學所需的花瓶女伴。
只要午夜的鐘聲敲響,她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一支短暫的舞曲後,孫望楚難得抽身,特意繞到陸南栀身前,手持香槟,與她輕碰了一杯,輕笑道:“你們老總沒來。不過和你那個部門有業務往來的劉總和鄭總可是來了,需要我為你引薦嗎?”
陸南栀搖頭,“不用,他們今天來是為了一個Case,現在正忙,剛才我已經同他們打過招呼了。”
孫望楚打趣道:“用果汁?”
陸南栀點頭,“沒錯,還是果汁。和我們部門打過交道的同事都知道,我只喝果汁,不喝酒。”
“看來你們公司在業內的好名聲确實不假!”家大業大的孫望楚也不得不由衷地誇贊到,這年頭能如此體貼女員工的公司可是不多了。
“多謝誇獎!”陸南栀歪頭,好奇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怎麽不請倩倩當你的女伴呢?”
“得了吧!我要是請了周如倩,第二天整個S市都會知道孫周兩家聯姻!”孫望楚好心為老同學解釋到,“你信不信倘若我今晚邀請的女伴是周如倩,明天我家二老就會親自押着我上周家登門求親!”
陸南栀聞聲不禁眨了眨眼,“不會吧!倩倩不是早就從周家搬出來了嗎?”
孫望楚攤手,“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周家在我爸媽眼裏可是一門絕佳的親事!”
陸南栀笑笑,由衷道:“你放心,就算是你親自上門求親,倩倩也不會答應你這門婚事的!”
孫望楚連忙擺手,“我可不是那魔女的對手!”随即小聲嘟囔一句:“是你還差不多……”
此時恰巧有樂聲響起,巧妙地遮掩住了孫望楚內心不住翻湧的實話,只可惜,另一位當事人卻不曾聽清。
“你剛剛說了什麽?”陸南栀側頭望向他,“剛才音樂太吵,我沒聽清你說了什麽。”
孫望楚擺擺手,“沒,沒什麽。”
《golden hour》如流水般的曲目緩緩響起,廳內餘音繞梁,處處可聞鳥語花香。
就在這一刻,琉璃廳外的金雕大門再次被侍者恭敬地開啓。
同一時間點,原本柔緩的旋律瞬間變得振奮激揚,恰如銀瓶乍破、星河倒灌般激動人心!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那處望去。
下一瞬,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二人面前。
是他回來了。
這位享譽華城的兩大家族的繼承人,被一衆世家尊稱為嚴少的男人終于從海外留學歸來了。
這一年,他不到二十四歲,卻已經達到了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有些人出生就在羅馬,而這卻是絕大多數人窮極此生也無法抵達的終點。
紅毯之上,衆目睽睽之下,嚴未因一襲RALPH LAUREN黑色西服套裝,名貴的紅寶石袖扣在華麗的水晶吊燈下緘默地流轉出奢華的光芒。
他腳踏紅毯,徑直朝她走來,“尊貴的女士,我可以邀你跳支舞嗎?”
陸南栀點頭,伸出友誼之手,“未因,歡迎回來!”
嚴未因輕吻她的手背,柔聲道:“南栀,我回來了。”
他望向她,目含情深。
這一夜,整座華城都為之震顫。
只因,這位商業巨擘華麗歸來。
衣香鬓影間,樂聲響起,《golden hour》的曲調兀自在大廳的穹頂回響,似有夜莺在婉轉鳴唱——
“……With the love of my life(攜手我一生的摯愛)……”
“……She's got glitter for skin(她的肌膚閃閃發光)……”
“……My radiant beam in the night(黑夜裏專屬于我的爍亮明光)……”
“……I don't need no light to see you(無需燈光亦能瞥見你)……”
“……Shine(熠熠生輝)……”
舞池中央,數以千萬計的碎鑽在穹頂水晶燈的照耀下流轉着星星點點的光亮,宛若深邃夜幕下高懸天際的銀河閃爍着繁星般的璀璨,流光溢彩,光芒四射,引衆人沉迷。
如果連一直冷眼旁觀的局外人都如此心動難耐,那麽身為當局者的嚴未因又怎麽可能心如平鏡。
從始至終,他從未從名為‘陸南栀’的命定心動中走出,縱使情路坎坷,造化弄人,他也統統都咬牙認下了!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她一如既往地看向他。
伴随着舞曲的旋律,他們旋轉着,舞動着,肢體交錯中,指尖微涼。
他們分明若即若離。
然而在一衆圍觀者的眼裏,舞池中這對難舍難分的眷侶竟是如此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仿佛他們彼此生就只是為了對方的存在。
華光流轉間,他沉醉着,迷戀着,歡欣着,他只能放縱式地看着自己在她無意間攪亂的心海中一點點沉沒,永無脫身的可能。
而她待他還是一如既往,與七年前別無二致。
華麗的舞曲仍在繼續——
“……It's your golden hour(在專屬于你的黃金時分)……”
“……You slow down time(時光為你停滞)……”
“……In your golden hour(在你燦爛炳煥之際)……”
伴随着優美的舞曲,佳人在懷,嚴未因的思緒不由回味起與陸南栀初見的那一幕。
那時他剛剛轉到Z市一所中小連讀的學校。
周末,他在奶奶的陪同下熟悉校園周邊的環境,順便也記牢從學校回家的路,這個家不過是他在奶奶那裏的臨時居所。
只因他不願意離開母親生前所在的這座城市,更不願意去往事業正如火如荼的名義上的父親那裏。
從母親嚴婉去世的那天起,嚴未因就再也不曾開口稱呼那人一聲父親。
縱使他從千裏之外趕回Z市,跪倒在母親的靈前,于深夜無人處痛哭流涕又如何!
人死如燈滅。
母親在世時他只知道在外面風花雪月,如今又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做什麽!
喪事結束。
或許是想給他換一個環境,那個男人在匆匆給嚴未因辦理完轉學手續後,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奔赴X市那個名利場,将唯一的兒子丢給了寡居多年的老母親。
也是從這一刻起,嚴未因開始在Z市度過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少年時代。
午後的時光透着令人微醺的慵懶。
嚴未因隔着一扇玻璃櫥窗,看見一家蛋糕店裏一位母親正對女兒實施單方面的責打。
那甚至不能說是責打,更确切地來講,那只是一場洩憤。
一場在日常生活裏許多人都習以為常的,年長者對幼兒撒氣筒似的的管教。
在這方國度,千百年來,孩子似乎永遠不會被父母視為獨立的個體而存在,他們的生命被死死地攥在父輩手中,認打認罰,一切不過是家常便飯。
隔着裝飾精美的玻璃窗,還有鼻尖萦繞的面包香氣,嚴未因只看到那位母親毫不留情的巴掌下那位少女倔強的面容,還有她眉眼間無聲暈開的淚花。
而此時的嚴未因并不知曉,第二天在學校裏,他會以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式與這位女生再遇。
嚴未因雖然不滿九歲,可是經歷過父‘死’母喪的他卻有着一般孩童從未有過的堅韌心智,只是這心智在許多人看來是那樣的沉默呆滞。
于是身為一名轉校生,他理所當然地被高年級的學生打着‘關愛新生’的旗號教育了。
當巴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無人看到少年眼底閃過的狠戾,下一瞬,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我給你們三秒鐘時間,從我眼前立刻離開。”
兩個人模狗樣的高年級學生眼見初中部維護紀律的學姐出現,只得悻悻逃離。
“我是初二一班的陸南栀,以後高年級的人再找你的麻煩,你可以直接找我或者孫望楚。”
說着,另一名負責維持紀律、身材壯碩的孫性學長從這位陸學姐的身後姍姍來遲。
嚴未因擡頭,看向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容。
昨天,隔着面包房的櫥窗,這位陸學姐分明哭得毫無形象,狼狽不堪。
而今天的她卻如此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陡然有一種無所适從的慌亂。
獨行了太久的他,早已忘記了該如何與他人如常相處。
還好,不久後,上課鈴響起,一邊體格健壯的孫姓學長帶着嚴未因邁入了校園。
望着陸學姐漸漸遠去的背影,孫望楚拍了拍眼前這位小男孩的肩膀,戲谑道:“漂亮吧!這是我女神!人美心善!”
嚴未因嘴角抽動,置若罔聞地踏入教室。
一周後的國旗下演講。
校園中學部和小學部的全部師生都彙聚在國旗臺下,而這一次國旗臺上演講的學生正是初二一班的陸南栀。
空曠的校園在播音喇叭的輔助下,寂靜回蕩着她清澈的朗誦聲——
“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是生命的篇章,是缤紛色彩與無限希望的象征,讓我們共同用心感受大自然給予生靈的無私饋贈……”
在她明澈聲音的誦讀聲中,他仿佛看見春回大地,春暖花開。
良久,當師生退場,人潮散去的一刻,待人友善的孫學長不知何時站在了嚴未因的身後,他的目光投向人群中最鮮亮的那抹色彩,無意道:“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引人矚目。她是我的小太陽,我甘願做她的向日葵。”
嚴未因眯眼望去,他只是不解,怎麽會有人明明身陷黯淡,卻偏偏心向光明,有些人連自己都生活得分外艱難,卻還要分出多餘的精力去照護他人。
對于孫姓學長毫不自知的話語,嚴未因只是冷淡道:“那你這棵向日葵明顯超重了。孫望楚,你該減肥了!”
理所當然,嚴未因的一席話換來的只是這位壯碩學長的兩顆毛栗,清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