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脫
逃脫
藍熙此刻很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肉劃開、血管被切斷的觸覺。勁動脈的血液如水柱噴射出來，濺了滿臉。
舌尖......下意識地伸出洇紅的軟唇，舔舐掉嘴角又熱又腥的液體。
原始的欲望覺醒，與殘存的理智兇殘鬥争。
可是他大腦一片空白。
【宿主你——】
系統沒說完話就下線了，空氣中除了溢滿的血氣，同時浮現出彩虹色的鋸齒規則狀斑塊。這些斑塊随機變動，越疊越多，阻擋住視線。
藍熙伸着蹼爪僵立原地，學生們不知為何也毫無動靜，他們沾染着鋸齒彩虹斑塊，就那麽站在那裏，眼神依舊熱切地望着他，仿佛還在期待來自藍熙的寵愛。
唯一還在動的，是陌墨。他跪倒在地，雙手徒勞捂住洞口大開鮮血淋漓的脖頸，嘴角卻泛起優雅的微笑，用破了風的空洞聲音對他說：“......不、不會......怪......”
藍熙思維宕機，眼淚遵循本能奪眶而出，和鮮血混雜在一起，染髒白皙臉龐。他不敢相信自己傷害到了人類，還是致命傷......胸口鐵錘鑿擊般的痛楚，前所未有的巨大驚慌猛烈攫住心魄，他下意識不斷後退，試圖逃離血腥現場。
令人窒息的靜谧中，再次傳來腳步聲。
“吱呀——”陳舊的鐵門被推開，學生會會長拄着手杖進入，詭異的雙重聲響在泛着潮氣的空間中回蕩。
他穿着帶有繁複花紋的複古襯衫，領口紮緊，一瘸一拐地來到哭泣的藍熙面前，嘆口氣，摘下羊皮黑手套，冰涼的指腹撚去紅色的淚水。
“老師又幹壞事了呢，這次有點過分哦。”夜殇淵無奈地看着面前淚流滿面的青年，宛如遠山青黛的霧藍色頭發乖順地垂落在蒼白透明的臉旁，眼神像林中受驚小鹿，淚水如斷線珍珠不停滑落，流淌過無比可愛的鼻尖、紅唇，最終凝聚在小巧的下巴。
滴答，滴答。
“別哭了。不痛的哦。”墨綠發的學生會會長無奈輕嘆，虛虛攬住徹底吓壞的藍熙，用哄寶寶的聲音低聲道，“噓......噓......噓......乖乖......”
藍熙将雙手背過身，努力掩飾着蹼爪，夜殇淵的擁抱沒能安慰到他，反而激起進一步的恐慌。
“別過來！”藍熙哭着大喊，像無比脆弱的玻璃娃娃，快要碎掉了。
別過來啊......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
夜殇淵不願放開他。
藍熙掙紮着繼續後退，在夜殇淵的嘴唇再次貼上自己的耳朵時，側頭狠勁一咬！
天生用來生食海魚的牙齒鋒利無比，沒有任何困難咬穿人類皮膚，血，汩汩的鮮血，瞬間灌滿口腔。
咕咚，咽下一口。咕咚咕咚。等藍熙回過神，他已經趴在夜殇淵身上瘋狂啜飲起來。
“有趣......”夜殇淵沒作抵抗，猶如沙礫般粗糙的聲音在藍熙耳邊道，“原來老師喜歡暴虐的方式嗎......我都可以，只要老師想，我無條件配合。”
藍熙覺得自己的大腦快被撕扯成兩半，他拼盡全力去和欲望鬥争，艱難推開夜殇淵，絕望地瞪大雙眼。
地上的陌墨已經徹底不動，血浸透整個上半身。學生們不知所蹤。
夜殇淵......盯着他看，幽幽道：“從來沒有誰對我做過這樣的事情，真是令人癫狂啊。”
窗外天空不知何時彌漫密不透風的烏雲，頭頂的照明設備持續閃爍着，光線漸漸衰落。整個游泳館沉入黑夜。
不斷後退的藍熙，已經來到泳池邊沿。
夜殇淵華麗的白襯衫此時已灑滿斑駁血痕，猩紅刺目，他渾不在意地死死盯着藍熙，跛着腳步步逼近。
藍熙雙腳落空。
嘩啦——！在他落入池水瞬間，魚尾噴薄而出！漂亮又嗜血的人魚迅速轉身，悄無聲息滑入池底。他仰起頭，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到一根烏木拐杖，以及站在池邊的一雙手工皮鞋。
夜殇淵緩緩蹲下：“老師？你在哪裏？”
幽魅的聲音蠱惑道：“老師？出來喲......我看見你了。”
藍熙縮進池底一處角落，眼淚無聲融化在水中：【系統，你在嗎？救救我......】
【滋滋......宿主......我在......滋滋滋......重新聯絡中......滋滋滋滋.......】
藍熙蜷縮着魚尾，緊緊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系統？你不是可以時間回溯嗎？回到、回到我殺死陌墨的前一秒......我可以控制住，我、嗚嗚......】
藍熙在心裏無助呼喊：【系統，你在哪兒，你快出來......】
得不到回應，周身的池水也變得更加昏暗，這麽快就入夜了嗎？藍熙淚眼蒙眬地想，那他是不是可以待到所有人都離去，就可以偷偷出來了？
他可以找到大門，他記着路，他可以安全回到住處，他可以的。
悄悄地在池底潛行，随後爬上光滑的池壁，藍熙心跳如雷，他屏住呼吸，脖頸兩側的粉紅魚鰓靜止不動，耳鳍朝後緊繃，唯有魚尾輕輕甩動。
借助魚尾力量，他在泳池另一側探出頭顱。
人魚擁有絕佳的夜視能力。
在如墨濃厚的漆黑暗夜中，他看見夜殇淵依舊凝立在水邊，正皺着眉頭尋找他。
嘩——只發出微弱的水花聲，藍熙從泳池爬出，他忍痛試圖變回雙腿，未遂。鎮定劑早已失效，再加上已經嘗到腥甜的血液，深海形态一時半會是無法收回了。
藍熙雙手撐地，慢慢在地上滑行。鋒利的蹼爪卻不甚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劃聲。
呲啦！
“老師？”泳池那頭的夜殇淵立即擡頭，聞聲望過來。可惜，他的眼神茫然落在藍熙身後的空地上。
太好了，人類是沒有夜視能力的。藍熙貼近地面趴着，半晌後再次行動，他躲到幾把椅子後，魚尾摩擦着緩慢前進。
鱗片有些痛，魚鳍軟塌塌地歪在尾巴上。
是這條路吧......
印象中只有十幾米，卻令人煎熬無比的漫長滑行後，藍熙成功抵達一扇門前。
【系統，我找到出去的路了。】淚水再次無法控制地落下，嘴裏血腥味絲毫未減，【嗚嗚，我會殺死他們，吃掉他們的......嗚嗚嗚......】
魚尾挺直，藍熙探起半個身體，小心翼翼打開房門鑽進。
屋內的布置卻讓他絕望地差點發出喊聲。
熟悉但鏡面擺放的更衣櫃、長凳、淋浴間......藍熙意識到，他進入了死胡同，這裏是學生更衣室。
蹼爪猛然松開，大門急速關上，發出“嘭！”的聲音，在無邊寂靜的黑暗中，簡直是炸裂般的存在！
關緊的門外，迅速傳來一連串嘈雜的腳步聲，似乎有幾十人在朝這邊奔過來。
藍熙靠在門口，驚懼地完全無法呼吸！
“老師？你在裏面嗎？”是江墨的聲音，“你剛才怎麽突然跑開了？”
藍熙一動不敢動。他不明白，為什麽已經消失的學生又回來了？
快走，快走開，他還可以伺機逃出去，重新去找外面的路。
“快出來呀，老師。小狗在這裏。”聲音換成了蘇煙，“專業泳褲勒得我好痛，求求老師給我翻個邊......”
“你走開！”又變成江一白，“你真的好讨厭。”
無數道聲音在門外發出聲響，伴随着清晰刺耳的抓撓聲。“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對您有任何不敬......”葉霆銘懊惱地在縫隙裏道，“求開門......”
抓撓聲越來越大，門板劇烈顫動着，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外面的人推倒。藍熙抽離房門，往房間裏退去。
恐怖的聲音卻停止一瞬，夜殇淵的嗓音幽幽響起：“龌龊變态的髒東西，都給我滾開。”
“你才龌龊啊。”
“你才變态。”
其他聲音不滿地嘟囔。
又一道冷酷的聲線：“你們都在做什麽？”
是死去的陌墨！
藍熙猛地後退，腰間撞上長凳一角，好痛......有一枚鱗片蹭掉了。他無瑕顧及，繼續往房間最深處躲藏。
“你們......是打算生米做成熟飯嗎。以為這樣......就能得到他的心。”
“走開，陰魂不散的家夥。”
含混又清晰的對話不斷鑽入藍熙耳膜，更衣室封閉黑暗，像濕漉漉的潮暗怪物巢穴，被腥氣的土壤徹底覆蓋，而他被埋在土壤下面，無法喘息。
“呵......”陌墨的聲音發出空洞的嘲笑，變成不似人類的沉悶回聲，許久之後散去。
門外重歸平靜。
【系統。】藍熙喃喃自語，【這些都是幻覺，對吧？我的這次發.情期，真的好嚴重。】
持續過度的神經緊繃讓他大腦昏沉怠惰，藍熙閉眼等了會兒，門外沒有再發出奇怪的聲音，但他不敢開門。
【這是人魚深海形态疊加發.情症狀引發的幻覺，如果我開門了，或者被他們闖進來，我一定會大肆屠戮......】
藍熙用魚尾站起來，絕望的靠着牆壁，不知道何去何從。
就在這時，他摸到冰冷的瓷磚牆壁上，有一處質感不同、凸起的長長的金屬事物。
是把手。
學生更衣室，竟然有後門嗎？藍熙來不及做多想，迅速去擰。
太好了......可以打開。
一陣鹹濕像是海風猛灌進來，給了困在更衣室的人魚一口呼吸。裏面無論通向哪裏，一定不是封閉空間，因為空氣流通着。
藍熙就着夜視狀态下的昏暗視線，鑽入。
未知的黑暗中，伸出一只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挽住迷失的人魚青年。
吾愛，随我來。
門，緊緊關閉。
然後，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