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崩壞

崩壞

藍熙不知為何昏睡了過去，等他從床上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看了眼自己穿着整齊的睡褲，昨晚不知是誰替他換上又将他抱上床。

來不及去思考，迅速穿衣去往樓下。照顧了幾天的江氏兄弟不在，只有別墅的主人及助理在餐廳用早餐。

他們安然無恙。

“你幾乎錯過了早餐，小懶蟲。”身着華麗制服的夜殇淵輕佻打趣，已完全不把他當做老師看待。

“你們不覺得這裏處處不正常嗎？”藍熙直接質問。

他邊說，邊重新退出餐廳，倒退着往關閉的客廳大門方向去。

餐桌旁的兩人只是看着他，沒有起身阻攔。

“你最好別出去。”陌墨沉聲發出警告。

藍熙沒聽。

他跑掉了。

輕而易舉地推開大門，輕而易舉地回到戶外陽光下。重新呼吸到夾雜着泥土味道的空氣，心情并沒有輕松絲毫。

正要跑出庭院鐵門，徹底離開這裏，一旁草叢中傳來若現若現的嗡鳴震動。

非常熟悉的聲音。

藍熙感到奇怪，順着聲響很快找到目标物，令他難以置信的是，竟然就是自己幾天前被沒收的手機！

他們就這樣随意把它丢在這兒嗎！藍熙狐疑點亮屏幕，卻看到電量滿格，正有新的短訊彈出在界面。

【專訓需盡快，下周日國家隊初篩考試，請藍老師務必每天進行教學。】

【藍老師？您去哪裏了？學生們等您上課等了一天。】

【藍老師，為什麽無故曠工？】

【藍熙老師，請盡快前往皇家游泳中心上課。】

【請速來上課。】

藍熙解鎖翻閱，這些消息全部由校長發送，從幾天前就開始了，每隔幾秒重複循環，锲而不舍，收件箱已經爆滿。

他收起手機，疑惑地想，怎麽這麽快就到了初篩日？為何別墅裏無一人告訴他？這難道不是關系到他們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嗎？

他們肯定知道，為什麽要隐瞞？

為什麽不讓他上課？他明明記得他們曾經非常喜歡上課。

雖這樣想着，藍熙卻沒有回複校長，也絲毫沒有前往游泳中心的意願。

在四周已經明顯充滿病态的環境中，校長的催促看似正常，可幾秒的頻次本身就極具瘋癫。

這個學院瘋掉了。藍熙得出結論。

他将手機放入衣兜，靜默地步入林蔭路，開始在學院裏飄蕩。

果然，他發現，除了自己教授的學生，整個學院也都陷入到一種迷之詭異中。

一路上，不斷有學生和教師路過，當他看向他們，就會發現所有人都在一邊匆匆趕路，一邊盯着他看，即便走的很遠，也執着地正面注視他，這使得他們的腦袋呈現可怖的180度扭轉，幾乎扭到後背。

林蔭路陰森濃郁，茂盛的枝葉完全遮蔽住天空，空氣猶如暗河流淌。數不清的螃蟹群般的人群，将頭顱以他為中心轉動，這樣的光景簡直堪稱某種邪惡教派儀式。

而當藍熙流露出些許吃驚表情，這些路人便如夢初醒，紛紛将頭顱回正，好似回到正常。

但他知道，他們的注意力始終在他身上。

藍熙驚心動魄地拐彎，走上另一條無人小道，不多時發現自己來到曾經光顧過的海鮮餐廳。

未來得及離開，端着盤子的服務員出現在門口，伸長胳膊要将手中鮮活扭動的海星送到他面前。

距離有些遠，那名服務員又急于獻上，踉跄摔倒在地，而後以蠕蟲般的姿勢朝他快速滑動過來，石階上拖曳出粘液白痕，服務員全身無骨般，堅持不懈将盤子遞到他面前，露出一個恐怖扭曲又賣力讨好的笑容。

“請、請享用。”明明是粗澀渾濁的嚎叫，卻非要極力模仿人類的聲帶。

藍熙面無血色，慢慢後退。他告誡自己，不要再露出任何傳遞自己已察覺到異常的表情。

他要繼續裝傻充愣，盡量降低學院對他的警惕。

盡量，安全離開這裏。

去外面的世界。

學院崩壞，總不能......外面也是瘋掉的吧？

遠離地面上鳗魚般的服務生，藍熙循着記憶，快步往學院出口方向去。這次還算順利，沒有繞太多彎路，他來到大門處門崗。

一只成人高的紅龍蝦，正縮在狹窄的崗亭內，弓着腰看短視頻，不斷發出嘿嘿的癡傻笑聲，對藍熙矮身穿過防護欄視而不見。

藍熙不敢掉以輕心，沿着馬路疾步行走，可走出幾十米後，沒有看到記憶中的複古紅磚建築，而是一幢幢熟悉的學院大樓，這才發現，方向走反了。

門崗的紅龍蝦伸出尖尖長滿胡須的頭，不安看向他：“藍老師？您在幹嘛？”

這時路邊緩緩駛近一輛黑色出租橋車，一只行動遲緩的綠殼海龜搖下車窗，白胡子顫巍巍笑着問：“藍老師，去游泳中心嗎？捎您一段？”

藍熙內心意志已經開始潰散，但他不動聲色回複：“不用，我走着去。”

“好、好嘞！”海龜白胡子抖動，縮起腦袋開車溜掉。

藍熙腿腳發軟跑起來，腳步無比輕浮，像踩在棉花上，一切那麽不真實。

細汗沁出，散發出未經稀釋的天然香氣，體內重新升起燥.熱，以及無法用食物填滿的饑餓溝壑。

他不想現在就投降，磕磕絆絆又來到校長辦公室。他想問問，初篩日是怎麽回事？

......一只海豚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不斷發出幾乎震破耳膜的高頻音：“速去上課！速去上課！”

藍熙再次逃了。

難道旁無他法，只能前往游泳中心？

不，他不能去。

他開始意識到，夜殇淵幾人為何警告他不要出來。他們在竭力逃避初篩日，并希望自己也是。

而整個學院，卻在促使。

考試那一天，會發生什麽？

腦海深處突然一緊。冰冷無機質的機械音在腦海中響起：【那一天，是它們淪喪之日。】

藍熙驚駭站立。

【誰？！】

那聲音在腦海中發出嘆息，如冰海冷流令藍熙渾身血液凝固，毛發倒豎。

【......我是你的系統。】祂回答。

藍熙開始顫抖：【不，你不是。】

他怎麽可能相信？

【放心，你愚蠢的小仙貝沒死。】那聲音低低笑出聲，似乎覺得逗弄藍熙很好玩，又慢悠悠地道，【真不記得我了？我曾帶你從更衣室逃離。你......向我展示過魚尾。】

身邊有一處花壇，紫羅蘭與風信子正争相怒放，鳳尾蝶飛在其中。

藍熙雙腿發軟沿壇圍坐下，努力讓自己心跳放緩。【你想要什麽？】掌心，全是汗水。

那聲音忽然沉默了。

藍熙抿緊嘴唇，看似柔弱無助的青年實際有着超乎想象的韌性，他攥緊衣領，深呼吸一口，輕顫着發出挑戰。

“我不會讓你得逞......”聲音柔軟，卻異常堅定，“既然考試日是喪日，那麽我将無限期地延後上課，正如夜殇淵他們做的那樣。”

藍熙頓了下，站起來。

“我不會再給他們上游泳課了。”

“絕對，不會。”

假系統陷入沉默。就在藍熙以為祂再度消失，頭頂晴空忽然烏雲密布，腳下升起冷霧，狂風四作。

緊接着，是天邊驟然出現的巨大縫隙。

從頭頂，一直貫穿到地平線以下，猙獰暗紅，越變越大的裂隙中，湧動着張牙舞爪的怪獸狀黑煙，仿若地獄之門大開，無數厲鬼流着口涎，狂喜奔向人世間。

藍熙看着天空異象，渾身生理性的反應愈發難熬，想要放棄一切理智，與混亂一起沉淪，任由自己被撕碎。

但心情卻還是平緩下來。

世界要崩壞了，他能逃到哪裏去呢，唯一将他帶進來也能帶走的系統已經沒了。

既然無路可逃，那麽便決一死戰！

“我不會再給他們上課，但是我将前往你想要我前往之地。”

“請以人類的面孔來見我。”

四周路人已經喪失掉人類基本形态，化作一根根嶙峋歪扭的細長糊影，被天上的裂隙吸引、拉伸，卻依然用暴突的猩紅眼珠驚悚盯着他看。

藍熙體內洶湧澎湃，他忽視掉異象，嘗試行動。

只走了兩步路，邪惡的環境再也沒有遮掩意思，直接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發生變化。

藍熙眼睜睜看着兩側綠植像卷紙一樣翻走，道路一眨眼變短。

好像能讀取他腦中意識，一號游泳館大門驟然出現在面前。

【請。】

那聲音道。

藍熙冷笑着推開門，卻看到他的四名專訓學生，江墨，江一白，葉霆銘，蘇煙，正錯愕地站在水池旁。

青年瞬間被惹到，臉色陡然變黑。

這是什麽意思？

不是說好祂來的嗎？

“老師......”不知是誰喊出聲。

“走開。”藍熙鐵青着臉，“出去。我命令你們就地解散。沒有課程，沒有專訓，不會有人參加初篩考試，你們都走。”

在那聲音的威脅下，他不得不遠離學生們，而非親近他們，撮合他們。

蘇煙聽到自己被趕，立刻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葉霆銘看上去也極度受傷，江一白難過地雙眼失神。而江墨，痛苦地看了藍熙一眼後，轉身狠狠瞪視另外三人，冷言道：“沒聽到嗎，讓我們滾。”

“可是剛才不是——”

“沒有可是。”藍熙不再看他們，自顧自地走到池邊，注視着潔淨藍色的泳池。

那專注凝神的模樣，似在等待別人。

......而非他們。

“......”四名學生黯然後退，但他們沒有離去，而是退回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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