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 22 章

草原遼闊, 夜風長嘯,四下漸靜,只有遠處一家露營人家的音響傳出音樂。

音樂是上個世紀的經典情歌,調子悠長, 歌聲纏綿悱恻。

他說完那句話後, 緊貼的面頰慢慢滑動,薄唇擦着臉緩緩向下, 快要蹭到她的嘴角。

姚柔伊身體蹿起一股火, 從腳底板一直燃燒至天靈蓋, 她微微張着唇, 心神蕩漾地等待着, 等待着唇瓣被重重碾壓。

手機鈴聲猝然響起,撕裂了夜幕的寂廖,打破了急劇升溫的旖旎氛圍。

大腦被冷風一吹, 清醒回來,她猛然推開。

此時此刻, 如夢方醒。

姚柔伊劇烈喘息, 顧閻的唇是壓着她的唇線蹭開的,她的嘴角還殘留濕潤的觸覺。

方才那一瞬,他們險些屈服于荷爾蒙的支配,深吻在一起。

顧閻的身子被推得搖晃了一下,直回折疊椅中。他的臉色黑得吓人, 眉頭緊皺, 連眉尾的小痣似乎都透露着躁郁不安。

那枚骰子在激烈的推搡下,悄然滾落, 不知落在何處。

姚柔伊手腳慌亂,東張西望好一會兒, 才想起手機放在沖鋒衣外套兜裏。

她掏出手機,是老姚打來的。

姚柔伊平複完情緒,接起:“喂,爸,怎麽了?”

老姚應是剛嚎啕完,還喝了酒,帶着哭腔颠三倒四:“老周,老周你記得吧,走了,老周走了,閨女走了,老周也走了……想不開,閨女一走老周就想不開,你說這麽好一家人,命怎麽就這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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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叔?”姚柔伊當即明白過來老姚說的是誰,前段時間因女兒癌症複發,來到她家借錢的司機老周。從老姚混亂的語句裏,姚柔伊提取到關鍵信息,周叔女兒離世,周叔接受不了打擊,也跟着離去了。

周叔為她家效力很多年,算得上半個親人,聽到這樣的噩耗,姚柔伊心裏堵得厲害,像塞了一團泡着鹽水的棉絮。

她來不及為周叔哀悼,此刻還得安慰電話那頭情緒不穩定的老姚。

“爸,你別哭了,周叔女兒走了也算解脫,天堂再也沒有疼痛折磨,下輩子一定會健康幸福,周叔,唉,我沒想到他竟然也……既然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想必有他的理由,我們得尊重他的意願,既然活着太痛苦,離開未必不是一個好決定。”

“老周這輩子過得太苦了,跟着我也沒過上什麽好日子,我沒用,我真沒用,要是公司不倒閉,我還能多拿出點錢,讓老周送女兒去更好的醫院做手術,我真沒用啊……”老姚說到傷心處,痛哭流涕,懊惱不已。

“人各有命,這不怪你。”姚柔伊害怕老姚過于自責,鑽進死胡同,只能盡量勸他想開:“得病這種事是誰也沒法決定的,就算手裏有錢,對絕症也是束手無策啊,多的是花光上百萬還是沒救回來的人。”

老姚仍舊是情t緒崩潰,一時半會好不了,姚柔伊怕打擾到顧閻喝酒,只能走遠點,蹲在帳篷後面,溫聲寬慰老姚。

人死不能複生,但生者仍需向前看。

大概說了有半個小時,姚柔伊蹲到腿麻,老姚可算平穩下來,總算能挂掉電話。

起身回去時,雙腿麻痹不聽使喚,一瘸一拐地走到露營桌前。

顧閻情緒不佳,悶不吭聲,只顧喝酒,這一會兒工夫,他的腳邊又多了四五個空瓶。

姚柔伊将火鍋的電源拔掉,大家都沒胃口,鍋裏的東西還剩很多,水已經煮到半幹,粘稠得像團漿糊。

顧閻見她回來,眼皮冷冷一掀,語氣淡中帶怨:“回來了?”

“少喝點。”她拍了拍顧閻的肩膀。

顧閻沒理會,繼續一口氣灌了半瓶,明顯在賭氣。

剛哄完老的,眼下還得哄小的,姚柔伊一個頭兩個大,她也煩得直想灌酒,她提起喝到一半的酒瓶,也不再将酒倒在杯子裏,而是仰頭對瓶吹,吹了一大口,狠狠打了個嗝,什麽形象也不在乎了,愛咋咋的吧。

顧閻側目。

姚柔伊嘆氣,緩緩開口:“剛才你應該也聽到了,之前那個來我家借錢的司機老周,女兒手術失敗離世,他也想不開自盡了。聽到這種事,心裏好難受,人生好無常,好人沒好報。”

“嗯,我經歷過這種,前一天還說愛你的人,第二天就自殺走了,就我媽。”顧閻剛才酒喝得比較急,略醉,他伸手要抱她。

頭一次聽顧閻提起母親,卻是這樣意外的結局,姚柔伊大受震撼,她将身子靠過去,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傷心回憶。”

“沒什麽,都過去了,時間是最無情,也是最有療效的良藥,我現在快要記不清她的臉,她說話的聲音。”顧閻下巴搭在她的頭頂,看着頭頂的星空,輕喃:“自殺的人好像不能變成星星。”

深夜難過時都不能望着星空尋找她的所在,哪怕知道那只是慰藉。

冷風再度襲來,姚柔伊伸手,虛握一下,風在她手中似乎有了形狀,她說:“就算不能變成星星,也會變成風,變成雨雪,變成世間萬物陪着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顧閻搖頭苦笑:“這些太虛幻了,我想要真實的人陪着我,可以看見,可以觸摸的人。”

她看向他,他也望着她,千言萬語都湮滅在靜谧對視裏。

他的眼神有罕見的脆弱憂傷,由黑夜滋生的情緒注定見不到翌日清晨的朝陽。

可這一刻,這份憂傷快要将人心揉爛。

姚柔伊輕聲說:“會有人陪着你的。”

一定會的,我自此虔誠為你許願,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良人,一生與你相伴。

顧閻并沒有接着問,陪着我的人會是你嗎?他并不喜歡向別人要未來的許諾,他更想要知道那人當下的情緒感受。

所以他問:“如果當時沒有這通電話,你會和我接吻嗎?”

沉默,難捱的沉默。姚柔伊用喝酒代替回答。

和他接吻,不是不行,但姚柔伊有一點點特殊的執拗,必須确定和顧閻百分百心意相投,才願意動真感情。

顧閻說喜歡自己,她的心震動不已,可又不知道這份喜歡究竟有多少分量,僅僅是感興趣的話,她很難将自己的情感全部交付出去。

她之前并不這樣,明明和前幾任談戀愛時,只是順眼了就能接受在一起,或許是他們都是學生,不必考慮太多,而現在,她告別校園,家庭破産,與顧閻家境差距更像天塹鴻溝,當這麽多難以忽視的現實因素加入進來,她很難再随心所欲,去戀愛,去放縱,去不顧一切。

更關鍵的是,她內心滋生一種恐懼的情緒的,恐懼得到又失去。她總覺得上蒼在冥冥之中為她指引,若是自己和顧閻牽扯不休,恐怕很難脫身,她會因此身心俱疲。

人在遇見真命天子的時候,總會有種強烈的預感,這份預感有時激勵自己奮不顧身,有時又讓自己百般糾結固步自封。

姚柔伊覺得自己到了這麽階段。

她想先掌控自己的人生,再去和他談情說愛。

見她不說話,只喝酒,顧閻眼中的脆弱迷離逐漸減淡,被失望覆蓋。

他奪過她的酒瓶,制止她繼續喝下去。

姚柔伊面頰緋紅,不知是酒精,還是冷風的傑作,她就這麽與他對視。

倔強,不屈,難言,委屈,她的眼神裏有很多情緒,卻沒有心虛或悔恨。

“行,行,你牛。”顧閻把酒瓶遞回去。

他的表白未能讓她打開心扉,說不挫敗是假的,顧閻自己不再喝酒,而是抽出一根煙點燃。

他還記得那晚在寝室樓下,抽煙被她發現時的尴尬,可現在,他就這麽靜靜地在她面前抽煙,不做任何掩飾。

草原上的夜風越來越大,姚柔伊緊了緊身上的沖鋒衣,見顧閻身上還是短袖衫,“冷嗎?”

“廢話。”顧閻的回話又冷又硬。

姚柔伊作勢要把身上的沖鋒衣脫下來給他披上,顧閻立即制止:“穿好,別凍着,我沒事,氣得直冒火。”

“對不起。”姚柔伊低頭,聲音很輕,輕到脫口便被風卷走。

“剛才不是很沉浸嗎?怎麽突然就出爾反爾了?”顧閻拿着煙的手彈了下,煙灰随風飄走,他眯着眼,打量她,似乎想看進她心裏,“你們女人都這麽善變嗎?”

“就是覺得沒到時候。”

“什麽時候才算時候,你真是那種封建姑娘嗎,該不會演着演着自己當真了?”對于顧閻而言,興之所至便是最好的時候。

“不是我不想,就是沒到時候。”姚柔伊低聲重複,不知道是想說服顧閻,還是說服自己的心。

顧閻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讓她的視線只能落在自己臉上。

“給個準話,你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

姚柔伊擡眼,似是下定決心,她快速湊近他,險些撞上他的煙,顧閻後仰,把嘴上的煙拿下,防止傷到她,姚柔伊眼疾手快搶走他手裏燃了一半的煙,放入口中,猛吸一口。

她繼續靠近,在鼻尖離他三厘米的地方停住,将煙圈緩緩吐出,一字一句說的很篤定:“當你非我不可的時候。”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頭頂的吊燈劇烈搖晃起來,光線驟亂,恰似此刻的顧閻,心旌搖蕩,久久難安。

他想,這是他們認識這麽久以來,她最美的一幕。

“好,我很期待那天。”

“我也很期待。”姚柔伊将煙重新放回他的口中。

他們心知肚明,這一天不在于他,而在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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