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 36 章
顧衛國被醫院下達病危通知的第二天, 姚柔伊和顧閻舉辦了訂婚儀式。
生前看見孫子成婚是他最大的願望,連顧閻本人都低頭了,顧家其餘的人更是無人敢不從。
盡管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會完成婚約,可真當這一天來臨時, 姚柔伊難免緊張, 仿佛回到高考前夕。
那晚她抱着顧閻的時候,身體都在發顫, 顧閻将她摟緊, “怎麽了?”
“不知道, 就是怪緊張的。”姚柔伊悶聲:“今天去醫院看爺爺, 看見他躺在那裏, 心裏很不是滋味,想到了我的爺爺,那時他也是瘦成了一把骨頭, 靠着輸營養液維生。爺爺這次能挺過去嗎?”
是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挺不過去了?所以才緊急籌辦訂婚儀式?
“我不知道。”顧閻的情緒消沉,老人稀薄的生命力讓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又一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即将離他而去。
爺爺從軍隊退伍之後, 身上一直帶着部隊中鍛造的氣質,嚴肅、冷硬、高标準。在顧家,爺爺是唯一一個敢打他的人,他小時候是一個調皮好動的男孩,受過不少打, 他那時一直都認為爺爺不喜歡他, 故而與他并不親近。
是什麽時候覺得爺爺愛他的呢?
大概是某次在學校和同學發生矛盾打起來了,對方先動的手, 他反擊,卻不慎将那人打傷, 家裏人都覺得是他調皮搗蛋惹的禍,只有爺爺相信他,還帶着他去學校調監控,查真相,要說法。
他還記得爺爺說,我的孫子雖然調皮了點,但絕不是一個不分好歹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
原來,爺爺一直都是家裏最認可他的人。
爺爺很看重對他的培養,從不縱容他分毫,他是冷面無情的人,也是最真心盼他好的人。
光陰如梭,漸漸地,他高大起來,爺爺佝偻下去,他突然意識到那個曾經害怕和仰望過的人真正老去了。
爺爺病後,家族主心骨徹底倒下,顧閻接過他肩上的重擔,去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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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到了即将告別的時候,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說不出來。
姚柔伊看着他閉合的眼睛,他睡得并不安穩,眉頭是濃重的愁緒,他雖未嘆氣,可唇線繃得緊直,她能感覺出他的不自然之處,無法表露的脆弱,無法言說的悲痛。
她忽然想起來,他酒後說過,想讓別人陪着他,看得見、摸得着的人。
他恐懼親人離別,恐懼身邊空無一人。
可有這樣強烈陪伴需求的人怎麽會不願意走入婚姻呢?
“我會陪着你的。”姚柔伊輕撫着他的背,低聲許諾:“一直陪着你。”
“不許出爾反爾。”顧閻蹭了一下她的頭,長腿将她圈住,像巨型樹袋熊纏着她,佯裝發怒:“敢騙我試試!”
“如果是騙你的呢?”姚柔伊突發好奇,“你會發瘋嗎?”
“不會,你要是言而無信走了,我絕對不會找你的。”他說得既憤恨又篤定。
或許是想到她走掉的情景,顧閻生氣地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真幼稚。”姚柔伊心軟成一灘水,“放心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未婚夫。”
說完,湊過去在他的臉上啵了一口。
未婚夫三個字,叫到了顧閻心坎上,他登時笑開,黏着她說:“再叫一聲。”
“未婚夫。”姚柔伊滿足他,又貼近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再聲叫老公聽聽。”顧閻得寸進尺,眉宇間的愁雲已然散盡。
姚柔伊撇嘴不依:“那不行,還沒結婚呢。”
顧閻沒再堅持,“好吧,未婚妻。”
聽到這句,姚柔伊的心跳似鼓點,嘴角飛快揚起,收也收不住。
“跟我訂婚是什麽感覺呀?你這個不婚族,”姚柔伊握上他的手,與他十指交叉,“會不會覺得打開了通往墳墓的大門?”
“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還不賴。”顧閻不鹹不淡地說,“以後什麽樣再說吧。”
他曾經極度抗拒的事,正徐徐推進,他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煎熬,是因為他的心性發生變化嗎?亦或是結婚的人選發生變化?他不樂意去細想。
思考這些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正向的價值,他将胡思亂想統稱為浪費時間。
“明天會來多少人?”姚柔伊對此一概不知,訂婚所有事宜都是顧家準備的,她甚至連試禮服的環節都沒有,當然這和顧衛國身體突然惡化有關,她沒來得及自己參與籌備。
好在姚柔伊對這種儀式感并不看重,甚至覺得前期的準備很麻煩,也樂意當甩手掌櫃。
顧閻:“沒有請多少人,主要是我爸、我二姨、我三叔他們幾家,媒體的人沒有請,爺爺情況不好,這個節點不适合大操大辦,更像是個家庭聚會吧。”
說起來,自打爺爺從集團病退之後,顧家家庭成員再也沒有完整聚過一次。這樣的大家族,因利益分配不均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顧家也不例外,彰顯家族和睦的聚會難以再湊齊所有人。
顧閻歉疚地問:“會不會覺得委屈,沒給你很大的排場。”
“怎麽會,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那種太誇張的儀式,有種被當猴耍的感覺。”姚柔伊繼續說:“我其實還挺希望旅行結婚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任何人打擾,開在陌生的路上,就像私奔一樣。”
“私奔?”顧閻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忍俊不禁:“你還真是夠中二的。”
這倒是給顧閻說準了,姚柔伊這個資深二次元多少有點中二想法在身上。
“怎麽了,你沒聽過有情飲水飽,私奔多快意、多浪漫啊。”姚柔伊發出無限感慨,恨不得當場實施,她與顧閻的相處時光,最為懷念的一段就是在新疆遼闊的草原山谷中。
“又不是為了現實低頭哭着說只有金錢關系的時候了。”顧閻無情嘲諷。
姚柔伊羞惱捶他:“提什麽提,人家本來能一直封心鎖愛裝下去,誰讓你非要問問問的。”
“你那時候精神狀态都不正常了,一點勁都沒有。”顧閻直白道:“那種蔫了吧唧的樣子真的很醜。”
“呵呵,我哪樣都好看,那是林黛玉限定版。”姚柔伊翻了個白眼。
“算了吧,林黛玉敢愛敢恨,才不是你當時那樣。”顧閻繼續損她:“你那是縮頭烏龜限定版。”
姚柔伊擡臂一個肘擊,被顧閻一把握住胳膊肘,輕松化解,他淡淡嘲道:“太慢了。”
下一秒,姚柔伊聲東擊西,踹他下盤,并一擊得手,愉快地聽到他悶哼痛呼聲。
顧閻直接翻身壓住她,單手捉住她兩個手腕,提起來壓在頭上方。
“你他麽是想我變成殘廢?”顧閻目露兇意,惡狠狠地低頭咬她的嘴:“到時候誰滿足你?”
“外面的小狼狗。”姚柔伊不怕死地刺激他:“比你更猛、更年輕。”
這話無疑太歲頭上動土,姚柔伊馬上就受到激怒顧閻後的“懲罰”,要不是明天還有訂婚宴,她怕是下不了床。
第二天一早,化妝師、發型師、造型師,一整個頂級妝造團隊的人來到別墅,給姚柔伊化妝做造型。
姚柔伊被擺弄了兩個小時方才大功告成。
她穿的是一條暖白色旗袍,頭發盤起來,妝容明麗,整體氣質非常溫婉大氣,像一株沾着露珠的白色t芍藥。
雖與她本性相距甚遠,奈何姚柔伊氣質百變,又善僞裝,能完美hold住這套中式典雅造型。
顧閻的裝扮還是慣常的西裝,不過這次是帶馬甲的偏複古三件套,深灰色,相當儒雅紳士,像上世紀留洋歸來的大少爺,與姚柔伊登對得很。
一打眼看過去,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他們各懷鬼胎,帶着面具相處的時候。
淑女與紳士的完美組合。
訂婚宴并未設在豪華酒店裏,而是選址在顧家老宅。
姚柔伊從未涉足過顧家老宅,顧閻亦是很久沒有回去過,自從母親離世之後,他單方面斷絕回老宅,在外購置一處別墅毅然決然搬了出去。
老宅不能沒有人氣,平日裏主要是父親顧乾在住,後來許淑靜娘倆也住了進去,顧閻雖未抗議,但也不曾同意,他對此不置一詞,只是再也不曾回去的态度诠釋了所有。
車開進老宅的時候,姚柔伊被這棟莊園式老宅震住,建築風格中西合璧,集海內外之所長,莊重典雅,古樸中帶着點新潮,看起來就像是個收費景區,很難想象到這是一座私宅。
廣闊的庭院裏栽了兩排梧桐樹,每一棵都粗得需要兩人才能環抱住。
老宅已經被重新布置過,多了喜慶的味道。
進門後,姚柔伊緊跟在顧閻後面,她對這些親戚一概不知,只能裝出腼腆、不善言辭的模樣,省去社交環節。
老姚比姚柔伊先到一步,是顧閻派人去接他的,禮數很周到,讓人挑不出錯。
老姚看見姚柔伊之後,向她招手,姚柔伊走過去。
“真漂亮啊。”見盛裝打扮的女兒,透過時間的長河仿佛看見還是豆丁時期的姚柔伊,那麽小一只,雪團子似的,一轉眼快出嫁了,老姚眼圈發紅,不由得哽咽:“真長大了。”
“別搞尬的。”姚柔伊低聲說,她其實不擅長處理傷感的場面,只求老姚恢複正常。
老姚吸了下酸澀的鼻子,收回翻湧的父女情,小聲跟姚柔伊說:“這家人看着老難搞,我感覺我快自閉了。”
“怎麽了?”姚柔伊環視一周:“有人欺負你了?”
老姚擺手:“沒,誰能欺負我啊,就是人家那一個個的跟咱說不上話。”
“看起來怪和氣的,但總感覺不太對勁。”老姚撇嘴搖頭,“可能大戶人家都這樣的,面和心不和。”
“沒事,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麽太多聯系。”姚柔伊并不在乎,只知道顧閻不願意回老宅,想來以後最多過年的時候會聚一下。
“那個是你婆婆嗎?”老姚端着酒杯朝斜前方擡了一下手:“我都不知道你婆婆還有個兒子,看起來跟你差不多大了。”
姚柔伊随着老姚指示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氣質舉止賢淑得體,面容也很溫善的中年貴婦站在桌前,整理着桌上的紅綢緞,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長身玉立、沉默內斂的男生。
這男生越看越有些眼熟,起初是覺得和顧閻長相些許相似,再定睛一瞧,猛地意識到自己之前和他見過。
他是和她一屆的大學同學。
他叫什麽來着?
好像是兩個字,名字裏有個恩。
他們唯一的交集就是大學社團活動,打過幾次照面,還在校外一起幫助一個摔倒的老奶奶。
其餘就沒什麽了。
一個長相不錯、與她萍水相逢,之後再無聯系,非常疏遠的大學同學,居然會出現在她的訂婚宴,甚至可能是顧閻的親弟弟。
實在超出她的認知範疇。
世界可真小啊。
“顧閻的親生母親已經去世了。”姚柔伊解釋給老姚:“這位可能是他爸再婚對象,旁邊那個人我就不知道了。”
“他們豪門秘辛可真他.娘多,以前完全沒聽過他還有個弟弟啊?”老姚啧啧感嘆,“真不知道我這親家還有沒有其他私生子。”
“你別這麽說,可能不是弟弟。”姚柔伊扯了一下老姚的衣袖,防止他的話被旁人聽見。
老姚壓低聲音反駁:“怎麽可能,長這麽像,不用驗DNA我都能推測出來。”
顧閻剛和父親說完客套話,朝姚柔伊這邊走過來。
姚柔伊餘光瞥見了他,忙示意老姚閉嘴,別再說了。
奈何老姚沒意會到她的提醒,仍滔滔不絕:“這種豪門私生子争權奪勢的戲碼馬上要上演了,你可得讓顧閻好好應對,別讓人鑽了空子。”
“謝謝叔叔的提醒。”顧閻在老姚身後停住,話中帶笑。
姚柔伊尴尬在原地,老姚更是被嗆住,好半天沒下句話,手握拳放在嘴上咳嗽了一下,想掩飾尴尬、轉移話題。
姚柔伊咬牙切齒地盯着老姚:“叫你別說別說了。”
老姚破罐子破摔:“誰看見不想說道兩句,這不明顯的嘛,突然冒出來個弟弟。”
姚柔伊瞪他:“你別瞎猜。”
盡管她也是這麽認為的,但還是不想在顧閻面前說出他們是兄弟這事,怕傷他的心,誰都不希望自己突然多出個便宜兄弟。
顧閻态度倒是無所謂:“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随他媽媽的姓,叫許恩。”
哦對了,就是這個名字,姚柔伊一經提醒,瞬間憶起這位同學的名字來。
“他今年畢業,按理說跟你算同屆校友。”顧閻對姚柔伊說。
“是嗎,這麽巧呀,哈哈。”姚柔伊故作驚奇,沒有告知他自己認識許恩,實在是太淺薄的關系,跟不認識也沒啥區別。
不遠處的許淑靜整理完桌上的擺件,環視大廳,看見了他們三人,當即端着酒杯,帶着許恩,前來打招呼。
許淑靜先舉杯敬向老姚,“這位應該是柔伊的爸爸吧?到這邊這麽久,我才剛過來打招呼,真是抱歉,招待不周。”
老姚忙碰了杯:“哪裏,哪裏,我也就剛到。”
緊接着她又将身後的許恩介紹一番:“這是犬子許恩,目前在公司幫忙做事。”
老姚客套地誇了句:“一表人才。”
許恩的視線一直在姚柔伊身上,他端着酒杯的手驟然一緊,指甲發白,酒水震蕩,險些灑出,很快恢複平靜。
他此刻宛如跌墜無人之境,聽不見周圍人的說話聲,他只能看見姚柔伊。
許恩喉嚨滾熱發癢,脫口道:“姚柔伊。”
許恩叫出姚柔伊名字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靜了。
姚柔伊心虛地看向顧閻,顧閻眉頭微擰、面露疑色,老姚先看向姚柔伊,又看向許恩,最後探視顧閻的表情。
許淑靜忙拍許恩的手臂,不悅地斜睨他,說:“沒禮貌,應該叫嫂子。”